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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腴(桂花芋圆)


她回头,便见虞婉儿袅袅娜娜地站在她身后。
面上带着温柔笑意,依旧是称呼她尤小夫人。
别人主动搭话,又不能不理。且伸手不打笑脸人,尤今今只能看向她。
“桃花娇艳美丽,谁不喜欢呢。”
“桃花虽好,但也随处可见,并不稀奇。”虞婉儿捻起了一瓣桃花,语气轻柔,“虽风而落,命运漂泊,再美丽也无用。”
“我可不喜欢桃花。”虞婉儿笑着,那双狭长美目看向尤今今。
尤今今微怔,觉得虞婉儿意有所指,她轻笑一声继续道。
“若非要论起喜欢的花,那便唯有牡丹了,雍容华贵,花中之王。”
“而做女子也如做花,要做就做至尊至贵。”
至尊至贵。
尤今今垂睫不语,若是能选择出身,谁不愿意做至尊至贵呢。
桃花她喜欢,牡丹她也喜欢,但做桃花,还是做牡丹,这可不是她这个身份能想的。
见尤今今不搭话,虞婉儿只能再上前,眉眼依旧带笑。
“听闻尤小夫人如今很得谢家二郎宠爱。”
尤今今娥眉轻蹙,终于抬眸看向虞婉儿,“虞二姑娘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再三试探。”
“好,尤小夫人果然爽快,既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虞婉儿看向尤今今,眼底全然的志在必得,“我要当谢二郎的正妻。”
尤今今愣住。
她未曾想虞婉儿竟会如此直接。
可莫名又觉得有些奇怪,前世虞婉儿可是先嫁给刘氏太子刘衡的,所以后面才会有了谢之骁南下讨伐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闻。
怎么如今她还未嫁入东宫,便直接要成为谢之骁的正妻了。
难道前世就是这般,他们二人本就恩爱有佳,然后被刘衡强行拆散,所以谢之骁才会那般南下讨伐吗?
可这一世,谢之骁和虞婉儿似乎都并无接触,虞婉儿怎么会想成为他的夫人呢?
尤今今霎时脑中一团乱麻。
看女郎神色纠结,虞婉儿轻笑一声,“尤小夫人是怕我夺你所爱?”
“那你大可放心,我要的只是夫人的位置,至于谢二郎,我不会有半分觊觎。”
她只想做最尊贵的女人。
无论是前世的刘衡,还是这一世的谢之骁。
她都无所谓,她只要那个最尊贵的身份。
至于宠爱,虞婉儿轻蔑地扫了一眼尤今今,她才不在乎那谢二郎和这个妾室如何缠绵恩爱。
听到这番话后的尤今今更不解了,虞婉儿她既然都不喜欢谢之骁,那为何又要这个正头夫人的位置。
似乎是看出了尤今今的懵然,虞婉儿看着她轻轻柔柔地笑。
“你忘了吗?做女子如做花,我只做牡丹,花中之王,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那便只有……
尤今今惊诧,顿时看向虞婉儿,“你怎知他就能让你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因为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前世嫁给太子刘衡,而谢之骁南下讨伐,东魏覆灭,她未做成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这一世,虞婉儿直接不嫁太子,而是直接选择了谢之骁。
想到这里,尤今今心中骇然肆起。
难道,虞婉儿她也重生了?
