容妙迎着他的目光,抬起长睫直直地望了过去,精致的眉眼却没有半分慌乱,一向澄澈的杏眸在此刻显得冷静异常。
“陛下若是当真看重这个郡主,又为何不在刚才就制止我呢?”她语气淡淡地道,“因为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在他面前干脆利落地彻底撕去温柔面具的容妙,反而让他挑了挑眉。
既然傅宣恒都已经看到了,容妙也就无所畏惧了。
“陛下与其计较我对永明郡主做了什么,不妨去找找她口中说的那个人。”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晋阳的情况和萧翊的下落。
傅宣恒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温润的脸庞此刻也稍稍冷了下来,“不劳提醒,那个人朕已经抓到了。”
“陛下知道是谁?”
容妙有些错愕地道。
只见傅宣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恐怕容姑娘也认识这个人。”
容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容妙随着傅宣恒走进诏狱之中,阴森潮湿的环境莫名让人不适,无力的呜咽呻吟声从四周传来。
诏狱里弥漫着的血腥味和潮湿的霉气,容妙不禁抬手掩住了鼻子,浓郁的血腥味叫她胃里不由得翻江倒海。
傅宣恒走在前方面色如常,步伐稳健,半点都没有被这阴冷的气氛所影响。
过了一炷香,傅宣恒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容妙抬眼望着他的背影,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到了。”
容妙顺着他的目光朝左侧的方向望去,狱卒将铁门的锁打开,傅宣恒又重新迈开了步子朝里面走去。
容妙迟疑了一瞬,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房间里并不逼仄,但甚至没有一张床铺。青石铺的地板上浮着灰尘,房间上方有一个极小的窗子通风,借着这扇窗户隐约可以看到大致的轮廓。
里面血腥味几乎浓郁得要化作实质,让人几欲作呕。
阳光穿过小窗投到地面上,并不明亮的光线下容妙微微眯起了眼睛。地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乱发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身上的囚服被鲜血浸染,已经干涸成深褐色。
容妙进了房间后才发现,里头不只有血腥味还有一股浓重的药味。
恐怕是怕这人受不住刑死了,才会在用刑后又特意派人医治他。
那男人倚靠着墙壁,双手无力地垂下身侧,可怖的是手上的指甲都已经没了,手背上更是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口。
他的头颅耷拉下来,要不是胸膛处还有微弱的起伏,容妙真的会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傅宣恒朝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上前,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粗着嗓子道:“起来了。”
那人的身子摇晃着,直到那侍卫叫了好几声,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来。
容妙倏然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人露出的脸。
怎么会是他——
那男人布满红血丝的混沌眼睛迟缓地落在站在他面前的傅宣恒身上。
傅宣恒站在原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勾了勾唇,侧过身转头说道:“容姑娘看看到底眼不眼熟。”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容妙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
熟悉的眉眼让原本已经备受折磨逐渐麻木的王弘译一怔,瞳孔急剧地收缩。
他干涩到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动,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眼睛也终于起了波澜。
“……”
傅宣恒观察着两人的神色,琥珀色的眼眸一深,“看来是认识。”
容妙抿了抿唇,眉眼也逐渐冷了下来,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傅宣恒,“陛下今日让我恐怕不只是为了让我认人吧。”
傅宣恒轻啧了一声,无奈地道:“朕还是觉着你先前那副模样更惹人喜爱。”
现在这副模样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容妙轻呵了声没有接话,重新将视线移到王弘译的身上。
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永明郡主口中的那个人会是他。
永明郡主只提起,那人的眉心处有一道疤,长相清俊眼神却十分阴翳。
原先永明郡主为了讨好萧老夫人便常去镇国公府做客,为了更好的得到萧翊的消息,她甚至借由萧家三房四房的手往镇国公府安插人手。
她那日将王弘译带进镇国公府,设计让人支开镇国公书房的人好窃取情报。
虽然王弘译得到了情报却无法顺利将消息传递出去,便让永明郡主联系了太后。
容妙沉默着垂下长睫,瞥了眼一旁的傅宣恒,走出了牢房。
“陛下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她没有回头,却能够确认傅宣恒会跟出来。
傅宣恒盯着她的身影,“朕要你撬开他的嘴。”
“陛下的诏狱与刑具如此厉害,都没办法让他开口吗?”
“他是傅宣朗留的后手,晋阳的情报也是他泄露出去的。如今萧翊生死未卜,晋阳那边胡人同晋军大肆作乱,导致百姓民不聊生,流民激增。草原各部族已经准备入关了,这样下去不止是晋阳,其他的地方都要沦陷。”
晋阳本就是军事关隘,因其地势成为抵抗胡人的屏障。
可如今晋阳城早与胡人勾结,晋阳交通发达更有水运。
容妙的檀口微张,即便她并不接触军事,也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她沉默了半晌,“那萧翊那边呢?”
