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们得把这片幻境毁掉。”
与此同时,空气凝固,时间停滞,顺风默默脱离了墙壁,撤下了它拥有的最后一道屏障。
刺眼的火光四起,一瞬间照亮了整个仅靠灯火提供光明的地下世界,世界仿佛陷入了白昼。那火光映在所有观众错愕的眼中,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接踵而至,伴随着墙壁倒塌巨石翻滚的碰撞声,轰炸了所有人的耳膜。
那墙壁仿佛被一双无情的手撕开。那本就因爆炸而摇摇欲坠的墙石本来勉强保留了原形,这份虚假的稳定却在总导演一行人的拉扯下彻底崩溃。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尘埃与硝烟,无数飞石呼啸着飞向观众席,最终嵌进一片看不见的屏障。
剧院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但所幸无人伤亡。
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泥碎片,无数观众惊魂未定,高度紧张下发不出声音的他们终于在此刻放声尖叫,眼泪糊满了每个人的眼睛,好多人一时没忍住跪倒在地,这会儿哆嗦着往外爬,无论如何都不敢回座位。
这是蔚摇没想到的。
她愣了愣,和身边的贺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迷茫。
“你做的?”贺徉欲言又止,开口问道。
蔚摇摇头。
她确实是想引诱员工们在这一幕结尾做出一点破坏来,但没想到他们能直接把整个剧院搞塌,这一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打断了她的计划但……别人都帮你到这一步了,你也没理由拒绝——她蔚摇的人生准则一直都是随遇而安。她检查了下身上的吊索,冲边上的道具师点点头。
男人深吸一口气,拖动钢丝旋转起来。蔚摇缓缓上升,浸入被光照得雪白的烟尘之中。
估摸着高度差不多了,她脱下背带,从高处直直坠落。
白兜帽上特制的金属粉末在与空气和烟尘的高速摩擦下燃出绚丽的光彩,形成一道夺目的拖尾,吸引了所有还未回过神的观众的注意力。
蔚摇稳稳落地,那拖尾在此刻燃尽,遮天蔽日的烟尘被溅起,糊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灯光师咳嗽着。她完全睁不开眼睛,还是拼命控制着仅存的舞台灯聚焦到了舞台中心,仿佛一道利刃劈开黑暗,照亮了站在中心的白袍人。
空气一时凝固,在场的所有人都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随风而动的白色衣袍。
等等……那是谁?这也是皇家剧团表演的一部分吗?
无数的疑问涌进观众的心头,但这会儿明显有人比他们更震惊。
弗劳尔一脸阴翳,他身边的人这会儿才大喊着“保护”之类的话冲上前去,用背将他团团围住,面对舞台方向,警觉地看着那抹模糊的身影。
鬼王的身体因为炸弹的余波微微颤抖,但很快稳住了身。他看向边上已经被护卫队控制住的莱斯利,怒极反笑:“……你还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
“果然,狗的下属一辈子都是狗,你真是好一条忠诚的狗。”
说罢,他没有下达多余的命令,只是站起身,眯着眼看向远处。
那个不知名的人类啊……此刻站着不动,是在谋着什么呢?
有的人站着不动是为了摆pose耍帅,但蔚摇不是,她只是单纯被呛着了。
她努力控制肢体动作,表面上看起来帅得一批,实则被烟雾连呛好几口,偷偷低头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靠……下来时也没人告诉我兜帽过滤不了灰尘啊……”她默默抱怨,在心中记了一笔产品缺陷,想着出去复刻一定要改进缺点。
她胡乱甩甩脑袋,把注意力集中回了眼前。
事发突然,她原本计划是随着剧情发展慢慢将现代社会的概念融入观众的脑袋里,尝试松动他们的记忆桎梏。但这会儿既然已经被鬼王发现了,没办法再藏着掖着。
得做好直接撕破脸皮的准备。
第069章 戏剧之夜(三十三)
蔚摇见鬼王站在原地没有乱动,猜测对方暂时还不知道她底细——估计还以为她是皇家剧团那群人类里的一员。
这是个好消息,至少他们之间目前还有信息差。
蔚摇闭眼平复了两秒,准备暂时按原计划行事,先把剧演下去。
“我们已经把她脑中的幻境毁掉了。”蔚摇等贺徉下到舞台上,对着他说道,“幻境的主人似乎也一并消失了。”
“医生,她的病是如何产生的呢?”贺徉适时发出询问,“她明明没有失踪的儿子……或者说,她甚至没有孩子,这份执念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蔚摇话接的很快,她知道不能让鬼王有反应的时间,张口就来:“你确认她没有孩子吗?”
