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还有心挖苦:“哪家和尚庙能收你?少做梦了。”
郑九好声劝解:“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你一出手,世人该要骂宋门主没有肚量,恼羞成怒了。你看看知怯,莫非连个孩子都比不过?”
宋知怯绷着脸,跟炮仗似地火爆道:“干嘛?”
没人想在此时触她霉头,赌鬼面皮抽动了下,冷静下来,跟着偃旗息鼓。
后面出场的,大多是没有跟脚的游侠,或是一些声名不显的小门小派,一时兴起前来观礼,只为捧个人场。
有些只提了壶酒,有些则是路上顺手捎来的特产。不怎么撑得起这隆重的台面。
游侠们面带羞赧,朝宋回涯拱了拱手。
宋回涯认真还礼,请诸位入内。回过头,对着擂鼓的弟子问:“才是早上,就没有力气了?”
几名弟子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多有松懈,卖力地敲打起来。
自开席已有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名门正派的身影,等着看好戏的一干人等态度越发嚣张。干脆明目张胆地叫嚷起来,引得一阵骚动:“好生冷清的宴席,全是些江湖浪客,早知如此落魄,我等就不来了。”
这话得罪了在场不少人,哪里还有心思放在今日的宴席上。
眼见失态要发展成一场闹剧,宋回涯出声接过话题,适时镇住暗中的鬼祟。
她说:“我宋回涯就做了十几年的江湖浪客。无拘无束,安闲自得,且遇到过几位称得上顶天立地的举世英豪。名门正派,不过一个名头,很重要吗?”
他们只等着宋回涯说这话,如同抓住重大错处,义正辞严地呵斥道:“自然重要!这名头是武林前辈闯出的血路,是这江湖的脊骨,立身的根本。背典忘祖之人,如何敢自称为‘侠’。”
宋回涯又问:“那谁家名头,能比得过我不留山?”
先前的青年怅叹一声,牙尖嘴利道:“可惜啊。不留山昔日的盛名就是因武林同道的仰慕推崇而垒就,但如今能为宋大侠正名的,又有几何?依我之见,宋大侠还不配做这不留山的掌门。名不正,言不顺。”
宋回涯摇头,一字一句道:“你错了,我不留山的辉煌是天下百姓口口相传垒成的,是黄沙枯骨写就的功名。是济苍生、安社稷的不世功勋。从来无关名利,更不需一些攀高结贵的小人来推崇。”
宋回涯笑意森冷,问道:“何况,在你眼里,哪些算是名门正派?他们还配吗?”
众人听得热泪盈眶,想起不留山那些悲壮的往事,感怀落泪,激动叫道:“说得好!”
他们指着那帮胡搅蛮缠的乖谬之徒,唾弃道:“滚!不留山不欢迎你们这种阴险小人!”
“休要脏了不留山的地!”
一众人愤然甩袖,就要负气离去:“我等还不稀罕留下!分明是她宋回涯广昭天下,请我们来的!你们就关起门来,自封个武林魁首吧,待出了这不留山,看看谁人会认!”
就在此时,山道上传来一道悠扬的喊声:“严家堡,贺,宋门主大喜!”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响起,起初只山脚下的百姓听见了。很快山底的武者帮着喊话,数道声浪层层叠叠地朝上方传来。
青年等人怔愕停步,反应快的侠客干脆将他们拦下了。
等了许久,喧天的锣鼓声惊飞满山的鸟雀,又过片刻,一行人影显现在蜿蜒的山道上。
赌鬼光是靠一双耳朵听,已是眉开眼笑,长舒胸口郁气,痛快大吼道:“不愧是严家堡,好大的排场!”
“宋门主——!”
