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子退出去,雅间里只剩下江诀和程绾绾,还有瑞雪三个人。
瑞雪站在边上,程绾绾也坐不住了,小心翼翼从凳子上起来:“殿下……”
“坐下说。”江诀将桌上的账本合上。
程绾绾愣了愣,默了一瞬,又乖乖坐下了:“……殿下恕罪,臣女冒犯,打搅了殿下雅兴。”
江诀手搭在账本上,食指轻轻敲了两下。他抬眼看过去,她说话的时候把头压得很低,好像不敢看他。
江诀没仔细听她在说什么,蹙眉问她:“你很怕孤?”
刚才太子殿下叫聂云霜滚,不仅吓到了聂云霜,也把旁观了全程的程绾绾给吓住了。
她以前也听说过太子的脾气不好,但在她看来,身份地位高的人,多半脾气都是不好的,比如赵夫人和程湘湘。
但是她们的脾气不好,和太子殿下的脾气不好,不是同一种。
太子殿下真的好凶……
程绾绾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江诀一问,她立马就连连摆手:“不、不怕的……”
江诀:“……”
这个反应,是真怕他。
江诀自哂地笑了下。
程绾绾小心翼翼打量他,不知道自己的谎话被看出来了没有,心里有些不安。
江诀视线垂落,不知落在何处,但余光却清楚程绾绾的一举一动。她在悄悄地看他,是怕被他看出来她在说谎,怕他责罚她。
江诀有些好笑。
他其实厌恶爱说谎的人,尤其小孩,说谎不是好品行。不过,他这会儿并不觉得厌恶,大概是因为这小姑娘说谎的样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说谎的人常常因为心虚而眼神飘忽,眼神里往往全是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算计,但这个小姑娘不一样。
她说谎的时候,还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不信一样。
一副模样,颇有一种笨拙的乖觉。
他就想娶个笨一点、乖一点的。做他的太子妃,太聪明才不是一件好事。
江诀又看了程绾绾一眼。
小姑娘长得好,养在东宫,光看着也算赏心悦目,又是个乖巧的。
好看又听话的小孩,谁不喜欢。江诀想了想,对这个自己随手指来的小太子妃,倒是越发满意了。
程绾绾还看着他,模样忐忑,江诀不欲纠缠她到底怕不怕他这件事,便转了话题,随口问道:“来这里做什么的?”
不问还好,一问,程绾绾心里又咯噔一下。
坏了,若说了披风的事,太子会生气的吧,本来她今日就冒犯了。但程绾绾也不敢再说谎了,刚才她就觉得被看穿了。
她想了想,还是低声:“回禀殿下,臣女……是来买披风的。”
江诀眉毛挑了一下。
他还什么都没说,程绾绾自己忙又道:“殿下恕罪!臣女……臣女不小心把殿下的披风给弄坏了,臣女心下不安,所以……”
她又直直地看着他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睛一眨不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江诀思忖,想那披风是真的被弄坏了,但是不是这小丫头弄坏的,就不好说了。
江诀对真相没有兴趣:“一件披风而已。给你了就是你的,坏了就扔了。怎么,你还想赔给孤?”
程绾绾是想赔,但恐怕太子真计较起来,她赔不起的。
她便不说话,垂头抿了抿唇。
乖是乖,就是胆子太小了些……
江诀视线划过她圆润的脑袋顶,不再同她纠缠披风的事:“行了,既然来了,出去挑吧。”
程绾绾抬起头来,怔了怔,满脸困惑:“挑什么……”
江诀掐了下眉心,不耐:“胭脂。孤刚才不是说了么。”
程绾绾反应过来,顿觉不妥:“不行的殿下!今日已经麻烦殿下为臣女掩护了,臣女不能再要殿下的东西了!”
江诀放下手,用力地敲了一下桌子:“孤叫你去你就去。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不可留人把柄,程秉融这个爹是怎么当的,什么都没教过你么?”
江诀一训人,就跟程秉融也差不多了,又还教她做戏要做全套,程绾绾诚惶诚恐,又觉得说不上来好像哪里有点奇怪。
但她没敢再推辞,赶紧出去做全套的戏去了。
程绾绾真的出去了挑胭脂,苗娘子得了吩咐陪着她一起挑。
但程绾绾不敢真的随便挑,苗娘子给她介绍了好些,她都是点头,然后问一句:“这个要多少银两?”
