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阿满,即便父皇下旨要解除婚约,三哥亦不见得从命。”
“……”
“我也曾怀疑三哥对你的感情,以为你喜欢他更胜他喜欢你。但你离开的半年内,三哥寝食难安,性情大变,对我和母后不假辞色,比之前那次更失魂落魄。”
“之前哪次?”
裴唯宁双手搭膝,小心翼翼地道:“追本溯源,那才是你离开京城的心结。在你十二岁那年,我们结伴前往江南游玩,你偶然间救——”
“停,先别说了。”薛满的心口窒闷,“我还没准备好。”
裴唯宁理解她的心情,对阿满而言,那是仅次于至亲们离世的痛苦记忆,“不着急,等你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经过。”
“薛小姐,时间到了。”
吴嬷嬷适时打断她们的对话,薛满仓皇离开,裴唯宁反倒长舒了口气。
阿满愿意了解过去,恢复记忆便指日可待,等那一日到来,她必定会打消解除婚约的荒谬念头。
她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往外走,林何举亦步亦趋地跟上,“公主,您要回宫吗?”
“不回,我打算再去个地方。”
“您想去哪里?”
“林何举,你猜猜我要去哪,猜中有奖。”
林何举冥思苦想,脑中灵光一现,“大理寺?”
裴唯宁喜笑颜开,“不愧跟了本公主多年,脑子灵光了不少,回宫后记得去库房领赏!”
公主的座驾第二次来到大理寺的门口,这回裴唯宁没有干等,派林何举直接去问门卫,“许清桉,许少卿可在?”
门卫往侧边一指,“那不是吗?”
林何举望去,见许清桉正牵马走出,身后还跟着两名府兵。
林何举朝他抱拳,笑容爽朗,“在下林何举,见过许少卿。”
许清桉认出他是七公主身边的侍卫,眼也不抬地道:“本官要外出查案,便不跟林侍卫寒暄了。”
林何举站到他身前,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家主子正在马车上等着,还请许少卿借一步说话。”
“不合适,没时间。”许清桉淡道:“请林侍卫让路。”
林何举当然不肯让开,“您清楚我家主子的脾气,总不想都察院的事再来一次。”
门卫及那两名府兵听得饶有兴趣,青年口里的主子似乎大有来头,是谁,跟许少卿在都察院发生过何事?
许清桉却不为所动,“你家主子不怕闹到御前,本官更不会怕。”
说罢,他绕开林何举往外走,对路边的马车视而不见。
裴唯宁本掀着一角在偷看,见状露出半边脸,“许清桉,你先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舍弃尊称,将彼此放到平等的位置,原以为他会领情,岂料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目视前方,对身后的府兵道:“抓紧赶路,争取在天黑前回来。”
“……”裴唯宁咬牙切齿,“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是道歉,不是找麻烦,你听到没!”
许清桉双腿一蹬,马儿开始往前跑。
裴唯宁被无视的彻底,气得拍向窗框。林何举忙小声道:“殿下,许大人正要外出办事,您不如另选个时间再来。”
裴唯宁瞪着那道逐渐走远的背影,郁闷之余,掀帘大喊:“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她改变主意,向我打听起过去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便能归于正轨,忘掉那些多余的经历!”
话音刚落,许清桉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裴唯宁没有看见他的背影笔直,直到隐隐发僵。
才回去一日,便改变了主意?
不,绝对不会。
他想,阿满意志坚定,岂是左摇右摆之辈?等他今日查完线索回来,自会去薛府见她。
……回是回不来的,许清桉因“意外”耽搁了回程,幸亏临别前叮嘱过空青,继续往薛家送信。
空青自以为圆满完成任务,岂料两封信都被门房烧毁。薛满连续两天等空,忙碌之余腹诽:好你个许清桉,说话不算数,小心吃果子必吃到虫,还得是半条的!
