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时代的阴阳师(霜风缱卷)

“这几天我得住在医疗所，有几个中了血鬼术的重症得看着。”
“……好。”
尽管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缘一还是答应了，未希避过他的视线淡淡说道，“你不用等我，饿了自己记得吃饭。”
如果不是这件事情，未希其实是不想在黄梅时节出行的，过了今年她就要三十了，随着年纪上去当年没能养好的腰伤发作的愈发频繁，记得有次雨季来临，她甚至连地铺都下不来，后腰就像是被万斤重的石头压着直不起身，也是自那次之后，为了不耽误生活她去医疗所要了一些止疼药回来。
“咦？你怎么过来了，不马上梅雨季节你这是又忘了疼了？”小森是医疗所里的一名医者，为人大大咧咧说话也毫无禁忌。
未希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你开的药没大事，赶紧看看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我说你可别不把它当回事，要知道这陈年旧伤不加重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这止疼药治标不治本，用多了就没有效果了。”
“行了，你可别乌鸦嘴了。”
可谁能想到当晚小森的乌鸦嘴就灵验了，到了后半夜她值班结束刚想回宿舍休息，可因为维持着一个动作太久下半身麻木的完全使不上劲来，一时间半身不遂，瘫痪什么的恐怖字眼全部冒了上来，怕归怕但未希还是努力尝试，很快她的后腰传来抗拒的痛感，嘶…这才过了多久药效就消失了啊！
吱呀——
伴随着门扉拉开的声音，一阵失重的感觉从身下传来，一只温热的手掌托起腰部毫不费力的将她抱起，来者衣肩上留着笨拙扭曲的针法，这辈子她只给一人做过衣服，除了继国缘一还是有谁。
“回家吧，小希。”

第106章 告白
到底有多久不曾听他喊一声姐姐了，一声“小希”直接越过了两人之间名为亲情的界限，透露出他真正的想法。
扶在腰间的宽厚手掌正如当初未希寄托于他的希望一样像阳光般炽热，肩膀与胸膛也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承担起家庭重担的模样，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已经不能再将缘一当成需要被照顾的弟弟。
“放我下来吧。”
既然已经知晓他的心意就别再犹豫了，即便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惩罚，但也比毁掉他的人生强啊。
可是这次缘一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听从她的话，这几天的疏离反而让他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他不想离开这个陪伴了自己十七年的女子。
曾有人问他梦想是什么，不过就是与所爱之人安稳的度过一生罢了。
“你生病了，我们回家休息。”这是缘一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强硬的态度，未希担忧的瞥了一眼房外，挣扎着从他臂弯中离开，“缘一，你是想明日一早淹没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吗！”
缘一侧头正对那双充满怒意的眼睛，淡漠的双眸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未希眉头一颤，她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缘一也出于担心啊，她怎么可以用这样重的语气跟他说话。
一旁的缘一也看出了女子的慌乱与犹豫，堵在心头的苦涩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还是在意他的，缘一眉头舒展语气缓和道，“如果小希是担心被别人看到的话，那缘一不让他们看到就是了。”
少年坚定自己内心的选择，趁怀中女子尚未反应过来时推开窗户从三楼一跃而下，赤黑色的马尾在夜空扬起一条华丽的曲线，纵然知道缘一不会将自己摔着，可在重力的影响下未希还是低头抱紧他的脖子，肩头处随风飘荡的线头无一不彰显她拙劣的女红，可他却当成宝贝似的穿了那么多年。
未希咬住下唇，思虑良久后叹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你会遇到更好的姑娘。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陪伴你的时间更长更长…”
其实即便没有这层关系，她也是无法回应缘一的，这副身体并不是真正的她，无法亲手触碰所爱之人，就算缘一可以毫无芥蒂的接受这样的自己，她也无法接受自欺欺人的结局。