为首的是一名老管事,人还未走到前来,已一抖宽袖,毕恭毕敬地朝宋回涯作揖行礼。
宋回涯抬手虚扶,老管事还是郑重将腰弯到低处,实实在在行了大礼。
他直起身,慈眉善目地笑道:“奉我家老堡主之命前来给宋门主贺喜,也多谢宋门主昔日对我家郎君,以及梁洗大侠的关照。”
他说到“梁洗大侠”四字时咬字极重,可见是被某人千叮万嘱要求过的。
二人对视之间,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老管事身子骨健朗,且有不俗的武学功底,是以声音雄浑有力,哪怕是在这嘈杂无比的环境下,十丈开外的看客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家老堡主说了,宋门主的排场,是要给到的。只是信收到的太晚,挑好礼物,再将这些东西运来,耽搁了好些功夫,险些以为赶不上了。有些仓促,请宋门主莫要见怪。”
老汉说得情真意切,再次弯腰作拜:“江湖已多年没有这等盛会,本该由家主亲自来道贺的,可惜我家老堡主旧病未愈,经不起舟车劳顿,郎君又在远游,琐事绊身,赶不及回来,所以才叫老夫走这一趟。待日后抽出空,再携厚礼来叨扰宋门主。”
宋回涯两步上前,被他几句话说得心花怒放,面上也掩不住喜色,笑道:“老人家客气了。”
老管事身后是二十来名肌肉健硕的青壮,挑着十个大小不一的木箱。单从几人被浸湿的衣衫来看,该是一些重物。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身后那匹风采神骏的良驹。
枣红色的马匹身上绑着鲜艳的红绸,体态修长,目光灵动,且脾气颇为温顺。缰绳被交到陌生弟子手上时,只轻轻仰头喷了下鼻息。管事一拍它的脖子,便顺从地让人牵走。
不消多说,外行人也知道这是匹千金难求的宝马。
老管事见宋回涯目光一直落在那马身上,等看不见踪迹了才转过脸来,扬起眉毛,得意笑道:“那是我严家堡马场这十年里最好的一匹千里良驹,宋门主还喜欢吗?”
宋回涯何止是喜欢,正要开口,老管事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钦佩道:“只有这样的马,才配得上宋门主这样的豪侠。良禽择主,这马合该就是宋门主的,不必道谢。”
他这话说得有有意味深长,似乎是在路上听人说了方才发生的争端。
果不其然,话一说完,老管事又转身走向先前那口出狂言的青年,语气和善地问:“不知这位少侠师承何派?”
青年犹豫良久,见回避不开,还是报了家门。
管事摇头,回看众人,一脸后怕地捂着胸口道:“没听说过。还以为是什么可以跟不留山比肩的百年名门,才敢与宋门主叫嚣。吓得我好一路,都以为送完这礼,要回不了严家堡了。”
现场众人无不捧场,张扬大笑。
那青年脸色一阵青白变化,受他这般直白侮辱,被一道道无形的巴掌扇得无地自容,颤抖着抬起手,直指他的鼻头。
老管事无辜看着他,宽袖盈风,“嗯?”了一声。宋回涯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青年到底不敢与他们翻脸,强行忍下。
宋回涯懒得搭理,邀请道:“老人家,请上座。”
管事理了理衣襟,笑若春风道:“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老者刚进山门,远处再次传来道贺的声音。
“木寅山庄,贺,宋门主大喜!”
听见来者身份,一众侠士目瞪口呆,互相对望,打听消息。
“木寅山庄?据江湖传闻,不是宋大侠擅闯木寅山庄,与庄主结恶了吗?怎么还会来送礼?”
“木寅山庄究竟是在哪儿?都听人说山庄现世了,可我还是连根毛都没瞧见。”
“木寅山庄避世多年,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江湖上,宋门主好大的面子!”
一阵哗然的喧嚣声中,若隐若现的人影逐渐靠近。
众人伸长了脖子,争相往前挤,想瞧瞧世上最为神秘的山庄之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付有言从人群中缓步走出,看着宋回涯没有说话,神态有些局促。
宋回涯温声笑问:“怎么样,江湖的风光好看吗?”
