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檐不爱听,伸手推开门,出来了。
夭枝见他这么长一条人,施施然便站在了阳光下,这哪还不招人注意,一时间心中叹息。
看来想金屋藏娇也不容易。
外头一派安静,唯有海风徐徐,海浪声层叠而来。
趴在极远处石头上休息的巨龙看了他们一眼,认出了宋听檐,瞅了他好久,大眼珠子格外纯净,显然疑惑他何时来的,还在主人屋里?
夭枝颇有些不敢对视,哪怕是自家宠物纯净的眼神。
邬肆从打远处路过,见她出来了,身后还站着宋听檐,不敢往他们这处看。
夭枝一时间看看天,看看地,颇为忙碌。
宋听檐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看向他,开口问道,“真君在何处?”
夭枝回头瞄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去捞鱼,好像很忙。
邬肆连忙止住脚步,“主上在崖上修行。”
他这话才刚说完,便见暨白从山间小路走下来。
夭枝难免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放下鱼兜,开口介绍,“师父,这是我的夫君。”
暨白视线落在宋听檐身上,微微颔首,“师父知道。”他说着看向宋听檐,开口道,“殿下,若有空闲,陪我下盘棋?”
宋听檐闻言没有推辞,伸手而去,“请。”
夭枝闻言便跟着凑过去,他停住脚步,转头看来,“你去休息。”
夭枝脚下一顿。
暨白闻言没有开口说话,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夭枝看了眼他们,这是要是她不能听的啊?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颇有些踌躇,也不知师父要与他说什么?
暨白进了屋之后,往窗旁的棋桌上而去,坐下后伸手请来,示意他入座。
宋听檐撩过衣摆,在他面前端正坐下,“真君也喜对弈?”
“往日你曾祖父曾教导过我,略通一二。”暨白伸手执白子,率先落下。
宋听檐执黑子,二人再未言语。
棋过几招后,暨白忽然开口道,“听闻你如今是剔去仙身下凡重修,已不再是储君?”
宋听檐闻言平和道,“是,以凡人之身重新修仙而上,方能扫清天界对于凡仙的不公。”
暨白没想到他胆量如此之大,前程都可拿来赌,“重新修仙而上,储君之位还需再立千万道雷劫,如此甚难,你也甘愿?”
“这普天之下,凡当家做主的就没有容易的事,更何况是管整个六界,难不难,总要有人出来,我亦不是做不到。”他话间坦然,平静的面容不掩本性狂妄,即便如今谪仙模样,也依旧里头不变,这六界在他眼里,显然也不过是在股掌之中,区区历千万道劫,在他眼里又岂会是难事?
“我知晓,你自幼就非池中之物。”暨白想起往日,初见到他时,他还只是一个少年。
那时大殿下也还是储君,却不想后头储君换得这么快。
大殿下的儿子也不见得弱,更甚之,与他一道选进来的那十四人也不可能弱,更不可能没有野心。
可他胜出了,还得到了天帝的认可,安稳坐上储君之位,让那些上古族说不出半个不字,其能力绝非等闲。
暨白闻言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抬眼看向他,话间认真直白,“你是天界的储君,取心于小枝,如今千般皆是从头来过,往后不会后悔?”
这其实才是他今次真正想要问的,对弈也不过是借口。
他就这么一个徒儿,亦是死心眼得很,一门心思为着旁人,自然得护着的。
宋听檐闻言看着无尽天边,似想起往事,“当初我为凡人在凡间历劫,她为了成全我一个心愿,以身祭天罚,生生用性命换我心愿得成。”
他慢慢垂下眼,想起往昔,轻道,“一个修行了千年的神仙用一条命换我在凡间二十余载,怎么看都是亏,怎么看都是不值,这样傻的人,天下恐怕也只有她这一个。
她做到如此,如今只字未语。
而我是她的夫君,取心救她何足挂齿,便是拿我的命去换她的,我亦心甘情愿。
我若是连自己夫人做的事情都担当不了,又算怎算她的夫君?”
