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窈一旁看着,甚是欣慰,又有些心疼。
尧文君见男人来了又走,只为查阅孩子的课业,却当她不存在,一声招呼都不打,心头苦闷异常,语气更为不耐:“他又何必娶亲何必生子,在他心里,亲女儿也比不上那位的分量。”
一涉及到肖瑾,尧文君便变得极不理智,酸话止不住地往外冒。
“小月牙今日穿的什么衣裳,他可记得?他当然记不得,他这两日就没回家过。”
尧窈奈何不能,只当耳背,听不清,把注意力全都搁在练字的孩子身上,轻声道:“前些日,你不是想吃杏儿,园子里那几棵杏树这会儿该熟了,我们去摘杏吃可好?”
尧不弃抬起了脸,看着母亲,眨了眨眼,似在回想,好一会儿才唔了一声:“不去了,那杏儿不好吃。”
尧窈见孩子一副老气横秋好像很懂的样子,不觉失笑:“你又没尝过,你怎知不好吃。”
小儿把笔搁下,摆正身姿,端端正正地同尧窈道:“前两日,父亲已经带我去过了,那树上好多杏儿,红透了,没人摘,定不好吃。”
小娃说得斩钉截铁,简直将男人当做了神祇那般虔诚地信赖,尧文君心更酸了:“不弃,你要收着点,不要总把父亲挂在嘴边,被外人听见了,可不好。”
尧不弃又是一脸郑重:“姨母,我晓得的,在外面,我悄悄的唤。”
尧窈忍俊不禁,能有多悄悄,孩子心性,高兴起来,又如何克制得住。
“你相信父亲,却不信母亲,我带你去摘那杏儿尝尝,若是甜的,很好吃,又该如何。”
尧不弃不想母亲误会,急道:“我也听母亲的。”
尧窈顺着话:“那好,母亲这会儿就想吃那枝头的杏儿,你陪母亲去摘好不好。”
说摘,是真的摘,只不过孩子身量不够,由侍卫高高抱起,再拿了根长竹竿,把树上黄澄澄的杏子钩了下来。
尧不弃捧着自己摘的杏,黑亮的双目,兴奋地望着尧窈:“母亲,您吃。”
儿子的一片孝心,尧窈十分受用,也不讲究,接过了杏就剥皮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尧窈神情微僵,这酸味,只有她在孕期才会喜欢。
偏偏,小娃目不转睛地盯着,还问母亲,好吃不。
“还行,所以,你父亲说得也不尽然都对,凡事要自己做了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光听别人说可不成。”尧窈打肿脸充胖子,忍着酸意,勉强把整颗果子吃完,却也不想再尝,在儿子又要给她摘果子之前及时制止。
“你讲的那个叶公好龙的故事甚是有趣,母亲还没听够,你再讲一遍可好。”
这故事也是容渊讲给孩子听的,尧不弃记性极佳,听一遍就能够完整讲述下来,再讲给尧窈听,成就感满满。
尧不弃饶有兴致地讲完一个又一个故事,尧窈听得也认真,并陷入了沉思。这些故事并不俗套,相反地极具教育意义,其中蕴含的道理,值得人去深思,并谨记。
到这一刻,尧窈不得不承认,孩子的成长,父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并不能替孩子做决定,要不要这个父亲,取决于孩子自己。
显然,孩子在父亲身边能够学到更多东西,他自己也乐意去学,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孩子和父亲是一回事,她和容渊又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归,混为一谈,就不聪明了。
心态发生转变后,尧窈思量了许久,找尧文君商议:“他不可能在东瓯久住,不如就让不弃随他回大晟,那边天大地大,有良师有益友,不弃成长得也会更快。”
并非尧窈妄自菲薄,而是认得清现实,她这里小打小闹的学堂,又怎能和大晟的太学相提并论。
男人果然是祸害。
尧文君望着尧窈许久,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东瓯实在太小了,雄鹰在这里很难展翅高飞。
尧文君郑重其事地对妹妹道:“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不弃一旦去了那边,就是那边的大皇子,再不会有转圜,更何况,你以为他要的只是儿子,只要儿子,又何必这般自降身份来竞选王夫。”
那日选画,没一个人是对的。
只因那些画里,没有一幅是尧窈作的。
而容渊交上来的答纸上,空空如也。
尧文君猜不到,这男人是势在必得,又或者满不在乎,但有一点肯定,自家妹妹和这人的孽缘,怕是难了了。
静养了好几日,容渊才算缓了过来,食欲恢复了些,进食荤腥也不觉得恶心欲呕。
这几日,尧窈也有来看望他,只是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每一回,不到半个时辰,尧窈便以公务忙为由作别。
而容渊凝望佳人离去的背影,暗暗自嘲,约莫又能理解小妇曾经的心情。
在大晟的后宫,她不也是这般望着他,送别他,一日又一日,迎来他,又送他离去,如此反复,没个尽头。
如今的他,就是过去的她。
隐忍的,退让的那个人,只会是等待的那个人。
容渊不喜女子落泪,唯独她,总是让他心软。
记忆里泪盈于睫,全然依附他信赖他的女子,或许是她伪装的模样,可容渊有时亦眷念地想,难道她就没有一点真心吗,又或许她连自己也骗了。