“幻觉不是凭空产生的,肯定有事实做蓝本。她对孩子如此渴望,肯定当过母亲——那只能说明她记忆受到过篡改。”
弗劳尔脸色一变。
他知道这帮子人类要做什么了。
他匆匆招手,提早了暴露计划,让护卫队现在就去舞台上揭穿他们的人类身份。如果可以,他其实更希望现在就拍桌怒吼让台上的人闭嘴——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是弗劳尔十六世,是地下世界诞生以来不变的王。他离变成彻底的统治者只差一步,绝对不能在这时破坏自己的形象。
他必须一直保持冷静,这样才能最大程度获得子民们的尊敬,一切都是为了未来……
鬼王咬牙将不满压回了心底。
没事,让他们再在舞台上蹦跶几分钟吧。
舞台侧边。
负责道具事宜的护卫队队长努力避开众人视线,在断壁残垣中穿梭,最终找到了还没被破坏掉的特质钩子。
他松了一口气——这东西能破除道具不可剥离的特性,强行扒下演员身上的白兜帽。还好这东西还在,不然完成任务要麻烦得多。
他将钩子在衣摆上擦了擦,交给了身后的队员,嘱咐他用绳子把东西穿好,爬到残存的舞台顶等待命令。
队员熟练应下,小步跑去了背景板后部。
队长一下子清闲起来。队员爬上顶端至少还要五分钟,这期间他无所事事,便侧头看起舞台上的表演来。
他很好奇,这帮人到底想表演个什么样的故事。
舞台上的蔚摇和贺徉就篡改记忆的事儿进行了激烈的争吵,他们探讨了消除记忆的原理,目的,以及其后的巨大阴谋。
台下的观众听入了神。与此同时,投影覆盖的世界各地,无数鬼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安静看向大屏幕上两个侃侃而谈的白袍人。
不得不说,朱左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写的剧本通俗易懂,兼顾了文化水平不高的鬼的阅读需求;此外,他还活用比喻举例等手法,最大程度保留了对话的趣味性,让习惯了刺激的鬼怪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放现代来说,这段戏类似于视频网站的趣味科普视频,不算太新颖,但在场的要么刚死,对地面生活仍抱有怀念;要么已经轮回了无数回,早就失去了活着时候的美好记忆,总之新鲜感十足,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
养庆生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看着这放在生前绝对毫无兴趣的剧情,感慨万千。那时的他只知道喝酒飙车玩乐消磨光阴,从没发现这么多事物背后居然也隐藏着无尽的美感。
到这种时候,他又忍不住在女伴面前装一装懂哥,感慨自己美酒美人跑车的潇洒人生。女伴却没像往常一样用星星眼看着他,而是痛苦?捂着头,冷汗成串儿似的往下流。
“生前……记忆……我生前究竟是谁呢?”她喃喃自语,“我活过吗,我不是一直生活在地下世界吗……对哦,地下对应地上,地上有什么呢?”
养庆生看她这样,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两步。眼前的女人一改往日温婉的常态,显得迷茫又疯狂。
但她不是个例。
观众席,投影石前,越来越多的观众陷入了记忆混乱的痛苦之中,他们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抓住身边刚死的,还未被清空记忆的鬼,急迫地询问有关地上的事。
地上和地下有时间差,有的鬼在地下比别人多轮了两辈子,换算到地上也不过早死两年,代沟极小。
弗劳尔看着观众席热火朝天的景象,脸色阴暗。他为了今天能顺利夺取世界权利,特地放松了民众的记忆桎梏,想把更多的力气放在集中掌控力上。本想着没人刺激就不会有意外发生,没想到这份自负最后还是害了自己。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看向远处的舞台顶端。
那里,一个小小的白色脑袋冒了出来——那是皇家护卫队的制服帽子。
弗劳尔微微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他承认,自己确实小看了人类,没想到他们发起疯来确实有点意思,不过也止步于此了。
鬼王心情又好了起来。他又坐回了座位,瞥了一眼被按着跪在地上的莱斯利,冷哼一声:“……结束了再收拾你。”
他抬头,重新把视线聚焦回了舞台之上。
舞台上。
两人讨论无果,纷纷停下来喘口气。贺徉抬头抹汗,偷偷看了一眼屋顶,用唇语无声地告诉蔚摇:“来了。”
蔚摇默默地点点头。她一步踏开,手背到身后,朝远处比了个手势——可以上来了。
她面对贺徉,开口道:“我找个人来治疗,你看着点治愈手段,了解后我们再谈抹消记忆的影响。”
贺徉点头:“行。”
他从废墟中搬来了一张躺椅,蔚摇则跑到侧边,牵着另一个白袍人的手上来——是桑问夏。
桑问夏步履蹒跚,颤颤巍巍地问:“医生,你要带我去哪?”
