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太孙妃进去罢。”这事,谁说得清呢,吴英再大的本事,也不敢跟她做这个保证,他转身一看,见到了义子在身后,他颔首把人招过来,等人一近,便道:“带姑姑去小歇房,给姑姑松松炭,烧杯茶。”
“是。”
丁女一见,当下便朝吴英歉意道:“是丁女逾越了,耽搁您了。”
她转过身去,手朝小殿下伸去,佩梅往前急走了两步,把小手放到了姑姑手中。
丁女拉着她走到吴英跟前,看着吴公神情殷殷,恳切道:“她是个乖巧的小娘子,善良纯真,要不然,太孙也不会选了她,她虽也有点小聪明,可佩家的女儿哪个不聪明呢?禄衣侯夫人的娘,德和郎夫人就是顶顶聪明的佩家娘子,她陪着德和郎外放二十多年才回来,最是忠贞忠诚不过,佩家的女儿,可是都城里出了名的娴良贤德。”
吴英苦笑,女使大人这时候跟他细数佩家女儿品德,着实有些病急乱投医了,都到这份上了,谁还把这些当回事呢,不过她点出了侯夫人,吴英不得不轻声回了她:“就是侯夫人眼下还攒了点情份没用完,就赶紧进罢。”
“多谢公公。”得了想要的话,丁女急中松了一口气,松开佩梅的手,转身看了看她身上的装扮,见无瑕疵,又连声催促道:“快去,等下跟着公公走快点,别让陛下等。”
她刚才说话,耽误了一点时辰。
“是。”
姑姑急声催促,佩梅不敢久留,跟着吴英进了大殿。
吴英走得慢,她便跟得慢,吴英走得快,她便急步跟上。
不管如何慢慢快快,她没有越过吴英去,始终跟在吴英的三步后。
吴英细听着她的步伐,临到正殿还有三丈,他一个收步收住了步伐,后方的小娘子,同时也收住了她的步子。
吴英转过身去,见她稍有喘气,却不见喘气声,他看过去,佩家这小娘子抬起头来迎向他的眼,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有着恭敬乖顺。
很典型的书香人家出来的小娘子,知书达礼,谨慎本份,小家碧玉。
和她那个表姐颇有些像。
不过一眼看过去,要比她表姐灵动一些。
到底还是有一些像的,本份人家的女儿,有良心,若是家里有个撑得住的,这良心更显得有几分用了,吴英受过这种良心的好,念及每回好好招待他吃喝还时不时给他送点东西的侯夫人,他朝这小娘子道:“进去了,陛下问你话,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实话实说就好。”
他言尽于此,听不听的,看这小娘子的悟性了。
“是。”佩梅应了声,跟随了他进去。
“陛下,太孙妃来了。”
“佩梅拜见皇祖父,皇祖父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静的始央殿响起了清脆的如同百灵鸟一样的声音,顺安帝看着奏折的眼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跪在下方不远处的人。
一身孝服的小娘子,跪在了殿中间。
顺安帝眼神尚好,看到了她跪的地方,正淌着一滩此前太子留下的血,血液浸红了这小娘子的孝裙。
她头低着,也看不出是否害怕来,但身形没有抖动,也不知是真有胆色还是假胆色。
顺安帝瞟了一眼她,就别过了眼神,问过来的吴英道:“太孙如何了?”
“两个时辰前,侯爷着人送了消息进来,还是没有醒过来,眼下不知如何了。”吴英道。
“澜亭此前说九死一生,就算醒过来,十有七八,也是个只能吃喝不能动弹的木头人。”顺安帝淡淡道:“到时要是如此,你就把他接进来罢。”
“是。”
“佩女……”
皇帝在叫她,佩梅满面的泪,还是抬起了头来,她啜声应道:“佩女在。”
“他回来了,是去你凤栖宫,还是回小凤栖宫?”
“佩女带他回翼和殿,那是太孙和佩女的小家,是我们成亲后住的地方,太孙回来了,佩女就和他回去。”佩梅泪如雨下,嘴里依旧清晰回着皇帝陛下的话。
顺安帝无视她的哭泣,如鹰一样阴鸷深沉的眼盯着她,再问道:“这后宫你不掌了?”