他慢慢抬眼,“她赴我心中所愿,我担她心中所忧,我们之间早已不分彼此。”
暨白听到他此言,凝重的神色慢慢淡下,连最开始的审视都退去。
他闻言一笑,“倒是我多此一举问这问题了。”
宋听檐看向他,慢道,“我们二人,旁人确实不明,你作为她师父,长久不在她身边,多问问也好。”
暨白闻言看向他,这小子看着冷淡沉稳,嘴倒是有些毒……
暨白当然也知道,他昏睡这么久,外头如何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早已变天了。
“你往后既然回天界,你那高祖父是不会同意你与小枝在一起的。”暨白直白往伤口上撒了把盐。
那老头八百年的枫树蔸,顽固不化得很,有得他磨。
他开口叹息道,“届时若是你拗不过那老头,就把小枝给我送回来,我瞧着那蓬莱的少君是个不错,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你若有为难,也不必担心,小枝多的是好归宿。”
宋听檐闻言慢慢微笑,显然气着了,“真君挂心,我的夫人我自己照顾,新栽的杨柳总归不懂何为夫妻。”
暨白闻言微微一默,
新栽的杨柳?
他等人走后,去翻看了古籍,上头俨然一句, ‘新栽的杨柳,光棍一条。’
他不由气到,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惯会阴阳怪气地气人。
屋外阳光落下。
夭枝在外头来回踱步,无心抓鱼,见宋听檐缓步出来,连忙跑上前去,“如何,师父和你说了什么?”
宋听檐闻言看向她,含笑之间认真道,“他要我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徒儿。”
虽说他们之间不对付,但话里意思还是懂的。
他们二人都是聪明人,他自也知道暨白所言为的是什么。
夭枝闻言一时愣住,眼眶微湿,她垂下眼,阳光太好,怕风迷了眼。
宋听檐伸手来拉过她的小手,缓声道,“来罢,看看夫人给为夫挑了什么鱼?”
夭枝闻言当即回过神来,拉着他往前去,她可捞着不少稀有胖乎鱼,还没给他看着。
他必然喜欢!
在海中山里过了几日,宋听檐每日都早起和师父一道去山崖间修炼。
夭枝只觉得疑惑,他们瞧着明明互相不对付,可每每说话又都是和颜悦色,又感觉皮笑肉不笑。
叫她真有些看不懂。
不过宋听檐来了之后,师父好像都没有晕倒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气得,精神头很好。
她有次想问宋听檐,见他眉眼淡淡,显然也气着,她便转头想去问师父,师父亦是面无表情。
她自也不好多问,实在不知他们二人聊了些什么……
不过晚间宋听檐问了她,喜不喜欢仙岛之类的话。
夭枝不解,她摇头,自然不需要,她喜欢岛做什么?也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也不能摆着看。
宋听檐这才满意,罢休了。
山中岁月长,这一日,暨白忽然伸手招呼她过去,“小枝,你过来,师父有话与你说。”
夭枝闻言随他进去,在他面前坐下,“师父,是有何事要与徒儿说?”
暨白看着山间崖下无限风光海浪,一层接着一层打过,海平任鱼跃,天高任鸟飞,这南海是一望无际的自由。
他开口,“小枝,随你夫君回你们该去的地方罢。”
夭枝闻言一顿。
正要开口说话,暨白却开口打断了她,“好孩子,你不必背负我的人生?
