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禧忍不住心中暗喜,又怕周锡风发现端倪,悄悄压下嘴角,一秒佯作表情为难的样子,假意帮腔道:“可是阿风很多场合的确不方便带我一起……”
“老板的原话是,”仲一回答得没什么犹豫,“不方便,就都别去。”
对嘛,这才是周时浔会说的台词。
仲一刚离开没多久,周锡风一脸狐疑地歪头看着江禧,眉头紧锁,盯着她打量半天,问:“你什么时候跟仲一这么熟了?还有,你是怎么从我大哥……”
“阿风,我们走吧。”江禧猝然截断他的话。
男生被成功转移注意力,“去哪?”
“在家待了这么多天,你不出门放松一下吗?”江禧扬手将车钥匙抛给他,眨眼道,
“大哥说你想出门必须跟我一起,我当然知道你不愿意,那你就送我去个地方吧。”
没等周锡风说话,她拎包从餐椅上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到地方我会下车,然后不打扰你,我们各玩各的。”
追男人,也学像放风筝一样。绳子拽得太紧了,物极必反,容易断。
这个时候,该以退为进。
“送你去哪?”周锡风不屑嘁声,“送你去找前男友,还是送你去找那个男小三?”
所以,瞧,这就是效果。
“去找我父亲。”江禧奇怪地看他一眼。
周锡风哽住。
这时候江禧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封邀请函,打开翻过来给他看,装着无辜:
“我们家今天在【和埔太古裡】办新品展销会,我要过去帮我父亲接待。原本他也有邀请你,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去,所以提前帮你拦下来了。”
说着她弯指弹了下受邀人上,他的名字。
不知为何,见到女孩一副“我做得好吧,夸我”的表情,周锡风就没由来地心里不爽。
“去,为什么不去。”他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邀请函,冲她晃了晃,偏跟她唱反调:“我倒要看看你父亲今天打算拿什么招待我。”
女孩看上去有点无奈,“哦”了声说:“那走吧。”
结果一转身,细长眼尾勾翘起,慢慢露出笑容。
幸好啊。幸好她早早做着万全的准备,从黎贝珍的父亲黎宏峯半个月前把这封邀请函交给她,要她务必把周锡风带去展销会场,她就时刻把它带在身上。
今天是最后机会,原本想着周锡风要实在不肯去,她只好去汪氏那里哭哭啼啼装可怜,这回反倒省事了。
地处港岛中环CBD内的【和埔太古裡】,环九江弧形大型购物中心,与中环最高甲级写字楼【瑞金大厦】,以及三角金字塔【姝纪娱乐】并称港城三大地标性建筑。
全部,都是周家的产业。
为了能跟周家扯上关系,黎宏峯也算下血本,砸了重金才在【和埔】露天江景台包了个半天的场。
周锡风跟江禧开车赶到【和埔】外场时,黎氏的展销会已经快开始了。临下车前,江禧突然提出两人就在这里分手,各自单独进场。
“怎么?”周锡风不懂她又玩什么花样。
“为了搞起阵势,我父亲请了不少港媒记者,如果拍到我跟你同时进去,明天我们就要一起上头条了。”
江禧叮嘱他,“所以你等下也别上去露脸,如果想见我父亲,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带他去后台见你。如果觉得没意思,你可以先走。”
周锡风冷嘲一笑,忍不住讽她:“要真跟我一起上了头条,你,还有你父亲都应该很开心才对。”
“但你会更讨厌我,不是吗?”她转头看他。
“前几天还对我死缠烂打,现在又在这里假惺惺地装什么呢?”周锡风讥诮地嗤了声,咄咄逼人,
“不想我更讨厌你,就去告诉你父亲别再做跟联姻的美梦,然后今晚回去收拾东西,离开我家。”
他想当然以为江禧又会像之前一样,努力讨好,用心巴结,然后随便扯个其他的话题糊弄过去。
但是没有。
这次,江禧竟然什么都没说。
半天没听到旁边有动静,周锡风转头瞥向她。
江禧不属于传统意义上明艳开合的漂亮。
她的美十分特别。特别在她薄齐刘海下,生了一双细长单眼皮,眼角微垂,隐约透出恹恹的阴柔,上翘的眼尾又平添两分反叛的野感。
她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重新抬起眼睛,认真凝视着他,问:“你真的希望我这样告诉父亲吗?”