“不掌了,”佩梅不敢在他面前去擦那堵住了她视线的泪,她看着泪眼里那冷漠得像一尊无情的大佛的皇帝,泣不成声道:“不掌了,佩女要照顾太孙,不掌了。”
“嗯,也好。”顺安帝漫应了一声,转而又道:“他要是死在禄衣侯府,禄衣侯府治死了太孙,朕的长孙,当不当满门抄斩?”
“不当,”佩梅哭道,她大肆地哭着,大声道:“不当,是佩女把太孙硬塞给禄衣侯府的,太孙死了,是佩女的错,有罪的是佩女,是佩女该死,与禄衣侯府毫无干系,是佩女仗着与禄衣侯府有亲,就想把太孙送到澜圣医那去。”
送去没有错,诩儿要是进皇宫了,可能早就死在路上了。
她尚且急需表姐急进宫撑腰救命,那诩儿呢?来救他命的太医在路上遇事停一停,他就魂归地府了。
其中种种可能会碰到的事,祖父与父亲早就替她想到了,要不是为救诩儿的命,他们绝计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求着表姐夫,把诩儿送上他们的马车。
祖父与父亲为她用心良苦,是她拖累了他们。
“是你送的?朕怎么听说,是你祖父送的?”
“是我求着祖父送的。”
“哦?”
“是我求着祖父送的。”佩梅再也禁不住了,她爬着往前,靠近了皇帝陛下,她朝那至高无上的当权者不断地磕着头,哭着哀求道:“是我送的,是我求着我祖父送的,诩儿要是走了,是我该死,我陪着诩儿去,到了地底下,我会好好服侍皇祖母和母妃,我会好好服侍她们的,求求陛下,求求您,饶了我祖父,饶了我父亲,饶了禄衣侯府罢,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佩女的错。”
她受不了了,她错了,她不该进宫的,她害了一家人,她连对他们佩家好的表姐一家也害了。
“如此。”顺安帝颔首。
他不再言语,吴英懂了他的意思,上前去扶住太孙妃殿下,看着一个小娘子在皇权之下彻底崩溃,到底是于心不忍,放缓了声音,道:“殿下走罢,陛下让您退下了,奴婢扶您。”
佩梅还在惊慌失措,她看着柔声的吴英公公,六神无主,丧魂落魄。
是要拖出去把她斩了吗?
佩梅不懂,可“听话”两字印在了她的骨血里,吴英要扶她起来,她便站了起来,临走前,便是魂不附体,她还记着朝上面的人告安,“佩女告退,皇祖父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英扶着她,听她福身不忘告辞,便多看了她两眼。
他扶了佩梅出去,等出了殿,吴英又叫了人去唤丁姑姑,等到丁姑姑急步过来,扶住了佩梅,就像恐惧的小孩看到了大人,佩梅一下便痛哭失声。
这次吓得够惨的了,吴英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大约往后,这个小娘子哪怕握着凤印,只要想起今朝,也不敢太大胆妄为。
这个宫里,永远都有一个他一句话就可让她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人。
“公公?”太孙妃的哭,让丁女脸色更是惨白,她求助地朝吴公公看去。
往常吴英也就不说了,可如今皇后不在了,他冷待丁女,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那就更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吴英手扶拂柄,背微微弯了弯,不失客气有礼,好声好气回道:“没什么,陛下就问了太孙妃几句话,太孙妃有点吓着了,您带回去歇着,好生养两天就没事了,这几天陛下事多,太孙妃就好生养着身体,不用过来了。”
“是。”丁女欠身,回了一礼。
她急于带人回去问出了什么事,也没跟吴英再过多纠缠,扶了太孙妃而去。
她们走后,吴英回了始央殿,没了小娘子绝望的哭喊声,始央殿又恢复了寂静,吴英走进去,见陛下的参茶喝到了底,他拿着杯子,走到侧殿燃着的火盆边,提起温着的开水,把茶杯注满。
他拿了杯子回去,放到茶台上,道:“您喝喝,要是味淡了,奴婢给您泡杯新的。”
澜圣医带着他在太医院的徒弟炮制了不少温参,有养心神的,有养脾胃的,还有治咽痛心滞的。
自这位圣医回了都城,陛下的身子好了不少,这脾气也肉眼可见的温和了不少,杀的人都少了,只是冷不丁的这一吓人,把人家小娘子的魂都没吓没了。
“不用了,喝淡点。”喝淡点,晚上入睡容易一些,顺安帝回绝道,又道:“明天叫常侯爷进宫来一趟。”
皇后去皇陵,顺安帝休朝七日,明天才是第四天,他想见臣子,得把人叫进宫里来。
“您又想吓常侯爷了?”吴英道。
顺安帝瞥了他一眼,“朕要是抄他满门,你要也逃不了。”
还真抄了不成?