虞婉儿自然是猜不到尤今今在想什么,她以为尤今今只是被她的话所吓道,便开口解释道。
“如今已是乱世,这世家权贵互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后总要角逐出一个胜家来,我相信,谢家一定是这个胜家。”
谢家是胜家,尤今今当然知晓。
可虞婉儿或许也是重生一事,这对她也确实是个巨大的冲击。
见尤今今神情恍惚,虞婉儿只当她一时不能接受,继续娓娓劝说。
“谢二郎这种身份,日后的正妻之位必然会是门当户对的贵族女郎,与其让那些同你争宠夺爱的女子来当,倒不如让我来做这个正妻。”
“一来我不会争夺谢二郎对你的宠爱,二来我也不会用那些正妻的手段去磋磨你,你的日子依旧如同现在这般逍遥,不会生出半点变化。”
尤今今神色微动,想要说些什么,而那厢萧夫人和虞氏已经从内室出来。
“今儿,婉儿,快过来,马上要开宴了。”虞氏冲着二人扬声道。
虞婉儿闻言转身,只对尤今今轻声轻语地丢下了一句话,“尤小夫人可要好好考虑考虑我今日的这番话。”
这一餐饭众人可皆是心不在焉。
乔老夫人想着趁早找人去虞家提亲,将虞婉儿与自家孙子的婚事定下,而虞婉儿想的则是与其对付尤今今,倒不如将其拉成一派,反正她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妾室,不成威胁。
而最困扰之人唯有尤今今了。
她当初还想,老天让她重生,定是怜惜她,所以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来冀州的这些日子,虽有苦恼,却大多是甜,时t日一长,尤今今便以为这定是老天爷对她的馈赠。
可今日她发现虞婉儿竟也是重生,那老天爷对她的这份馈赠还能继续多少时日呢?
就如同她看的那些话本子一般,难道时至今日,她才是来这世上作配的吗?

坐马车回府的路上,尤今今一直心绪不宁。
虞婉儿说的那番话看似很有道理,但实则真会如她所说那般简单吗?
她做一个受夫君疼爱,逍遥自在的妾室,而虞婉儿做一个不管不问,只要地位的正妻夫人。
虞婉儿口上说不争宠夺爱,只要谢之骁正妻的位置。可若是真做了正妻,那必然不会容忍妾室僭越。
届时妾室生了子嗣又当如何呢?
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正妻自然也要去生下自己的嫡子,那既然要孩子,那便需要同男人有实质的夫妻关系。
纵然尤今今相信虞婉儿不需情爱,逢场作戏,可她敢信谢之骁吗?
男人,不过都是喜新厌旧,贪图美色的东西。
拥有了如此家世相当,又容貌出尘的正妻,他难道会不动心吗?
届时与正妻有了嫡子,有了牵绊,还能做到心无旁骛吗?
尤今今不敢深想。
虽如今谢之骁对她颇为喜爱,可这份喜爱又能维持多久?
且她不可否认的是,谢之骁如今对她的喜欢只怕是因为她姣好的容貌。
若是经年以后,她已年老色衰,又无家世支撑,谢之骁还会喜欢她吗?
她能靠的唯有这身尚可的皮囊,可虞婉儿不同,她的皮囊之下还有兖州虞家。
作为正妻,虞婉儿能与谢之骁并肩而立,为其助力,而她作为妾室却只能为其附庸,仰仗二人的施舍而活。
且她所生的孩子,也要低人一头,仰人鼻息。
这就是为人妾室的命运。
虞婉儿说做女子如做花,要做便做至尊至贵之牡丹。
那是因为她有底气,有家世,才能生出这番傲骨。
可尤今今如何能选择。
她的命运从被生父卖给了人贩子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自行抉择的机会。
来冀州的这些时日,尤今今恍然如梦。
可如今虞婉儿的到来却打破了她的梦境,将美好的表象一一剥开,露出了赤裸裸的现实。
就如虞婉儿所说,她纵然不做谢之骁的正妻,也会有其他贵族女郎做他的正妻。
她为妾一日,便要惶惶一日。年轻貌美时还能得男人一丝怜惜,一旦年老,便色衰而爱驰。
尤今今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了。
谢之骁从校场回北院时,已是巳时。
夜色漆黑,茫茫夜空中,勾月高挂。
屋内的烛火已经灭了,想着尤今今应当已经在歇息了,谢之骁进屋后便轻手轻脚地进了盥室,飞快地冲了个澡后,便熟练地摸黑上了榻。
伸手过去,刚想像平时一样将小女郎搂到怀里,就被人推开了手。
“你、你醒了?被我吵醒了吗?”谢之骁见尤今今身子动了,有些惊喜,以为自己动静太大把人给惹不高兴了,便又立刻贴了上去,语气巴巴的。
见小女郎依旧不说话,谢之骁有些不好意思,撑着胳膊去看她,小声发誓,“我下回绝对动静小点,我去后山洗澡去,绝不吵到你。”
谢之骁说的自然又顺畅,似乎觉得自己真的错了一般。
而他这般模样让尤今今心中更难受了。
此时的疼爱到底算什么呢?能一辈子都如此真心吗?能在有了门当户对,美貌无比的正妻后还能对她如此体贴疼惜吗?
