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梅跟丁姑姑去往始央宫,离开凤栖宫之前,丁姑姑给了她半片参片,与她道:“要是时辰太长,两个时辰后,你借机把参片压在舌底。”
佩梅乖乖听话,把参片浅浅地夹在长袖边沿上。
丁姑姑带她步行进始央宫,这一路过去,路过十几道门卡,每道门皆是紧闭,姑姑敲的门,十门七门开,三门闭。
闭着的门,姑姑等候半炷香,半炷香后,她会再敲一次,要是门还不开,她便会带着佩梅转身而去,不再久留。
佩梅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刻意的把每一道对她们不开的门的名字,方位,皆记得牢牢的。
她瞥的每一眼,皆找到了这处地方的不同之处,把它当印记,当作辅佐她记忆的凭证。
她想,那些不开的门,不是敌人,便是仇人。
这一趟始央宫之行,是丁姑姑在试探,现在跟她们作对的有几个,他们背后站的是什么人,谁绝对不会给她们面子。
佩梅把一切纳入眼中,放入心中。
这趟路走过去,因着多绕了些路,她们走了近一个时辰,方才进入始央宫大殿的大宫门前。
始央宫的大宫门前有禁卫军把守,旁边有一条侧路,是内宫来往之人通行的,佩梅才跟着丁姑姑走入大宫门前将将踏上这条侧路,就有持矛的禁卫军朝她们快快跑来,一面跑一面朝她们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等到跟前,那禁卫军见到走在前面身着孝服的丁姑姑,脚步顿时慢慢了,他愣愣的看着丁姑姑,道:“怎地是您?”
“余都尉。”丁女朝他福了一礼,淡淡道。
禁卫军瞬时弯下腰来,回了一礼,再直身,他的声音也轻了,“您回去罢。”
陛下心情不好,不是见人的时候。
丁女冷脸,朝他淡道:“我能进去吗?我带太孙妃进去给陛下请安,太孙不在宫里,理当太孙妃替太孙请安尽孝。”
丁姑姑怎么就不听懂他说话呢?禁卫军急了,他背后还有同僚在看着,他们每一个僚,背后站的人都不能,他还不能把话说大了,让他们都听到,是以他只得压着气小声快快道:“陛下心情不好,您快带着人回罢。”
“这不是什么尽孝不尽孝的事情,”禁卫军隐蔽地瞄了眼后方的太孙妃,嘴中快快道:“您快走,有人在里面。”
有人在里面?丁姑姑眉心一沉,阴郁地看了禁卫军一眼。
是太子吗?
她瘦了太多了,也老了很多,皇后娘娘走了,想来她也没少受罪,禁卫军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发疼,鼻子发酸,顾不得事后会被人揣测,他又压低了声音,极其小声地道:“太子。”
看着他的嘴型,丁女也知自己猜对了。
她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后方的太孙妃。
佩梅见她看过来,定眼迎了上去。
太孙妃的眼神清澈明亮,不像个还有病在身的人,这个小娘子,精神提得甚好。
去还是不去?
丁女还在想着这个险值不值得冒,禁卫军却是已经站不住了,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的同僚来了,他瞬间提高了声音,怒声喝斥丁姑姑道:“内宫重地,你们还不快快退下!”
“诶?余都尉,哦,原来是丁姑姑……”背后的人已走至了余都尉的身侧,拍了下余都尉的背,接而朝丁姑姑道:“姑姑进去罢,陛下今日在殿。”
余都尉撇头,怒眼朝与他平官阶的同僚看过去。
那武官不屑地回视了他一眼,又朝丁姑姑道:“丁姑姑请,你们走平日走的那条小道便可。”
“谢过陈都尉。”丁女直直地站立着,嘴里谢过了陈都尉,朝后看去,道:“太孙妃殿下,随奴婢走罢。”
开弓没有回头箭,第一天的请安走到宫门前退回去了,这消息到晚上就能传遍皇宫的每一处角落,便连耗子洞里的老鼠都能听上几耳朵,明日就敢来凤栖宫打洞了。
这安得请,还得请好了。
娘娘死了,陛下可没死呢。
凤印是陛下亲自赐给太孙妃的。
他就是不想给太孙妃撑腰,她也得去要一块金钟罩,护上太孙妃一段时日。
不去要,怎么知道陛下不给?