吴英赔笑道:“您就别吓侯爷了,您老说他一到您跟前就装哑巴,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还不是您老说他,说多错多,侯爷那人,干脆不说了。”
倔骨头罢了,他说人两句,这人干脆就不说话了,满朝廷,也就这侯爷敢在他面前拿这脾气。
禄衣侯又冷又狠,不过这夫妻俩,皆不是守得住财的,他们只要命,要的也不多,一个比一个还识趣,顺安帝目前从没想过要把人舍了。
至于太孙,虽说是长孙,也带在身边一段时日了,可病殃殃的孙子,到底不是他想要的储君,他也只是借着这个人,看看身边人的反应。
如今,他母亲毁了太子,他父亲也当不成这个太子了,有朝一日,新的太子上位之时,就是他这位太孙下位之日,之后他是死是活,是过得好,还是过是不好,就看他自己个人造化了。
一个不知能活多久天天食用皇家俸禄的孙子,和一个能帮他牵线搭桥找银子干脏活的忠臣,自然是忠臣对这个天下有用一些。
顺安帝不以为意道:“你要是还真想老了去他家养老,你劝劝他,别跟朕装哑巴,要不朕就跟他来真格的了。”
吴英苦笑,“诶,晓得了。”
说完常话闲扯,吴英又轻声道:“您看太孙妃是不是有几分侯夫人的本份?”
“也许罢,宫里宫外的人是不一样的。”顺安帝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直言道:“除非常苏氏跟你明言让你照拂表妹,要不,你不要把她当常苏氏的表妹来看,这宫里的人,进来了就是皇后,太子妃,众宫妃,她们是宫里的女人,进来了,她们就和外面的人不一样了。”
别说她们的心会变,连她们的魂都会变。
刚才陛下那一吓,有几个女子在这些的皇权之下不会变呢?吓都吓变了,吴英道:“至少刚才看着,还是有胆有识,本性纯良的。”
那个时候,只想着自己去死,也不愿去拖累家人亲族。
吴英认为她说的是真心话,在陛下的重力之下,便是那种油锅滚过几道的老臣子也会吓得心神俱碎,慌不择路说出那真话来,何况一介小娘子乎。
“又收好处了?”
“唉。”吴英轻轻叹了口气,接是走近了顺安帝,轻轻声道:“是丁姑姑,看着好可怜,娘娘把她给了太孙妃,太孙妃要是走得早,我看她也活不下去了。”
娘娘把她给了太孙妃,就是不想身份上委屈了她,又想让她活久一点。
“到时候你拿点银子给她,把她送出去便是。”
“也得她想拿这银子。”也得她想活呐,吴英道。
顺安帝闻言怔住,过了片刻,他淡淡道:“她倒是养出了个忠心的。”
“娘娘值得人信服。”
顺安帝不再言语,吴英退到一边,暗中舒了口气。
这小娘子,暂且是保住了小命了。
至少她在宫里有个什么事,她还能求到始央宫来。
娘娘留下丁姑姑,真真是留得好,有了丁姑姑,不管如何,有丁姑姑在陛下面前提醒着娘娘的情份,太孙能多活一段时日。
这厢,佩梅跟丁姑姑回了凤栖宫,路上她没了力气,是丁姑姑背的她,等回了凤栖宫的小殿,佩梅在丁姑姑面前跪下,被丁姑姑用巴掌在她手臂上狠狠甩了一记,只见凤栖宫的第一女官在甩完巴掌后恶狠狠地道:“才教过你多久?尊卑有别,你今天跪我,明天打算跪谁?你跟这宫里的下人服软,明天便是个掏马桶的,也敢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你是太孙妃!”
