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夙抱拳:“属下手重,怕照顾不好殿下,还请您为殿下包扎吧。”
薛满摇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折腾了一天一夜,她真的累了。
她缓慢地走出洞穴,外头天光大亮,刺得她头晕目眩,险些踉跄摔倒。
身侧伸来一双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她,又替她披上温热的披风。
薛满头也不抬,低声道:“多谢许少卿,改日我洗干净披风再还给你。”
许清桉道:“你用袖箭射穿了黑熊的眼睛?”
薛满道:“是,运气好,没有射歪。”
许清桉道:“并非是你运气好,而是你功夫扎实,百发百中。”
薛满弯起唇,想告诉他以往自己和小宁比试投壶时的壮举……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多谢许少卿的认可。”
他声音含笑,“定制它时,我便知晓,你定能发挥出它的最大用处。”
薛满攥紧披风一角,柔软,温暖,令人依依不舍。
“多亏有许少卿未雨绸缪,否则三哥今日凶多吉少。”她似感激涕零。
许清桉抬手,替她摘去挂在鬓间的一片艾叶,不出所料地见她慌张躲开。
他不动声色,“我奉殿下的命令去接近柳昊坤的外甥,虽耗费一些时候,却成功打探出柳昊坤及官府勾结背后的内情。”
“哦?”薛满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强征土地,赶走原住村民的原因是什么?”
许清桉道:“村庄建在博来山脚,博来山位置特殊,北接大周,南靠南垗,是连通两国的重要山脉。”
薛满道:“他们想经由此山来走私货物?”
许清桉道:“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算在山里挖凿密道,方便以后运输兵械人马。”
薛满倒吸一口凉气,“广阑王竟真有造反的意图!”
许清桉道:“诸侯雄霸一方,岂会甘愿为人鱼肉?广阑王并非第一位想造反的异姓王,也绝非最后一位。”
“但他的外甥是当今天子,他这么做只会连累太子,连累整个闵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广阑王尚且自身难保,又怎会考虑到千里外的太子。”许清桉顿道:“况且,你又岂知太子没有参与其中?”
薛满问:“你找到证据,证明太子和广阑王有来往了吗?”
“暂未。”许清桉道:“待殿下清醒后审问广阑王,想必便能水落石出。”
薛满的心里像吊了一桶水,忍不住地七上八下。温厚谦虚,与世无争的太子哥哥,身为东宫太子,怎会糊涂到勾结广阑王背刺姑父?
她脑中回荡起广阑王的那番话:你可知,当年落难的人本该另有其人,而非你与端王……
薛满闭上眼,“我希望,一切都只是误会。”
旁边人轻轻拥住她,“查清博来山的内情后,我便即刻返回兰塬城,才得知你与殿下已坐船离开。我本想留在原地等待接应,但暗处的探子来报,称广阑王与傅迎呈不知从哪获悉殿下的真实身份,连夜动身去追捕你们。我不敢大张旗鼓,只能一边派人跟踪广阑王,一边赶到昭州寻求帮助。好不容易锁定你们的位置,赶到时却只有广阑王的一些下属。从他们口中知晓,你们弃船跳江,广阑王则穷追不舍。”
薛满的心口漾起酸楚,“是吗?”
“我先找到了上岸的罗夙和十八皇子等人,将他们转移到隐蔽的地点。又领着人沿江搜索你们的位置,途中遇到了云斛他们,却迟迟不见你和裴长旭的踪迹。我从不信神佛,那时却向老天祈求,只要让我找回平安无事的你,往后定会修身养性,长斋奉佛。”
薛满哽咽,“你,大可不必这样。”
许清桉道:“老天定是收到我的祈求,在最后的时刻,我听见你的竹哨声,赶在傅迎呈动手前救下了你。”
他紧紧地拥着她,“阿满,我不能失去你。”
冰凉的泪顺着脸颊淌落,薛满失去推开他的力气,同时也没有回抱他的勇气。
众人成功获救,经过泰酉的妙手医治,裴长旭很快便脱离危险。
三日一晃而逝,罗夙等端王府的护卫们惊奇地发现:薛小姐待殿下关怀有加,更能清楚喊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她竟恢复记忆了!