想起两人吃卢橘的那段糗事,她一时笑又一时恼,早知便不捡回那筐卢橘,叫他一人吃到虫该多好。
经过黑天白夜的练习,可怜的薛满在石窟祈福当日,又被早早地喊起床,送进宫中梳妆打扮。
薛皇后在正殿中上妆,薛满在侧殿里由宫人整理服饰,难得的是裴唯宁也起大早,特意陪表妹解闷说话。
“你今日不去吗?”薛满问。
“我不去,石窟祈福向来只有帝后与储君能去,此番你与三哥同去,已经惹来许多非议。”
薛满蹙眉,想也知道那些人在非议何事。
裴唯宁道:“你不用担心,父皇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有皇兄和母后在,无人敢到你面前找不痛快。”顿了顿,又道:“也不是,兴许有人会触你霉头。”
“谁?”
“太子妃蒋芸娘,你记得她吗?”
薛满摇头,“她跟我不对付吗?”
“是跟我们不对付,打小便不对付。”裴唯宁撇着嘴道:“她那人,啧啧,没嫁给太子哥哥前,她自诩京城贵女的典范,推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套,最爱到处送人《女德》《女诫》。言语间总挤兑我们,称我们爱看的那些话本子是异想天开,是胡说八道。”
“我们爱看哪些话本子?”她也不记得了。
“当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情爱爱。”裴唯宁兴致勃勃地道:“你从前爱看江湖侠客和医女的故事,我爱看千金小姐和……”
“咳咳,具体细节等私下再说。”薛满清清嗓,还有好多宫女在呢,“你继续说太子妃的事。”
裴唯宁道:“蒋芸娘当上太子妃后,气焰更为嚣张。她几次三番对我阴阳怪气,说我年满十七还未定亲,成日只知道往外跑,这样跳脱的性子,没有哪家公子能瞧得上。”
“她敢这么和你说话?”
“不是原话,但意思都一样。”裴唯宁哼道:“她倒是性子好,成日不是忙着追儿子,便是忙着给太子哥哥安排红颜知己。她一共带了十个婢女进东宫,已经送出去三个,剩下的七个也留不久了。”
“……”薛满震惊,“她不喜欢太子吗?”
“喜欢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太子哥哥是储君,除去太子妃,还纳了两个侧妃和好些良娣、美人。太子妃明面上是大度,实际上是固宠,想将太子哥哥留在自己宫里。”裴唯宁冷笑,“说起来,不久前我遇到太子妃和荣国公家的刘五私聊,你猜她们在聊什么?”
薛满配合地问:“她们聊了什么?”
“刘五说喜欢三哥,愿意给三哥当侧妃,请太子妃帮她到三哥面前说情。”
好事啊这!
薛满正想拍手称快,裴唯宁又道:“可惜三哥不会纳妾,刘五也遭到了报应。哈哈,她父亲参与前户部侍郎贪墨一案,被太子哥哥捉拿归案。父皇收回了刘家爵位,刘五虽逃过一劫,没被卖入教司坊,但往后在京城嫁娶难如登天。”
薛满叹息,刘五小姐的父亲犯了罪,身为子女,刘五小姐理当受其牵连。她只遗憾刘五小姐的抱负未展便已夭折,“还有谁想嫁给端王做侧妃?”
裴唯宁瞥见门口的伟岸身影,机灵地道:“我向你保证,三哥绝不会纳侧妃给你添堵。”
“那可说不准。”薛满低头拨着腰间环佩,“同为皇子,太子能纳满宫佳丽,亲王也不例外。以他的身份样貌,今日有刘五小姐,明日便该有周六小姐,吴七小姐,郑九小姐。天涯到处是芳草,我们该劝他为子嗣着想,娶个不介意他三妻四妾的贤妻……”
等等,没声音了,裴唯宁和宫女们呢?
薛满后知后觉地回头,恰好对上裴长旭温润的目光。
他道:“表妹的好意注定落空,本王此生认准了你,若有子嗣,只会由你所出。”
劝端王解除婚约的话,薛满已经说厌了,他简直比宝姝的牛牛们还要倔,又或者他是自尊心过剩,不愿意做被解除婚约的那一方?
薛满拍开他的手,根本不接他的话,“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我又不会丢。”
“那可不一定。”裴长旭顿道:“阿满,我不认识刘五小姐,更不会答应太子妃的无理要求。”
薛满道:“太子妃是你的长嫂,按照古训,长嫂如母,你该听从她的建议。”
裴长旭轻笑,“本王的母后健在,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他总有话反驳!
