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腐烂的血肉,依稀能看见,在尸体的胸腔内部,有一颗血红色的种子。
黎应晨深吸一口气,已经被血污和泥土浸透的手伸进腐烂的血肉,扒开那充满黏腻感的人体组织,握住了那颗种子。
种子是温热的,在她的手心里微微脉动着。
不像是种子,更像是……一个活物?
黎应晨触电一样收回手,一把将种子塞进包裹布料中,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然后严阵以待。
就这样,黎应晨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只见明月高悬,星斗灿烂,天池的攻击并没有来。
“……就这样?”她迷茫地扭头问连苦。
“看起来,就这样。”连苦说。
黎应晨懵了:“啊?不是,真就这样吗?我走了啊?我真走了啊?”
她站起来,握着种子,脚伸出去,收回来,在天池周围左右横跳。
连苦:“……黎小姐,莫要冒险。”
要人亲命了,主公什么时候能正常点!
“我晓得我晓得。哎,这都没事啊?”黎应晨站在池边,弯腰看着光如明镜的池水,低声喃喃,“我亲手把这东西拿出来都没事,那……吊树影是怎么触发潮汐的呢?”
她可不会相信“运气不好”这种巧合。
潮汐一定是有关种子和吊树影的,这点跑不掉。有什么条件是吊树影触发了,而她没有的吗?
想不出结果。黎应晨回过身,看着那凄惨的尸体。那尸体没有棺椁,腐烂扭曲,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活脱脱的一个曝尸荒野。于是黎应晨道一声“得罪”,重新跪回坟前,将尸体摆正仪态,好好地埋葬了回去。
她一边埋一边念念有词:“刨了你的坟真不好意思,仙人心胸宽广点,别记恨我哈。”
连苦:“……”
也不知道多宽广的心胸能容下你这妖孽。
连苦摇摇头,抱手站在那看着黎应晨埋,看着看着,目光突然凝滞了。
阿妹?她在频道里叫村长婆婆。阿妹,问你事撒。
等黎应晨埋好尸体,低头拜了拜,站起来回过身,就看见连苦格外凝重的表情。
“怎么了?”
“两件事。”连苦说。她偏过头,披散的黑发流过脸颊旁侧,洒在白衣上。
“第一,尸体的腐烂程度不正常。连辛略懂丧葬事宜,我刚刚去问过她。坟墓里的织物已经腐烂的片片不粘身,说明他至少埋葬了几十年。而在如此湿润的环境下,只需要两月余,尸体就会腐成白骨。”
可现在,尸身竟然还维持着腐肉与人形。
就像是……他在土壤之下,多活了一段时间,近期才死去一般。
“第二,黎小姐,你真的不觉得……”
黎应晨摸回房间里,重新倒在床上,钻进棉被里。
她已经用荒水的水洗完了手,有荒水在,近期维生的食水也不需要太过担心。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迷茫地看着面前的黑暗,想着连苦最后说的那句话。
“黎小姐,你真的不觉得,这尸体的身形大小,很像吊树影吗?”
怎么可能没发现呢。黎应晨抱起被子,把脸埋进去,缩成一个棉团子。
她每次想起这件事,脑子里都会闪过吊树影那缝死的面容,和急迫又委屈的声音:
“我这一辈子,生前死后骗过无数人,唯独从来没有想过要骗您!”
……你小子,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呢?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黑暗中,黎应晨猛地睁开眼睛。
她非常有“我好像把你们仙人的坟刨了耶”的自觉,不敢有丝毫大意。
邪祟无法在这样的灵场中生存,衍生物却能勉强存在着。她将荒水的“孩子”放在了门口内侧,当有东西开门的时候,她会发现。
现在,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无人点灯。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正一点一点靠近黎应晨的房间。
黎应晨握紧攀岩刀,半垂下眼睛,脊背紧绷,盯着卧房房门。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在她的门前停住了脚步。她屏住呼吸,严阵以待。
“黎小姐。”
一个声音突然从她的耳后响起。
黎应晨吓了一跳,猛地一掀被子,回身就是一个扫堂腿!那声源猝不及防,被一脚抡出去,脊背狠狠砸在墙壁上,将土墙撞出片片裂纹,片刻后,轰然倒塌!