卷柏、空青则发现:恢复记忆后的薛小姐性情大变,对世子疏离客套,陌生的好似从未有过交集。
不是吧?不能把?不会吧?
两人私底下找到云斛打探:“薛小姐莫非忘记了世子?”
云斛摇头:“据我观察,小姐记得世子与你们,也记得去年逃婚的事情。”
空青大为不解,“那她为何对世子这样冷淡?”
云斛道:“我怎么知道,小姐做事总归有她的道理。”
卷柏猜测:“该不会是薛小姐恢复记忆后,觉得端王殿下比世子更重要,于是便——”
“我呸!”空青连忙打断他的乌鸦嘴,“你能不能说些好话!薛小姐喜欢的人是世子,只能是世子!”
云斛慢吞吞地道:“说起来,我家小姐从前很喜欢端王殿下,为他流了数不清的眼泪。”
空青呆滞,“你的意思是?”薛小姐真要舍弃世子,与端王重修和好了?
“我没有任何意思。”云斛也叹气,“身为小姐的下属,我希望小姐能幸福快乐,却不能替她做出选择。”
是啊,这是薛满的人生,唯一能做抉择的只有她自己。
如今,她选择与裴长旭恢复正常关系,刻意躲避着恒安侯世子许清桉。
身为事件中的主人公之一,裴长旭明显察觉出这种差异化的对待,不由欣喜在心。
他早就知道,等阿满恢复记忆,所有都会回到正轨。
趁着薛满替他送药的时候,裴长旭靠在迎枕上,温柔地凝视她,“阿满。”
“嗯?”
“等回到京城,陪我去趟雁昙山吧。”裴长旭道:“我想重新许个愿望。”
“好。”薛满没有多想,“但泰酉说,你身上的伤起码需要两个月愈合,得全部好了才能去。”
“都听你的。”
薛满试了试药碗的温度,端到他面前,“三哥,该喝药了。”
裴长旭不伸手,“今日我想你喂我喝药。”
薛满道:“多大的人了,还需要我来喂药?”
裴长旭道:“我胸口的伤仍在疼。”
“也是。”薛满仿佛妥协,下一瞬却道:“那成,我喊罗夙来喂你喝药。”
“阿满。”
裴长旭试图拉住薛满的衣袖,她却翩若蝴蝶,轻盈地飞出屋,“三哥,你等着,罗夙马上便来。”
她与罗夙说了此事,罗夙满脸为难。他一个大男人给殿下喂药?未免太过古怪。
他对旁边的杜洋道:“杜洋,你是殿下最得力的属下,应当由你去。”
杜洋不理会他,对薛满道:“薛小姐,殿下身受重伤,会比平时更需要您的关心和陪伴。”
话说到这份上,薛满不懂也该懂了。但她置若罔闻地道:“你赶紧进去吧,省得药凉了,药效大打折扣。”
杜洋、罗夙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杜洋紧皱眉头,一脸若有所思。
等到无人处,薛满长舒出一口气,扶着廊柱默默出神。
三哥待她好,一次次地舍身救她,这是她永远都还不清的恩情。但除去此,她没法再回应更多。他们分开走了太远,远到没有回头路能走。她的心已经住进另一个人,侵占住全部位置。
哪怕她与那人没有未来……
薛满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经过拐角时,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锦衣玉带,眉眼风流,端是风采盖月。
薛满不小心与他眼神相触,快速地低下头,朝他侧身行礼,“许少卿。”
完全是高门贵女对待外男的标准态度。
许清桉送出手中提着的东西,如常道:“阿满,我买了城中最有名的糕点,你趁热尝尝。”
“多谢许少卿的好意。”薛满客气地道:“我已经用过午膳,你还是分给其他人吧。”
许清桉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糕点,你若不吃,我便将它们扔进河里。”
