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韵道:“南溪别院失火是事实,小姐若是不信,大可使人去调查清楚。”
“好一张伶牙俐嘴,比起江诗韵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我们上过——”
“小宁。”后头的马车传出一道女声,“这是三哥的事情,等他处理便是。你快上来,陪我去早些休息。”
话音刚落,裴长旭便掀帘下地,大步走到薛家马车前,“阿满,下来。”
薛满不下来,她凭什么下来。
裴唯宁见裴长旭要上车,伸手想拦却被一把推开。裴长旭进入车内,见薛满纹丝不动地坐着,愈加面无表情。
薛满十分善解人意,“表哥,不到万不得已,江家妹妹不会半夜来求助你。她是个柔弱的姑娘,刚刚死里逃生,此时最需要关怀呵护。”
她自认为点到为止,但裴长旭沉眸似渊,涌动着风暴般的怫郁。
她识相地改口:“天色已晚,我该早些休息,你也该早些——”诶诶诶!你抓我手臂干吗!显得你力气大是吗!
裴长旭不顾她的挣扎,强势地牵着她下车。
杜洋见状别开脸,其余人也默契地垂头。竹香不敢大声喘气,江书韵咬紧下唇,眸中泪光点点,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殿下……”
“三哥!”裴唯宁急得跺脚,“你伤口又出血了!”
薛满这才闻到阵阵血腥气,连忙撤回挥舞的小拳头,“裴长旭,你今后想当独臂侠吗!”
裴长旭道:“若成了独臂侠,能得到表妹垂怜,我亦甘之如饴。”
“……”薛满骂道:“疯了,你绝对疯了!”
“即便是疯,我亦是为表妹而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长旭,你赶紧松开我!”
“表妹再乱动,我不介意再疯一些。”
“……”
裴长旭拉着薛满走到江书韵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道:“你姐姐曾是我表妹的婢女,你可知晓?”
江书韵哽咽道:“回殿下,我……我知晓。”
裴长旭道:“表妹是你江家的恩人。”
江书韵道:“我与姐姐一般,对薛小姐感激不尽。”
裴长旭道:“两年前,我与表妹订下婚约,她是我将来的妻子,唯一的端王妃。”
江书韵强颜欢笑,“殿下……殿下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裴长旭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出现在她的面前。”
江书韵仰起脖颈,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滑落,跌到青石板上,激不起任何回响。
“这是我第二次跟薛小姐见面,先前我不知小姐身份,无意间冒犯了她,还望她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不是。我自知身份低微,从没想过污薛小姐的眼。但我不是姐姐的傀儡替身,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
“我所做一切,皆因答应你姐姐照顾你,帮你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裴长旭道:“你姐姐的夙愿将了,往后我不会再见你。”
江书韵跪伏在地,纤薄的脊背不断战栗,哭声细碎哀婉。
裴长旭置若罔闻,对薛满道:“阿满,我与你自小相识,情分非比寻常。莫说江书韵,便连江诗韵在世也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薛满一时五味杂陈,女子爱人崇尚全心全意,而男子的心似乎能分成很多块,这里住着逝去的爱人,那里存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今日是活着的人占上风,明日呢,逝去的感情是否又叫他愁肠百结?
他的心住过旁人,薛小姐不想要了。
她朝裴唯宁轻抬下巴,瞟了眼林何举。裴唯宁难得开窍,读懂她未出口的话语。
……她说叫林何举把三哥打晕。
裴唯宁左右为难,一个是亲哥,一个是亲表妹,她该帮哪个才好?眼见三哥失去理智,阿满不情不愿,她终是偏向姐妹,正要叫林何举动手时,有人却抢先一步。
一粒石子凌空袭来,击中裴长旭的手臂,他闷哼一声,手臂陡然松动。薛满见机挣脱,朝远处出现的熟悉马车跑去。
裴唯宁顺着方向望去,见到了许清桉的护卫,许清桉的马车,和刚下地的许清桉。
薛满向着他跑,他亦在迎向她。
“少爷,我的龟呢!”
