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愣了一下:“……儿子这理由好啊——咳咳,我知道!奶奶种了这么多年地最懂怎么照顾植物了,剩下的都我来,你赶紧走。”
白乐游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了。
他饿得受不了,刚出电梯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寻着味道走到楼梯间,居然摸出了一个装着干粮和钱财的包裹。
他一眼就认出了包东西的布是妈妈的衣服,心安理得地将东西拎回了房间。行李塞进床底,他想了想,又悄悄进入主卧,拿走妈妈缝钱的那件衣服也塞了进去。剩下的烧饼全部填进肚子。
煎得油光锃亮的白面饼上洒着一层芝麻,香得人舌头都要掉了。
可惜妈妈吃不到了。
白乐游叹了口气——只能等明年啦。
他舔干净手指,老老实实地按妈妈的说法洗脸刷牙,最后钻回了被窝,没多久就在起得早、身体疲惫和刚吃完饭昏昏沉沉的三重加持下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算沉,奶奶开门回家的动静他都知道,还在半梦半醒中隐约听到老太太的低语:“……收拾的包裹拿走了,怎么连说都不跟我这个老娘说一句……算了,安全就好。”
那个身躯在自己身旁躺下,紧接着响起震破天的鼾声。
白乐游醒了。
时间不算早,天已经完全亮了。他第一时间扑到窗台边看向后院的土堆。
那里一如往日,混杂的石子的黄沙盖在地表,完全看不出地下埋了什么。
白乐游听到邻居家的门再一次打开,听到那姐姐再一次哭喊着不要上学。一切都和往日没有变化,仿佛昨天发生的事就是一场梦。
没有人有疑问——原来种人是这么正常的一件事。
白乐游安下心来。
他乖乖地坐在客厅。他不想去那个该死的托班,和一群完全没有精神的人呆在一起,枯燥地过一天,他宁可呆在家里,远远望着母亲的方向。
奶奶看来真的很累,她睡到到日上三竿都没起来,最后还是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骂骂咧咧地使唤白乐游去开门。门打开,站在楼道里的是一位脸色灰灰的叔叔,凶神恶煞的脸在看见小孩的那一刻也不免柔和了几分:“咳咳……小孩儿,知道你爸去哪了吗?今天怎么没来上工?”
他们工地倒也不缺这一个人,只是多少要确认一下去向,要是不来也得把原来的工钱结了。
“他走了!去别地工地工作了!”原本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老太太突然像被人踩中了尾巴,弹射出了房间,“问什么问,平时在工地受伤了没见你们这么积极,这会儿辞退人了赶着上来!”
那男人愣了一下:“我就是问一下——”
“孩子他妈跑啦,他爹去追她妈了,俩人现在在外地打工,家里只剩我和孙孙两个了——”老太太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哭诉起来,“命苦哦——家里男人走了还要被欺负哦——”
那男人有些慌乱,匆匆忙忙往地上丢了一沓现金说是工钱就跑了。
老太太仿佛打了场胜仗一般站起来,把钱踹进怀里,转身警告白乐游:“要是别人问起你,你就说爸爸去外地打工了,明白吗?”
白乐游点点头。他不在乎奶奶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趁她出门存钱的功夫再一次溜回了房间,继续望着后院的那块空地。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他就在奶奶的鼾声下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重新牵起了爸爸妈妈的手,抱着妈妈的身子,感受着她冰凉的体温。
这么冷绝对会感冒的……
他费劲巴拉把妈妈抱到床上,掀开被子盖了上去,试图用体温温暖她。
爸爸……爸爸身体这么强壮,睡客厅一定也是可以的吧……
梦最终还是要醒的。
白乐游被一阵刺鼻的臭味熏醒。他揉了揉眼睛,总感觉指甲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眼皮。
是什么呢?
他费劲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灰黄,就像是……沙土?