周锡风明显被她问愣住。
毕竟他只是那么顺口一说,并没有多想。
“你真的想我走吗,阿风。”她又问。
周锡风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我让你走你就会走?”
她会这么听话?
他才不信。
“如果这样会让你感觉更轻松一点的话。”江禧轻垂眸,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阴翳,她说,“我可以替你向父亲传达。”
说完,不再等周锡风说什么,江禧转身开门走下车,独自朝【和埔】的大门走去。
周锡风没有立刻开车走,他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孩渐渐走远的薄瘦背影,竟莫名会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有些恹恹孤独的沉郁感。
可他看不到的是,江禧此刻早已一扫刚才脸上的委曲求全,翻着白眼在心里狂骂周锡风。
只是演技加持跟他博个同情罢了。
想让她走?想得美。
不过话说出去了,江禧觉得自己确实需要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做什么攻略计划。
【和埔】本就人气鼎盛,加上又是周末,几乎电梯间都排满了人。江禧不想等,索性去爬楼梯。
刚推门走进安全通道,手机忽然来了通电话,江禧扫了眼来电显示,竟然是周家兄弟的祖母,汪氏。
“奶奶,怎么啦~”江禧换上甜腻语气。
那边传来汪氏宠溺的声音:“阿珍呀,我听说今天你父亲那边要在【和埔】办展销会?”
“对呀奶奶。”江禧抬步走上楼梯半中央,应道。
“那场合应该不小,这种时候,阿风原本应该陪你一起过去的,顺便去拜访一下你父亲。”
汪氏轻叹了口气,“但是那臭小子又惹了事,被他大哥关在家反省,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阿浔赶过去【和埔】找你……”
汪氏话没说完,眼前骤然投下一片阴影。江禧下意识抬头,显然是属于一名成年男性的身形体态,可还来不及看清对方长相,腹部旋即一阵剧烈疼痛。
“嘭——!”
江禧被来人一脚踹下楼梯,身体霎时失去平衡,后背狠戾后撞在墙上,瞬即又摔落回地面。
手机跟着掉在台阶。
下一刻,一只苍白有力的手将她的手机捡起,按下红色键,电话挂断,关机。
然后男人缓步迈向蜷缩在地的女孩,站定,半蹲下身,一把狠力抓起她的头发,逼迫她昂起脸对上他的眼睛。
“这么久不见,不想我吗?”他伸手死死掐住女孩的脖子,看着她,阴恻恻地讥笑了声,手上力道越箍越紧。
“嗯?”半晌,叫出她的名字,“江禧。”
她的确伤得有点狼狈。
嘴角红肿渗着血,头发凌乱缠结,脖子上被扼掐的醒目指痕极为刺眼,胳膊、腿上到处都是黑青的淤肿,衣服上甚至还染了血。
“你碰上歹徒了?”黎宏峯又问了一遍。想不通光天化日的在商场里能遇上什么危险事,至于受伤到这种程度。
江禧带上门,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抓了两把乱糟的头发随意理了理,露出半遮在刘海下的一双单眼皮,透着几分力倦神疲的颓丧感,恹恹的,很沉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与少女平日里元气鲜活的灵动气质判若两人。
她缓了缓,半天后才开口,语气带着点冷:“孟嘉基。”
江禧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
“你养母的儿子?”黎宏峯几乎没思考,脱口而出,“还真是小看了这个混吃等死的扑街仔,居然能摸到这里来。”
江禧眉毛微挑,没立刻接话,反而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话里落下似有深意的调侃:“您倒是把我查得一清二楚。”
当初谈任务时,她的确告诉过黎宏峯让他多留意孟嘉基,必要时要上手段阻拦他出现在自己身边,以免在周家人那里露出破绽影响任务,因小失大。
但,她只说孟嘉基是吸血妹妹的赌鬼。
可从没提过“养母”这回事。
看来是表面上说着对她有多信任,实际根本不信,背地里早就对她的背景底细了如指掌。