丁女毫无畏惧,带着太孙妃,与陈姓都尉擦肩而过。
佩梅紧随其后。
路过那陈都尉时,她感觉到了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直盯在她胸口,佩梅反胃,恶心,早间硬塞在肚中的食物在她胃里翻滚不已,直朝她的喉口涌来。
佩梅强自咽下。
连带把那些强烈的羞辱,一并咽下,面不改色,步步紧跟在丁姑姑身后,轻移莲步,半步不离。
她们走向了侧边供内宫人行走的小道。
她们走后,陈姓都尉收回了他那不怀好意的带着恶意与好色的眼,他深知如何让那些自命清高的小妃子不快,如何激怒她们,自乱阵脚。
这番他收回眼,又拉下脸,朝余敏行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你的龌龊心思里,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为个老女人,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谁也救不了你。”
说罢,不等余敏行回话,他大步走向岗位,嘴里没停的话,随着风传到了余敏行的耳朵里,“别让我看到下一次,下一次,就休怪兄弟无情了。”
余敏行阴沉着脸,转身跟在了他的身后,他比陈都尉走得更快,在路过陈都尉时,他扔下了一句话:“你不行了,我都行。”
站在这宫里的哪个人,背后没人?
就他陈峰有人?
第113章 娘娘不在了,她也不行了。
后面人似有似无的喁喁私语,就像蜜蜂的嗡嗡声,不断地响在佩梅的耳边。
她背后,似是有人说话,又似是无人说话,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要害她,佩梅的心就像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恐惧藏在她心口每一个被蚂蚁啃噬出洞的洞口当中。
她跟丁姑姑,跟得更是紧了,差些迈过了丁姑姑的身形去。
就在她差点跨过丁姑姑身形之即,丁女一个回头回眸,把佩梅从绝望的想象当中拉回了现实,她脚下脚步一顿,只见姑姑冷冷地从头至尾扫身了她一眼,就撇回了头,走到了前面,再行带路。
佩梅恐惧的心渐渐冷却,她开始变得麻木,无惧,她学着冷冷的丁姑姑一样,心中只有冰冷和无欲。
兴许,在这宫里,只有这两样,才能像姑姑一样,活到如今罢。
当痛苦降临的时候,好好吃饭,去见最让人恐惧的人,忍耐,忍辱,才是活下去的唯一法子罢。
她随了姑姑去,直到离始央殿的正殿不远,殿门前有小公公看到他们,朝他们这边走的侧道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他近了,那面相颇有些年纪的白面公公眉头紧皱,他看了看丁姑姑,又看了看丁姑姑身后的佩梅,便朝丁姑姑尖声尖气道:“您来作甚?您不是说太孙妃病了吗?您带她过来有事吗?”
“太孙妃好了。”丁女看着这说话颇有些不客气的中年公公湛公公道:“一好了,她惦念着陛下的身体和心情,便过来代太孙向陛下问安。”
湛公公跟从小服侍太子的小福子福公公交情颇深,她们这运气也不好,一来就是这湛公公在外。
“前日回来不是就倒下了,今日就好了?这才几日?”湛公公锁着眉头,声音更显尖利,“陛下没空,姑姑请回罢。”
丁女别过身,露出身后的太孙妃,见这湛公公满脸的厌烦,见到如今手握凤印,人住凤栖宫的太孙妃也没有请安的意思,她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不冷不淡道:“这是刚才陛下跟湛公公吩咐的,还是湛公公代陛下赶的人?”
竟胆敢!
见她敢说他居然越俎代庖越过陛下代陛下行令,湛公公喉头一缩,心中那些因皇后已死,对丁女使轻慢下来的敬畏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到底还是怕惯了她,他掩下心头对丁女使的憎恨和害怕,低头道:“姑姑折煞我也,咱家不敢,咱家绝没有那个意思,姑姑明鉴。”
无视他那假惺惺的装模作样的臣服,丁女不紧不慢,接道:“那太孙妃好了,前来给陛下请安,也得经过湛公公的同意?”
这公公只觉头顶剧烈一痛,再也顾不上要给她们脸色看的心思,当下朝佩梅跪下,失声道:“奴婢绝没有那个意思,奴婢给太孙妃请安。”
一个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内宫阉人罢了,丁女漠然抬脸,朝那站在宫廊之下,披麻戴孝的另一个中年公公看去。
小福子,福公公,太子身边的人。
“等我们死了,再拦我们也不迟。”太孙妃漠然地看着那跪下的公公,不言不语,丁女向后走了两步,扶起了太孙妃的手臂,朝那跪下的人抛下了这句话,朝侧道尽头,宫墙廊下的人走去。
路上,她扶着太孙妃,垂着头,道:“你知道前面那个人是谁?”
