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树影很瘦,骨头也硌人。黎应晨抓着他的袖角,闻到了一些清淡的檀木香,带着冷意和潮气。
这股木香味一点点缓解了颅腔内的燥热。黎应晨慢慢放弃挣扎,紧绷的脊背慢慢松懈开。她不再折腾,将脸埋在微湿的怀抱里,低声喃喃:“你是真的敢炸刺儿了,你都敢管你主公叫小丫头,真是活腻了……”
“我本来也没活着。好点了吗?”吊树影问。
黎应晨点点头。
吊树影松了口气。
周围剑君还在拼命砍杀,想要离后面那东西远一点。喊杀声响成一片。没等黎应晨说话,吊树影又道:“黑云血灾后,从古井里出来,您的左眼就变成血红色了。小生只在一种地方见过这样的变化。那就是三生修罗池里的人被星辰吸食情绪,逐渐变成邪祟的过程。”
“您的心智没有产生任何变化。所以,您其实是从精神以外——也就是**——的角度,被星辰的力量浸染了。每一次您认知出现问题,都是星辰的力量在干涉您。小生说得可对?”
“什么?!”梁绛瞳孔地震。而黎应晨则干笑一声:“哎呦,你早就猜到了啊?”
吊树影深深叹息:“您之前收服顾潮平那小
子时说过,星辰的食物是情绪。”
他回首看向后方的怪物:“如果您觉得那东西是粮食,那就说明……”
黎应晨呢喃:“它是情绪。”
“单论外观,看起来像是各种各样激烈情绪的集合体。人的,动物的,古往今来的……或者至少是相关的东西。”
吊树影沉默着看向前方。
这算一个解释,所以他才让黎应晨待在他的身边。
【情绪】的味道还在蒸腾黎应晨。就像是在饿了七天的人面前,放了一碟烧肉一般。黎应晨咬着牙,能听到自己的牙关打颤的声音。她死死的克制那异常的冲动,唾液不知不觉分泌而出。就连吊树影身上的檀木香,也变得奇怪起来……
“没关系,咬吧。”吊树影说。
黎应晨颤抖着张开嘴,触摸到他的颈侧,一口咬下!
邪祟鲜血一股一股涌出,灌进黎应晨的喉咙里,竟然没有任何异味,反而酸甜清爽,带着一股好闻的木香,就像是果汁一样。哪怕知道这只是心智污染下的幻觉,黎应晨也下意识地吞咽了好几大口。
“唔!”吊树影闷哼一声,拖着几人的红纱一颤。
系统之中,吊树影的怨力极速下降。
但黎应晨还没来得及松口,吊树影便立马稳定下来。
他摸索着伸出手,抱紧了黎应晨。
“没关系。”吊树影又说,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只有气息打着一点几不可闻的哆嗦。
邪祟本身也是一种极端情绪的集合体。邪祟是星辰的产物,也是星辰的食粮。黎应晨可以用他的气息来缓解对“食物”的渴望。
他在以身饲神。他选定的神。
只有那微微发抖的指尖,暴露了这对他有多深的伤害。
黎应晨紧紧抓着吊树影的道袍,合上眼睛。
哪怕是邪祟,也能流出鲜红的血吗?
梁绛扭过头去,不忍看这一幕。她咬着嘴唇,喘息着问:“如果…如果这是星辰的干粮……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圣女墓里?又为什么会追黎小姐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
但黎应晨吸着吊树影的血,脑子冷却一点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个地方。那是她唯一一次,同时遇见星辰和人类的地方。
万钟殿。
【情绪】还在动。它没有恶意,伸出手来,只是想拥抱黎应晨。那么温暖,不应该拒绝它,谁能忍心呢?
黎应晨死死地咬着吊树影的脖颈,嘴唇在发抖。
庞大的躯体挪动着。尸山照例向它倾倒。
五彩的触须微微动弹。
众人拼了老命才能向前走几步的尸山血海,在【情绪】的脚下,顷刻便化成了齑粉。一下子空出一大圈空地。
它在移动。
“去你娘老子啊啊啊啊——滚!!给老子闪开,闪开啊!!”
