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躯微微一晃。
“你说什么?”
容妙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朝孙夏兰迫近一步,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声音无比艰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孙夏兰看到容妙这副神情,心里竟无比地痛快。
她的面容扭曲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恶意,“十年前,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她不是饿死的,而是死在我们面前。临死前,她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还在哀求我们不要杀你。”
容妙看着她疯狂的神色,耳边的一切仿佛都寂静了。就连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孙夏兰张牙舞爪的模样,和她带着怨毒的话不断回响在耳边。
萧翊沉着脸,一记手刀敲在孙夏兰的后颈。
孙夏兰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翊一把揽住容妙渐渐瘫软下来的身躯,容妙却连抓住他的力气都没了。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死死地捂住胸口。
好像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紧了,喘不过气。
容妙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萧翊。
“她……”
萧翊看着她几乎要崩溃的模样,揽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了。
她被听到的巨大的打击侵袭,浑身都在颤抖着,全身的神经都在发麻。容妙像是个布满裂痕的脆弱琉璃,正在一寸寸地碎裂开。
这个地方的空气都仿佛弥漫着毒气,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容妙,容妙——”萧翊焦急地喊道。
容妙搭在他手臂上的手颤颤巍巍地收紧,她听到耳边传来自己轻微的声音,艰涩地道:“带我走。”
摇曳的烛火将夜点亮。
窗外是更夫路过打更的声音。
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容妙靠着床头,怔怔地望着头上的帐幔。
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一贯明亮的眼眸此刻带着微凉的光泽,温柔的脸庞此刻冰冷到近乎冷漠。
她一次又一次地故意喂大孙夏兰他们的胃口,而他们面对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手的银钱抑制不住自己的贪欲,如今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
她搭在锦被上的手渐渐收紧了。
孙夏兰本就是个粗鄙村妇,心理承受能力一般。
只要肯稍微给予一点暗示。
她今日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惊人地爆出杀人的罪行。
杀人偿命。
他们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容妙抬手捂住了逐渐湿润的眼睛。
娘,妙儿终于替你报仇了。
容妙轻笑一声,泪珠却顺着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十年的那场饥荒死了无数的人。
她爹在饥荒中染病离世,只剩下她和娘还有大伯一家继续逃难。
那日,满地的血,痛苦的呻吟,还有娘投来的绝望眼神,仿佛还历历在目。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
大伯一家沉浸在狂喜之中,只有容妙看见了她无声开合的嘴唇。
接连几日,芙蓉馆的所有人都将容妙当作一个易碎品。
就连音量都不敢放大,在她面前只敢小心翼翼地说话。
就连萧翊也来看过几次。
容妙却没他们想象得那么脆弱。
她甚至还有闲心欣赏这些人面对她时的小心翼翼,她还能清楚地透过萧翊的神情看到他眼中愈发浓厚的怜惜之色。
比如现在。
容妙坐在萧翊的对面。
萧翊将炉上的水壶提了过来,动作幅度很大,他腰间的靛青色香囊微微摇晃着。
容妙捧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她才刚放下茶杯,萧翊下一刻就帮她把茶给添上了。
萧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
容妙疑惑地抬眸看他。
“孙氏被判在三日后问斩。”
容妙的眼睫颤了颤,旋即垂下,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萧翊盯着她的神色,有些担忧。
容妙沉默了很久,久到杯中的茶都有些温了。
她倏然抬起眼眸看向萧翊,斟酌地问道:“萧翊,你、你明日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萧翊垂眸,注视着她的神色,“好。”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城。
碧水稍稍掀开了车帘,透过车窗往外瞅了眼。
她回过头轻声道:“姑娘,萧公子他们来了。”
容妙微微睁开了眼眸,“嗯。”
马车缓缓驶出城,又行驶了三刻钟。
容妙从车上下来,依旧是熟悉的荒草丛生。
容妙沉默地走着。
萧翊看着身前那娇小的身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距离上次来只过去了几天,墓碑十分干净。
能够清晰地看清楚上面的碑文。
萧翊的眸光一沉,视线下意识地投向身前那人。
容妙安静地看着这块碑。
耳边是风声。
过了许久,容妙背对着萧翊,缓缓说道:“我曾以为饥荒时爹娘离世,就算将我卖掉也是身不由己的事。”
“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她的声音飘忽,仿佛风一吹就要逸散在空中。
“要不然,就太过沉重了不是吗。”
萧翊看着她倔强挺直的脊背,生出几分不忍。