“龟在这。”
许清桉拿出藏在背后的小篮子,递到薛满手中,薛满借看龟的功夫,对许清桉低声道:“裴长旭疯了。”
许清桉道:“疯得厉害吗?”
薛满道:“我瞧挺厉害,甲乙丙丁戊……大概疯到丁的程度。”
裴唯宁加入对话,“许清桉,你怎会来这里?”
又听裴长旭喜怒不明,“许少卿总爱出现在不恰当的时候。”
许清桉道:“下官奉圣上之命,调查石窟祈福刺杀一事,此番是来向殿下探听当日细节。”
裴长旭道:“既是来找本王,你为何不到本王面前?”
许清桉当着众人面,动作亲昵地整了整薛满的颊边碎发,随即对她耳语:“你先回去吧,这里由我来处理。”
薛满痛快答应,在空青的护卫下,一溜烟地跑向薛府大门。
裴唯宁本想跟着跑,犹豫片刻后,站在原地没动。
许清桉行至裴长旭的面前,扫向他染血的衣袖,“殿下的手臂在流血。”
裴长旭道:“许清桉,本王的耐心有限。”
许清桉道:“等殿下方便时,下官再来拜访殿下。”
“阿满是本王的未婚妻。”回想他方才的动作,裴长旭恨不得斩了他的手,“本王舍不得为难她,不代表能容忍你得寸进尺。”
许清桉却道:“殿下身后的姑娘一直在哭,殿下不回头看看吗?”
裴长旭道:“许少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想与你定亲的姑娘能从太清门排到城外。倘若你挑得眼花,本王会请父皇出手相助。”
许清桉笑了笑,“殿下与其操心下官的婚事,不如先管管身后的姑娘。她又哭又跪半天,看起来随时会晕倒。”
话音刚落,杜洋道:“殿下,江姑娘晕过去了。”
裴长旭绷紧下颚,终是维持住风度,回身走向王府,“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今后她的事情,无须禀到我面前。”
竹香扑上前,跟在他脚后磕头,“殿下,求您别抛弃小姐,小姐没了您会死的。呜呜呜,小姐根本不想嫁人,她宁可陪伴青灯古佛,也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裴长旭道:“杜洋,去外地寻座女寺。”
竹香登时傻眼,这跟她想的不一样。端王殿下该怜惜小姐的深情,重新找个地方安置照顾小姐才是……完了,一切都完了!
端王府的朱门沉重,打开又闭合,仿若一道她们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壑。
杜洋命人将她们扶到马车上,离开前,深深看了许清桉一眼,“许少卿,还请你好自为之。”
许清桉不以为然,该好自为之的人何止他一个?今晚阿满亲眼见证端王与江家女的纠缠,以她眼中揉不进沙子的性格,往后对端王只会更敬而远之。
他双手抄袖,吩咐空青去驾马车,对一旁的裴唯宁视若无睹。
他总是对她视若无睹,无视她高贵的身份,无视她貌美的容颜,无视她的刻意招惹。
“许清桉。”裴唯宁挡在他身前,“你喜欢阿满,是吗?”
许清桉道:“是。”
“……”裴唯宁力求镇定地道:“阿满是、是三哥的未婚妻,她是亲王的未婚妻!”
“那又如何?”
“论身份地位,你恒安侯世子比不过端王尊贵。论感情深厚,你与阿满只相处了半年,远远不如三哥与阿满十几年的情分。”她竟和颜悦色起来,“你没见过从前的阿满,她自懂事起便爱慕三哥,喜怒哀乐全围绕着三哥展开。三哥喜欢江诗韵时,她难过得几乎死掉。三哥接受她的表白时,她又喜极而泣,即便三哥记挂着一个死人,她也能够包容。”
“所以,公主的结论是?”
“你抢不过三哥的。”裴唯宁苦口婆心,“放弃阿满吧,成全她和三哥,这对所有人都好。”
“所有人里,也包括公主吗?”