月光撒入漆黑的房屋,飞扬的土灰淹没了那东西。
是白成峰。
黎应晨脸色苍白,喘息着支起攀岩刀,压低身子看着那缺口。
这一脚,搭载了黎应晨【非人之血】的十成全力。若是一个普通人,此刻早已脊椎尽碎,命丧黄泉。可白成峰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从土灰中爬起来,看上去毫发无伤。
白成峰甚至没有生气,只是掸掸衣襟上的土,道:“黎小姐好身手。”
“你是什么东西?”黎应晨说,“你还是人吗?”
白成峰顿了两秒。他背光而立,那么一瞬间,黎应晨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收到了仙人的天谕。黎小姐,请随我来。”
没有恶意,你不敲门,不点灯?黎应晨沉眉。她左右环视一圈,夜晚的村庄空无一人,只有白成峰一个人来了。
且看看你有什么幺蛾子。黎应晨收起匕首,跟上前去。
黎应晨随他走着,一路竟然出了村,在桂花林中穿行。不多时,在远处看见一个漆黑的山洞。
白成峰一指洞内:“黎小姐请。”
黎应晨:“……”
请君入瓮是吧。
黎应晨抱着手,低头捏捏眉心,却笑了起来。在她周身的空气中,一团一团漂浮的火焰亮了起来,围在她的身后。浮动的火焰在她背后绕成一个光环,灼热火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是雅舞。此地离桂花村有一段距离,她的邪祟们已然可以行动了。
在白成峰的眼前半寸,最后一团火猝然亮起来。白成峰吓了一跳,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又生生止住脚步。
“见笑了。”黎应晨慢悠悠地说,头也不回,背着手向里进去。
初次见面,她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对方其实也一样摸不清她。不可露怯,不可输声势。
黎应晨的余光瞟见白成峰因紧张而起伏的胸膛,心下了然:不管他现在是什么东西,他都还没适应自己的非人身份。
在黑暗的洞穴中一路前行,很快就走到了一处空地。
在那空地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大圈,圈里有纷繁复杂的阵法,微微亮着红光。法阵周围点着七根黑色的蜡烛,合围成一圈,烛火悠悠,荡在山洞里,明灭的火光照亮中间的东西:
一只从山洞顶上垂挂下来的茧。
那茧是一人多高一个大包块,像是被藤蔓缠出来的。诸多扭曲蜿蜒的藤蔓,像是长长的节肢动物一般趴在包块上,两侧的刺宛如一双双虫腿,深深地扎进茧块里。
黎应晨抬眼望去,看到这好像活物一样的藤蔓,一下想到了自己刚刚挖出来的种子。
连苦在频道里轻声说:“这是镇魂阵。”
黎应晨初来黑凤村时,柳家兄弟误以为柳阿公被连苦污染,将柳阿公吊起来,就是摆了这样的镇魂阵。只是,眼前这个阵法,显然比山民的土方子要复杂精妙的多。
那刺藤茧缓缓打开一角,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白成峰说:“请黎小姐将手放入其中,接取仙君天谕。”
这要求就有点过分了。黎应晨侧目看他。半晌,白成峰不知所以,轻声“嗯?”了一声。黎应晨才笑起来,点点自己的肩膀。
白成峰愣了一下。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只见一只肿胀的浮尸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他的肩头。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黎应晨终于没绷住,噗嗤一笑。
她轻快地说:“礼尚往来。你吵我睡觉还吓我一跳,现在我们扯平了。”
想给我下马威?再去修炼一百年吧。
腐烂的手臂飘起来,伸进了那藤茧中。
过了一会儿,它飘出来,手中拿着一撮鲜红的线团,和一张纸页,递给黎应晨。
黎应晨接过来。只见那是一颗被鲜血染红,根本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古旧剑穗,和一张规整平展的纸。
纸浆是很干净的白色,显然是造价不菲的好纸,只是放了太久,已经有些泛黄薄脆了。在那薄脆的纸页上,用四方规整的楷书,平展地写着几行字。
黎应晨的目光投上去,却是微微一滞: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镇魂阵后,有一叶孤舟。明日子时深夜,请于天池中央泛舟,舟上支起火盆,将红穗丢入火盆中,闭上眼睛,合目凝思两刻钟。期间无论听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绝不可睁开眼睛。】
【两刻钟到,你的面前会出现一件物品。】
【将它带回来给我。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黎应晨让荒水拖着船,走出山洞。
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白成峰没有跟出来,站在黑暗的山洞边缘凝望她的背影,整个人只能看见依稀的轮廓,仿佛被深渊一样的洞口吞吃下去一般。
黎应晨问:“你还记得你的妻子和女儿在等你回去吗?”