“你们会组成家庭，会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她会与你白头偕老，看日落月升，看春秋交替，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
而那人永远不会是随时可能离去的自己。
飘荡着紫藤的树林中，稀碎的月光与斑驳的树影倒映在波光粼粼湖面上，缘一脚步放慢最终于湖泊前停下，手臂微松让怀中女子倚靠在他胸前，修长的手指向她的面颊伸去，极尽温柔的拭去眼角晶莹的泪珠。
“可是对于缘一来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他轻拥着怀中女子，微扬起头云淡风轻的说道，“在这茫茫历史长河中，缘一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当初执剑只是为了能够拥有保护你的力量，他人的想法于我又有何影响呢。”
缘一眉眼弯起似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大概只有小希才会如此看重缘一的未来，而缘一也只在意小希一人的想法。”
“可若这份真心给你带来了困扰，那缘一会一辈子深埋心底，待小希得到幸福，缘一也会真心祝福你们。”
寡言少语的少年很少有这样多话的时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话才更加让人信服与在意，早在他说出那番话时她的眼泪就已经止不住的流淌，那么多年的陪伴照顾怎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它可以是友情，可以是亲情，但唯独不该是爱情。
未希多么想告诉缘一自己来到此处的原因，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也随时都可能离他远去，她舍不得伤害面前的少年，真的好舍不得。
她无法向缘一解释一切，哭到不能自已的未希只能悲伤的望着缘一，摇着头说着对不起。
心里万般失落的缘一依旧温柔的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低头贴着她微凉的额头喃喃说道，“小希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这份感情缘一会好好藏在心里，直到小希找到幸福。”
够了…请不要再说了，他越是这般大度她的心揪的越疼，她是多么希望这个从小苦到大的孩子能够收获长久的幸福啊，所以对不起，缘一。
自那夜之后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缘一再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而未希也一如往常的白天去医疗所帮忙，傍晚做好了吃食等待缘一回家，或许是出于亏欠吧，她减少了去医疗所加班的次数，有空就向那些会女红的女队员们学习缝补，尽可能的在衣食上弥补缘一。
幸好少年并没有因那件事变得郁郁寡欢，相反他的表情丰富了许多，有时候还会分享山下遇到的趣事，看到他变得开朗，未希心中宽慰了不少。
其实如今的一切与他梦想中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醒来能看到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出门能看到她挥手送别的模样，回家能围坐在桌前一同吃饭，他所期望的平淡生活就是这样啊。
但这样平和的日子只持续了一年左右，直到一件事的发生。
那日半夜，缘一背着一名与他有九分相似的男子冲进了医疗所，男子浑身是血几近休克，未希收到鎹鸦的来信马不停蹄的赶到，殊不知那人正是多年无法联系上的继国严胜。
“小希，我在郊外的森林遇到了被鬼袭击的兄长，可是我去的还是迟了，兄长与随行的士兵都…都是我不好”
他低下头无比懊恼，脸上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缘一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但事关他仅有的亲人，就算是缘一也会紧张。
未希迅速打量着缘一，确定没有受伤后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别自责了，我们会尽全力救助严胜的。”
在三小时的焦急等待后，缘一终于得到了严胜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经过缘一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照料，严胜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近十年的分别导致兄弟二人眼含热泪的抱住彼此，严胜不顾伤口撕裂用力抱住他失而复得的弟弟，“我就知道，你一定好好的活着！”