他用袖子擦干净眼睛上的东西,再看向钻心痛的双手,十指的每个缝隙都沾满了黄泥,好像是后院地上的那种。
白乐游缓缓把头转向侧边。
他和依旧沉睡的奶奶之间,竟然躺着一具腐败的无头尸体。
是妈妈。
白乐游没感到害怕。他只是有些困惑,困惑为什么妈妈在这儿,以及妈妈为什么看起来不像妈妈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向客厅,地板上躺着一句同样熟悉的身体,看起来是爸爸。
所以是爸爸妈妈回来看他了吗?
白乐游不免有些高兴。他去卫生间端了盆水,想拎回房间擦擦掉在床头柜上的妈妈的脸。
妈妈那么漂亮的脸上居然长出了一块块的黑斑,这可不行,必须得洗掉。
他没能将毛巾拧得很干,提到床头柜时还在滴水。那水一不留神就滴到了打鼾的奶奶的嘴里。
“咳咳咳——”大概是那滴水正好呛进了奶奶的气管,让她咳嗽着醒了过来。
老太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闭着眼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老花镜,手刚伸出去就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弧形物体。
她有些费劲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灰暗浑浊的眸子。
那是一双她绝对不会忘记的眼。
老太太呆住了,仿佛有一阵极致的寒冷瞬间将她的皮肤冻成了冰块。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惊恐的条件下连尖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拖着不听使唤的腿,哆嗦着嘴唇颤抖着往后退。
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腿却碰到了另一个黏腻湿滑的东西。
这触感让她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测。
她缓缓转头,对上了一具无头无四肢的光秃躯干。
“……啊,啊——”她哑着嗓子,终于叫出了声,“啊啊啊!!!”
白乐游从未在奶奶脸上看见过这么丰富的表情:“……奶奶,你在怕什么啊?”
他一脸纯真地看向快要心脏病发的老太太:“奶奶,妈妈来看我们了,您不高兴吗?”
他很费解,奶奶天天要求妈妈孝顺,为什么妈妈孝顺了,奶奶还不高兴呢?
老太太看着面目乖巧的孙子,男孩的脸此时在他眼中与恶魔无异。她身下泅出一滩水渍,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骚臭味,终于手脚并用,哆嗦着滚下了床。
离开这里。她脑中反复回荡着这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房间,只要离开这个房间,去到客厅——
她如此想着,在地上蠕动着向外爬去。
白乐游有些懵,他不明白为什么奶奶的反应这么大。
她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妈妈……毕竟爸爸给妈妈治病那天,奶奶也在现场。
可能是太激动了吧——奶奶这么喜欢爸爸,肯定要出去确认一下爸爸回没回来。
白乐游说服了自己,低下头认真擦拭起母亲的脸,不再关注外面的动静。
老太太用双手摩擦着地面,努力拖动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向前挪动。
怎么会……那东西这么会跑到房间里来——明明都已经埋好了!是她亲手埋,亲手浇水后亲自踩严实的!
不可能有任何差错!
警察……不,不可能,警察肯定直接来家里找她对峙,不会多此一举——但又有谁能干出这事,白乐游吗?一个年仅四岁的小男孩干不出这种事儿!
那到底……难道是儿子回来了?
老太太突然松了口气。
对,一定是儿子,肯定是他怕白乐游那小孩儿干不好埋尸体的活儿,就回来挖坑看了一眼,估计是发现还不保险就给刨出来了。
恐惧感一消退,老太太又感觉自己的力量恢复回来了。她趴在地上稍稍抻了抻腿,缓解了一下依旧发软的肌肉爬了起来。
这小子,回来也不知道给老娘打声招呼。
老太太一大早经这一顿吓早已口干舌燥。她背过手,用力捶了捶埋尸后一直酸软到现在的腰,打算到厨房找杯水喝。
她毫无意识地向右瞥了一眼。没带老花镜的她只能隐约看到床上有个白花花的人形。
是儿子吗?