那开路的剑君使雷,此刻心急如焚,已然要疯了。他心一横,紫色的电光暴涨,雷瀑一般涌动起来。与此同时,他周身青筋暴起,鲜血从七窍喷涌而出。
他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旁边的火剑君显然与他关系不错,咬牙道:“你小心些!”
但他没有阻止他。
队伍前进的速度提升了一点点。
但哪怕是这样,【情绪】也仍然越来越近了。
金门就在前面了。在前面一点点的位置。再向上爬一小段,就能到了!
只有十多米了!
黎应晨趴在吊树影怀里,紧紧盯着那扇金光闪耀的门,伸出手去。
她的指尖几乎感受到了金门灼热的微光。
与此同时,【情绪】的触肢,也慢慢地接近了断后的剑君。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梁绛无意识地抬了一下头,脸色蓦然一变。
“小心!”梁绛扑上来,一把按下黎应晨的手。
轰——!
随着一声巨响,金门之前,一把铁链拴着的铡刀轰然落下,擦着黎应晨的指尖砸进脚下的尸山里。一阵剧痛传来,黎应晨猛地抽回手,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尖。她低眼一看,指尖被削掉了一小截血肉和指甲,鲜血正在涌出来。
若不是梁绛反应快,她这只手已经没了。
那是斩立决的铡刀。
——如果你想要登上王座,王座是会反击你的。
这很正常吧?
正常个二胡卵子!!黎应晨在心里破口大骂了一万句脏字。血婴趴在她的肩膀上,小手拍一拍指尖,帮她止住血。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震颤。
黎应晨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立马狠狠一推手柄遥杆,人也急声道:“快!拴住那铡刀上的链子!”
众人不明所以,但既然是黎应晨的要求,那么毫不犹豫,立即照办。红纱与藤蔓破空而出。
他们的红纱与藤蔓刚刚出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铁链,巨大的轰鸣声响突然彻云霄,所有人齐齐向下坠去!
尸山塌了。
他们所攀爬的尸山,本来就是松散的尸骨堆积而成的。【情绪】一路走来,消融了许多尸山的地基。此刻山顶上铡刀又来凶猛地搅动一下,终于,尸山彻底倾倒!
但是没关系,荒水已至!
先出手一瞬的荒水及时卷住了锁链,黎应晨手中手柄疯狂连打,众人被荒水捆成一团,吊了半空中。
呜——!
呜——!!
散落的尸骨顷刻间将【情绪】埋住了。
“哈啊……哈啊……这什劳子嚼蛆的东西,怎么这么不经造啊!”雷剑君情绪崩溃怒骂道。
他们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黎应晨向下一看,下方到门口处,竟然已有几十丈高的深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爬了这么高了。
黎应晨抿着唇,竭力对抗着那股异常的冲动,荒水紧紧绷住,一点点向上提。
还好,那东西掉下去了,现在只是时间问题…
下一秒,脚下的深渊里,一肢七彩的触肢,像是橡皮一般高速拉伸,向上边直直冲来。
黎应晨心里猛地一跳。她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预感来自于她人类金瞳之躯剩余的那半边,而非星辰血肉——
【绝对不能让这东西的触须碰到任何东西。】
出自身体的藤蔓与红纱也不行。一下都不行。
可是……可是这还能有什么办法?
荒水在发抖,努力向上,但是大家的重量在那里,速度便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触须飞速接近。
闪光灯的白光一闪。照片拍摄完成。
黎应晨放开吊树影,随手一蹭唇边的鲜血,死死盯着袭来的触须。
事已至此,黎应晨的目光却再无一点朦胧,异瞳中血丝密布,烧着熊熊的火。汗珠晶莹,沿着下颌滚落,划过颤动的脖颈,滴落深渊尸海。
人事已尽。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那我要睁着眼睛,看这命运是如何吞没我的!
为后人留下我的遗产,希望你们,能比我走的更远。
正值此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激烈的喊杀声。
“在这里!”