师父当初救你,是为了让你去做更好的自己,不是让你来背负师父的一生。
你不必替师父行路,你有你的路要走,师父也有师父的路要走,你代替不了为师。
你能帮师父做到如此,已然是报了所有恩。
万般皆是命,为师命数到几何乃是为师的命,你很不需要再替为师背负性命一事。
这世间,什么都不该困住你,包括师父。
我教导你成仙,并不是希望你乃是替我而活,而是做你自己,为你自己活。”
夭枝闻言呼吸渐慢。
“小枝,不必担心师父,还有十年寿数呢,师父又怎会这般脆弱,更何况如今是在凡间,师父自会想尽办法。”
他说着,笑看来,“所有一切都是天意,往后如何不必你承担。”
夭枝闻言通红了眼眶,哽咽几许。
暨白却是爽朗笑起,“小枝,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儿,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罢,不必困在为师这处了。”
夭枝泪缓缓掉落而下,成串成珠。
她起身恭敬在他面前跪下,认真磕下三个头,满心不舍和难过。
暨白也并没有拒绝,安然受了她的叩拜。
夭枝缓缓磕完三个头,红着眼道,“师父所言,小枝谨记于心,在此叩别师父。”
暨白闻言笑着抬手扶起她,面容慈祥,“去罢。”
夭枝看着他缓步进了里屋,关上了门,不再见她。
她慢慢站起身,缓步往外走去,推开了门,一路迎着山风,往山下走去。
带着海水气息的风吹乱她的裙摆、乌发。
她缓缓往山下走,一道阳光从天际云层之间照落而下,拨开云雾,穿透云层之间,透过雾霾映出海面的湛蓝。
夭枝看着长身玉立于不远处的宋听檐。
他显然在安静等着她,听见动静转头看来,抬眼对上她的视线,见她走来,他微微一笑,还是往日那般少年模样。
夭枝轻轻一笑,快步往他那边走去,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便变成了跑向他。
很快便到了他面前,用力跃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宋听檐伸手将她抱起,任由她懒在身上。
她抱着他,轻声道,“簿辞,我们可以一道了。”
他闻言自察觉到了什么,他这般聪明又怎么想不到暨白叫她去说什么?
他眉眼一弯,抱着她笑起,她的夫人年少辛苦,如今满心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了。
夭枝别了邬叁、邬肆。
邬叁开口道,“主子放心,我们人多,等其他人在魔界伤养得差不多,便会来与我们一道照顾主上。”
夭枝闻言点头应声,回头看去,师父并未再出来。
她看了一旁巨龙,摸了摸它的头,“你乖些,别招师父生气。”
巨龙认真点头,蹭了蹭她。
夭枝这才和宋听檐启程离开,远处日头高升,海上日起,似有巨鱼游跃海中。
宋听檐开口道,“放心,我已将无极大道的心法全交给你师父,他不会有事。”
但暨白不看,他觉得自有办法。
夭枝闻言点了点头,他的办法自比她好,“师父可有告知你,他往日的修成上神之法?”毕竟师父也是凡人,且都是修行天才,他们自也可以交流。
宋听檐闻言微微颔首,“自然有。”
是有告知,但他不需要老办法。
夭枝总觉得他们有些不对付,但又抓不到证据。
宋听檐作为刚升仙的散仙,是需得留在修仙本地等候九重天的通知,再到九重天报道。
他如今是唯一一个从凡间修仙往上的凡人,是以通知下来得极快。
九重天自然也传遍了,六界中凡人寿数最短,一个凡人能修仙成仙,这事是瞒不住的。
等到宋听檐出现在九重天之后,也再没有仙人敢质疑半分?
他凡间二十年,但在天界这处,也不过就修了二十日便回来了。
剔去上神仙身,由凡胎□□修成仙,得其长生不老之身,也不过短短二十载,何其之难。
修仙中最为厉害,且精通修仙之道的也需要千年时间,百年成妖,千年成仙。
二十载,这还是人吗?