白成峰没有回答她。他与黎应晨对视,脊背挺得笔直,看不清表情。
黎应晨没忍住。她实在是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想法,什么神情,可还记得一点自己当初深爱的家人。她站定脚步,定睛望去。
然后她便看清楚了。
白成峰站在暗处,直勾勾地盯着她,眉眼眯起,嘴角咧的很大,脸上是极度夸张的,幸福的笑容。
黎应晨回到村子里,换了个四壁完好的房屋,吃喝睡眠,修整一日不提。兴许是白成峰交代了村里其他人,也没有人再来打扰她。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昆仑山的天幕一如既往,明月高悬。
她再次走过那片荒地。
昨晚陪在身边的吊树影已经不见身影,黎应晨打开背包看了一眼,怨力恢复进度[15%]。
一天恢复10%左右的怨力,大约需要三四天他才能出来。
黎应晨挪到天池边,将一叶扁舟放入天池中。
舟体入水,在一望无垠的池中荡起一圈涟漪。
黎应晨开始着手布置。她用手柄,操控着荒水下水……
手下的手柄,传来了一阵斥力。
黎应晨愣了一下。她定睛看去,只见荒水的根须枝叶缩成一团,努力在对抗着手柄和针的控制,拼命地向后缩着。
“你不想下水吗?”黎应晨匪夷所思道。
她放开手柄,荒水迅速地缩成一个瓷实的水草团,焊在原地不动了。
荒水是水生植物,一直都非常喜欢水。比起在陆地上,它永远更愿意待在水里。
它竟然还有不想下水的一天。
天池之下到底有什么?
虽说可以强制,但黎应晨也不敢冒险,只得把荒水收上小舟,铺成坐垫,将她和小舟捆在一起。她坐进去,轻轻拨浆,小船自往池中心驶去。
放眼望去,只见远方昆仑宫巍巍屹立。水天一色,天池深广,小舟漂在广阔的水面上,如同万顷沧海之上所浮一粟。说不出的渺小。
黎应晨向中心划,很快就已经看不到岸边了。如果在这里翻船的话,这么远的距离,她连游都游不回去。
天池巨大的水面平静无波,星空落在池水上。在这里行舟,就像航行在天空中一样。
“天池”这个名字,真是贴切啊。黎应晨垂眸。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
“这船是不是自己在走?”
咕噜。咕噜。微微的响动传来。
黎应晨低头一看。
——在她的身下,深不见底的池水里。
一片庞然巨物一般,她望不到边的黑影,正从她的小舟下缓缓滑过。
黎应晨呼吸都要停滞了。她努力停下小舟,放低声音,一动不动。
那黑影无声无息地划过,渐渐沉了下去。
那就是荒水恐惧的东西吗?
