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离泰然自若地收回手指。
感觉稍纵即逝,谢酒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黑压压的寂静,远处只有隐在黑暗中的魔修们。
谢酒吃饱喝足,力气也都回来了。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昆仑与魔族分属正道邪道,两者不死不休。
以往谢酒与魔尊见面,自然是势同水火,可是这次魔尊却救了谢酒,还带着她一起逃走,又给她吃的,定然是有事要说。
司马离慢条斯理,“在你昏迷前,我说了,我只是想看你入魔,到时候看一眼你的笑话。”
谢酒:???
不是,他什么意思啊?
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嘲笑她。
若是没有看通天画之前的谢酒,怕是立刻要与司马离打起来。
然而这十年看通天画,谢酒已然知道自己日后的下场有多凄惨,那些她一心想要付出的人,根本不在乎她。
某种意义上来说,魔尊司马离确实在看她笑话。
但是……
看她笑话这件事没有办法细想!
谢酒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那就是司马离到底看了她多久的笑话啊!
司马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贴心地补上:
“从你被昆仑剑选中开始,我就看你笑话。”
“到时候你亲自护着的师尊师兄弟都会杀你,这比什么画本子都有趣多了。”
“嗯,不过你之前都不肯承认,今天倒像是觉着我说的挺对的样子。”
谢酒:……
好想死。
以前司马离说这些话,谢酒一概将他当做当面的挑拨离间,所以跟他对打的时候下手更狠了。
谢酒有气无力。
她靠在大石头上,半晌没说话。
司马离等了半天,他只是讽刺了两句,谢酒一向是表面温吞,内里却极为执拗的,按理说是要跟他打起来。
可是谢酒没说话,反而闭上了眼睛。
司马离:?
他想了想,将刚烤好的烤鱼也递给了谢酒。
谢酒被他手指一戳胳膊,睁眼看他。 ?竟然烤鱼也是给她的?
谢酒迟疑地接过,又吃了起来。
算了,不管司马离到底想怎么样,还是先当个饱死鬼再说。
等谢酒吃完,这次是真的吃撑了。
她说:“其实,我大师兄很久以前,也这么说过我。”
司马离的身形微微一僵。
谢酒说:“大师兄已经离开昆仑很久了,我从未找到过他,他们都不让谈论大师兄,我觉着他已经死了。”
她看向司马离:“你是魔尊,你知道我大师兄的下落吗?”
司马离的手指屈起,抵住鼻子。
森冷的面具遮掩了他的上半张脸,此刻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覆盖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篝火明明灭灭,只看到他平静如水的冷淡眼眸。
“我没杀你,不代表你可以向我打听消息。”
谢酒不理司马离,自顾自地说:
“我其实打听过司马君雅的下落,刚离开昆仑的时候,还偶有消息,最近五十年来,他彻底销声匿迹,应该是死在哪个秘境中了。”
“大师兄当时想带我离开,然而我没走。”
谢酒叹息一声,抬起头,看向天幕上的无数星星,“如果……”
如果她注定无法逃脱被杀死的命运,那么……
“也许很快我就要去陪他了。”
也不知道大师兄死后,变成了天上哪一颗星星呢?
司马离看向谢酒。
他说:“别以为谈起这些,我就会放过你。”
谢酒攸然收回视线,她有些坦然地看向司马离。
“我知道,你也要杀我。”
她在通天画里,看到了很多人要杀她。
不仅是她的师尊,昆仑的师兄弟,自然还包括她的老对手,魔尊司马离。
司马离也会杀死她。
她好像注定要死的。
只是,在几十年前,她将司马离作为对手之后,她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死在他手上。
倒也无悔。
司马离不知道为何,反倒是不高兴了。
他站起身来,扔给谢酒一枚传讯简:“这次魔兽暴动是因为蚀骨魔在风云州泛滥。”
谢酒:??
她也站起身来了。
以往蚀骨魔出现的数量少,在释放石蛊毒之后,还是能被杀死的,并未成气候,如今怎么泛滥起来了?