她说着跪到了太孙妃面前,佩梅靠在了她的肩上,道:“梅娘谢姑姑没让梅娘喝水。”
她谢丁姑姑,临前之前让她吃饱了肚子,却未喝水,更谢姑姑在带她去始央宫前让她先去如厕了一趟,要不然,她就要失禁了。
她吓破了胆,魂也丢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怕外面有耳朵,丁女就势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问道。
佩梅依着她,一五一十,把她在始央殿发生的事皆告知了丁姑姑。
她在姑姑背上想了一路,回了凤栖宫,看到自己还能进这个后宫女人皆想进来的凤殿,她突然明白了,皇帝陛下不是想让她死,也不是想让她佩家死,更谈不上要杀是他宠臣的表姐夫一家,而是在警告她,她接下来,最好不要做让他不悦的事,要不然,他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且那之后,就是绝对会祸及她的娘家了。
第118章 太孙如何了?
丁女听罢,身体软倒,这次是佩梅拉住了她往下软的身躯,抱住了她,听她在怀里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没事,丁女闭目,喃喃着,这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亦是说给太孙妃殿下听的,“陛下是在吓人呢,他这般一说,太孙反而会没事,那是禄衣侯府,澜圣医的干女婿家,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姑姑?”
“要不是娘娘不想活了,澜圣医是有本事还让娘娘活一段时日的,伤心欲绝的事情说出来,丁女发现自己已经无泪可流了,她喃喃着,“都不想活了,留着我作甚?留着我作甚啊。”
她昏倒在了佩梅的怀里。
佩梅吓得流出泪来,等探到丁姑姑还有鼻息,她又哭又笑,肿胀的眼里流出来的泪刺得她的眼睛生疼,跟她那被刀子割了又割的心是一样的疼。
“老天爷呐。”
佩梅无声哭喊,她擦干了泪,朝门口看去,再说话,她的声音变得异常沉稳:“来人啊!”
门口守着的宫女跑了进来。
佩梅让人在小殿里搭了张小床,她把里面的桌子板凳抬了出去,给丁姑姑支了只小床,半夜她听到了丁姑姑的尖叫,起身跑过去,只见丁姑姑在昏黄的灯下满脸的泪,姑姑没有醒过来,嘴里不停地叫着:“娘娘,娘娘……”
娘娘,我要跟你走。
梦里,丁女大步跑在身着凤袍的女子后?*?面,哀求着。
“回去罢,”身着凤袍的女子转过头来,露出了她美艳无双的脸,朝她淡淡一笑,“本宫让你办的事你还没办好,办好了,就回来,本宫等你。”
“可我现在就想跟着您去。”
“你还有事没做完。”凤袍女子跟当年救她时那般霸气从容,她朝丁女一颔首,回身走进了光里。
“娘娘!”丁女哭喊,等她张开眼,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肖似娘娘的脸。
“娘娘。”她喊道。
“姑姑!”小娘娘喊道。
不是娘娘,也不是小时候的娘娘,是太孙妃殿下,丁女回过了神来,她摸着那容貌与娘娘截然不同的太孙妃殿下脸上的泪,脸上流着泪而不自知,她道:“怎地这般爱哭?”
“是。”
娘娘美艳,而太孙妃只是个清秀的女子。
清秀就够了,配太孙够了,清秀,太孙方才守得住。
小娘娘啊……
以后,她会是大娘娘吗?她当得成皇后吗?
娘娘的意思,是想让太孙上位。
靠太孙一人,是不成的……
“这次学到了。”一个“是”字足矣,丁女撑着床面坐起来,等到坐起,方才发现她在她以前的小殿当中。
她看到了她身处的地方,正是以前摆放桌椅的地方。
“也好。”她睡在这,还能守着太孙妃教她点东西。
“姑姑,您眯一会儿,梅娘叫外面的三娘姐姐去取您的药了。”
“不要对我用尊称,记着,以后绝对不要用了,你知道吴公公为何要当着人的面敬我吗?”
“知道。”
“知道就好,他抬我,我抬你,尤其是你,没有人抬,你在宫里没见过几个人,没办过几桩事,没人欠你的人情,没人帮你圆你的场,更没有人愿意提醒你有谁在打你的主意,他们都在观望,你唯有我,有我抬着你,你现眼下,只能透过我,去认识他们,去从他们身上,建立你的威信和人情网关系网,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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