现在能看到,但如果在闭目凝思的时候被袭击了…如此巨大的东西,她真的能有跑掉的机会吗?
这是到底是什么?黎应晨默默打开了【辰星之脑】。
可是,随着她开启全知视角,甚至连原本的小舟,天池池水都不见了。
在她的感知里,整个世界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黎应晨微微一怔,虽然本来也没抱能作弊的希望,但是星辰的视野,为什么会什么也不显示?
有什么东西截断了星辰的感知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黎应晨摇摇头,关闭星辰视角,彻底绝了这个心思。
“记得我交代你们的事情吧?”黎应晨说。
连苦颔首:“你放心。两刻钟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行动;两刻钟一到,立即不择手段地叫醒你。”
黎应晨叫来雅舞,点燃了火盆。
噼啪。火苗燃起。
火盆亮起来了。
一直以来平如明静的天池水面,毫无预兆地荡起了阵阵涟漪。
不是什么好兆头啊。黎应晨低头看看手上的剑穗。那血已经干涸了,凝固在穗子上,黑红色的旧剑穗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微微发硬。怨力凝结,一股不祥的诅咒之意从上面传来。
黎应晨闭上眼睛,抬手将它丢进火盆之中,心内开始计时。
哗!高涨的火焰一瞬之间就把剑穗吞没了。
黎应晨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很快,就连面前的火光都消失了。
周围太安静了。黎应晨在一片黑暗中深呼吸。视觉被剥夺的时候,其它感觉就会变得分外灵敏。黎应晨能感受到小舟在水中微微的沉浮晃动,一上一下,一起一伏……
咣!小舟起伏的动作,突然一下子变得颠簸起来。黎应晨猝不及防,被晃的差点躺在舟里,赶忙摸黑拉住脚下的木舟横梁。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她的耳边传来。
紧接着,周围一下变得嘈杂起来。
就好像有无数的人一下涌到船上一般,繁杂的喧嚷求饶,和凄厉的惨叫声,一股脑地涌过来,将黎应晨团团包围。马蹄声,车轮声与**碰撞的声音交错响起,好像身处一个战场中央。不过听那求饶的声音,老少妇孺皆有,比起战场,可能更像是屠杀。
黎应晨死死闭紧眼睛,不打算出声,就当没听见。
可是紧接着,一只湿润黏腻的手,一把拉住了黎应晨的手腕!
她凄厉地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小后生,求你了!求你救救孩子!”
“不要,不要呃啊啊啊——”
黎应晨甩不开她,觉得来者不善,正要动作。可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一个如清泉一样清冽的声音,从黎应晨的耳边响起来。
“把她给我。”
黏腻的手松开了。一阵微风传来,好像有人掀起了一块布帘。听见那个声音平静地说:“诸位朋友,请住手吧。”
周围的空气在流动,舟好像在移动。而黎应晨闭着眼睛,无力控制方向,只能随波逐流。
睁开眼睛的时候会飘到哪儿,黎应晨也不知道。
周围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粗犷的声音迟疑道:“这位道长师承哪座道观,可是冷土皇道,悬云观人士?”
“悬云观?”那声音疑问一下,“不,我没听过这……”
“来人,杀!”
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罡风迎面袭来,黎应晨死死地咬着牙,克制着自己躲避的欲望。
她听见一声叹息,似乎无奈极了,很轻的一声。
着,更加猛烈的狂风一下涌起。好像世界天旋地转一般。兵刃破空的声音和惨叫声同一时间在极近的耳边炸响,吵的黎应晨耳朵生疼。
那粗犷的声音叫喊起来:“你不是悬云观人,怎么还有这种本事!!你是……你是!”
他响想起什么似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鸡一样,一下噤声了。
罡风和动作没有丝毫停止。鲜血喷涌而出。那粗狂声音发出的惨叫声,与之前为他所伤的妇孺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狼狈凄惨。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黎应晨的脚腕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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