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浔也掐了?烟,从仲一手里接过车钥匙,招呼江峭:“上车。”
一个小时后,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城中?村。周五晚上,沿街房摊铺摆出凳椅准备营业,小贩叫卖,市井喧闹,人影接踵。
人与人之间,挤到没有可?以保持自我空间的余地。
再天价豪贵的车都开不?进这条窄路。
江峭和周时浔必须步行进来。他们,与烟火尘嚣的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们,与匆匆擦肩的路人阶级差层悬殊。
每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女孩都不?像江禧。
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女孩,都是江禧。
这是他们与妹妹、与爱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按照地址,最后他们停步在一栋老破小的单体步梯楼前。还?没上去,江峭已经感知到自己血液流速异常激涌,心率泵搏极快,后脑一刹穿行过针扎般刺痛,连带扯拉出尖利涩锐的耳鸣声。
走进楼道时,视域猝然闪出致盲白光,江峭脚下一个不?稳,迅速出手撑住墙,低垂着头尽力调整燥灼的呼吸。
周时浔步伐稍顿,偏头沉默掠他一眼,“怎么?”
江峭扯起?唇,自嘲地语气里充斥痛苦与压抑:“瞧瞧,这种时候,他居然也想?出来亲眼看看江禧的过往么。”
尽管来的路上,他在极力克制着情绪保持镇定。但当江峭突然提及“江禧”的名?字,想?到楼上他们全?然不?曾参与的、她暗无光日的、独自煎熬的那段残酷命运,他不?自觉绷紧咬肌,还?是根本难以遏制心脏一瞬撕裂感的抽痛。
两个男人静立在楼道内,良久后,周时浔缓了?缓,猜测江峭口中?的“他”,大概指的是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
换句话说,这在正常人眼中意味着他犯病了?。
“带药了么?”他问。
脑仁崩弹的燥灼感渐渐平息,江峭深吸一口气,缓慢直起?身先朝前迈上台阶,扔了?句:“用不?着,我老婆不?回来,他出不?来。”
上到三楼,找到梅秀宜家,江峭没耐性?,毫不?客气地哐哐砸门。过了十分钟,江峭已经多一秒都等不?了?,几?乎是已经想?踹门的程度,这时候,锈迹铁门被人从里面慢悠悠推开。
梅秀宜苍白着一张脸,靠站在门框上。
女人双手环胸,鹘伶伶的目光在品相绝靓的两个男人身上扫量一眼,别了?下脸侧头发,银质唇钉发出响动?:“找谁?”
“江禧,认识么?”周时浔开门见山。
女人脸上蓦地僵了?下,没让进,也没撵人,只是漠然瞟过他们一眼,腰肢轻扭着转身走回了?屋内。
周时浔先抬步走进去,撩眸,四下逡巡一眼。
破旧残败的出租屋内,一片狼藉。满地生活垃圾,酒瓶横七竖八,墙体龟裂,边角斑迹黄得发黑。整间房内透着一股潮湿腥霉的腐味。
近乎是没地下脚的脏乱差。
可?衣冠端楚的两个男人,却没心思嫌恶,甚至连自身洁癖都顾不?得了?。他们只能想?到,江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跟着这样的母亲过活了?十八年。
梅秀宜也不?管他俩,顾自歪在单人沙发上,甚至非常不?见外地伸手笑问道:“有烟吗?”
江峭冷漠嗤了?声,从兜内掏出烟直接整包丢给她。他还?未及出声说什么,只见对面梅秀宜顾自抽出一根烟,先开口道:“所以,我女儿这么有本事,一次性?在外面勾了?你?们两个,让你?们过来找我报仇?”
她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眼神迷离着吐出白雾,讽笑:“她怎么说,跟你?们告状说我从小虐待她?”
“你?没有么?”江峭口吻讥冷。
“我当然没有。我怎么虐待她了??她从小到大吃我的,喝我的,她从里到外哪一样不?是花我的钱?”梅秀宜满不?在乎翘起?二郎腿,
“她亲妈都不?要她,我这个后妈还?要供她上学,我都没逼着她跟我一起?去卖。你?俩倒是说说,我这怎么算虐待了??”