薛满懒得跟他辩论,坐到桌旁,斯文地抿着茶水。裴长旭趁机将她认真端详一番,因他们还未成亲,薛满无法穿正式的王妃冠服,但衣着配饰仍比平日华丽繁复,通身光彩动人。
他想起她试穿婚服的那一幕,鲜红嫁衣,娇艳少女,她今生注定是他的妻。
“看够了没?”薛满斜睨着他,“你没有正事做吗?”
裴长旭笑着叮咛:“多谢表妹挂心,我是该走了,待会我要统领十二卫护驾随行,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你记得跟紧母后,有事随时叫人来找我。”
好不容易赶走裴长旭,薛满歇了歇,去正殿拜见皇后,姑侄俩没说几句话,便听宫女通报太子妃在门外谒见。
薛皇后面不改色,以指尖轻触鬓间的五尾凤钗,“阿满,你帮姑母瞧瞧,这只钗是不是有些歪?”
不等薛满回话,吴嬷嬷已恭敬退下。薛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装模作样地替薛皇后扶钗,“姑母,好了,如今不歪了。”
薛皇后满意地点头,接过宫女递来的温茶,“祈福需要三个半时辰,期间不可进食用水,你赶紧用些糕点,以免待会支撑不住。”
薛满听话地吃了两口糕点,话中难掩探究,“姑母,您不喜欢太子妃吗?”
薛皇后佯怒,“出了趟宫,你倒染上小宁口无遮拦的毛病。”
薛满说得头头是道:“我虽然失了忆,却能感受到姑母待我是真好,姑母既然待我真好,我说话便不需要战战兢兢。”
薛皇后难免感到愧疚,阿满从前虽乖巧懂事,但到底少了一份恣意任性。若她不曾幼年失父失母,想必与小宁的性格相差无几……
她拍拍薛满的手,“你说得没错,在本宫心里,你与小宁一般无二。”
“那您对太子妃?”
薛皇后的唇角浅了一分,“太子妃年轻气盛,偶尔也该磨磨性子。”
过了一刻钟,薛皇后宣太子妃进殿,薛满望着门口,见到一名年轻女子进门,她冠服靡嫚,容颜称不上绝丽,却另有一番秀净倩善。
咦,看起来像个好人。
薛满暗自嘀咕,见太子妃朝皇后行礼,便也跟着起身,朝太子妃躬身行礼。
太子妃蒋芸娘一脸浅笑,“阿满妹妹,好久不见。”
薛满道:“是,好久不见。”
蒋芸娘笑道:“我瞧妹妹气色红润,身体已然大好,真是可喜可贺。”
薛满一板一眼地回:“多谢太子妃吉言。”
蒋芸娘掩唇,“待你与三弟成婚,我还有数不胜数的吉言要说给你听。”
“……”薛满无话可说。
薛皇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本宫听闻,太子的侧妃日前查出身孕?”
蒋芸娘笑容一僵,复又落落大方,“回母后,确有此事,太医诊出席侧妃已有两月身孕。”
“待会本宫叫人送些补品到侧妃宫殿,再命太医随侍东宫,务必保证席侧妃安神稳胎。”薛皇后道:“东宫如今阴盛阳衰,你身为太子妃,该多为皇嗣操心才是。”
蒋芸娘平易逊顺,“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定当尽心尽力……”
薛满看得叹为观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薛皇后与太子妃是亲婆媳呢!但据裴唯宁所说,太子并非薛皇后所出,太子妃更是表里不一,啧啧,皇宫里真是深晦莫测。
吉时到,薛满跟在薛皇后、蒋芸娘的后面,坐上步辇来到宫门。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宫门前已列好仪仗,旌旗高耸,烈烈飘扬。一眼望不尽的卫兵队如松柏林立,威风凛凛。队伍的中央是由六匹骏马牵骑的龙辇,车壁雕龙刻凤,镶金嵌玉,处处彰显天家奢贵。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由众人簇拥着靠近,他眉目深沉,龙威凌霄,步伐坚决果断。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年轻男子,面貌清隽,神态温顺,正是太子裴长泽。
薛满随着旁人一同下跪,震天的喊声响彻云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帝抬手,“诸位平身。”
众人谢过恩后起身,景帝走到薛皇后面前,不经意地扫了薛满一眼,“朕瞧阿满恢复得不错。”
薛满忙又行礼,“多谢圣上夸赞。”
景帝并未多停留,与皇后一起登上龙辇。裴长泽随后上前,对薛满关心道:“阿满,孤听说你因病忘了些事,莫非把孤与茹楠都忘干净了?”