“……”
“在我之前,公主没见过对你疾言厉色,不屑一顾之人。于是觉得愤愤不平,觉得丢了颜面,打定主意要驯化我,让我在你面前俯首称臣。”
“我是公主。”裴唯宁强调:“你本该对我俯首称臣。”
“起初,公主只是单纯的讨厌我,但随着过多的关注,公主会心随眼动,不自觉地投入时间精力,妄图参与我的生活,干涉我的言行举止。”
“……”
“不知不觉间,公主的情绪会被我牵动,想从我身上得到某些回应。若合你心意,你便赏我给个笑脸,若不合你心意,你便变本加厉,用权势逼迫我低头。”
“你胡说!”裴唯宁立即反驳:“本公主不是仗势欺人之辈!”
“公主生来尊贵,有帝后宠溺,有端王撑腰,称得上是随心所欲,无往不利。你的生活缺乏挑战,遇到了我,便将我视为挑战,誓要一决高下。”
“……”
“公主选错了人,我不愿成为公主的挑战。”
裴唯宁眼也不眨地凝视着他,撇去外间的流言蜚语,他生得那样好,气度一骑绝尘。
“若是我承认,我有一些些,只有一些些对你感兴趣呢?”
“我对公主没有,如今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裴唯宁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你们都喜欢阿满。”
“看来公主不喜欢阿满。”
“我当然喜欢她!”
“因为她值得人喜欢。”许清桉问:“对吗?”
裴唯宁挫败地想,阿满打小便招人喜欢,母后喜欢,三哥喜欢,太子哥哥喜欢,宝儿喜欢,老恒安侯喜欢,连她自己都非常喜欢!
许清桉喜欢上她简直理所当然。
她双眉不展,泄气万分。那可是阿满,她最可爱伶俐的表妹阿满!
许清桉道:“公主知道何为真正的喜欢吗?”
裴唯宁懒得说话,即便开口,她这会儿也说不出好话。
许清桉道:“真正的喜欢,应当是逗人笑,哄人哭,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而非处处留情,为爱人制造困苦,要她善解人意,体贴包容,终生患得患失。”
裴唯宁浑浑噩噩地离开,浑浑噩噩地回到皇宫,浑浑噩噩地躺到床上。
许清桉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回荡在耳畔。
他道:公主,你是阿满的姐姐,不该阻止她收获幸福。
细究许清桉的用词,是收获幸福,而非追寻幸福。
他似乎十分笃定,他能做得比三哥更好,能给阿满一份无与伦比的深情。
哈,真是个狂妄自大、一厢情愿的家伙!他想给阿满幸福,也得看阿满肯不肯要!
……那,阿满肯不肯要?
裴唯宁回忆薛满对许清桉的百般维护,不许旁人说他的任何坏话,不喜蒋芸娘对他的乱点鸳鸯。与许清桉在一起时,她总是笑容满面,言辞间轻松自在,带着少女独有的任性恣意。
比起从前的阿满,现在的她是前所未有的鲜活欢畅。
她也喜欢许清桉吗?像喜欢三哥那样的喜欢?
裴唯宁的思绪飘到半年前,她偷听到母后与三哥的对话后,跑到御花园问阿满:天底下的男子那么多,难道她非三哥不可吗?
阿满道:天底下的男子数之不尽,但我认识的人里三哥对我最好。
那时的她们很天真,以为成亲便是终结,阿满没机会遇到其他男子,对她好过三哥的其他男子。
可惜老天爱开玩笑,三哥犯了错,阿满离开京城,许清桉从天而降!
裴唯宁敲敲胀疼的脑袋,将被子盖到头顶:都怪自己这张乌鸦嘴,爱问一些不可能的问题。这下好了,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三哥马上要鸡飞蛋打了!
裴唯宁硬在床上躺到中午,直到薛皇后派人请她用膳才肯起身。她无精打采地用了两口菜,便放筷道:“母后,我饱了。”
薛皇后看她一眼,“昨晚不是说留宿薛府,怎又回来了?”
裴唯宁瞎编:“哦,我忽然发现没带换洗的衣服,等改日准备妥了再去过夜。”
薛皇后怎会看不出她的强打精神,“你与阿满闹别扭了?”