付有言松了口气,那种生疏尴尬的感觉消退下去,回说:“不留山的风光很好看,春风如酒,醇香醉人。”
宋回涯失笑道:“如今都快入秋了。”
付有言眺向山顶,眉目舒展,灿然笑道:“秋光也是无限好的。没有白来。”
宋回涯看着他,解下腰间的一块木牌,扔了过去。
付有言手指摩挲着上面的“不留山”三字,有些呆愣,半晌没个反应。
“你若想来,不留山永远有你一席之地。”宋回涯不与他多客套了,朝后一指,说,“自己进门去,找我徒弟玩儿吧,她对山上熟悉得很。别跟着她惹是生非就行。”
围观众人沉浸在错愕之中。一是震惊木寅山庄的当家人居然是个很年轻的小郎君,二是诧异于他与宋回涯关系匪浅。
还没琢磨明白,又听下方来报。
“云来山,贺,宋门主大喜!”
这下满堂已不止是震撼了。
清溪道长曾也是声名在外的绝世高手,比宋惜微还要长上一辈,那一代还活着的英雄里已不剩几个。
这些年里他领着弟子驻守边地、抗击胡贼,才渐渐从江湖中隐没。但云来山,无论跟脚,还是声名,都是源远流长、当之无愧的名门正派。
清溪道长一声赞许,抵过江湖上成百上千的毁誉。
两名小道长踏着轻功,从山下腾空飞来,站稳后朝宋回涯齐声行礼。
二人该是双生子,举手投足间连动作都整齐一致,大抵也是第一次赶上这样的热闹,脸颊红扑扑的,脆生生地笑道:“我两个代师祖前来给宋门主道喜来了。礼物虽不贵重,但该是宋门主喜欢的。”
两人一同托着个木匣,当众将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块青绿剔透的玉饰。
小道长们异口同声道:“这是当年宋誓成前辈请师祖帮忙刻的玉牌,说要作为今后不留山的掌门信物。可惜当时找不到好的玉石,后来好不容易寻到,又没机会送出。今天可算是能物归原主了!”
宋回涯将盒子接过,摸出里面的玉佩,发现上面的纹样,与玉石的材质,都与宋惜微曾经送给自己的那块相似。
可惜那块被她打碎,再难拼全了。
原来师伯又给她找了一块。
宋回涯不觉视线发花,眼底浮出一片朦胧水雾,她强忍着情绪,说道:“代我多谢清溪道长。”
“好嘞!”小道长迫不及待地问,“我们可以进去吃席了吗?”
宋回涯阖上眼睛,憋回眼泪,笑道:“去吧。”
二人抱拳一礼,乐颠颠地往里跑。
宋回涯尤在晃神,就听身边人咋咋呼呼地高喊道:“善定大师!”
“你眼花了吧?善定大师离这有千百里远,怎会大费周章地来不留山?”
众人前脚反驳,后脚看清人脸,俱是难以置信,纷纷低头行礼,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以示尊重。
宋回涯是认得来人的。当初在谢仲初的府上与他有过争执,后来才知道,自己中毒垂死时,多亏老僧庇护,又为她寻药,才救她一命。
不想他竟愿意亲自前来,为自己正名。
宋回涯快步上前相迎,谦虚道:“华阳城中多有冒犯,还望大师见谅。先前受的伤可好了?”
老僧看着她,稍稍后仰,似乎有些不习惯,过了会儿才道:“宋施主言重了。那日相别过后,老衲回去静思,宋施主所言是有道理,是老衲着相了。”
他双手合十,朝宋回涯微一颔首,二人都不再提及那些旧事。
宋回涯诚邀道:“善定大师,要不进去坐坐?”
老僧笑说:“老衲不喝酒。”
宋回涯汗颜道:“是晚辈思虑不周了,没准备素斋。”
“本是路过,来给宋施主送份礼物。”老僧说着顿了一顿,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递给宋回涯,“送完便走了,今日还需赶路,宋门主不必费心招待。”
他口中“宋门主”三字一出来,宋回涯的地位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那些个跳梁小丑早已大惊失色,朝着人群深处藏匿。
但现下无人顾得上他们,因为山道上正有一条长龙,一字铺开,朝上行进。
众人算是看出门道来了,纷纷笑骂道:“他们别是约好了来的吧?”
正阔步走来的壮士远远便扬手解释,高声道:“各位好汉还请不要冤我!可真不是什么约好,只是不留山附近太热闹,住不下我们这许多人,何况我等还带着礼物,所以借宿在十几里外的一处乡镇上。昨晚连夜赶路,才在今早赶上宋门主的席面!”