有人在扯着嗓子大喊。
“找到了,就是这里!他们在这里!!”
人群从门口涌进来。
那是很多人。黑凤村的士兵们,打着铁笼拢着的雅舞灯,一股脑鱼贯而入。一进门来,门口就涌起一大串四散的冰火剑气。
在他们身后,一大群有些陌生的军士蜂拥而出。这些人穿着制式的链甲铁盔,个个手持短刀,腰间挂着匕首。当首跃出一个人,盔上一穗红樱,手中拿着一柄长枪,臂膀舒展开来,枪尖对准那舞动的触手,一下掷了出去!
呜!——
枪尖狠狠地贯穿了触手,吃痛地缩了下去。
“好准头!”梁绛不由喝道。
那人抬起头,钢盔下的面容显露,黎应晨定睛一看,竟然是秦长卿!
正是秦长卿率领的洛阳军士,前来相助。
自己不在,是谁将他放出无光海的?谭星吗?那家伙…出来和人类沟通了?
秦长卿很显然没有痊愈,却已经不影响行动。他遥遥一抱手,算是对黎应晨行了一礼。随即回身投入
他们人太多了。黑凤村士兵在前,洛阳军汉在后,身后传令官呼和着,顿时杀出了一片血路。
身后,更多的洛阳禁卫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和尸山血海杀在一起。
黎应晨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军整蒙圈了:“你们怎么来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不对,你们是怎么来的?!”
“黎小姐!!梁教头!!你们还好吗!!”阵首,一个昆仑剑君大叫着,拼命冲他们挥起手。
正是梁绛派遣,送郁青回地面的那个剑君。
谁也没交代他什么。但他看底下大厅空旷,站得下人,又觉得黎应晨状况危机,便自作主张,叫了救兵下来。可他们没有照相机,被藤萝石块拦下来了。
本以为要就此作罢,可是,没过多久,竟然有一队精锐的洛阳禁卫军,随着秦长卿疾驰而来。
秦长卿抱拳道:“陛下担忧圣女殿下遇到危险,差我等前来相助。下面可需要我们?”
“啊……”那剑君懵了一会儿,果断点头:“要的!要的!”
这个年代的正规军,是有自己的工程职能的,遇山开路遇水搭桥,算是基本功。很快,就有洛阳人确定了——这个石藤萝能挖,特殊结构,不会导致墓道垮塌!
于是,一行人就请出粗略火药,辅以刀锤凿斧,硬生生劈开了一条路!
工程耗时良久,因此现在才到。
这种开阔的大规模战场,是洛阳禁卫军的主场。他们虽是凡人,但是装备精良,配合默契,群战经验更是丰富,很快就在下面杀出一片空地。
黎应晨喊话,让邪祟衍生物与藤蔓都不要碰到触肢,射下触肢就成了洛阳凡人的活计。
他们的箭矢和投枪,一等一的准。
邪祟用邪祟的力量,凡人有凡人的手段。
没有人是多余的,也没有人是累赘。
不知不觉间,黎应晨已然视线模糊,赶紧在别人发现前低下头,蹭掉莫名其妙的眼泪。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莫名的暖意填满了胸腔,近乎有些鼓胀了。
此刻,周身微微晃了一下。荒水早就吃尽了黎应晨水壶里的水,此刻无根无力,渐渐松了。黎应晨连忙低下头连打按键,也缓和不了将要掉落的众人。
就在此刻,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哈哈……”
黎应晨回过头去,是吊树影。他捂着被黎应晨咬伤的地方,半低着头,鲜血从指缝里泊泊涌出,浸透他苍白细瘦的脖梗。而他竟然在笑。那不是祭祀缝线带来的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其疏朗的释然和愉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逐渐地,那声音里带了一些狂意。
“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吊树影近乎有些疯癫地大笑,“我就是为了这一天而来的!”
