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守陵好啊。”刘湘回过神来,捂着孩儿冰冷的手,痛苦闭上眼睛,哭泣着道:“太好了,母妃还想要怎么尽孝,能得守陵的恩赐,是你皇爷爷愿意成全我的孝心,这是你皇爷爷对我的仁慈。”
原来是儿子用交出凤印,留住了她的命。
可她这样的命,留着有何用?她该把卫襄杀了,绝了她儿子的后患才是。
走就走,暂且留着命。
母后的皇陵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她还能留在宫中一段时日,用交出凤印先安抚住太子,她在这段时日,应当想好一个带走卫襄而不带拖累诩儿的主意。
刘湘心中有了决策,一下子就有了神,不等卫诩说话,她?*?忽又睁开眼,掉头朝儿媳道:“梅娘,诩儿手太冰了。”
“孩儿这就去。”
佩梅转身便走了,刘湘爱怜地看着眼前她的孩子,此时卫诩抬着脑袋看着她,眼波平静如水,她把他散落到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神色凄凉道:“苦了你了。”
这年过来,他才将将十七岁,两鬓已有了灰色。
少年生华发,该是活得有多苦。
“不苦。”母妃转眼间又成了那个打不倒的娘亲,卫诩已不知这是她的第几次站起来了,他看过她流过了太多泪,早年也想过要不是有他这个病子拖累,母妃再生一个,定能跟父王恩爱如初,没他反而是幸事,可母亲没有第二个儿子,他还拖了梅娘进宫,事情已容不得他不争不抢了。
“娘没事了,梅娘喂了我药吃,这孩子,把她从娘家带来的保命丸皆喂进我肚中了,娘这段时日把她的药都吃光了,你日后记得补给她。”他们母子对佩家不住,可佩家的进宫,委实保了他们母子俩这段时日的命,她只盼日后诩儿不要学他父王,对傻傻的以情入宫的梅娘卸磨杀驴,刘湘低下头,凄然一笑,道:“她以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顺你的心了,你记得为娘今日跟你说的话,这天底下,不会再有人像她对你这么好了,因为可怜你而疼爱你了。”
顺安帝出来后,刘湘和卫诩被叫到了他跟前。
太子此前跟随顺安帝而来,中间因内务府拿不定皇后葬礼之物的规格,顺安帝叫了太子去启封当年萧太后等国母用过的殡葬之物,这厢太子已回了凤栖宫,太子妃与太孙被叫到皇帝面前,他站于皇帝身后,冰如霜的眼神直射向他们。
卫诩扶着他母亲,躲过了太子的眼,这厢快至皇帝跟前,刘湘腿往下一软,跪倒在了顺安帝面前。
“贱婢见过父皇。”刘湘泪道。
卫诩随之跟在她身侧,听母亲泣道:“母后对婢子恩重如山,谢父皇成全奴婢的心思,此去陪同母后,奴婢定会晨昏定小,待母后一如往日,还请父皇放心。”
太子妃自称“贱婢,诉的是太子的薄情寡义,可她也仅止于此,没有撕破脸,也没有更进一步逼迫太子,只说愿意去守皇陵,倒也算识大体。
顺安帝朝皇孙看去,“今夜你和你父王替朕守一夜皇后。”
“孙儿领旨。”卫诩头着地,磕头领旨。
他未有推诿,着实好胆魄。顺安帝指导他读书至今,知晓他乖顺识趣,可不知皇孙这胆魄还算不错。
顺安帝到今日方才亲眼目睹到他这孙子另一面不一样的地方,想想,他这孙子能找上佩家,攀上禄衣侯,这胆子,可不是一般的胆子。
也是平日藏得深,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机来。
行知病虎,立如眠鹰,没有足够的权势之前,才华不外露是件好事,这孙子,倒是有点样子。
要是熬过了今晚,回头不妨给他点赏赐。
顺安帝心里有了想法,掉头朝太子道:“你们父子俩就替朕守一夜灵堂罢。”
卫襄揖手,“这是儿子份内之事。”
皇后死了,不见伤心,亲生母亲的宫里要杀自己的原配,那是他母后亲手提携带到现在的儿媳妇,他说这是他份内之事,顺安帝只当听了个笑话。
狄氏要死了,也不把儿子叫来,想来也知道她的儿子如今是何德行。
孙子啊……
她想扶这个?