这种级别的天才根本不是他们能置喙,皆是心服口服。
以他这修行速度,接任储君天雷劫是早晚的事,众仙早已心服口服,等着他归位。
夭枝与宋听檐一道往到大殿走去,天帝正坐在殿中,看着他们进来。
夭枝走进几步,想起自己来时和天帝说过的话,她当时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却这话才说过……她就又出现了。
天帝看见她,眉间拧起,对其视而不见,看向宋听檐,依旧没有表情,“所幸你二十日便成仙回来。”
宋听檐上前一步,行礼道,“高祖父挂心,孙儿幸不辱命。”
天帝见他回来又怎可能不满意,这般假以时日,再过储君之劫,天帝的位置也就可以传给他了。
“过后便回天界罢,需得进虚无之境修炼。”天帝开口强调道,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夭枝,显然要插手安排。
宋听檐早有预料,缓而开口,“高祖父,我为散仙,并无资格进入虚无之境,如今修行还是应当在凡间。”
天帝闻言沉默片刻,“倒也是好,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在凡间修行也可缩短修仙时日。”他不再提,抬手将桌案上的名册施法递去,仿佛夭枝不在此处,“这是我替你选的妻子人选,你往后若是能过天雷劫,这便是未来天后,你便自己看看罢。”
那册子飞到他们面前,摊开来,已俨然好几位在列。
夭枝看向名册,一看名字就知晓都是精心挑选,这倒像是往日在凡间选太子妃时,她也曾看过名册。
宋听檐未看,伸手合起,将手中册子递上,“高祖父,我与夭枝已然结为夫妻,夫妻间该做的事一件不少,我已有妻,不会再择旁人。”
夭枝一顿,忍不住看向他,倒……也不必讲得如此直白……
天帝瞬间沉下脸来,“去了凡间二十载,如今已然糊涂了吗?
她是魔界中人,你岂能娶之!”
宋听檐缓道,“她修仙两次,早已是神仙,如今六界之中应广收修仙之人,六界之人皆可修仙,便是魔修成了仙,也为仙者。”
天帝听他这般,自无法在这上头与他言说,他站起身严厉道,“她是你的弟子,你要娶自己的弟子,你叫众仙怎么看你?!”
“高祖父,我如今为凡人修仙而上,已不是往日天生上神的天界储君,我如今凡身并没有收她为徒,凡人在凡间娶妻乃是寻常,何人会言说?”
天帝闻言微微一顿,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这一字一句都能叫他堵回来,一字不漏。
夭枝闻言才反应过来,倒真的如此,师徒确实是拦在他们面前一道坎,可他如今是凡仙宋听檐,而不是天界上神,这般一来,谁还能说什么?
她有些惊奇,也不知他是何时开始布局的,难不成下凡修仙前就想好了?
可他那时都还未修成仙……
不过以他的性子,只怕是早就考虑到往后每一步,即便未必能走上这条路,也会安排好,以备不时之需。
天帝未语,宋听檐向前一步,话间坚定,“高祖父,我如今是凡人修仙而上,在凡间娶的妻子,便不可能更改。”
殿中气氛极静,压抑到周围立着的仙侍不敢抬头。
天帝看着他久久未语,怒意不减,显然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通。
他突然看来,话间厉声,“往日毁天之罪,我没有杀你,已是开恩!你若是心中有分寸,也知道不配,便趁早和他言说清楚!”
夭枝闻言上前一步,握住宋听檐的手,看向他认真开口,“陛下,我自幼修仙,期许仙界,因为师父说过众仙平等,不只是众仙,六界亦平等。
我从来不觉得我低于何人,也从来不觉得我高于何人。
众人皆平等,生来死去,空空而走,身外之物又岂能衡量一二。
陛下,我不是配不配得上,而是担得起,我与簿辞相识至此,历经磨难,往后任何事都不会叫我们二人分别。”
天帝闻言微微一默。
宋听檐闻言看向她,眼中含笑,握着她的手未放,他也知道如此情形多说无益,不必再言。
他看向天帝,“高祖父,我如今为散仙,在天界所待时日不该太多,也应当回凡间了。”
天帝闻言气怒非常,“你若执意如此,莫怪高祖父心狠。”他话间至此,危险之意已然十分明白。
他绝不可能同意他们二人在一起,倘若执意在一起,那夭枝的性命他必然不会留。
出来之后,夭枝跟着宋听檐一路往外走去,天界安静庄严。
他们缓步之间,脚下流云慢慢。
夭枝见他不语,握着他的手,靠向他的胳膊,只字不提方才的危险,“你高祖父又怎么可能这么好轻易说服?这事不容易,我们慢慢来。”
宋听檐自然知道天帝的脾气,他也早已预料,他垂眼看来,对上她担心的眼,微微一笑,伸手揽过她,清冷的声线格外温和,“此事不必你忧心。”
夭枝见他这般,便也静下,搂住他的窄腰,轻道,“夫君,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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