蔚摇敷衍地安抚了她两句,将她绑在躺椅上,掏出刀片作势要做手术。
与此同时,屋顶上的护卫队成员终于绑好了钩子,将它固定在滑轮上,眯眼观察起了下方的三人。
按照鬼王的要求,他们其实只需要揭开一个人类的面纱就行,毕竟人总是会脑补,只需要看见一部分真相,就会认定剩下的全是真相。那么,挑哪个人揭面呢……
他的视线转来转去。下面有两个人自由行动着,围着中间转着圈十分不稳定。剩下一个人则是被绑牢在椅子上,目标大且明确,绑得还都是手脚,不影响兜帽的拉扯。
他又只有一次机会,肯定是选最有把握的。
男人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心里隐隐有些怀疑——会不会太巧了?自己正好爬到了顶端,那群作死的人也就在这时送上来一个这么明确的目标,总感觉刻意得很。
但他没功夫想那么多,因为鬼王已经在暴走的边缘,此时只想速战速决,解决掉这一帮人。
鬼王从远处下令,护卫队队长把开始的命令传给顶楼的队员,那人便急急忙忙甩下了钩子,快准狠地勾住了躺在躺椅上人的帽子。
一个这么大的钩子从天而降还是挺引人注意的。
观众们的注意力一时都被吸引过来,面带好奇,但经历了爆破事件,他们这会儿也没感到多少害怕。
蔚摇和贺徉像受惊了一样四散逃开,却被早已围住舞台的护卫队成员逮了个正着。
鬼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缓缓起身,尽显作为皇室的优雅。他接着慢慢踱步到话筒面前,轻轻拍了两下话筒面,让刺耳的声音传遍所有观众的耳朵。观众们的脑袋和他设立的投影在这一瞬间转向了他的脸。
“我亲爱的子民们。”他用略带遗憾的口吻开口,“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不好的戏剧体验。在这里我要检讨,因为护卫队的生疏,我们周边混入了大量的人类。”
“戏剧之夜开始了这么多天,被抓住的人类只有仅仅三个,也就是说,还有足足22个人类正呆在我们身边,威胁着大家的生命。”
“我一直痛心万分,不明白这些狡猾的人类是怎么躲过我的视线隐藏起来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我们内部的原因。我们内部出了内鬼,他们不顾同类的安危,不知抱着何等居心,一定要帮助人类。”
他停顿了一下,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台下众人怀疑、错愕、恐惧的神情。
太好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弗劳尔接着不紧不慢地开口:“内鬼的领头,是一个叫欧阳湖的男人。他曾经是皇家剧团的团长,几百年前因为一次意外被我撤职,因此怀恨在心,一直等到今天才报复。”
“内鬼行动的主要实施者——正是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护卫队把莱斯利拖上前,在台下人复杂的眼神中踩上男人的背,“他是皇家剧团的现任团长,和老团长早有勾结,顶着皇家的名号干危害皇族的事情,罪不可赦!”
“他把人类作为演员藏在剧团中,甚至今天还拉他们出来给你们表演!”
观众席一片哗然。
从第一个说话的人开始,无数人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他们有的质疑,有的震惊,有的谩骂,有的不停把口水吐向高台上方。
紧接着,在有人刻意的引导下,无数人整齐划一的喊了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那声音愈演愈烈,颇有排山倒海之势,声浪的冲击震得天地都在颤抖。
弗劳尔满意地感受着手心暴涨的掌控之力,但这还不够,还差一点点——毕竟缺少证据,还是有不少子民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那就把证据摆他们面前。
他把男人踢倒在前,恶劣地问道:“莱斯利,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令他失望的是,男人脸上并没有露出他幻想的那种恐惧或是悔恨。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一脸平静,仿佛弗劳尔刚才说的全是放屁:“请尊敬的鬼王不要造谣,我从没做过这种事,自然不会承认。”
他说的如此笃定,以至于弗劳尔手心的掌控之力都在微微流失,这说明有些人还是信了他的话。他啧了一声,有些不悦:“是真是假,我们一看便知。”
他再一次面向观众席:“我的子民们,请回头。”
在场的观众以及投影都默默地把视线转回舞台。弗劳尔温柔而又笃定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那些白袍下面藏着的就是人类,让我们一起掀开那遮蔽丑恶的纯洁外衣,看看他们的恶臭真面目!”
在观众们狂热的赞美声浪中,他轻抬手臂,指挥护卫队成员向上拉起绳索。那白色的衣袍不情不愿地上升,在底下人痛苦的嚎叫中飞向半空。
底下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在众人的目光中,桑问夏眼带泪光,双手环抱住胸,委屈巴巴地坐在原地。
弗劳尔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观众席也停住了呼喊,他们面色古怪,高昂的情绪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舞台中央的女人身躯呈半透明,一看就是一个死了很久的鬼。
她和人类没有半毛钱关系。
第070章 戏剧之夜(三十四)
莱斯利的声音适时响起。“冤枉。”他语气平静,但话里话外意思总结起来就俩字——委屈,“我说了,我没有在剧院里私藏人类。”
弗劳尔感受着手心呈缓缓抽离之势的力量,一时慌了神,听莱斯利这么引导民众,没忍住喊出了声:“闭嘴。”
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数民众用震惊,迷茫的眼神看着他,目光宛若化成实质,要将他的身躯穿透。
弗劳尔第一次感受到不可控的感觉。他知道,不光是在场的这些人,还有无数观众躲在投影屏幕后面,正用各式各样的有色目光看着他。虽然靠着他这么多年来的积淀,子民们的信任与尊敬程度很高,目前掌控力的流失还不算快。但自己一旦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份信任很有可能崩塌于一瞬。
该死,该死该死!他咬牙切齿,心里不免有几分后悔。要是自己没推行轮回制度,四百年来积攒的畏惧和敬仰应该会更高一点,但自己偏偏每隔几十年就要消除他们的记忆,相当于不断从零开始重新培养他们对国王的爱戴,效果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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