“当然没有。”裴唯宁矢口否认,“我与她是最好的姐妹,怎会因个……因为换洗的衣裳闹别扭。”
孩子大了,薛皇后并不打算追根究底,浅浅点拨一句,“阿满失忆后,倒多了几分这年纪该有的脾气,你莫要只顾自己,也得考虑她的感受。”
裴唯宁有气无力,“嗯,好,我知晓了。”
道理大家都懂,但做起来何其困难?比如三哥,明知不该隐瞒南溪别院的事,却还是瞒了。比如她,明知不该因许清桉的事情介意,却多少还是如鲠在喉。
“林何举。”裴唯宁私下问侍卫,“你觉得我以后该怎么面对她?”
林何举道:“公主是指谁,许少卿还是薛小姐?”
“许清桉算个什么东西。”裴唯宁习惯性地贬低对方,以此掩饰内心落寞,“我与他才认识几天?哼,他也配本公主牵肠挂肚!”
“公主所言甚是。”林何举同仇敌忾,“许少卿不识好歹,不配公主殿下浪费情绪。”
“说得好,继续说。”
林何举不痛不痒地又骂了几句许清桉,随即话锋一转,“依属下之见,薛小姐与公主是十几年的好姐妹,即便做不成姑嫂,也抹不去你们之间的深厚情谊。”
“你的意思是,我该支持她和许清桉在一起?”
“公主,无论薛小姐选择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旁人无权干涉。”林何举道:“您身为她的好姐妹,只需要支持她即可。”
裴唯宁静默良久,道:“我支持过三哥的。”
结果搞砸了一切,导致阿满伤心离开。在长达半年的忏悔愧疚中,她发誓余生要对阿满好,不再帮别人欺瞒伤害她。
三哥也好,许清桉也罢,都抵不过阿满在她心中的地位。她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不该,也不会因某个男人离心反目。
天下之大,还愁找不到个合心合意的男人吗?不对,找一个哪能够,她身为公主,当然要找一堆合心合意的美男子,全部豢养在公主府的后院中!
裴唯宁豁然开朗,踮起脚,拍拍林何举的脸颊,“你很不错,越来越合本公主的心意!”
“……”林何举的耳根悄悄泛红,虽然……但是……公主,男女授受不亲啊!
裴唯宁本不是扭捏之人,想通某些事后便神清气爽,收拾好几天的衣服首饰,准备去薛府住个十天半月。
到薛府后,却发现有位小人儿比她去得更早。
小人儿正是太子之女,江都郡主裴茹楠。她听说薛满病愈后,一直恳求父王带她去薛府,今日总算如愿以偿。
她刚过四岁生辰,依旧冰雪可爱,黑葡萄般的眼睛忽闪忽闪。
“阿满姑姑,您当真不记得宝儿了吗?”
“嗯,的确不记得了。”
“没关系,宝儿记得您便成。”裴茹楠讲话仍带稚气,“阿满姑姑,我重新介绍下自己:宝儿是我的乳名,我大名是裴茹楠,封号江都郡主,是当今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女。平日喜欢放风筝、捉蝴蝶、荡秋千。我刚得了个妹妹,她大名叫茹嘉,小名叫兜儿,我长得像母妃,她更像父王一些……”
薛满打心底喜欢面前漂亮伶俐的女童,“好,这回我不会忘记,会将你的事情都牢牢记住。”
裴茹楠开心极了,她的阿满姑姑一点没变!
薛满无师自通,带着裴茹楠在院中玩耍,摘桂花、荡秋千、玩乌龟赛跑,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阿满姑姑,这两只乌龟有名字吗?”
“有,大的这只叫阿大,小的这只叫……”
“叫阿小?”
“错了,它叫阿理。”
“为何叫阿理,不叫阿小呢?”
“这是个秘密。”
“是您与三皇叔的秘密吗?”
薛满愣了下,“我以后再告诉你。”
裴茹楠懵懂应是,她不清楚大人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眼前的阿满姑姑提起三皇叔时,失去了温柔似水的眼神。
“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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