每次情绪激动的时候,他就会忘记那些装模作样的“小生”。他笑得如此开心,以至于脸上的缝线寸寸崩断,几百年绷紧的肌肉颤动着,唇角与眼角一同绽开,流出淋漓的血光来。
吊树影大声道:“主公!”
黎应晨:“什么?!”
“我也好,连苦也好,姜堰和田恕己也罢。我们追随在您身边,并不是因为你的那个什么系统。只是因为你是你,仅此而已。”
“我们相信你能终结这个乱世,我们相信你有本事捅破了这个乾坤去,为我们所有人开一片新的天地!”
“自您给第一个女人发耕田镰刀时,我就明白了这一点。终有一日,您将跨过黑凤山,越过冻土冰原,见到太阳升起在辽阔无边的大地上。”
“前路大道康庄,众望所归。”
吊树影身披月祭盒中的红纱,手中紧紧攥着那轮用于照明的月阙碎片,笑声渐渐止息。
“而现在……我也见到了,我的太阳。”
吊树影以红纱拭血,将黎应晨所赠的半匹红纱,挂回了黎应晨的脖梗上。
浓郁的檀木香气中,黎应晨看到一轮隐忍的银光从他身后缓缓亮起。有什么虚影浮在他的身后,若隐若现。
那是……一轮明月。
皎月无光,借旭日余晖,银皓朦胧,普照万物。
月光之下,吊树影周身的红纱寸寸点亮,变成一片银白的细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一阵悠扬空灵的钟声,在空中回响。
【NL级邪祟-鸣钟月】
一路走来,行至此刻,当年的余先生终于得偿所愿。
他为旧世界敲响了最初的警钟,为新世界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种子,找到了自己愿意毕生追随的人,然后用尽一切证明了,她值得。
将他留在此地的,再也不是当年声嘶力竭的狂笑和不甘。
而是他的旭阳。
属于【吊树影】的正面感情进化,因为功能特殊而无法评级。
银纱所卷之处,荒水一下子停止了抽动。银辉片片洒落地下,战士们精神顿时抖擞。血剑君微微抽动一下,迷茫地睁开眼睛。梁绛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感觉到已经枯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昆仑剑君们的脱力状态一扫而空,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自然是各显神通,用藤蔓拽住了自己和同伴们。
黎应晨握着脖颈上的银纱,久违的感觉到丰盈有力。被抽走的力量回来了。圣女墓里额外的衰弱和痛苦好像一场梦一样消散,笼罩在她身上的枷锁顷刻碎裂。
她与吊树影对视,星辰红瞳里闪着辉光。
“去吧,小主公。”吊树影浮在空中,笑着鞠了一躬,“这边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他的表情已经不再是缝死的惨笑样子。眉目舒展开,带着黎应晨从未见过的狡黠和从容。于是黎应晨意识到,这家伙长得竟然还算俊朗。且已经不再年轻,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
想来也是。吊树影献祭自己时,已是半生戎马功成名就,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小先生。一直以来自称“小生”,属实是恬不知耻。
“你不陪我去吗?”黎应晨问。
“金门称帝,是只有您一个人能走的路。”吊树影微笑,“王座上的风景,也只有您一人能见。”
“身为谋士,人事已尽。接下来,就是您的征途了。”
他向荒水的水盒里轻轻一点,盒子里顿时盛满了满盒的银辉月芒。荒水整根藤蔓精神一振,黎应晨明白,它再也不会渴了。
尸山之上,喊杀声浪滚滚。人类已经不落下风。
黎应晨注视他良久,笑出声来。又拍拍梁绛的肩膀。
“好。那你们,等我回来。”
说罢,攀着荒水,纵身一跃,身体轻盈跃起,向着金门直冲而去。
金色光辉越来越近,终于,在黎应晨的手下绽开——
这扇门,终于被推开了。
随着金门合上,身后一切喧嚣征战声都被隔绝在外。
门里时一片刺眼的白色。没有天地之分,就像鸿蒙初开一般的白。黎应晨迷茫地向前两步,没有找到下一扇门。
她没有迷茫多久。没过多长时间,面前的天空上,就凭空浮现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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