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身侧的容妙。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是我一直不肯相信罢了,一直沉湎于假象不肯清醒。”容妙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懊悔和痛楚。
“因为我担心一旦从假象中清醒过来,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是他们丧尽人伦、贪欲熏心,与你没有干系。”萧翊扳过容妙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容妙抬眼直视着萧翊的眼睛,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是我太蠢了,才会一直帮助自己的弑母仇人。”
“不是你的问题。”萧翊加重了语气,“你很好,是他们的错。”
容妙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如同小兽般小声呜咽。
萧翊心中轻叹了一声,缓缓抬起手掌,试探地覆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萧翊从碧水口中得知容妙偶尔会看一些游记和话本,特意让人搜罗来给她解闷,也算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容妙这会儿就坐在榻上,将手中的游记又翻了一页。
碧水走了进来,将手中的琴放在了桌上。
“姑娘,这是陈三爷送的。”
容妙抬眼一瞧,陈运杰不知从哪儿得知了那日的事,特意跑来芙蓉馆安慰她。不止如此,还告诉她他还打点了衙门的人不会让孙氏好过的。
今天竟还破费送她这把好琴,也算是稀奇了。
“知道了。”
只可惜容妙对他不感兴趣。
若是还不认识萧翊以前,或许陈运杰是个好人选。可是平昌侯已经被朝廷盯上,她可不想才进平昌侯府就被拉去砍头。
想起萧翊,容妙将手中的游记放下。
虽然萧翊没有提起过,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暗示了碧水将之前那五百两银票被妈妈没收的事情透露给李卫。
萧翊如今已经对她心生怜惜了。
但是若只是心生怜惜远远不够。
午时二刻。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
孙夏兰几乎是被左右的人拖上刑场。
仅仅入狱几日吃尽了苦头,她蓬头垢面,雨水打湿她的囚衣,原本肥胖的身躯瘦了一大圈。
她挣扎着却始终不能从他们手中挣脱出来。
被死死地按在行刑台上。
“我、我是冤枉的!我不想死——”
孙夏兰看着侩子手手上泛着寒光的大刀,扭动着身躯,老泪纵横地喊道。
眼泪混合着雨水,淌过脸上的污泥变得浑浊不清,狼狈极了。
行刑台下站着不少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孙夏兰冲着台下嘶哑着声音鬼哭狼嚎着。
她是真的怕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
她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发丝被打湿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整个身躯像条虫子一样疯狂地蠕动着,想要逃离这已经既定的结局。
突然,一抹白色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油纸伞上勾勒着精致的花,她辨认不出到底是什么花,努力睁大了眼睛。
只见伞被人往上微微一抬。
明明台下站了乌压压的一群人,孙夏兰却能从人群中辨认出她。
熟悉的脸孔,隔着一层雨幕,模糊得就像是水中幻影一般。
容妙穿着一袭白裙,将手中的油纸伞抬起,她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刑场上的孙夏兰。
孙夏兰对她的出现似乎感到十分的意外,她瞪圆了眼眸,眼中从惊讶慢慢转变为了恨意,又渐渐转变成了哀求。
雨幕隔绝了她的声音。
看着她的模样,似乎是在哀求。
祈求容妙再一次的心软,一如之前那样。
只可惜——
容妙就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安静地看着她。
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神色,温柔的眉眼甚至噙着微不可察的温和笑意,一如之前。
孙夏兰的瞳孔猛地一缩。
倏然缩成针尖般的瞳仁清晰地看到容妙的唇角轻轻、轻轻地勾起。
清清浅浅的笑意倒映在她的眼中。
脑中有一道可怕的想法突然浮现。
还没等那个想法彻底浮现在脑海里,只见那柄泛着寒光的大刀重重落下。
头颅落地,鲜血四溅。
雨水洗刷着喷溅出来的鲜血,也洗刷着满地的罪恶。
四月初夏,天气回暖,外头的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容妙也已经换上了轻纱罗裳。
“所以明日你要邀王弘译他们一块儿去游湖?”容妙疑惑道。
萧翊点了点头,“嗯。”
王弘译自诩文人,平日里最喜欢这些踏青文会能够结识士子的活动。
他故技重施,借着余博简结识王弘译,又通过陈运杰与王弘译交好。
萧翊沉声道:“前几日庄子那儿盯梢的人传来了消息,平昌侯私养的那些农兵应该不是本地人。”
容妙随手将一旁冰镇过的酸梅汤递给他,微微皱起了眉,不解道:“为什么?”
萧翊顺手接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们的口音。”
“口音?”容妙的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晋地口音?”
萧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中了。
他垂眸抿了口酸梅汤,没有说是还是不是。
虽然平昌侯是晋王的岳父,但是他江南郊外的庄子里出现晋地口音的农兵却还是十分可疑。
晋王镇守晋阳手握兵权,晋阳身为中原屏障抵御外族,算是军事重地。
近可图匈奴,退可守山西。
若真是晋王勾结平昌侯想要造反,只怕是真要天下大乱。
“当真是晋王?”容妙担忧道。
萧翊安抚道:“不好说,不过不用太过担心,晋地人手不多。”
虽然晋王手握兵权,晋阳城里只有一万人马提防外敌袭击,皇上还派遣了督军。
容妙眸光微动,疑惑地看向萧翊,问道:“可晋王和今上不是同胞吗?”