江峭被?她直白露骨的话语激到,旋即捏攥起?拳,强压着心头暴烈的怒火,字字咬紧牙关道:“你?如?果不?爱她,为什么收养她?既然收养了?为什么不?好好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你?是谁?”梅秀宜轻蔑瞥他一眼,着重强调,“她是我的女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她把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足够令两个常年混迹诡诈叵测圈层的男人,一眼洞穿她泄露的弱点,精准捕捉到她高攻低防的软肋,她的拙劣言辞已然袒露了?一切。
于是,他们不?必对视就能彼此会意。
江峭说:“她不?是你?的附属品。”
周时浔说:“她不?属于任何人。”
言简意赅的短短两句话,一针见血,成?功将女人刺激到。她顿时脸色突变,猛然掐了?烟,满脸警惕地大叫:“谁说的?谁说她不?属于我?!江禧,我的女儿她必须是我的!她只能属于我!!”
过了?两秒,她又像忽然找回理智一般,变回了?正常状态,弯起?唇娓娓道来:“你?们知道吗?其实禧宝她很乖的,她明白做什么事我会开心,所以她从小就会讨好我,她真的非常爱我。”
“家里没钱,她怕我不?要连饭都不?敢多吃。”
“别人骂我,她会去变着法地帮我讨要公道,你?们都知道她很聪明的,鬼点子也多,她说过可?以为我付出一切。”
“冬天我在家接客,她知道我看见她会不?高兴所以就一整晚蹲在楼下,哪怕第二天早上已经冻晕了?,她也不?敢提前回家。”
“每次见我生气,就会主动?用狗链子把自己拴住,然后脱光了?跪在我面前,一跪就是一晚。”
她说到这里,竟然笑了?出来:“诶你?们不?知道吧,那根狗链子还?是她五岁那年啊,我给了?她五块钱让她去街上买的呢。”
“从小我就教?育她,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哦,否则她像狗一样的破烂人生就只值五块钱。”女人越笑越癫狂,“除了?妈妈我啊,哪里还?会有人要她哈哈哈哈……”
周时浔和江峭就站在那里,听她说,听她诉说江禧遭受的痛苦,经历的泥沼。这种藏在精神控制表皮下的恶劣虐待,他们必须强迫自己听下去。听清楚。然后深刻印烙在脑子里。
任她轻浮扭曲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霜般锋利薄透的尖刃,癫狂暴戾地刀刀刺割划烂两个人的心,字字见血,轻柔又致命。
血液滴穿心脏倒涌回去的轨迹,流露在他们血红的眼底。
但他们没想?到,这之后,是更加残暴的一击。
“对了?,你?们知道禧宝,我的好女儿,她爱我这个妈妈爱到什么程度吗?”说着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去房间里,很快拎出一台老式录音机,直接席地而坐,以一种病态炫耀的语气跟他们说,
“其实我一早就想?死了?。但我怎么能一个人死呢,我还?有一个好女儿,我当然要带着她一起?。”
“所以,她8岁那年,有一天晚上,我打开了?家里的煤气。”
“嘘……你?们听…”
录音机内磁带转动?,几?秒的窸窣声后,里面传来小女孩虚弱哀求的声音。
只有三句话。
“妈妈,我不?想?跪了?。”
“妈妈,你?让我活着吧。”
“妈妈,你?为什么……不?爱我。”
车内,从梅秀宜家出来的两个男人,沉默地坐了?半个小时。最终是江峭先开口,他感觉到喉咙刺痛,浸透哽意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他说:“我会带她回家。”
“你?应该清楚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爱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潮涌着他们无法释放的隐忍情绪,江峭眉峰冷厉,告诉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亲情的伤只能亲人医。”
周时浔坐在驾驶位,没应声。他近乎觉得身体机能每一处都在叫嚣痛意,那种滚烫的痛感会灼伤他的骨头,炙烤成?碎烂的灰烬。
江峭在这时拉开车门,顿了?下,冷声叮嘱:“别再来找她,走了?。”
那晚江峭连夜从伦安赶回北湾。