太孙妃不能显得太软弱,这句话,一路在佩梅的心里响个不停,她听着姑姑的问话,头持平直视前方,看着前方的公公道:“知道,福公公,父王身边的老人。”
“他有手段,平时算得上是个好人。”丁女扶着太孙妃慢慢的走,嘴里的话没有停,“不过再是好人,他也是太子的人,他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若是沉静了,他便是这个世间除了陛下外,最可惜太子的人。”
是以,他于太子是好人,于我和诩儿,就是恶人了,佩梅淡淡回了姑姑:“知了。”
姑姑的言下之意,她懂。
知了就好,福公公近了,丁女放过开她,这一次,她没有走到佩梅的前面带路,而是退到了佩梅的后面。
这一次,无人替她冲锋陷阵,佩梅在丁姑姑往后身后退的瞬间,她就往前走了一步,朝福公公垂头道:“梅娘见过福公公。”
“太孙妃。”跟他一个奴婢见礼,福公公对此未置可否,他弯了半身,回了一礼,当作是问安,便无视她,朝她身后的丁女使看去,开口道:“丁大人。”
丁女朝他福了一记,抬起头来,“福公公。”
“您没抬起头来,我还以为我老眼昏花,看错人了,丁大人这几日清瘦了不少。”
“公公也是。”
“呵。”福公公扯开两嘴,毫无笑意地轻呵了一记,道:“丁大人带太孙妃过来是请安的?”
“正是,公公慧眼如炬。”
“丁大人还像过去一样,爱抬举小福子。”福公公白脸如霜,比他身上的丧服还要白上几分,比起丁女脸色的惨白来,他更像一个白日游荡人间的鬼魂,白得透明,无形,“太孙呢?怎么就只见太孙妃?太孙殿下怎么没来?”
前日送葬,太子没有去,他宫里的自然是没有去,可太孙危在旦夕,被禄衣侯接走的事,此时已传开了朝廷上下,宫墙内外,福公公这通明知故问,端是装的好一副傻。
可这也是凤栖宫,和小凤栖宫最致命的地方。
哪怕太孙危在旦夕,他不回到宫里,而是被一个异姓候接到家中去,这打的是谁家的脸面?
太孙这岂止是僭越,他这是不恭不敬,不孝不顺,无德无能之表现。
此事只要有人参本,参得人够多,太孙不死也难。
他就算被禄衣侯救活了,这回到宫里,日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安生下来,指不定,这太孙也当不成了。
要是太子被夺,没了太子之身,太孙也不是太孙了。
福公公简单的几句话,让丁女听了出来,这位太子身边的老人,在憎恨太子妃,也在憎恨太子妃的儿子太孙的愚蠢。
佩家,更是愚蠢至极。
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求着一个小候爷救太孙,好似宫里就跟洪水猛兽一样,救不了一个太孙,要害他,这是想置皇帝陛下于何地?
听话听音,种种威胁,丁女皆从福公公的一句话里听了出来,她面不改色回福公公道:“福公公不知?”
福公公眉头一挑,稀松的眉头之间,显出了几分凄厉来,“有什么是我这个当奴婢的应当知道的?”
“福公公今日不知,日后会知晓的。”丁女正视他,无惧他带有压迫的神色,淡淡道:“公公站在此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洒家就不能和丁大人问候一声?”
“福公公客气,是我该和您问候,要是没什么事,我和太孙妃就前去了。”
见她大事化小,面无惧色,福公公脸上显出了几分渗得慌的奇异怪笑来,“太子在里面,丁大人也要去吗?丁大人不怕太孙妃的手,也被砍断一条吗?”