白奶在“为什么儿子回家不回房睡”的问题上纠结了一下,但一想到唯一空着的主卧里刚发生过一场凶杀案,瞬间又觉得不奇怪了。
那么晦气的房间,儿子还是少睡为好。
“入秋虽然热,但也不能不盖被子啊……”老太婆絮絮叨叨,顺手从边上的椅子背上取下一件外套,慢悠悠走过去想替儿子盖上。
她逐渐靠近沙发,一股奇怪的味道也在她鼻子里越来越浓。
“在外面两天没洗澡了吧,真是受罪哟——”她心疼坏了,伸手将衣服盖到了男人身体上,蹲下身,想摸摸自己心爱宝贝的脸颊。
手心黏腻腻的。
她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收回手努力眯起眼,试图看清儿子的现容。
——灰白,肮脏,遍布血痂。
那双因痛苦而外凸的眼就这样对上了老太婆的视线。
老太婆呆呆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僵硬地撇过头,看向那被外套遮蔽的肉/体,以及从外套边露出来的,遍布割痕尸斑的双腿。
卧室外传来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奶奶呼痛的声音。
白乐游连忙放下手中的毛巾,但跑得实在太急,忘了把另一只手上捧着的妈妈的脑袋放下。
“奶奶?”
他真切地呼唤着。
那老太太终于从这声活人说出来的话里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泪眼汪汪地看向卧室的方向:“我的孙孙哟——”
她浑浊的双眼最终定格在了孙子手中的那颗头颅上。
白奶彻底晕了过去。
白奶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这半天的时间里,白乐游洗干净了床单被套,擦干净了地板,还努力开窗通了风。
他曾试图将父母也一并清洗干净,可惜他们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脆弱,白乐游拿毛巾轻轻一蹭竟然就能刮掉一大片,露出底下淌着黑水的内在。
那没办法了。白乐游叹了口气,为了避免爸妈把地板再次弄脏,他只能忍痛将二人装进了塑料袋里。
肚子在这时已经饿得咕咕叫,白乐游翻了翻厨房的冰箱,感觉没啥能直接吃的,便打算出门一趟买点熟食。
钱就从奶奶口袋里掏好啦。
他愉快地走出门,关门的那一声巨响终于吵醒了昏迷至今的白奶她清醒过来时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干净整洁的房间,毫无异味的空气,无人说话的静谧,以及自己身下崭新干爽的被褥——就好像早上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心态平和地坐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主卧,第一眼就看见了堆放在大门口左右两侧的两个硕大垃圾袋,早上的回忆这才再次席卷她的心头。
老太婆又一次瘫软下去。
她哆嗦着爬到垃圾袋边上,扒开明显更大的那只,一眼就看见了儿子脖子后那熟悉的胎记。
这是她的儿子。
这是她唯一的,当宝贝蛋儿一样宠大的孩子。
她从儿子出生起就没离开过他一天,没想到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分别竟然就是死别。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她先是无声地啜泣起来,接着越哭越大声,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这样就能让天地松口把她的儿子送回来。
儿子是没可能回来了。
——但孙子可以。
白乐游听见屋内传来奶奶哭泣的声音,连忙摸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奶奶!”
在看清对方是因为爸爸而哭后,白乐游松了口气:“奶奶没事,爸爸只是病了,在地下种一年就好了。”他把买回来的熟食放在餐桌上,自然走到黑袋子边上,蹲在地上指着爸爸的胳膊和腿向奶奶炫耀:“奶奶看——这些都是我割的,完全没人教哦,是我看爸爸治疗妈妈自学的。”
他双眼亮晶晶的,转头盯上了奶奶因惊恐而扭曲的脸:“我是不是很厉害?”
虽然奶奶平时经常骂他,他这回救的可是奶奶最爱的爸爸呀,这下奶奶总能夸夸他了吧!
白奶的脸抽搐几下,瞬间变得和死人一样灰白:“……是你杀了他!是你!”