他很清楚,他跟母亲与江禧之间的认亲绝不?是简单一张亲子鉴定,就能让女孩接受的。那样只会令她厌恶,只会吓跑她。
所以江峭采取迂回手段,他没有告诉江禧任何关于她真实身世的事情,只是给她安排了?一个假任务,让她扮演自己失散多年被?找回的妹妹,以此慰藉因失去女儿而一直精神状态不?好的母亲。
这个时候,江禧已经被?安排住进他们曾经一家四口的别墅里。
当他凌晨回到家中?,母亲别尹正坐在沙发上等他。见到他回来,别尹脚步紊乱地紧忙冲过来,拉住他,指了?指二楼江禧的房间,小声道:“吃饭时候还?好好的,到了?晚上我守在她房门口,隐约听到那孩子好像在里面哭,你?快去看看。”
“你?没跟她多说什么吧?”他问。
别尹立刻摇头,“没有,我没乱说话,她小时候的事儿我也没敢说,就是她来了?以后我怕她不?自在,吃完饭我就让她早回房间休息。”
安排给江禧的房间,还?是她小时候的房间。那间房别尹坚持这么多年每天由自己亲自打扫,不?给佣人碰一下,连江峭与父亲也不?能乱进。
江峭安抚地拍拍母亲肩膀,让她先去休息。自己转身走上楼,来到江禧的房门口,犹豫再三,却怎么样也伸不?出手去敲门。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里面似乎有录像带的声音传出。
“女儿,妈妈希望你?快乐。”
“女儿,妈妈祈求你?平安。”
“女儿,妈妈会永远爱你?。”
江峭只听一遍就知道,这是,江禧被?仇家绑走的前一年,她的周岁宴的时候别尹特意录给女儿的祝福。
找不?到江禧的这些年,别尹每天都在她的房间听。
忽然间,房门被?人里面拉开,江禧红着一双眼走出来,正正撞见站在她房间门口的江峭。
楼梯上,灯色昏稠浓黄,温度适宜。
黑色针织长裙穿在女?孩身上,更显得她细骨瘦肩,身量盈盈纤窈,体态单薄。领口与?袖边刺绣白蕾丝花边,搭配莹润玉白的珍珠项链。
她额前刘海有些长了,索性一同梳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柔顺繁茂的黑发头?顶戴了根珍珠丝绒发箍,发梢如浪垂及腰下。
看上去,很像众星捧月的千金明珠。
本该被家人捧在手心百般呵护的金贵公主。
本就该受尽万千宠爱的。
——可是公主。
女?孩肌肤凝白,鹅蛋脸,五官秀致精巧。
她的嘴唇豔红,鼻尖也是红的,一双狭长勾翘的单眼?皮藏在无框眼?镜下,淡垂着。玻璃镜片折投光影,仍掩不住眼?尾水润如湿雾的红。
——可是,公主怎么会哭呢。
坦白说,当下眼?前这?一刻的画面带给江峭的冲击,完全不亚于今晚在梅秀宜那个疯女?人那里的所?见所?闻。
他?看见的,是如此明媚生机的女?孩。
可他?脑子里自动浮现的场景,却是被继兄暴力虐打的妹妹;被养母精神磋磨的妹妹。是再饿也不敢多吃一口饭的她,是寒冬被冻晕在外面也不敢回家的她,是脱光了被狗链拴跪的她。
是苦苦哀求母亲只为了活下来的她。
那样至残至暴至暗的成长环境,那样没?有留恋无人在意的童年,那样身体与?心理双重折磨的虐待,那样日复一日不见尽头?的摧压。
女?孩却从未想过自我?放弃。
她还是拼了命地想要活。
“这?里是北湾,不是南方。”江峭微微走前两步,但怕她不适,没?有靠得很近,保持在非常适当的社交距离。
他?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替她披在身上,还不忘拉住两侧裹住女?孩,叮嘱道:“晚上凉,出来要多穿衣服。”
江禧慢慢抬起脸,不动声色地凝向他?。可江峭满脑子里都充斥着她向梅秀宜求饶,求她让自己活着,问她为什么不爱自己的凄楚声音。
他?稀微错开视线,他?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他?不敢想那个时候,那个八岁的小女?孩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向母亲求助。以及后来那些年,每当这?个女?孩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同龄人,看着别人家温柔的母亲,健康和谐的家庭关系,她又会想到?什么。
她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令人疼惜。
江峭甚至做不到?再多看她一眼?。他?很快收回手,转身双手撑住楼梯栏杆,死死地大力攥紧木质扶手,头?低下去深深缓喘了下。
半晌,耳边忽然浅浅弱弱地响起一声:“哥?”