若是贵了,她便摇头说不要。几回问下来,苗娘子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再给她拿,都是拿的不那么贵的。
可是程绾绾挑了挑,还是觉得太贵,最后红着脸道:“苗娘子,能不能给我拿几样最便宜的?”
苗娘子失笑:“程小姐,太子殿下好歹是东宫,这点银子还是花得起的。”
程绾绾红着脸摇头:“还是算了,本来就是我麻烦了殿下,不好再叫殿下破费了。”
苗娘子心道,虽然是小太子妃闯进来暴露了太子,但太子帮她圆场,也并不只是帮她,也是在掩饰自己出现在玲珑阁的事。
苗娘子却也只好点头,去拿了些便宜的胭脂水粉来,程绾绾这才挑了几样。
挑完之后,苗娘子说帮她一起装起来,程绾绾没让,说是要拿去先给太子过目。
苗娘子一愣,再次失笑,心想这小太子妃也太谨小慎微了些。
苗娘子还是陪着程绾绾又回到了雅间一趟,江诀看见两人进来,又看见苗娘子手上捧着的胭脂水粉。
江诀道:“就这些?”
东西挑的不多,可以说,有些太少了。
程绾绾点头:“就这些,很多了。”
江诀没说话,扫过去一眼,视线停顿了一瞬,最后点了点头。
太子暗中经营玲珑阁多年,看一眼必然就大致知道这些东西的价钱,但太子并没有说什么。
苗娘子腹诽,看来太子殿下不仅是个奸商,还对未来媳妇儿也这般小气。
江诀没说话,程绾绾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有些不知所措。
江诀看她:“还有事?”
程绾绾忙摇头:“没事没事!没事了……”
江诀收回视线,再不看她:“那就拿着东西回去吧。孤还有事。”
言下之意,是让她走了。
程绾绾立马听话地告退。
苗娘子这时道:“殿下,程小姐没坐马车来呢。”
江诀没抬眼:“嗯。怎么?”
苗娘子:“……”
苗娘子提醒:“东西装了盒,会有些重,程小姐怕是拿不动。”
江诀这才抬头,又看了程绾绾一眼。
对身材高大的江诀来说,这点东西当然没什么,但小姑娘细胳膊细腿,怕是还真拎不动一路。她那个小丫鬟就更不用说了,看着比她年岁还要小,还矮她半个头。
江诀遂道:“那你自己回去,东西孤等会让人送去程府。”
程绾绾稍怔,旋即脸上添了几分欢喜:“多谢殿下!”
谢了恩,她又十分感激地看了看苗娘子,这才离去。
苗娘子也准备出去将东西装好,临到门口,江诀突然叫住她:“等等。”
苗娘子忙回身:“殿下。”
江诀指了指:“那盒晚霞绯换掉,你重新挑。”
苗娘子微愣。
江诀又低了头,淡道:“她肤色过白,这个颜色的口脂会显得她没气色。”
苗娘子:“……”
苗娘子一时间倒分不清太子殿下是有那么一点疼媳妇儿呢,还是出于经营玲珑阁多年的习惯本能。
江诀又微微张口,似是有些犹豫,想了想,到底还是补了一句:“给她挑盒好的。”
苗娘子会意,不自觉笑了下,应下出去了。
等出去,苗娘子去挑口脂,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替程家小姐担忧。
那小姑娘瞧着不是个懂得拿捏男人的,等嫁进了东宫,怕是也不会过得容易。
不过……*
苗娘子又想起太子最后那句话来。
也不一定。
没准太子就喜欢那样的呢。
程绾绾一回到程府,就被程湘湘给拦了下来,质问她出门做什么去了。
程绾绾没敢说去买披风,更不敢说遇到了太子,只说买东西去了。
程湘湘立马翻了个白眼:“你还真以为自己已经飞上枝头了是吧?我早就跟娘说了,你天生就是个狐媚子,肯定不安分,我娘还不信,看看,这还没嫁进东宫呢,就急着出门出风头了!”