傅宣恒顿了顿,“……朕已经派人搜寻萧翊的下落了。”
过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萧翊,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容妙的鼻腔中仍是难闻的气味在蔓延,诏狱里阴冷的气温仿佛沁入肺腑之中,她几度张开了口却始终没能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
王弘译身上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镣,之前匀称的身躯此刻瘦骨嶙峋。
他倚着墙壁,后背简单处理过的伤口触到冰冷的温度疼得他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他进诏狱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他受尽了各种刑罚拷打,却始终没能撬开他的嘴。
此刻,他原先明亮的眼睛此刻灰暗极了,死死地盯着房门的方向,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狰狞极了。
容妙终于再度出现了,她停在了门前。
她缓缓抬起眼望向佝偻着身躯的王弘译,目光复杂晦涩,过了会儿才再次往里走去。
王弘译倚着墙壁试图直起腰来,浑身的疼痛刺得他脑门冒出冷汗,他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慢慢地站直了身。
容妙走到距离他五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许是之前见过他意气风发的姿态,容妙望着他此刻落魄阴翳的样子,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妙。”王弘译咬着字眼说道,“真是好久不见啊。”
第85章 浮尘在空气中缓缓流动,他背靠着墙壁,紧紧咬牙忍着疼痛,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容妙。……
浮尘在空气中缓缓流动,他背靠着墙壁,紧紧咬牙忍着疼痛,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容妙。
容妙站在光下静静地看着墙角阴影处的王弘译,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黑暗之中。
“……好久不见。”容妙过了好久才开口回道,“我还以为——”
她的话下意识收住了。
王弘译闻言,低低嗤笑,“以为什么?以为我早就被晋王的人杀死了?”
那日萧翊押送平昌侯与他们王家一同入京,在京郊遭到晋王私下派来的人伪装成山匪劫杀。萧翊等人只顾着护送平昌侯与陈运杰离开,至于剩下其他人的性命自然没这么重要了。
眉心处的那个疤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容妙看着他眉宇间充斥的阴沉戾气,与曾经那个斯文俊秀的王公子截然不同。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王家其他的人呢?”
王弘译听到这句话后,倚靠在墙上的身体微微摇晃起来,他眼中狰狞的红血丝愈发多了,喉咙间传出几声粗哑难听的声音。
“呵……”
“拜你们所赐,除了我之外,王家的人都死了。”
他的语气平平,垂下的眉眼愈发阴郁,重新佝偻下来的腰仿佛压着极大的痛苦仇恨。
倘若不是当初那日他去了芙蓉馆认识了容妙,或许王家就不会遭此灭顶之灾。
王弘译抬起眼眸。
从小窗透进的阳光恰好落在容妙站的位置,午后光线给她染上了金色的朦胧光晕。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肤显得愈发不真实,青丝也被镀上了金色,如蝶翼般的长睫微微翕动。
容妙穿着一贯的月白色云纹长裙,裙裾不染丝毫尘埃,在昏暗的诏狱中格格不入。
漂亮精致的脸庞一如往昔。
王弘译看向容妙的眼睛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阴翳而又冰冷。
容妙藏在袖间的手暗暗捏紧,她闭了闭眼,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王弘译说道:“那日是晋王派人劫杀的,如今晋王已经被捕了,你又何必为了他隐瞒呢?”
“晋王?”王弘译的目光阴冷,“若不是萧翊带人抄了王家,就算晋王没有派人截杀,我王家入京难道还有活路吗。”
“萧翊死了,也算是为我王家偿命了。”
容妙看着他近乎癫狂的眼神,心中发冷。
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冷静地道:“如今萧翊死了你的大仇确实报了,那晋王呢?就算你们王家人进京也是死路一条,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死在晋王的手里。”
“说到底,傅宣朗也是你的仇人。”
“是啊,但是他已经被捕了,成王败寇,难道圣上还会仁慈到留他一条命吗?”
造成王家断绝之人,如今终也受到了报应。
无论是萧翊,还是晋王。
“那你又为何还为晋王保守秘密?”
他曾意气风发时想着参加科举高中,能够施展抱负一展拳脚。如今却落得家破人亡,一切都毁于一旦。
王家被抄后,王弘译亲眼见证最敬爱的祖父死在面前,亲眷族人们也纷纷殒命。他曾无数次地懊恼悔恨,却已经无法挽回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王家的命运一步步地被推向了这个结局。
“至于我为什么要为他保守秘密?”王弘译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你觉得呢?”
容妙蹙着黛眉,望着他直视自己的目光,心中无端有些异样。
她迟疑了一瞬,将这股莫名的异样感压了下去。
“你通过永明郡主窃取镇国公书房的情报,再经过太后将情报传递出去。”容妙不解地道,“但是太后早就被软禁在永寿宫中了,永寿宫周围都有陛下的人手看管。就算你把情报交给太后,太后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到千里之外的晋阳?”
王弘译的身子往后一靠,一不小心扯到身上的伤口,他将痛呼压了下去,从喉咙中溢出一声闷哼,神色却显得十分轻松。
永明郡主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虽然有头衔却毫无实权,能够协助王弘译潜进镇国公府已经是她能力范畴内最大的帮助了。
太后“称病”后,永寿宫也被监视起来。
除非还有另外的人,能够在京城天子脚下与胡人互通信息。
但是当时永明郡主和她说的是王弘译借由太后的手将情报传递出去,她的表情却不似作伪。
容妙的神情些许凝重。
王弘译双手垂在身侧,腕间沉重的铁链泠泠作响,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容妙,眸光幽深。
“晋王在京城中除了你还有后手?”