不过黎宏峯也算坦荡,没有硬生生地强行转移话题,只愣了下,随即爽朗一笑缓解尴尬,普通话语调生涩:
“小江啊,黎家现在这种情况你也清楚,我要对你足够了解,确保你有能力顺利完成任务。”
黎家是早一批做物流起家的。
后来资金溢出就本家脱离,据说在粤珠区豪掷上亿包下几万亩地,租给内陆几大名头正盛的快递公司做大型快件中转站。本家集团开始转向其他行业,尝试多元化发展。
但不是每个家族企业的多元化发展道路都能像周氏那样,一路高歌猛进,如鱼得水,在每个行业从新贵到黑马,最终一举成为领军巨头只需飓风过境般不过朝夕。
赔赔赚赚,最终黎家发展可观的项目有限,今天举办的医美新品展销会算其中之一,也算所有产业中前景最漂亮的。
今年黎氏旗下的医美公司面临上市。
连江禧这种门外汉也知道,这代表黎氏需要大量资金入驻,金钱竞技云谲风诡,上得了发达,上不了破产。
所以周家的态度至关重要,非常重要。
见江禧又不说话了,黎宏峯眯了眯眼,商人的精明头脑让他十分懂得审时度势,他放松口吻,给江禧递了个台阶:
“毕竟对方是周氏,我们的计划相当冒险,我也是出于家族利益考虑,这点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理解,您是金主,合法范围内的行为我没意见。”江禧笑了声,眉眼间的冷意逐渐褪却,
“那您现在觉得我能力够吗?”
“小江你这话说的,”提到这个,黎宏峯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拖着港腔调子的长长尾音,“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把周锡风那种心比天高的少爷搞来,你的能力毋庸置疑的啦。”
天知道听到周锡风今天要来,黎宏峯有多激动,那个瞬间连公司成功上市的酒会晚宴在哪摆都想好了。
江禧却不像他那么乐观。
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她从周锡风车上下来两人分开,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到现在还迟迟不见他出现。
狗东西,该不会真走了吧。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来,只能赌一把。”江禧从包里拿出湿巾,一点点仔细擦拭手指上的血迹,坦白道,
“如果二十分钟内他不到,就说明我失败了。”
黎宏峯一听这话,眼尾纹夹藏的笑意当即僵住,“你应该清楚,我今天让你必须把他带来现场的目的。”
“为了今天,新品展销会我提前办了,【和埔】的露天观景台一小时几十万我包场了,还有记者,能请的我也都请来了。”
说着,他转头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绿丝绒盒,放到茶几上,手指敲了敲盒子,推去她面前,“舞台、观众全部到位,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周锡风,懂吗?”
江禧拿过盒子,打开,轻轻垂下眼帘,毫无意外地看到里面是一对玫瑰金小冰块对戒。
“礼物我可以送。”她盯着眼前这对戒指,说,“婚,我也可以求,毕竟这是需要您另外给我加钱的。”
江禧捏着那方绿丝绒盒,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散转动着,若有所思道:“但依照目前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展,他一定会当众拒婚。”
“当然,丢人我是不怕的。”她没什么在意地弯起嘴角,仍然望着盒子里的情侣对戒,话锋突转,
“问题是明知道被拒绝还要求就不是请求了,叫强求,这种性质跟骚扰没什么区别。何况周锡风的性格您应该比我清楚,他绝对是最烦这些的。”
江禧在这时掀起眼睫,从对戒上撤走目光,凝向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字句平和地问他:
“即便如此您还是要我求吗?哪怕周锡风当众拒婚,这对您整盘计划也没有丝毫影响吗?”