顺安帝看着此厢史跪伏在地,头恭敬碰着头不起来的皇长孙,他摇了摇头。
明知自己身体底子太亏,还敢拿自己这病体作赌,只为着当一个唯命是从的皇孙,他也不知他这孙子是对自己太狠,还是目光短浅,不知做那长远打算。
这身体若是赌废了,任是皇后给他留下了诸多暗线,他一死,皆可作废。
“地上凉,起来罢。”
皇后虽已进棺木,却未封棺,顺安帝未如她所愿,他亲自动手推开棺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子童已面目全非,顺安帝看过后要推回棺头,却见她眼边在这个时候滚出了一滴泪来……
她似乎还朝他笑了笑,颇有些当年他们恩爱之时模样。
可惜顺安帝手探到她鼻下,只探到了一片冰冷。
他不怕她诈尸,却没等到她睁开来看他一眼。
不想与她相见之心,在吴英说她下辈子还想嫁他的话后烟消云散,顺安帝看着她苍老狰狞的脸平静如水,心中却愿如有来世,他也愿与她做一对平常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下辈子还要做夫妻,看在太孙是她留下的遗物的份上,顺安帝叫了皇孙起来,又朝吴英道:“你也留下,替替朕。”
“是。”吴英应了。
“朕先走了,不用送了。”顺安帝朝老八王叔一颔首,带着老王叔出了宫去。
“恭送皇上!”
皇帝前脚一出凤栖宫,跟在其后送到门口的太子转过身来,大步朝闻在外殿中央的太子妃与太孙走来。
他如风一样虎虎生风走到了母子面前,说时迟那时快,他人至面前,手已扬在了半空中……
“啊!”他手落将将下,如闪电般冒到其子面前的人发叫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太子的手抽中了佩梅的半个额头,她比诩儿要矮半个头,她突然冒出来,太子的手虽说打到了她的头上,可唯恐伤到身后的人,佩梅立住了身子,倒向了侧边,身子砸向了旁边的地面。
她的手先于身子一步碰到地上,手又支走了她身上受的大部分的力道,在她的手碰到地上的那刻,她的手就折了。
佩梅一时没忍住痛,惨叫出声。
“我死,我死……”刘湘受不了了,她朝卫襄冲去,抓住了他的衣镶,撕心裂肺咬着牙道:“我死给你看行不行,你别折磨我的儿了!卫襄,我把命给你,求求你饶了我的孩子吧!”
她摘下发中钗,仰起头,抓着钗子往喉管插去。
“你想干什么?”卫襄抓住了她的手,怒喝道:“刘湘,你事事忤逆我,当着父皇的面给我上眼药,陷我于不仁不义,你当我是死的?”
小杨子先行一步去扶梅娘了,卫诩这厢握着手,强行止住他身子猛烈抖动的身边,哑声和身后的李明道:“去看看太孙妃。”
他咬破了舌头,和着喉口的甜咽下去,拖着步伐慢步朝他父王母妃走去。
“这是母后的灵堂,卫襄,母后死了,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求你当个人罢。”刘湘被他一手拿住手,一手掐住脖子,她含泪看着他,在他掐脖子的手中挤出话来道。
“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能站到这里?太子妃,好一个太子妃,你陷我……”
卫诩这时倒下,他双腿着地,打断了他父王的说话,跪在了他们面前,只见他漠然抬起头来,一脸的麻木,“父王母妃有话请出去说,不要扰了皇祖母的清静,请您二位出去罢,儿臣要为皇祖母守灵了。”
卫襄低头朝他冷笑,正要说话,却听身侧有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太子,这是凤栖宫,皇后娘娘就算死了,这也是她的凤栖宫。”
吴英怒不可遏,说完掉头就朝门边的侍卫尖叫道:“去,陛下还没走远,去跟陛下禀告一声,太子打人呐!”
“那是您母后!”如若不是亲眼目睹,吴英尚不知太子能荒唐至此,他在皇帝都为之情深意重的原配夫人面前,当着她的面要打她留下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这哪是在打太子妃,他这分明是在打皇后娘娘的脸,在打陛下的脸。
陛下还没死呢。
吴英一脸的冷若冰霜,却见太子在怒视他一眼之后,转身朝门口大步踏去,“我看谁敢去!”