白乐游不明白杀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按爸爸治疗妈妈的方式治疗了妈妈而已。”
看来奶奶是不打算夸他了——也对,他力气太小了,都没能将爸爸的手脚脖子完整割断,治疗效果肯定大打折扣,奶奶觉得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他安慰好自己,转身到厨房拿刀,准备分食买回来的烧鸡——他馋了好久的肉,这会儿用奶奶的钱总能好好饱餐一顿了。
但一直等到他把肉切好,奶奶依旧坐在原地,歇斯底里地用平生学到的所有恶毒话语咒骂白乐游,反复强调当年就不应该允许吕卿云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
——直到她看见拿着刀的白乐游。
男孩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奶奶,你是不是病了?”
他将目光挪到老太太僵硬的双腿上:“你看起来走不了路了。”妈妈告诉过他,那些在街上坐着轮椅走不了路的人都生病了,不能嘲笑,要好好关爱。
不过奶奶是他的亲人,单单关爱应该不够。
白乐游走到了老太太脚边。
“奶奶,我来替你治病吧。”
他举起了刀,闭上一只眼进行瞄准。
老太太再一次吓得瞳孔收缩,一股凉意再次攀上她的裤子,在刚擦干净的地板上留下黄色的印迹。
她可太知道男孩嘴里说的“治病”是什么意思了!
“不不不不用——啊啊啊!”
她惨叫出声。一天接二连三的打击和恐惧让她在短时间彻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暗红色的血液从创口处流淌而出,混进地上的水渍慢慢变成了粉红色。白乐游看着这依旧浅显的伤口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还是没能砍断啊……”
他放弃了这一段,打算去另一条腿试试新的砍法。
“不用了!不用了!我没病!”老太太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爆发出了自己都没想到的力量,两手一撑,愣是拖着残缺的腿站了起来,虽然痛得龇牙咧嘴:“我能走路!”
她刚走两步就因为脚腕上的伤跌倒在地,只能痛苦地抱着腿哀嚎。
白乐游没有办法。病人不听话,医生也不能强行治疗。
他把奶奶拖到沙发边,让她靠着沙发坐着,自己转身收拾起了一片狼籍的地面。老太太趁机从沙发上扯了件衣服绑住伤口,大气不敢出一声,努力报紧膝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明明……明明三天前她还是这个家的主人,孝顺的儿子,不喜欢但还算听话的儿媳妇,以及懦弱胆小,任人揉搓的孙子。
不该是这样的啊。
不该是这样的啊!
这才三天!儿子死了,儿媳死了,孙子疯了,自己也性命不保,只能在这里祈求一个四岁小孩儿的施舍。
她用怨怼的目光看向那个小一点的垃圾袋。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都是因为她!
许是感受到身后似有实质的视线,白乐游转过了头,正好看到奶奶盯着妈妈的方向。
他恍然大悟,丢下拖把跑回房间拿出针线盒,再拖着黑袋子到奶奶身边。
“奶奶果然想得周到!”他夸了老太太一句,转手将针线盒放到了茶几上,打开黑袋子倒出了母亲的尸体:“奶奶不方便走路,我又没力气,爸爸妈妈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重新重回土里了。”
“妈妈这么叠在一起多难受啊,奶奶既然动不了,那就帮我把妈妈缝上吧!”
“然后呢?”蔚摇听到这没了下文,没忍住插嘴,“你奶奶缝了?”
“她缝了但没缝上,大部分是我亲手完成的。”白乐游摇摇头,“我没找着剪刀,就拿着菜刀蹲在边上帮忙砍线头,不知道为什么奶奶抖得更厉害了,一边抖一边哭,针在手指上戳出了好多血洞呢。”
“我看奶奶是真的病了,但她执意说没有,我就只好先治疗她的腿——不过从那之后,奶奶再也没能站起来。”
“我觉得……应该是没种进地里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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