黎宏峯陷入了片刻沉默,说:“我的确没抱希望周锡风会同意。但就算他拒绝,舆论一出,在各界看来我们与周家已经成功形成了牵扯关系。”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您的计划是利用舆论造势,借助周氏的名气让各界投资商纷纷下注黎氏,赌周黎两家究竟会不会联姻,而大家押下的筹码就是您这次公司上市的资本。”
“聪明。”黎宏峯赞道。
所以“狸猫换太子”的计划这样冒险,黎宏峯当初也绝不是随便选人来做的。江禧身上具有令他相当赏识的东西存在。
除了这个女孩与自己女儿的确长得八分相像。
除此之外,在他们当初第一次谈话时,黎宏峯就很明显地觉察到这个女孩思维节奏运转极快,说话逻辑条理清晰,眼神足够坚定,做事计划缜密的同时,胆大心细。
“您觉得,我都能想明白您的目的,周家的人会想不到吗?”江禧这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周锡风就算了。”
她笑着挑了下眉尖,“可周时浔呢?”
“周时浔?怎么突然提到他?”黎宏峯顷刻面部紧张起来,眯眼注视着江禧观察她,问,“你在周家跟他接触过?”
“打过两回照面,没什么接触。”
与周时浔的几次纠缠都是意外,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也只能靠自己应对,江禧讳莫如深,不打算往深里说。
只云淡风轻地揭过:“您放心,我时刻记着您叮嘱过让我不要靠近他,能避则避。”
听到她这样说,黎宏峯的表情才放松了下:“没错,惹谁都千万别去招惹他,否则你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记住,以后哪怕在周家不可避免地见到,都务必要绕着他走。”
提及周时浔,女孩很自然地回忆起与他前后几次的交手经历。
她亲眼见识过,那个男人斥足绝对威慑力的阶级压迫感,他不可一世的气度,冷漠,强权,松弛又傲慢;
他看人像看一片垃圾的眼神,高贵睥睨,如此低蔑;以及,他冷嘲讥讽的口吻听起来就很适合用反问句式。
“周时浔。”江禧低头轻笑,“确实非常不好惹。”
黎宏峯摇摇头感慨:“不要说你这么年轻的小丫头了,就算混迹商界几十年的老狐狸,照样不够他玩。”
“您也会怕他吗?”江禧笑问。
“我?”黎宏峯不由地笑哼了声,“实不相瞒,我甚至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直到如今我都没机会见那位一面。”
江禧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候,黎宏峯像又想到什么,坐正身子,渐渐收起嘴角笑意,说:“小江,你要继续紧张起来,算算日子,离我们当初约定的期限可不远了。”
当时她与黎宏峯约定的时间是半年。
虽然江禧住进周家的时间并不长,但实际上来算,从她接下这个任务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快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了。
头三个月,她在黎宏峯的安排下进修。
每天需要学习的东西非常多,学习西班牙语入门,学习跳华尔兹,学习了解一切高端奢品与上流社会那一整套虚与委蛇的酒宴礼仪。同时还要将周家相关的一切档案资料熟记于心。
准备好一切,正好赶上周老先生的葬礼。
之后她入住【遊園】。
再到今天,距离最后期限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的确不远了。
任务完成,按照协议约定时间一到,黎宏峯保证全款打到江禧账户,那么江禧迅速抽身打包走人,从此在港岛、在周家人面前彻底消失,绝不再出现。
而如果到约定的时间,任务没有任何进展或周锡风对这门婚事依然抗拒抵触,那么佣金取消,江禧走人。
江禧再次低头看向绒盒里的对戒,指尖轻轻滑触戒指边缘,反复蹭磨,良久,她红唇略弯:“黎先生放心,我每天都数着日子过呢,在这件事上我的着急程度绝不必您少。”
这是真话,黎宏峯信。
谈话结束之前,他看着江禧这身伤,问她:“虽然周锡风那种金贵少爷,肯定只走VIP固定通道,但为了万无一失,商场拍到孟嘉基的监控用不用我找人处理掉?”
“不用,这里是周家的地盘,无端少一截监控录像反而更引人怀疑。”江禧说,“反正周锡风也没看到他。”
“说得对。你虽然年纪小,做事倒一向谨慎。”黎宏峯抿了口茶,笑着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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