程绾绾不想和她吵,低着头,不说话。
程湘湘却更生气了。
程绾绾又被奚落了一通,好在太子派来送胭脂水粉的人跟着就来了,程绾绾这才得以脱身。而程湘湘也知道了太子给她买胭脂水粉的事,气得又跑回去哭鼻子去了。
程绾绾回到青竹院,先把太子叫人送来的东西都收好,然后,她又看见了被程湘湘剪烂的披风。
她叹了口气,盯着那堆碎布开始发呆。
所有人都说太子脾气不好,但是程绾绾不那么觉得。太子昨晚帮了她,今日又帮她打了掩护,还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太子的脾气,好像也没有很不好。
程绾绾这样想,却又立马想起了太子让聂家小姐滚的样子。
那种眼神和语气……真的好凶……
好像……脾气真的不太好。
到晚上,程绾绾蒙到被子里,还在想太子的脾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她只想嫁一个事情少一点、脾气好一点的夫君,若是成了太子妃,事情想必不会少,而太子殿下的脾气……
程绾绾叹气,翻了个身,睡不着,继续想。
聂云霜在玲珑阁受了委屈,第二天就进了宫,找皇后告状。
她哭诉了小半个时辰,翻来覆去就在说程家小庶女如何如何对她不敬,如何如何狐媚太子。
皇后执掌宫禁多年,她哭诉的话里头几句真、几句假,哪句是夸大,哪句又是胡编,皇后哪里听不出来。
皇后扶额,一阵头疼。
聂云霜哭求:“姨母,您一定要帮云霜出了这口气!呜呜……再说,云霜受欺负是小,那个小庶女这般嚣张跋扈,怎堪做太子正妃!呜呜……姨母,您一定要禀明陛下,万万不能叫那小庶女嫁进东宫、狐媚太子殿下!”
皇后拿这个外甥女没办法,又想起皇帝的话来。
皇帝对那个程家小庶女也不满意,还叫她找机会瞧一瞧那个小姑娘。
可是瞧了又能怎样呢?皇帝都拿太子没办法,更别说她了。太子若打定主意要娶程家女,那便谁也没法子拗过他。
皇后难做,姨母也难做,既然撞到了一块儿了,皇后索性应下来:“好吧,正巧过几日宁安要在公主府办赏花宴,到时给那程家三小姐也递个帖子,本宫且先瞧她一瞧。”
宁安大公主的请帖隔了两日就递到了程府,请帖里特意提了程绾绾的名字。
程秉融和赵氏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程秉融巴不得程家能出个太子妃,立马叫赵氏好生安排下去,给程绾绾置办些像样的衣裳和首饰。
赵氏表面应了,心里却恼火得很。
程湘湘得到消息,立马也来闹,赵氏心烦,呵斥了她一通:“你当这个家是我这个姓赵的说了算吗!这个家姓程,你也姓程!大公主府的宴会是大事,若她程绾绾跌了面子,整个程家都跟着面上无光!你也不例外!这件事你不许胡闹!”
程湘湘无法,哭了一通也只得作罢。
可赵氏心里到底也不舒服。本来家里主君好歹是三品的官,裁个衣裳这样的事,一般请人到府上也便裁了,但赵氏心里不痛快,偏不叫人来,捱了两日,才给了程绾绾一锭银子,叫她自己上街去裁。
程绾绾便自己去了。
程湘湘知道后,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想了想,悄悄派人跟了去。
程绾绾要置办衣裳还有首饰,一早就出了门。
首饰她先买了一些,然后便去了裁衣,赏花宴没几日了,她也怕赶不及。
等选完料子、量完尺寸出铺子,已经过了午时了。程绾绾和瑞雪没顾上吃东西,又去接着置办首饰。
大半天下来,一切才算置办妥当。
可是等程绾绾和瑞雪从最后一间铺子里出来,两个人却发现,原本停在铺子外头的马车居然不见了。
这条街已经离程府很远了,莫说天色渐晚,走回去怕是要天黑,就说马车上,还有许多买好的首饰呢,不见了可怎么好?
瑞雪着急:“马车怎么会不见呢,车夫不是一直都在马车上吗?”
她这么一说,程绾绾忽然猜到了一点什么。
对啊,车夫一直都在呢,什么人能把程家的马车给弄走呢?