魔兽不仅祸害了风云州,现在已经向着昆仑方向而去了。
谢酒的脸上满是凝重。
“我得回昆仑。”
司马离抱臂看她。
“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现在,谢酒是他的俘虏。
在魔尊手中想离开,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谢酒咬牙:“现在你不能杀我,我是昆仑剑选定的侍剑人,我可以借助昆仑剑的力量帮人转移石蛊毒。若是你这次放了我,我答应你,可以为你救一次人。”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买卖,毕竟,现在蚀骨魔的石蛊毒无解。但是……”
他似笑非笑:“以往的侍剑人也都这么干过,你知道后果的吗?”
什么意思?
谢酒敏锐的发现,魔尊似乎知道比她更多的事情。
她还想问,魔尊司马离拿出来一张纸:“我放你一次,以后你救我一次,签了吧。”
谢酒:???
他还真打算让她签字啊?
谢酒拿起来纸张。
白纸黑字,就差谢酒的名字。
上面写着,谢酒欠魔尊一条命,有需要时候必须随叫随到。
谢酒恍恍惚惚。
怎么好像跟她说的不太一样?
谢酒急匆匆地赶回昆仑。
一路上看到魔兽肆虐过的惨状,谢酒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蚀骨魔越来越猖狂,如今到了能煽动大批魔兽的程度,不得不从长计议了。
直至天幕远端,出现了流光溢彩的巨型屏障。
昆仑的护山大阵已经开启,隐约可以看到屏障后的昆仑剑剑影。
巨大、壮阔,顶天立地。
极为巍峨壮观。
只要有昆仑剑在,有护山大阵在,昆仑就永远不会倒。
昆仑弟子都在斩杀魔兽,还有周边的小宗门,谢酒出现之后,传来了欢呼声。
“师姐回来了,昆仑剑的力量加强,护山阵法便足以抵挡魔兽,我们便不怕这些魔兽了!”
在众星拱月里,掌门西门云潮率众而来。
他提着灵剑,灵剑已然染血。
西门云潮的眸子波澜不惊,“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谢酒看向西门云潮的身后:“令狐昂呢?”
“他灵气不支,化为原形了。”
谢酒觉着有些荒谬:“既然他先回来了,你该知道我险些被他害死了,你不问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西门云潮平静地看他:“你总归安然无恙。”
“身为掌门,我不能包庇于你。他说你与青云宗勾结,之后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谢酒不说话了。
西门云潮的重点,压根不是她有没有遇到危险,而是她竟然与青云宗的人联系。
西门云潮冷冷道:“看你模样,你并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因你与青云宗联络,远走昆仑,致使昆仑护山阵法衰落,这才导致如此多的损失。若你在昆仑,便不会有此劫数。”
“你是昆仑的人,现在却与青云宗勾结,你知道青云宗一直对昆仑蠢蠢欲动吗?”
若是以往,西门云潮这么说,谢酒便内疚不已,羞愧不堪。
可是如今的谢酒心底只是凉。
她转身便去舍身崖:“我去饲剑。”
魔兽像是疯了一般,疯狂攻击昆仑。
守山大阵因着昆仑剑主谢酒未归,威力并不能完全发挥。
而如今谢酒归来,她的血可以启动昆仑剑。
谢酒割开手腕,无数的光芒循着鲜血,昆仑剑灼灼发亮。
以血饲剑。
护山大阵骤然撑开数倍,灵气无穷无尽。
前仆后继的魔兽被击退,指挥着魔兽的蚀骨魔发出无能的狂怒。
当魔兽潮退去,谢酒苍白着脸,去找西门云潮交代与青云宗的事情。
二师兄令狐昂回来的时候,几乎快死了。
他的两个手下死了一个,仅剩的那个手下将令狐昂送到昆仑,还没说话就晕了过去,露出来怀里早就人事不知的狐狸。
狐狸的毛都耸拉着,看样子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西门云潮甚至没空亲自救令狐昂,因为魔兽已经在围攻昆仑。
谢酒跟随掌门西门云潮去探望令狐昂,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令狐昂也中了石蛊毒。
谢酒心头一震,一个念头便涌出来:昆仑剑主能解石蛊毒,但是能解多少石蛊毒呢?