“兄长…”
“你，你可以说话了？！”反应过来的严胜诧异的说道。
此刻的缘一还不知道继国家现在的处境，为避免影响兄长的地位，缘一思忖后说道，“那日我与小希本该去寺庙的，但夜深地滑我们失足坠下了悬崖，好在遇到一位世外名医，他治好了缘一的嗓子与耳疾，并且嘱咐缘一勤加练武提高体质，这才有了今日这番境遇。”
原来是因为遇到名医吗…老实说严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一向需要保护的弟弟救下，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但缘一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未希身边生活，虽然说话仍没有她那般讨人欢喜，但也不会像孩童时那样容易惹出误会，缘一顿了一下继而说道，“那晚攻击兄长的并非是人，而是鬼。”
“普通的刀并不能杀死他们，唯有用日光照耀过的绯矿石打造出的日轮刀才能彻底杀死，所以兄长不必因剑士们的牺牲而自责，这都是身为猎鬼人的缘一没能及时赶来的错。”
缘一将责任揽给自己，并告诉严胜这并非他剑术不精而是因为不清楚敌情所以才落得如此地步，此番回答不仅给了严胜台阶同时也打消了严胜心里那股不平。
父亲走后年轻的继国严胜便担起了家主的责任，可随着外敌不断的攻击，恰逢干旱农户颗粒无收，而继国一族因为城主的错误指挥变得每况愈下，这次他率领仅剩的部下准备夜袭敌方本营，谁能想半路遇到恶鬼，以至于除自己以外全军覆没…
消除嫌隙的兄弟二人在病床前攀谈了整整一日这才将多年来的事情诉说完毕，经过一夜的思考后严胜表达出想要加入鬼杀队的意愿，如今回不回继国宅邸已经没有意义了，从五岁开始便执剑的他不能荒废了这一技能，他要杀鬼，更是为了给那些死去的部下报仇。
因为严胜过于坚持，等他痊愈之后就由缘一作为引荐人向鬼杀队在任家主提出申请，结果当然是成功的，不久之后兄弟二人连带着未希一起回到继国老宅，将严胜的妻子与一双儿女接走。
原本只住着未希与缘一的房屋如今加上严胜一家后稍微变得拥挤了些，严胜的妻子是个温柔且保守的女子，未希一看到她便有见到继国夫人的感觉，而她教导的一双儿女既听话又乖巧，或许是严胜平日太过刻板，他们便缠着脾气好又好说话的缘一要求举高高转圈圈之类。
屋子虽然没有在继国府邸时那样宽敞，可给人的感觉却比那时温馨了许多。
继国严胜是个刻苦且有天赋的人，自从知道缘一开创了日之呼吸后他凭借自身努力开创了月之呼吸，月之呼吸一共有十六个形态，日之呼吸则是十三个形态，最特别的是这两种呼吸法只有严胜与缘一两人才能使用，所以严胜偶尔也会发出后继无人的感慨。
“兄长为何要这么想，即便现在没有能学习的剑士并不代表今后没有，我们迟早会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又或许比我们更强的人此刻正降临在这个国家的某处。”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缘一侧头轻笑，“兄长不如把剑式绘制在书上，猎鬼之路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待后辈崛起让他们继承下来便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严胜叹息一声将目光移回了缘一身上，“倒是你…母亲临别时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可你如今连娶妻的念头也没有，倘若后继无人，叫我他日如何面对母亲。”
看到自家弟弟又跟个木头一样不说话了，两只眼睛呆呆看着天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琢磨不透的严胜忍不住说道，“若是喜欢便去娶她，继国家那些的条条框框已经不会在约束你我，你要是难以开口”
“兄长，你看那朵云如何？”
严胜被缘一跳脱的思维说的一愣，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不过是一朵普通的云罢了。”
“可在缘一眼里她是独一无二的，每朵云都有不同的形态，而我只爱眼前这朵，但如果因为喜欢就要牢牢握在手中，她就会失去独一无二的形态，化作风从指间溜走。”
缘一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样一来就连远远的看着也做不到了。”
作为一名满心只有剑术的剑士，听完缘一一通发言只觉得头涨的生疼，果然是弟弟大了心思也猜不透了，反正他是不懂明明喜欢却又要隐忍的做法，说出来不就行了。
“你，罢了。”严胜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练习剑术了。