“疯了,疯了……”吴英喃喃,看着在皇后的灵堂前胡作非为的太子,一时竟看不清太子此时的真实意图。
这一出接一出的,他不信太子是真疯了。
顺安帝去而复返。
凤栖宫旁侧的小殿内,顺安帝坐在太监搬来的太师椅上,看着仅有三步之遥的太子,脸上不见喜怒。
太子垂首站于他之前,自入小殿,请过安后,太子就没说过话。
“说罢。”顺安帝别开吴英躬身递过来的茶,道。
“您喝两口,奴婢刚把它握温,您喝两口。”吴英端着参茶不动,道。
顺安帝瞅他一眼,接过参茶,入口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吊命的参药汤味,这是澜亭给他配的药不假了。
他喝了一口,想着眼前站着的太子,一口咽下,抬头便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吴英脸上刹那笑成了一朵菊花,他忙不迭接过杯子,笑得合不拢嘴道:“您饿了罢?要不奴婢去给您端点小食来?”
这是得寸进尺了,顺安帝斜了他一眼。
吴英脸上笑容一滞,拿着杯子往门口退去。
有他一打岔,顺安帝这厢口气更好了些,“说说罢,你跟朕僵着作甚?”
卫襄眼睛余光瞧到了吴英退出去了,一掀锦袍,跪到了皇帝面前,头也不抬,看着地上道:“请您恕罪,孩儿今日要不拔去心口那隐患,无法安心替母后送终。”
顺安帝品了品“隐患”两字,看着近在腿脚处的太子,他颇有些意兴阑珊,往后一靠,十指交岔放于腹前,看着凤栖宫小殿门口顶头那处不知几年没有修缮过的旧漆。
仔细一瞧,这门还起了漆皮。
子童将将做皇后那阵儿甚是得意,那些年也是她最美的时候,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让她光彩照人,他心想他做为一国的皇帝,还能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她得意一点也无妨。
那厢他也是将将做皇帝,尚未亲身体会到做皇帝的难处与不易,是以他害了自己,也害了皇后。
可太子,他是没害过的。
卫襄跪地说完,等了半晌也未等到回复,他在他父皇面前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抬头来瞧顺安帝。
看到顺安帝看着小殿的门不声不响,不知在想何事,卫襄蓦地心口一滞,头重重往下一垂,吐出一口气来道:“孩儿知晓您放在禄衣侯身上的谋划,前些年孩儿也是尽力配合禄衣侯,哪怕如今只要是事关国事,孩儿对禄衣侯也无未有过刁难之处,可此一时彼一时,禄衣侯千不该万不该,仗着您的恩宠,就涉入内宫之争,内宫不得干涉前朝之事,可前朝之臣,就是那把亲生女儿送到宫里的重臣,也未像他一样,把手伸得如此之长,母后过逝,他妻子竟然是前脚一走,后脚母后就没了,父皇!他后院的女眷都可自由出入母后的凤栖宫了!”
太子声音之大,大得在门外守着的吴英也听到了。
原来是要搞禄衣侯。
要弄禄衣侯,岂不就是想弄死他?那位侯爷可是他一手扶持到如今的,吴英嘴角抽抽,心冷冷,在心中彻底抹去了他看着太子长大的那点情份。
“是他啊,你想如何?”太子到底是说了出来,顺安帝给他留了反悔的时间,可太子不领情呐。
“孩儿没想多的,就是他频频干涉内宫之事,该当何罪就当何罪。”太子沉声道。
“朕不治罪,你就不给你母后送终了?”
太子跪着别过身,斜对着他,“反正满朝文武,天底下的人都在看着。”
就是父皇对母后没有情份,看在大局的面子上,也要一个送皇后出殡的太子。
“你就不怕朕不治他,反治你?”顺安帝很好奇问道。
这厢卫襄猛地回过头来,抬头望着顺安帝痛声道:“可孩儿是您的太子,禄衣侯手里的事,孩儿也可以做得很好,禄衣侯仅是您众多臣子中的一个,可孩儿是您的亲生孩儿,我是您一手教导到大的!”
这是想禄衣侯手中的权和事。
他还没死呢,太子就想接手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了,还如此堂而皇之,找足了理由,把太子妃陪进去也无所谓得紧。
这一步扣一步,不能说他没点心算。
可他还没死呢,太子太着急了。
不该是他以为死了娘,爹也赶紧死了才是好?