就算她是一种解药,也总有用尽的时候吧?
西门云潮冷冷看她:“你该知道怎么做?”
谢酒当然知道怎么做。
她挺需要石蛊毒的,但是她不想白白救人。
“我跟青云宗没有勾结,我依旧是昆仑的人。”
谢酒说:“首先明白这一点,我才会救人。”
西门云潮的眸子更冷:“徒儿,你这是要与为师讨价还价?”
“这是威胁?”
“若为师不答应,你便不救你二师兄了吗?”
谢酒认真地看着西门云潮:“师尊,我是在用我的命救人,所以我想要一个清白,这过分吗?”
昆仑剑主因着侍剑的缘故,虽然能救人,却不一定能承担起更多的毒,也许会死。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晏萱的哭声越来越大,“二师兄好像快不行了!”
“师尊,你就饶了师姐吧,她也是一时糊涂!”
谢酒:……
这是劝师尊吗?
这分明是说谢酒真的勾结青云宗了!
她看向晏萱,认真地说:“闭嘴。”
晏萱被她的眼神一瞪,差点忘了呼吸。
她噎了一瞬,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二师兄,二师兄你可不能死啊……”
西门云潮被晏萱哭的心碎。
他看向谢酒,眼底满是失望:“原本,你不是这样的女子……”
“现在,你却学会了与为师讨价还价,甚至用救人来为自己脱罪。”
谢酒没有被他带走思路。
她认真地盯着西门云潮道:“令狐昂要死了。”
西门云潮:“……”
他说:“好。”
转移石蛊毒到自己身上,躺在榻上的小狐狸总算是呼吸平稳下来。
谢酒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全身被痛苦的冷汗打湿。
她几乎站不起来,蜷缩在一角。
西门云潮看过令狐昂,确认他无事之后,再看向谢酒,眼底有淡淡的失望。
“青云宗的事情,为师会向刑堂堂主布轻衣说明,你闭门三日,好好反思!”
他再也没看谢酒。
“是,师尊。”
谢酒站起身来,缓缓地离开。
她要尽快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这又一次的石蛊毒,仿佛引起来了质变,让她的骨头缝里都是痛苦的森冷。
没有人在意谢酒是如何回去的,直至一个时辰之后,谢酒才走到了自己的小院,晕倒在了院子里。
等她醒来的时候,又是深夜。
头顶是明亮的星辰。
好熟悉的场景。
上一次救人,也是这么狼狈地回来。
谢酒不急着起身。
轻柔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尽管从头到脚都在痛,她的心底满是平静。
她对月参悟,不知道怎么,竟然更快地进入到了昆仑剑神识。
她的感觉没有错,这次的石蛊毒积攒了更多,汇总起来的石蛊毒,竟然将困着昆仑剑的锁链,砍掉了一条。
当那条锁链当啷落在地上的时候,谢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昆仑剑的剑魂之锁链,九条被她砍掉了一条。
谢酒睁开眼睛,眼眸在月色下清透而发亮。
她要更快地找到蚀骨魔与石蛊毒的秘密。
令狐昂在第二日便醒来了。
这比上次二师兄苏醒的要快。
许是因为他中毒时间尚短的缘故,才恢复的这么好。
苏醒后的令狐昂情绪激动,将小师妹晏萱送过来的补品都砸个粉碎。
他大吼着不要靠近他,他崩溃着大叫。
一时间,伺候令狐昂的人噤若寒蝉,而小师妹晏萱也垂泪好几次。
幽静的小院子里。
谢酒与四师兄端木青对饮。
谢酒被禁足,端木青便来找谢酒。
“我可是尽力救三师兄了,这些反应,总不能还算在我头上。”
端木青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护送令狐昂回来的那个侍卫,也死了……”
谢酒倒茶的手指微顿,复又恢复正常:“可惜了,是个忠心为主的好人。”
端木青抬眼看谢酒:“那两个侍卫,是从小就伺候着令狐昂的人,对他来说,是叔叔辈的人。”
“这次令狐昂从妖族来中州大陆,这两个人不放心他,这才一直守在昆仑附近,没想到,都没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跟谢酒说。
“你想说什么?”