恐怕,只能是程家自己人了。
不是赵夫人就是程湘湘。
“算了。”程绾绾无奈,“咱们走回去吧,得走快一些,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回去的。”
瑞雪还不明白马车为什么不见了,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只听程绾绾的话,两个人赶快往回走。
长街上,勇毅侯府的车驾正巧经过。
秦昭半掀车帘,视线闲扫时瞥过街边,突然出声:“停车!”
马车猛然停下,秦宣忙看一眼身侧,随即皱眉:“怎么了?”
秦昭转头,朝车里人嘿嘿笑了两声:“碰见熟人了。”
秦昭性情疏阔,交友甚广,寿阳城里大半世家公子都与他交好,碰见个熟人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他这样激动。
秦宣问:“谁?”
秦昭没答,转头朝窗外:“程三小姐!程三小姐!这里!”
程绾绾好好地走在街上,突然听见有人叫“程三小姐”。
起先她还没意识到是叫她,等反应过来,疑惑转头看的时候,就看见一辆阔绰气派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窗处一个人探出头来,朝她招手。
细一看,就是生辰宴那天和太子殿下一起、临走前和她说了话的那位公子。
程绾绾一愣。
秦昭朝她笑了笑。
程绾绾回过神,犹豫了一下,带着瑞雪过去。
“秦公子。”程绾绾在马车旁行了个礼。
她那天不知道秦昭的身份,今天看到有勇毅侯府徽记的马车,才猜到他是勇毅侯府的公子。
秦昭笑:“三小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程绾绾目光闪了闪,轻轻点了下头:“嗯,正要回去的。”
秦昭“哦”了声,顺势往外看了一眼:“诶,程府的马车呢,怎么没看见?”
这正问到了程绾绾的难处,她一滞,却又不想在外人面前控诉委屈,踌躇了下,小声嗫嚅道:“唔……马车……马车先回去了。”
秦昭看她:“啊?回去了?那三小姐你怎么回去?”
程绾绾尴尬,低头道:“我走回去就行。”
秦昭惊:“这么远?走回去?”
程绾绾低低“嗯”了声。
秦昭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了一眼马车外低着头的姑娘,觉得她十分的可怜,但他也不敢自作主张,遂转头请示马车里的人。
马车里,除了秦宣,还有江诀。
秦昭看向江诀。
江诀一直没说话,眉心微微蹙着,像是不耐烦耽搁在这里,但他也一直没催秦昭走。秦昭这时候看他,他没发话,只一脸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秦昭有些拿不准。
秦宣叹了口气:“请程三小姐上来吧。”
秦昭这才恍然,偷笑了下,连忙扭头叫程绾绾上来。
程绾绾哪里敢上去呢,马车上是勇毅侯府的公子,是外男呐。
程绾绾摆手:“不了不了,也不是很远,我走回去就好。”
秦昭知道她顾虑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把帷帘掀开些,露出江诀的脸来:“三小姐只管上来吧,太子殿下也在,没事的。”
程绾绾这才看到江诀也在马车上。
她细看,看见太子殿下阖目仰靠在车壁上,一张英俊又冷漠的脸,陷没在半明半暗之中。
扑朔的光影,让男人的面容显得异常俊美,但也分外不近人情。
程绾绾目色一滞:“……还是算了吧。”
她似乎又打搅到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好像也并不欢迎她。
秦昭待要说话,江诀突然睁开眼来:“上来。”
秦昭和程绾绾都是一愣。
秦昭转头,太子不是在小憩吗,怎么突然说话了?难道他一直都在听?
程绾绾也微微瞠目,便和江诀视线相触。
江诀望着她一动不动,语气不耐:“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程绾绾:“……”
程绾绾赶紧上了马车。
马车里本来就不热闹,程绾绾上来后,就更加安静了。
秦宣让出位子,和秦昭坐到了一边,程绾绾和瑞雪坐在另一边。
江诀坐在正位。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一闭眼,就没人敢说话了。程绾绾和瑞雪当然不敢吵他,秦宣本也不是多话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剩下话最多的秦昭,却也因为刚才江诀烦躁的催促,短时间不敢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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