“郎君难道不生气吗?”
小女郎冷不丁地这么一问,让谢之骁愣了愣。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谢之骁漆黑眸子懵懵然。
他为啥要生气?
他只想让她别生气了。
“若只是因为吵醒妾身,便连夜里回来洗澡的自由都没有,还要绕路去后山去洗,郎君的心里当真没有半分不快吗?”
尤今今不信一个男人真的可以对一个妾室没脾气至此。
当然,喜爱时,这些小事都算不了什么。
可不爱时,这些所谓小事都会成为日后倍生嫌恶的证据。
“这有什么好气的?”谢之骁不懂女郎的细腻心思,咧嘴直乐呵,“不就是多走两步路的事,后山场子大,洗的还更痛快呢!”
说罢便握着女郎的小手捏来捏去,死乞白赖地又抱上来,非要贴着她睡才罢休。
他埋在她的颈项,热切而又细密地吻她。
清冽的积雪松木香迎面袭来,沉沉地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
尤今今心里莫名的难受,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
这种难受,即使现下的谢之骁对她再好也无用。
因为谢之骁对她越好,她便越觉得,他对她不过是一时肉’欲沉迷,如果换了另外一个姿容更甚的女郎,他会不会也是如此。
女郎的沉默,让谢之骁终于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掰过她侧对着他的身子,伸手去摸她的脸颊,果然碰到了点点濡湿痕迹。
少年郎君顿时就慌了,立刻捧着女郎的脸去擦眼泪。
“你、你怎么哭了啊?”
“我下回再也不吵醒你了!我发誓!”
谢之骁到现在都还以为尤今今就是今日被他吵醒了才会如此,急得立刻冲她举手发誓。
可小女郎的眼泪却流的愈发汹涌了,源源不断的泪珠打湿了他的指腹,擦都擦不干。
尤今今本不想哭的,她不想将这种姿态在谢之骁面前显露。
她应当是温婉知情趣的,应当是乖巧懂事的。
她作为一个孤苦无依,命运飘零的妾室,在谢之骁想要她的时候,就应当捧着他,迎着他,小心小意地讨好他才是。
谢之骁是她今后的倚仗,她万万不该这样的。
可此时此刻她的眼泪却不听使唤一般,在谢之骁出声哄她,替她擦着眼泪的时候流的愈发多了。
谢之骁真的不知道尤今今怎么了,见怎么哄也哄不好,便拽着小女郎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眼底全是着急。
“你别哭了啊,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出气吧,狠狠打,打到你不生气为止!”
眼看着他就要捉着她的手给自己甩上几耳刮子,小女郎立刻抽抽噎噎地要拽回手。
“我、我没有生郎君的气。”
绵软哽咽的语调在漆黑的屋里响起,带着藏不住的哭腔。
听到尤今今的话谢之骁更是想不明白了,伸手去抹她的泪,语气有些愣。
“那你怎么哭了?”
还哭得这般厉害。
随即便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拧,黑漆漆的眼底浮现了一丝错愕裂痕。
“你讨厌我亲你是不是?”
他刚刚亲她,她才哭得那般厉害……难道就是因为他亲她,她才哭的。
见尤今今不说话,谢之骁的心更是碎成了一瓣瓣的。
难道是这段时间已经让她觉得腻了,开始嫌他烦了?还是觉得他太粗鲁,一点也不温润如玉?
所以还是阮裕那样的温柔君子,更得她心是吗?
谢之骁呼吸急促,他握着她的手腕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生怕女郎的下一句话便是让他走。
屋内寂静,一时无声。
良久,女郎温软的声线才轻轻响起。
“妾身不是讨厌郎君。”尤今今垂睫,似是叹了一口气。
而谢之骁听到“妾身”两个字,见她又开始言辞生疏,心里一急:
“我说了不要说妾身,你——”
罕见的他的话未说完就被那向来温柔体贴的女郎给打断。
“可妾身就是一个妾室,不论叫不叫妾身,妾身都只是一个妾室。”尤今今掀眸看着夜色中他的轮廓,眼睫上还挂着点点泪珠。
“郎君真的喜欢妾身吗?若是妾身没有这幅容貌,郎君还会喜欢吗?”