他就站在她们面前,等说到手的时候,他还朝佩梅看了一眼,他那桀桀怪笑,透着怪异的阴冷,朝佩梅迎面扑来。
佩梅此刻如同站在寒冷的冬日,被人一盆凉头,从头泼到脚,寒彻全身。
福公公疯了?丁女在这一刻,方才确认,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小福子,绝不是往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个办事老练稳重,从不轻易轻举妄动的小福公子公公。
太子的变故,让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公大变了个样。
丁女甚是快速的拦在了太孙妃的面前。
见状,福公公更是笑得夸张,那声声桀桀声响从他嘴里吐露出来,而他脸上竟然丝毫笑意也找不见。
人间鬼魂,莫过于此。
丁女遍体生寒,听他鬼笑着道:“你们居然还想着能全身而退,太子妃不想活,她要斩除太子,她就没想过,她斩除了太子,她的儿子能不能活,还是她觉得,她儿子的命,能贵过太子的命!”
他朝丁女靠过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除了末了一句,他每一句说得甚轻甚快,直至最后一句,他带着滔天的恨意低声喊叫出了声音。
丁女那被世事修得麻木不仁的心,竟因这一声惨叫,叫得有魂魄离身的虚幻之感,她不自禁地晃了晃身体,下意识紧紧抓住了福公公的手臂,来不及等那让她站不住的晕眩退去,她死死抓着福公公的手臂,恍惚朝人道:“太孙妃不能死,太孙不能死,他毕竟是太子的儿子,虎毒不食子!”
“虎毒不食子,呵呵,呵呵,”福公公把她的手打掉,他咬着牙,朝丁女哼笑含糊道:“有人就这么干了,有人干得出来的事,太子怎么就干不出来了,你们逼他的,逼他的,太子的手,太子的手呐……”
他唱出了最后一句,一行泪从他的眼中流了出来,他看着此刻竟然从丁女使背后迈出来的小娘子,他望着她,冷漠地,无情地道:“你们会不得好死的,你,太孙,都会不得好死。”
“公公,时辰不早了,我和姑姑要去问安了。”佩梅惨白着脸,此刻,她的心是哆嗦的,嘴唇也哆嗦的,那个在小时候的她眼里富丽堂皇,能享人间富贵的皇宫,竟然是这般的真面目,她知道的诩儿的苦,等她亲自来尝,尝出来方发觉,当初她所尝到的所感同身受的痛,不过诩儿体会过的一二,“公公若是无事,我们便走了。”
福公公没有理会他,他抱着拂柄,头垂下,看着地上,不知是在恭敬送别,还是已不屑再看这个太孙妃一眼。
“姑姑。”佩梅欲要去挽扶魂不守舍的丁姑姑,但她的手将将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丁女朝宫墙直直走去,她扶到了墙,揉着头,过了片刻,她掉过头来,看清了眼前担忧看着她的太孙妃的脸。
小娘子清秀的脸上,满是担心。
这趟她来错了吗?她是不是太冒险了?
富贵险中求,命也需得险中求不假,可那求的机遇,九死一生,她带着个尚及笄的小娘子就贸然跑到一国至尊的殿前来,就能得到了那一生吗?
丁女为自己的决定后怕不已。
可来不及了,她看着可怜的太孙妃,凄惶一笑。
娘娘不在了,她也不行了。
没有娘娘在背后撑腰,没有娘娘在背后拿主意,狐假虎威的丁女,不过一介纸老虎。
太孙妃要为她的冒失,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姑姑,”见姑姑能看她了,佩梅刻意不去看那人如僵尸的福公公,她小声催促着丁姑姑,“我们上去了,我们上楼梯了,您要是不行,梅娘扶您,可好?”
她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哪怕离开这个狼穴,后面还有虎窝,她也想赶紧离开这个阴沉的狼穴,去面对虎窝里的雷霆万均。
第114章 他已无话可说了。
丁女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另一手撑在太孙妃的腰上,借着腰上的力,上了台阶。
她小声虚弱道:“小娘子,对不住。”
何来的对不住?佩梅不解,她并不觉得姑姑有对不住她的地方,相反,姑姑为了救她,像一个勇猛的战士,带着她南征北伐。
“姑姑,”佩梅把头低得低低,向着地上浅笑了一记,道:“没有对不住,梅娘感激您。”
相似小说推荐
-
我住南墙(富美) [现代情感] 《我住南墙》作者:富美【完结+番外】晋江VIP2020-04-26完结总书评数:255 当前被收藏数:1631 营养液...
-
阿满逃婚记事(天下无病) [古装迷情] 《阿满逃婚记事》作者:天下无病【完结】晋江VIP2024-11-29完结总书评数:2837 当前被收藏数:9789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