那壮士朝宋回涯抱拳招呼,熟络笑道:“云来山的两位小道长跑得实在太快,我们分明是一路来的,偏偏他们赶着先行一步。宋门主,久仰大名!”
宋回涯正思忖着如何称呼,对面壮士已一股脑地往下叙述,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不知宋门主是否还记得边关的那些旧友,我等今日可是领了重任,要来替宋门主撑个场面的。若是办事不利,可少不得叫那些师兄师长数落。本是准备好了,一路摇铃打鼓,大张声势,叫天下人都来沾沾宋门主的喜气。只怕赶不及,误了门主的大事。结果到了山下才算开了眼界,原是我等自作多情了,宋门主一呼百应,来者如云,我们这上百人还要站不下脚。”
他说得有趣,将气氛带得欢快,边上人跟着玩笑道:“你们确实是晚了一步,但凡早来一些,我等就不用白受一顿气了!”
“就是!你是没瞧见,方才好些个不要脸面的无耻之徒,到不留山前来班门弄斧。被宋门主教训了一通,还不安分。”
壮士忙连连告罪:“罪过罪过,那我到时候自罚三杯!”
众人点破他的心思:“你是贪酒喝吧!”
壮士仰头大笑。
后方弟子跑过来,面带难色地对宋回涯道:“门主,山上席位排不开了。”
他声音不大,可还是叫面前的壮士听见了。男子当即一拍胸脯,洒脱道:“不用麻烦了,我等江湖人不讲究这些,席地而坐,对酒而歌,已是足意!今日有诸多豪杰知己在此,相见甚欢,是人生大幸,随意怎么都快活!”
一群江湖游侠被他三两句说得心潮激荡,主动上前结交:“那就一起喝酒?”
“走!”
一群人勾肩搭背地朝里走去。
宋知怯被迷得找不着北,捧着脸大喊道:“师父好厉害!我师父不愧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赌鬼扬眉吐气,已是笑得见牙不见嘴,半身重量都压在沈岁身上。
沈岁也是大喜若狂,连被赌鬼当拐拄了都未介意。
连郑九都是低眉浅笑,面上神采熠熠。
宋回涯被围在人群中间,听到山间吹来一阵浩荡的风。
这风压弯枝干,万壑千林同时发出簌簌的响声,绿叶如雨,带着后山弥漫的酒香,在林间飞走。
不似人间。
众人站立风中,衣衫飘摇,潇洒豪放。
盛宴过后,一地琐碎杂务。
诸多宾客的送往与回礼,都推给郑九等人去做了,可依旧多的是事情要由宋回涯决断。
宋回涯只阖眼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没什么睡意,干脆到书房翻了遍昨日的礼单与账目。尚在逐一做安排,天色不觉就亮了。弟子领了人过来,说是有想来不留山拜师的蒙童,请她见一见。
宋回涯暂且没有招纳门人的打算,是以听得心不在焉,头也未抬,指尖在桌上随意敲了敲。
弟子看出她的推拒,先一步开口道:“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天不亮就在山门外等着了,听说是走了十多里的山路,连夜来的,只穿一双不合脚的破草鞋,走得脚底板鲜血淋漓,我看着有些可怜。她父亲不像是会心疼她的,我劝说了好几次,他仍是固执己见,不肯离去。若是见不着门主的面,我怕他会一直等候,硬磨着门主心软。门主要不亲自同他们说一句,好或不好,都断了他们念想?也省得落人口实。”
宋回涯这才分出心神,抬眸看了他一眼。
来的正是那位受命照看不留山多年的弟子,名叫马英长。武功虽不入流,脾气也比较软和,但处事极为稳妥,比他们这些在生杀里闯荡的游侠要圆融得多。
宋回涯略作思忖,抬手一招,示意他放人进来。
马英长遂将候在外头的父女二人领进门。
宋回涯第一眼便落在他说的女童脚上。
那女童走路的姿势不大稳当,两根细弱的腿都快打直了,几乎是被边上男人生拉硬拽进来的。露在鞋子破洞的脚趾黑得看不出颜色,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点脏黑的鞋印。不知是血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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