萧翊摇了摇头,“晋王与皇上并非同胞,皇上是先后所出,晋王是当今太后所出。”
虽然从名分上来看,两个都是嫡出。但是一个是原配所生,一个是继室所出。所以今上与太后关系淡薄,不甚亲近。
萧翊眼中精光一闪。
容妙若有所思,突然说道:“你们明儿干脆就用芙蓉馆的画舫吧,我到时候和妈妈说一声。”
萧翊点了点头,“好。”
“萧公子,时间到了。”
门外是芙蓉馆的人在提醒。
两人都望了过去。
容妙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日光正盛,她微微蹙了蹙眉。
萧翊站了起身,“我该走了。”
容妙也随之站了起来,准备送萧翊出门。
“等等。”容妙突然出声道。
萧翊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容妙伸出手将他生了些皱褶的衣襟抚平。
萧翊低着头看着她自然的动作,却什么也没说。
“好了。”
容妙仰起头,杏眼中带着些许担忧,轻声道:“你小心些。”
萧翊的喉结微动,微微颔首。
容妙目送着萧翊离开的背影,眼中的神色归于清明。
她花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表现得极度依赖萧翊。就像是刚出壳的雏鸟,忍不住想向他靠近,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星半点的安全感。
同样,容妙也可以看出萧翊眼中已经隐隐流露出来的好感。
萧翊渐渐开始信任她,偶尔也会和她提起这些事。
她相信只要她愿意开口,萧翊一定会答应将她赎出来。
容妙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不过这还不够。
“容姑娘,妈妈请您过去一趟。”
容妙垂下眼睫敛去眼中神色,侧过脸温声道:“知道了。”
一炷香后。
“来了?”
钟雁芙轻轻地瞥了容妙一眼。
容妙点了点头,“嗯。”
“坐下一块儿吃饭吧。”钟雁芙抬了抬下颔,示意她坐下。
桌上摆着精致的几道菜。
容妙大致扫过一眼,都是些素菜和鱼虾。
容妙顺从地净了手,坐到了凳子上,拿起筷子。
钟雁芙看了她一眼,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到她碗中,皱着眉道:“你消瘦了不少,这段时间要好好养养,可不能这样下去了。”
再瘦下去,只怕精心养出来的身段都不如从前了。
容妙将她夹过来的鱼肉放入口中,乖巧地道:“嗯,知道了妈妈,妙儿以后会好好吃饭养身体的。”
钟雁芙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面前乖乖用餐的容妙,状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和那位萧公子走得很近?”
萧翊单独来芙蓉馆见容妙的频率有所提升,不过听守在门外的人说他还算守规矩。
容妙手中的筷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诚实地道:“应该是吧。”
“萧公子原本是想来江南和陈三爷买布料的,可是陈三爷那儿迟迟不肯放货。所以他就经常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帮忙推动一二。”
钟雁芙收回了视线,淡淡地点了点头。
“客人的事,咱们还是不要太过插手。”
容妙听到她这话后,不知为何放下了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
“怎么了?”钟雁芙扫了她一眼,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只见容妙吞吞吐吐地小声嗫嚅道:“那个……今日萧公子问我能不能借咱们的画舫一用,他想要邀王公子和陈三爷他们游湖。”
钟雁芙有些奇怪地笑道:“借船而已,你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狐疑道:“不过,哪个王公子?王秉?他什么时候和王秉这么好了?”
他之前不是还与王秉起过争执吗,虽然并非是正面冲突,但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愉快。
容妙抿了抿唇,小声道:“您刚刚不是说不让我们插手客人的事吗,所以我才……”
被容妙呛了一下的钟雁芙,悻悻道:“……借船是生意,我说的是私事。”
容妙轻轻地哦了一声,这才解释道:“不是那位王秉王公子,是另一位王公子王弘译。”
王弘译?
钟雁芙扬起了眉毛。
她当然知道王弘译是何许人也,只是她没想到萧翊居然能搭上王知府的嫡孙。
脑中思绪一转,钟雁芙突然干脆地道:“行,明日什么时候?”
这般迅速地答应下来,让容妙都忍不住愣了愣。
“明日未时吧。”
钟雁芙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好,我会让人给他们留下一艘船的。”
“妙儿,”钟雁芙突然说道,“你明日要不要跟着一块儿上船?”
容妙迷惘地道:“啊?可是他也没说……”
钟雁芙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道:“没事,你明日跟着一块儿上船吧。”
容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虽然她对于钟雁芙的话十分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等用完这一餐后,容妙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钟妈妈终究还是开始怀疑她和萧翊了,要不然也不会还没到酉时就派人来通知时间到了。刚才若是她矢口否认与萧翊的关系,只怕钟妈妈才会愈发怀疑。
虽说这下算是稍微打消了她的疑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还是会再次怀疑起来的。
钟雁芙突然开口让她上船,无非就是为了王弘译。
身为王知府最看重的嫡孙,这样的人物当然要笼络一二。
芙蓉馆能在江宁府立足,甚至达到今日的地位,与那些大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若是有人趁醉闹事,没点背景手段还真压不下去。
更何况王弘译能够组织那么多诗会文会,想也知道肯定是个出手阔绰的人物。容妙的出阁之日还早着呢,陈运杰这段时间看起来有些拮据,似乎拿不出那么多钱,钟雁芙自然是要待价而沽找个好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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