“若是今日睡在这里的是另外一个貌美女郎,郎君怕是也会喜欢的不得了吧?”
女郎的话不免有些咄咄逼人了。
尤今今也知道自己不该这般逼问,可她此刻就是忍不住将一切怨言倾泻而出。
她恨这个世道,恨这个该死的阶级,恨自己身份低微只能作一个任人拿捏的妾室。
空气寂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而尤今今也能感觉到在她那番话说完后,眼前人那瞬时冷下去的气息。
“尤今今,你就是这样想我是吧。”谢之骁简直都要被她气笑了,胸膛剧烈的起伏。
心脏也是,如同被钝刀子割一般,刺刺的痛。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和蒋云霁那种人一t样,一个看到女人就控制不住的畜生?”
谢之骁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番话,他呼吸急促,眼眶气得几乎泛红。
他不明白,为何尤今今总是这般质疑他的感情。
为何总觉得把她换成旁人,他也还会这般巴巴地贴着,天天上赶着。
在她眼里,他谢之骁就这么贱吗!
“郎君难道不是吗?”
女郎语调轻轻,说出话的却犹如刀子似的,狠狠割人心肺。
谢之骁觉得自己心脏似乎停了一瞬,漆黑的瞳孔骤然缩了缩。
尤今今知道谢之骁生气了,可她却并不认为自己说的有错。
男人不都是这般吗?
爱的时候,海枯石烂,天崩地裂。
不爱的时候,百般嫌弃,弃如敝履。
而爱与不爱的界限,便是那张娇艳皮囊。纵然不是她,换成旁的美人,结果依旧一样。
谢之骁或许是个纯情种,可那又如何,时日一长,有了旁人,自会对她百般嫌弃。
淡淡的月光照在小女郎那张瓷白的脸颊上,她杏眼微垂,犹带泪痕,神色却是淡漠异常。
谢之骁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哗啦”一下全碎了。
原来他在她心中就是那样不堪的人。
那还何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他谢之骁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谢之骁心脏气得生疼,他扯唇冲着她冷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起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尤今今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说完那句话后她便有些后悔了。
似是说太重了些,谢之骁倒没有蒋云霁那般不堪。
她就是今日被虞婉儿一说,心中实在慌乱担忧,忍不住便将气全都撒到了谢之骁的身上。
现下好了,人真的被她赶走了。
尤今今眼眶泛酸,侧卧在榻上,任眼泪流着。
翌日一早,长吉抱了一床褥子送到校场后。
接下来的几日,谢之骁便一直都没回过北院。
偶尔几次都去东屋用膳,两人即使撞上了也互不搭话,氛围古怪的自然也叫萧夫人瞧出不对劲来。
所以在这日尤今今过来请安后,萧夫人便将小女郎留了下来。
上了点心和茶水后,萧夫人便屏退了屋里的下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拉着尤今今的手神色关切。
“今儿,这几日可是阿骁那臭小子欺负了你?你尽管同娘亲说,娘亲自会替你出气!”
尤今今闻言立刻摇头,“郎君并未欺负我。”
“那你们二人是怎么了?听周媪说,阿骁已经七天没回院子里歇息了。”萧夫人温声问,眼底全是担忧。
尤今今自然不敢说真话,便轻声道:
“许是郎君近日公务繁忙,觉得在校场歇息方便些。”
萧夫人笑着摇头,指尖轻轻点了点女郎的额头,“你就别瞒我了,前头那日子他忙的脚不沾地也要日日回来见你,怎么这阵子不忙了反而不回来了。”
女郎闻言默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作何解释。
萧夫人见状叹了口气,“骁儿前几日还跑来问我和你大嫂,说赏花宴上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看他那着急上火的样子,生怕你受了半点委屈。”
听到萧夫人的话后,尤今今眼底微晃,有些怔愣。
她未曾想谢之骁竟然还会这般……
似是看出了少女的触动,萧夫人接着劝,“今儿啊,阿骁那小子平日里脾气虽霸道了些,但我能看出来,他对你定然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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