王弘译勾了勾唇角,低笑道:“当初在江宁府时,你也算是萧翊的帮凶吧。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的脸上满是嘲讽。
容妙平静地道:“你想要什么?”
她的语气冷静理智,全然看不出往昔那副温柔羞赧的模样。
王弘译的身躯微微紧绷起来,片刻后松弛了下来,好似觉得容妙这句话极其可笑,“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王家死去的人复活,我想要萧翊在来江宁府前就暴毙——”
铁链拖在地上,在寂静的室内发出刺耳的声响。
王弘译朝她一步步靠近,在距离她三步的距离时,铁链已然绷成一道直线,无法再继续往前。
这个距离下,容妙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戾气怒火。
“你能做到吗?”
他的吐息喷薄在她的脸上,挟着浓重的血腥气。
容妙仰起头,浅褐色的杏眸倒映着他的身影,王弘译下意识地别开了眼。
容妙的眸光微动。
王弘译垂下眼眸,垂眄着布满灰尘的地面和自己沾染污垢泥土的双脚,他讽刺道:“倒是有一件事你能做得到——”
他的语气怨毒极了,“只要你愿意去死,我可以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如何?”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容妙的眼中充满了嘲弄戏谑。
“他说了吗?”
傅宣恒见容妙出来,出声问道。
容妙抿了抿红唇,她微微摇头道:“没有。”
傅宣恒虽然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诏狱中,王弘译生生受了三天三夜的刑罚,却始终没能撬开他的嘴,要知道一般的人只要进了这里一个时辰都受不了了。
容妙的长睫垂下,遮掩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傅宣恒瞥了她一眼,突然说道:“今日麻烦你跑这一趟,虽然王弘译没招,不过朕一向是投桃报李的人。”
傅宣恒转眸看向另一侧,抬了抬下颔,“如何处置,由你做主。”
容妙顺着他的视线,疑惑地看向另一侧的牢房。
狱卒已经将门打开了。
她迟疑了片刻,迈步朝那间牢房走去。
容妙的眼睛微微睁大,脚步顿时停住。
牢房里如同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上的俨然就是清梦。
她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是傅宣朗派人将她买回来的,我还以为什么时候傅宣朗也开始学萧翊的做派了。”傅宣恒站在她的身后,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除了关于你的事迹,她什么都不知道。”
容妙转过头看向傅宣恒。
傅宣恒接收到她的视线,耸了耸肩,往后退了几步。
容妙才重新迈开脚步往里走去,她顺手将牢房的门关上。
她慢慢走到清梦的身边,半蹲了下来。
她低头打量着灰头土脸的清梦,她的模样比起王弘译的好上许多。不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有不少伤口,应当也受了不少刑。
过了半晌,容妙伸手推了推她。
清梦从混沌中醒来,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几乎是瞬间,清梦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想要立刻直起身来,却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艳丽的脸庞拧成一团。
清梦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容妙,下意识伸手将脸庞的碎发拢在耳后。
她的目光顿时警惕起来,脸上满是敌意,“你怎么在这儿?你想要做什么?”
容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站直了身来,淡淡地道:“没打算做什么。”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清梦却半点都不相信她的话。
容妙却没心思应付她的质问。
她开门见山地道:“你来到京城后都做了什么?和晋王和诏狱里的人都说了什么?”
清梦闻言怔了怔,旋即嗤笑了一声,“我当你是来做什么的,原来是害怕我将你之前做的那些腌臜事儿抖落出来啊。”
她抬起了头,眼底藏着妒意,“听闻那镇国公世子是当今圣上的表弟,我说当初你怎么和那个萧翊那么亲近,原来你当时说想要进平昌侯府只是个幌子,其实你早就知道了萧翊的身份,一开始盯上的目标就是他。”
“不过可惜我早就将你做过的那些事告诉他们了,等他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的盘算都得落空了。”
她快意地道。
容妙居高临下地看着清梦脸上畅快的神情,看来她并不知道萧翊已经失踪了。
难怪刚才傅宣恒会那么随意地说由她处置,因为清梦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自恃手中握有容妙所谓的把柄。
第86章 “聊完了?”傅宣恒环臂站在门边,见容妙终于从房间出来,挑了挑眉。容妙瞥了他……
“聊完了?”
傅宣恒环臂站在门边,见容妙终于从房间出来,挑了挑眉。
容妙瞥了他一眼,“嗯。”
傅宣恒抬了抬下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里面那人,你决定如何处置?”
容妙抬眸看向他的眼神不加丝毫掩饰,语气肯定:“陛下既将此人交由我处置,就是知道了我们二人的恩怨。”
傅宣恒双手抱胸,凝视了她片刻,矜贵地点了点头。
“要不是她,朕也不知道容姑娘竟如此——”傅宣恒顿了顿,“不同凡响?”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成功让容妙的面容稍稍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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