端木青吞吞吐吐:“我那天去看望三师兄,三师兄说,要让你偿命……”
谢酒的手指摩挲着茶盏,一时间觉着荒谬。
“我是什么背锅侠吗?为什么他们被魔兽害死了,还要让我偿命?”
端木青急的直挠头:“是啊,我也这么劝三师兄,然而三师兄眼睛都红了,他说如果不是你勾结青云欺负二师兄,他也不会带着人去找你,若非如此,他们两个人也不会丧命……”
谢酒无语。
“他为什么不责怪他爹娘将他送到中州大陆?”
“若非妖王妖后送他到中州,恐怕这俩人也不会死吧?”
“他为什么不责怪自己莽撞无知?若非他执意不肯信我,非要离开昆仑,他的两个叔叔也不会死。”
“他为什么不责怪自己的出生?若不是他出生,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才是灾星。”
“我救了他,他反而要杀我,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端木青听的一愣一愣的。
半晌,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师妹,你现在比以往,口齿伶俐了不少!”
若是以往,谢酒闷声不吭,只会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哪儿可能说得出这些话。
谢酒看他:“再者,青云的事情,早就一笔勾销了。”
“确实,师尊提醒三师兄了,他应当不会说了。”
端木青说:“但是,师妹你以后面对三师兄,还是小心一点。妖族的人讲究有仇必报,我看令狐昂不像是说说而已。”
说着说着,他叹气起来:“都是自家的兄弟,怎么闹成了这样……”
“更奇怪的是,根本劝不动……以往令狐昂没有这么不听劝啊!”
谢酒心跳快了一瞬,一瞬间几乎捕捉到了什么。
令狐昂是从中了石蛊毒之后有此变化的,二师兄也是。
然而,她分明已经将两个人中的毒都解了啊。
一晃,半个月过去,宗门大比要开始了。
二师兄与三师兄的状态都不好,一时间,竟然是谢酒来负责本次的宗门迎接与大比安排。
晏萱想要向师尊西门云潮证明自己,然而西门云潮却认为,她只需要修行功法,在这次宗门大比一鸣惊人便可以。
“这种俗事,还是让谢酒去做吧。”
什么俗事呢……
晏萱看着谢酒彬彬有礼的接待各个宗门的来人,看着她代表着整个昆仑,她缓缓地咬紧了嘴唇。
师尊认为自己还小,然而这种事情,她明明也可以参与。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晏萱垂落的手指,缓缓捏紧了。
昆仑之巅。
中州大陆的宗门齐聚昆仑。
修仙界盛事正在举行。
谢酒站在掌门西门云潮身后,一袭青裙格外瘦削,又格外夺目。
这几日来,各个宗门的住宿俱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
有长老笑言,当初那个喝醉酒的小丫头,现在也都独当一面了。
“是啊,当初谢酒闹着要嫁给西门兄,西门兄便给了谢酒一块石头种子,也不知道现在种出来了吗?”
他们打趣道,话语里全都是松弛。
按照惯例,谢酒此刻就该娇羞地说那都是以往的事情了,石头怎么能开花呢?
然而谢酒认真地说:“快发芽了。”
诸多掌门长老俱都笑起来,气氛顿时便活跃起来。
“如今谢酒,倒真是有几分真正的昆仑剑主风度了,看来以后也不是不可能成为昆仑掌门啊。”
谢酒说的是实话。
她的种子就要发芽了,只是发芽的时间很短,还没有破土而已。
他们不相信谢酒能种出来石头种子,就像是不相信一个孩子的呓语。
西门云潮淡淡道:“好了,再说下去,我这徒儿怕是羞愧不堪了。”
“接下来,看大比吧。”
西门云潮毕竟是昆仑掌门,众人以他为首,这话一说,便都哈哈笑着落座,观看起比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