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又过了三年，二十二岁的缘一与其兄长严胜已经将呼吸法推广到了鬼杀队的每一个阶层，剑士们可以根据自身体质挑选适合自己的衍生呼吸法，遇到问题时他们都不遗余力的教导，久而久之的建立了不小的威望。
伴随着实力的提升，第一批开启斑纹的剑士出现了，负责照顾他们的未希当看到斑纹的那一刻脑海里又浮现出陌生的记忆，列车…火焰…火红的斑纹…
“小希，发什么呆呢？”
未希摇了摇头接过小森递来的记录，“体温达到39度以上…心跳超过200…体能以及反应速度大大提升，这太不正常了。”
“是啊，正常人早就发烧晕倒了，可他们竟然能与鬼作战，简直不可以思议。”
“再观察观察吧，虽然能达到提高战力的效果不过副作用还不得而知。”
半个月后两名即将过二十五岁生日的斑纹剑士毫无征兆的在医疗所中去世，他们都是身体强健的甲级剑士，身上的伤也不足以致命，那么他们突然离世的原因也只有脸上的斑纹了。
紧接着又有一批斑纹剑士送来，同第一批的一样有过体温高达39度，心跳超过200次的经历，不久后一名年仅二十五岁的剑士离去足以证明这就是一场消耗寿命换取战力的方法，如果没有与鬼必死的决心，是万万不能开启的！
很快，未希与小森将发现的结论通报给产屋敷先生，同时也提醒所有剑士斑纹的副作用，希望能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件事她必须立刻查探清楚，缘一额头上的痕迹…究极会不会是斑纹呢！

“大人，我一定会献上猎鬼人的首级，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晦暗的烛光下，派去刺探情报的鬼正五体投地的跪在黑发男子面前，男子慵懒的靠着矮桌，一脸淡漠的看着匍匐在地的男子，仿佛在看待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同于人类的锋利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桌面，笃、笃…声音就像死神降临的步伐，听得匍匐在地的鬼一阵哆嗦。他曾亲眼看到还在汇报情报的同类在鬼王面前突然自爆的场面，大人比谁都要冷酷无情，断不会给失手让猎鬼人在眼前逃走的他第二次机会。
以为自己不说便能安全无虞的鬼渐渐停止了颤抖，殊不知这点小心思早在他产生这个念头时便被鬼王知晓。
对于给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不感恩戴德的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反而还想方设法欺瞒于他，当真死不足惜。
鬼舞辻无惨面色不改的收回指尖，冷冷说道，“抬起头来。”
鬼极力想要退缩，可在鬼王命令声中又不得不抬起头来，他的身子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几乎让骨骼粉碎的压迫感，难道鬼王大人他知晓一切了吗！
可惜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鬼舞辻无惨略带不悦的声音已经传来，“我有那么让你感到恐惧吗？”
“甚至比猎鬼人还要让你感到恐惧。”
阴冷的声音仿佛从十八层地狱攀附而上直至传入他的耳中，鬼全身哆嗦着却无力躲闪，当恐惧的神情再一次难以抑制的从他双眸中流露出来时，一切都完了。
“无惨大人，请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我已经找到了开创呼吸法的猎鬼人，只要把他杀了他们就”
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他似乎还想利用所知的情报换取鬼王的信任，可是已经失去耐心的鬼舞辻无惨已不会再给他机会，只见鬼的头颅咕噜咕噜的滚到鬼王的脚边，至死血红的眼里依旧充满了恐惧。
黑衣男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指尖的献血，他早已了解到了那人的全部信息，瞧他的刀…甚至连柱也不是，不过也是一个平凡不过的猎鬼人罢了，竟然误打误撞的创造了呼吸法，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而这群该死的猎鬼人，都过了多少年了还是要与他作对，古往今来的天灾人祸哪一个不比他们杀死的人多！
产屋敷…
多么令人厌恶的名字，曾在他冠以这个姓氏时便被判处了死刑，结果与他同辈的人都死了上百年了，可自己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那些无能的只能苟延残喘的蛆虫们，竟然联合起来组建成讨伐他们的组织，而且还开创了名为「呼吸法」的剑技，近几个月来折损的鬼竟然要比近百年加起来还要多，真是让人愤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