薛满含糊其词,“嗯,没错,大概就是这样。”连亲表哥都不记得,怎会记得不亲的表哥和侄女?
裴长泽苦笑,“要茹楠知道此事,她恐怕要伤心欲绝,到你府里哭闹半天。”
薛满听裴唯宁说起过东宫的几个重要人物,也知晓她与太子的女儿关系亲近,但现在的她很难感同身受。
裴长泽道:“这样吧,孤改天带茹楠去你府上拜访,她半年未见你,日日在孤的耳边唠叨,孤的耳朵都快长茧了……”
薛满正要婉拒,太子妃忽然柔声提醒:“殿下,您该上辇了。”
裴长泽道:“好,阿满,孤过后再找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吃和好玩的东西。”
太子与太子妃并肩离去,太子妃目视前方,和善的面具隐有裂缝。天真蠢笨的黄毛丫头,哪里配得到那么多人的疼惜!
他们走后,薛满终于能坐上车辇。祈福出行的车辇不似寻常马车那般密不透风,两侧以轻纱遮掩,朦胧可窥其影。
正因如此,薛满正襟危坐,不敢有一丝松懈。
队列缓慢启动,薛满看似端方,实则在脑中想着有的没的。瑞清院的鱼喂了吗?阿大、阿理、阿寺它们还好吗?给何湘和宝姝的信和袖炉到哪了?少爷可知她今日要随行祈福……
一匹高头骏马靠近车辇,跟着它的速度缓步向前。薛满侧首,透过轻纱,见到一身骑装,宽肩窄腰的裴长旭。此刻的他褪去温雅,十足的英姿飒爽。
他短暂停留后便驱马离开,百忙之中用行动告诉她,她不是孤身一人。
薛满轻哼:她有少爷,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大驾离开皇城,驶入城中街道,所到之处鼓乐齐鸣,披红挂彩,两旁皆有卫兵把守。百姓们被拦在绵延不断的红绸后,摩肩接踵,举目眺望,争相瞻仰天子一年一度的祈福出行。
车辇中的帝后、太子夫妻均看不清容颜,唯有骑行在外的端王裴长旭意气风发,宛如天神降临凡世。
人群里响起阵阵欢呼声,充满对天家的尊崇敬畏,对太平盛世的欢欣意足。
薛满切身感受到,成为皇家一分子能收获何等至高无上的煌荣,但比起时刻紧绷的状态,她更喜欢瑞清院中随性惬意的生活。
三个半时辰,她要坚持三个半时辰!
时间随着喧嚣流淌,一个时辰后,大驾终于抵达郊外的石窟山麓。石窟群雕依山而建,大佛高约六丈,宝相庄严,结跏趺坐,气魄宏大。它身旁环绕着无数小佛,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这座石窟是太祖高帝登上宝座后,耗时二十三年打造的一处圣地,常年香火不断,寓受佛祖保佑,大周朝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石窟寺的方丈率领寺人们下跪,在袅袅佛香中喊道:“吾皇万岁,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围观群众亦是高呼:“吾皇万岁,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景帝便在这一阵阵的高喊中下车,朝四面八方的百姓们朗声道:“祝我大周国运昌盛,江山永固,繁荣和平!”
“吾皇万岁!”“国运昌盛!”“江山永固!”
围观的百姓们张袂成荫,人声鼎沸,多数人陷入得见龙颜的极端兴奋中,少数人则另有谋算——譬如江书韵,又譬如颜筱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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