“许少卿买的东西,许少卿自有处置它们的权利。”薛满强颜欢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几乎落荒而逃,而他站在原地,不声不响许久。
“许少卿?”他溢出一声讽笑,“不过短短二十天,我便成了敬而远之的许少卿。”
而端王又成了她可亲的三哥。
所以,最终是如了薛老太爷和端王的意,阿满真正恢复记忆后,便对失忆期间的事情弃如敝屣,恨不得即刻抹尽与他的相关。
许清桉看似平静,眸中却积压着浓重乌云。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躲他到何时。
又一日,裴长旭精神大好,唤许清桉到房中商议要事。
许清桉进门时,正听见裴长旭在说话,“阿满,你记得吗?幼时我们在溪中捉鱼,玩得过火,回去后便双双病倒。太医给我们开了一样的药,但我好得快,你却迟迟不好。我暗中观察后才发现,你每次只喝一半的药,将剩余的全部泼在了窗外的樱花树下。那樱花树被浇得彻底,来年再也开不出花。”
薛满道:“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是。”裴长旭道:“还有一次,京城下了半个月的雪,宫里的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我便命人做了一辆木车,拉着你在冰面上跑。”
“哦,我记得,你途中摔了一跤,害得我也栽个大跟头。”
透过木门传来的对话温馨甜蜜,桩桩件件,都是属于裴长旭与青梅竹马表妹的过往。
许清桉敲响房门,“殿下,下官到了。”
裴长旭道:“进来吧。”
许清桉进门,见薛满正在桌边泡茶,见到他时手腕一抖,险些拿不稳茶叶罐子。
她慌什么,慌他听到她与端王的卿卿我我?
他朝裴长旭拱手,“殿下。”
裴长旭道:“正好,阿满泡了一壶玉叶长春,阿满,你替许少卿倒上一杯吧。”
薛满道:“嗯,好。”
“下官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改日有空再来喝这杯茶。”许清桉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裴长旭道:“兰塬情况如何?”
许清桉道:“据前方探子来报,广阑王与傅迎呈被擒后,兰塬将士群龙无首,已是阵脚大乱。又因十八皇子失踪一事,南垗秘密派人潜入兰塬,企图惹是生非。”
裴长旭道:“这么说,兰塬正值鱼龙混杂之际?”
“没错,他们越乱,我们便越有可乘之机。”许清桉道:“如今只等殿下命令,便能率兵入城,将广阑王的党羽及南垗奸细一网打尽。”
“好,本王有伤在身不便行动,便赐你虎符,由你调动昭州军队前往兰塬,捉拿叛党及南垗奸细。”
许清桉道:“下官定当全力以赴。”
裴长旭对薛满道:“阿满,你替我去书柜的第三格取虎符,交给许少卿可好?”
薛满点点头,取来一方小盒子递给许清桉。
两双手交接时,许清桉暗中攥住她的手指。薛满用力地回抽,他却紧盯着她的脸庞,字句清晰地道:“多谢薛小姐。”
他称呼她为薛小姐,却不肯放开她的手。
无论眼前的是人薛小姐还是阿满,他都会牢牢握住,绝不放手。
裴长旭看不清他们交握的细节,只觉薛满停顿一瞬后,疾步走回桌畔。
他不甚在意,阿满既决心与许清桉划清界限,许清桉便不值得他再浪费情绪。
“广阑王与傅迎呈在狱中如何?”裴长旭问。
许清桉道:“两人态度一致,均是闭口不言。”
裴长旭道:“索图里和蒋沐宇何在?”