“禄衣侯必须要除,您看您的人,都快是他的人了,他都快把吴公公当自己的爹了,父皇,他说自己没有当王侯贵胄的野心,给您办完事他就走,可他现在干的是没有野心的事吗?他想扶持卫诩,到底图的是什么?他是图他常家往后的几十年,甚至是一百年,两百年,佩家到底是怎么持家到我们卫家的治下的,您心里难道没数吗?”皇帝一言不发,太子急了,拖着两腿爬到顺安帝的脚下,手扶向了顺安帝的膝盖。
顺安帝一动不动,眼睛从太子的手上看到了太子的脸上,不动声色听太子继而厉声接道:“他如此心计,要是放任他下去,您有没有想过,您要是走了,我还能不能治得住他?他和他的岳父,佩家,皆是能忍辱之人,这种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父皇,孩儿没有了您照拂,治不住这样的人呐。”
太子字字气愤,字字激动,仿佛袒露的皆为他心中所想,顺安帝找了好几个老师教他帝王之术,把太子带到身边治理朝政,也是没想到,太子帝王的皮是出来了,可这内骨,简直不堪入目。
连个禄衣侯都容不下,他要是当皇帝了,这满朝得皆是顺他心的臣子罢?莫不是看他杀臣子杀的多了,以为有了这逆我者亡的胆魄,就是朕想要的太子?
顺安帝抓住太子的手,轻放了下去,招手叫身边的侍卫过来,和侍卫道:“拖出去,先囚到东宫。”
“父皇……”太子瞠目结舌,震惊之余,手朝顺安帝抓来。
顺安帝的贴身侍卫,一年近三旬的男子已处于他身后,从他身后矫捷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如顺安帝所说,他从后面抓着太子的手臂,拖着太子往门边走。
太子上身被他拖着,仰头对天,惨叫出声。
“父皇,父皇……”惨叫的卫襄终是认了错,“是孩儿不敬,可千错万错,孩儿是您的太子啊。”
顺安帝无动于衷,看着太子被死士无情拖走,又漠然看着吴英走入了小殿。
吴英过来,跪到他面前,替他敲着他腿部常年疼痛的那块,顺安帝垂眼看他,道:“佩家有他的百年大计,朕也有朕的百年大计……”
说罢,他嘴角冷冷一哂,道:“看来,太子也有太子的百年大计。”
不想着接手他打下的江山,只想着成全自己的一己私欲,这样的太子,看来是不能要了。
“太子不仁不义,不尊不孝,囚禁于东宫,没朕旨令,不得出东宫半步,太子妃仁义无双,以一己之力侍于皇后身侧,勇担太子太子妃之责,替皇后守陵百年,皇后出殡之日,即是太子妃出宫之日,当日即把皇后传于她的凤印交于她长媳太孙妃佩氏之手,此由佩氏替皇后太子妃掌管后宫之责。”
跟于皇帝身后的起居官跪于小殿门口,奋笔疾书,这厢又听吴公公小声道:“太孙妃太小了。”
“她不行,太子一脉可终,朕不是没别的儿子。”顺安帝拉他起来,“别按了,你这老寒腿也快废了。”
“奴婢这就起。”吴英没起身,继续按着腿道:“也是,熬不出来,就是他们的命,您是给了他们机会了,最重要的是,您了了皇后娘娘的心愿,她在天有灵,也知道您对她的心。”
这是,也不是,心是有的,可最要紧的还是为的他卫家的天下。
也仅有如此,情和天下,方有共存的地方。
“随她了,”如今他已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了,他爱恨憎怨过的皇后也不在这宫中遥远地陪他了,他身边就一个老太监陪着了,顺安帝寂静道:“吴英,朕早不在乎这些了,朕连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在朕面前耍猴戏,朕都感觉不到伤心,朕的心,早就没了。”
皇帝圣旨,卫国皆国吊丧食素十天,十天后送皇后入陵。
世人不知皇后的皇陵此时并未修建好,皇后棺木这厢出宫,只会送入卫氏皇陵停椁处,待来日墓陵修建好,择日入土。
皇后出殡那日,半夜寅时有狄后娘家人进宫,送狄后入卫国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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