江峭耳骨略动,倏尔撩起眼?睫,迅速直起身回头?应她:“我?在。”
在他?斟酌措词之前,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应先一步替他?回答了江禧,“怎么了?想要什么?缺钱?失眠?饿了?还是……”
袖间?传来隐微扯力,江峭顺势落眸,瞥见女?孩伸手拽了拽他?的衬衣袖子。江峭掀起目光看向她,又顺着她的视线偏头?朝望下去,见到?楼下,母亲别尹还一脸担忧地站在那里,似乎不肯错失女?孩一眼?。
自江禧被绑走后,在江峭的记忆里母亲精神就始终不算好,情绪很不稳定,时而正常,时而恍惚。正常的时候她与?常人无异,可以完全维持日常生活,也能够工作。
但一年到?头?下来,总有那么几个特定日子,别尹的状态很不好。逢年过节,江禧生日,还有江禧被绑走消失的那个日子。
每到?那几天,别尹就在江禧房间?里整晚不出来。
他?其实?还没?有来得及把亲子鉴定结果告诉别尹。但现在看来,也似乎没?必要了。或许是母女?连心吧,听助理说从江禧回家以后,别尹整个人精神面貌非常好,刚才与?她交流也能看出的确是这?样。
可能在她心里,她的宝贵女?儿已?经回家了。
“妈,我?会照顾好妹妹。”从来桀骜轻狂的人格,在面对家人时也会有所?收敛的温情,他?开口劝道,“您先回房休息吧。”
大概别尹也能猜到?江峭的意思,忙歉意一笑,赶紧应道:“诶好、好好好,那你们兄妹先聊。也别太晚,影响妹妹休息。”
探出脑袋,观察者别尹从楼下离开,江禧才抬手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立马还给对面的男人,边嘴里不满地小声道:“演也演得合理一点啊你,家里有暖气还给我?披衣服,热死了。”
江峭下意识接过衣服,一愣,顿时有点被她说乐。
可他?觉得嘴角太沉重,怎么都弯不起来,又不想被聪明的女?孩觉察异样,只能装作没?事儿人,懒着调子逗她:
“是没?你专业,刚才那声‘哥’喊得挺真。”
确实很真。真到他也有一刹恍惚,以为她知道了真相。
“开玩笑,我?可是专业第?一考上我们学校表演系的,绝对不让你白花钱好吧。”江禧双手抱臂,语调里带点小骄傲地耸耸肩。
音落下,她无意识轻垂眸,没?由?来地问道:“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江峭稍怔一瞬,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江禧朝他?手上轻扬下颚,视线触及到?男人手背指骨上的伤。看上去好像有些严重,没?结痂,反而还在流血,边缘略微泛起淤红。
白天见他?的时候还好好,显然是今晚的新伤。
江峭这?才回过神,随便扫了眼?手上的伤,想到?是今晚揍孟嘉基的时候伤到?的,没?什么在意地扯了句慌说:“晚上打拳没?戴手套。”
江禧表情奇怪地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去旁边小吧台倒了杯水,回来经过他?身边时,困恹恹地打了声招呼:“没?事我?先睡了。”
“江禧。”身后,男人倏然叫声叫住她。
江禧转过身,抬眼?回望着他?。
江峭站在原地,注视了她好半天,良久,他?微低头?摸了下后脖子,像是在思考说词,又过去两秒,他?终于开口问道:“会喝酒么?”
江家的别墅建在海边。冷冬下,夜海仍旧浪潮激涌,似一汪永生不灭的春光,奋勇高涨地抵抗这?悲悯冻彻的季节。
外面天寒地冻,花房内壁炉生温,熏淌出暖意融融的温度。火点噼啪的白噪音里,敷弥漫散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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