许清桉道:“下官将他们关押在另一处牢房,索图里不肯配合,成日骂天咒地。蒋沐宇倒是有些动摇,想必不多时便能问出端倪。”
“派人继续审问,能拿到关键证词最好,拿不到的话……”裴长旭道:“等本王接管兰塬,自有人会替他们开口。”
聊完正事后,许清桉领命离开,薛满忍到他的背影消失,眼中才敢流露忧色。
他要领兵去兰塬捉拿叛党吗?可他是个文臣,从没有统率军队的经验。会不会有人看他年轻便使绊子?更何况到了兰塬,各路势力纷杂,危险无处不在……想跟他一起去,想陪在他身边,想与从前那般与他患难与共,可如今的她哪有资格?
“阿满。”
“我在。”
“我想喝茶。”
“好。”
薛满收拾好情绪,端茶到床前,“有些烫。”
裴长旭道:“你帮我吹一吹?”
薛满:“……”
裴长旭道:“开玩笑的。”
薛满没理他,说出思虑很久的话,“三哥,我打算回京。”
裴长旭道:“好,等我能下地,处理好手中事务,便带着你回京。”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薛满道:“我是说,我想自己回京,这两日便动身。”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我会带上足够的护卫。”
“那也不行。”裴长旭道:“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我的视线。”
薛满蹙眉,“我不是小孩子了。”
“即便你七老八十,也永远是我的小表妹。”裴长旭道:“乖,听三哥的话。”
薛满却不像从前那乖顺,“兰塬局势复杂,处理起来耗时耗力,你应当留在此把控大局。而我离开京城许久,是时候回到祖父的面前尽孝。”
“不急这么十天半个月。”裴长旭坚持,“等我与你一道走。”
薛满沉默片刻,“三哥,我不是你豢养的鸟儿,便是要走,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裴长旭叹息:阿满终归和从前有所不同。
“是我不对,没有顾虑你的心情。”裴长旭缓了声,“但你我对外声称去了江南修养,若你独身返回,定会惹人东疑西猜。”
“可广阑王的事情一出,大家都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遮掩还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要看父皇的意思。”裴长旭道:“此事牵扯甚多,在彻底稳妥前,还是谨慎小心的好。”
薛满被成功说服,接过他只喝了两口的茶,听他道:“阿满,等回京后,我会请父皇将婚约提前。”
薛满脱口而出:“祖父答应过我,会帮我不计代价地解除婚约。”
裴长旭问:“事到如今,你仍坚持解除婚约?”
她低眸,不去看他的神色,“是。”
裴长旭道:“即便你知道我与江书韵没什么,一切都是场误会?”
她道:“嗯。”
裴长旭道:“我以为你想清楚了,才会与许清桉保持距离。”
“我确实想得很清楚,我与许清桉没有未来,但我与你,”她郑重地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他。”
“那是谁?江诗韵?江书韵?还是我府中伺候的婢女?”裴长旭急切地道:“我向你保证,不会再看其他女子一眼,也绝不纳妾,余生只爱护你一人。”
若是在一年前,她能听到这些保证,定会热泪盈眶,感动地扑进他怀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除去遗憾歉疚,给不出其他回应,“三哥,没了婚约,我们仍旧能做兄妹。”
薛满离开后,裴长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半晌不能动弹。
他竟以为……竟以为三百多个日夜过去,阿满会一成不变地回到原地。事实却是,阿满在长大,她变得勇敢,勇敢到能在黑熊的手下救出他;也变得果断,果断到能反驳他的话语,坚持心中所想。
阿满不要许清桉,但也不肯要他。
许清桉花了一日集结好军队,浩浩荡荡地前往兰塬。出发前,他找遍每个角落,都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阿满没有来。
许清桉想,总归是他先动的情,先动情便授柄于人,不似她,想抽身便能轻易抽身。
他往天际看了一眼,晨光熹微,远方渺茫。
便再给她一些时日。
等他平安归来,不会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其实,薛满偷偷地来了,穿着灰扑扑的褂子,扮作黄脸的年轻小厮,藏在十分不起眼的角落,目送许清桉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眼泪无声落下,又被她倔强地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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