男人思绪千回百转之际,肖瑾敲门而入,听到声音,容渊目光陡然一变,犀利异常。
肖瑾将巴掌大的羊皮纸铺开,双手捧着递到容渊跟前,不必细说,主子看了,便懂了。
容渊并未接过,垂了深谙的眸,一眼瞥过,眸光更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底还是妇人之仁,做不到赶尽杀绝,那就后患无穷。
容渊手一挥,不必明说,肖瑾也懂了,神情凝重地收起羊皮纸,去到主殿见女王。
尧文君已经好几日没和肖瑾说话了,即便二人见面,那也是有女儿在,陪着女儿玩,却再无单独的交谈。
肖瑾也难得往主殿这边来,尧文君愣了一瞬,见男人并无搭理搭理她的迹象,恼意顿生,别过脸去,也不看这人了。
尧窈转着脑袋,一左一右地瞧,只觉这二人,也不过三四岁小儿,意气得很,一怄气,就好几日,也不怕孩子见了笑话他们做父母的。
肖瑾为正事而来,也无暇顾及尧文君那脸色,拿出羊皮纸递给尧窈,一脸正色道:“这王庭内,并不太平,余孽作祟,尚需肃清。”
容渊不欲声张,肖瑾也不会再拿那日的毒糕点说事,但不提,不表示这事儿不存在,只要有人使坏,必然有迹可循,至于查不查得到,但看个人本事了。
尧窈将纸上内容,仔仔细细地看完,面色也沉重起来,她眸光一转,看向身旁的王姐。
她有刻意将纸伸过去,想必王姐也看到了纸上的内容。
谁又能想到,下毒之人,竟是尧文君提拔上来的膳房管事。
尧文君脸色极不好看,肖瑾头一转,终于望向了她:“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这管事的孙子得了恶疾,急需一大笔银钱医治,二王子母族又许以重金诱之,人在情急之下,干出什么事都不为奇。”
听到这,尧文君面沉如水。
她不想赶尽杀绝,伤及无辜,也为了彰显出她和二王子的不同,欲施以仁政,巩固人心,可怎料,她以德报怨,可又有何来报德呢。
尧窈握紧了手中的纸:“她是可怜,可我儿又何其无辜,对稚子下手,便不能恕。”
尧文君颤着声,正要唤侍卫去拿人,却被尧窈叫止:“她过几日要归家,必然会同外头的人接应上,我们派人悄悄盯着,切勿打草惊蛇,待到时机成熟,再来个瓮中捉鳖。”
闻言,肖瑾目光落到尧窈身上,掩不住的欣赏。
这女子成长得极快,亦或者本就有慧根,当女王后,光华愈发显耀。大晟那边只把这女子看成魅惑天子的妖妃,却不知这女子胸襟胆识,比宫中那些妃嫔,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肖瑾看了自己许久,尧窈避嫌地挪开眼,望向一旁的尧文君:“这事儿,还得有劳王姐去办了。”
尧窈知晓尧文君此时必然是不痛快的,甚至会有自责,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背叛了主子的下人,就交由主子去处理。
至于那个重病的孙儿,尧窈也会派人看顾,只要这孩子心思清明,她愿意提携,可若心术不正,那就另当别论。
肖瑾回到别院,将两姐妹商议的处理办法说与容渊听,男人听了后,沉默一会,扬唇笑笑:“是聪明了不少。”
语毕,男人又在心里补了句,其实,本就不笨,只是藏了拙。
猜不透主子此时的想法,肖瑾斟酌道:“爷,我们离开大晟太久,是否该回去了,大皇子对您甚是亲近,未必不会跟我们走。”
容渊反问:“你割舍得下她们?”
当然不舍,他也想带走小月牙,可尧文君必不会同意,小月牙更依赖母亲,强行拆散母女俩,他实在做不来。
大不了,以后他多往这边来,看看孩子看看她。
她不愿离开东瓯,他又何尝愿意背井离乡。
容渊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若你留在南平,替我把好边关,容琰也要回大晟,待不了太久。”
闻言,肖瑾一愣,不知该如何回话。
容渊又道:“南平不也是大晟的疆土,你在这里不自在,因为你并非东瓯人。南平虽与东瓯只有一山之隔,可翻过了那座山,你便回家了,遇上所遇,皆是自己人。”
见肖瑾仍旧沉默,容渊未露一丝不悦之色,继续道:“你姐姐多次同我提出想出宫的念头,想找个远离京城,又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看南平倒是不错的选择。这样一来,你们姐弟彼此又有个照应,不比在京中更为自在。”
一提到淑妃,肖瑾动摇了,京中最让他记挂的人便是姐姐。
姐姐若能过来,那么何处不是家呢。
容渊也不催促:“我给你几日时间,你好好考虑。”
容渊身子一好,尧不弃往这边跑得也频繁了,把自己的字帖,还有观察笔记也带上,一一给容渊过目。
对着孩子,容渊也不敷衍,看得极为认真,不时点评两句,这字如何,再把小儿写的所见所闻所感一一看过,尤其提到尧窈的地方,男人极为专注,仔细读了许久。
明明就那么几句话,未见得有多通顺,还有错字,可对容渊而言,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尧不弃笑嘻嘻地往男人身上靠,小脑袋更往男人跟前凑:“父亲,这回我可没错多,就一个,两个。”
容渊不理会,指着某句,听不出情绪地问:“这个叔叔为何要送你母亲珍珠。”
尧窈最不缺的就是珍珠。
可他已经许久没见她落泪了。
忽而,容渊猛地看向儿子,他还未见儿子哭过,那一回,他腹痛难忍,也不曾留意儿子状况。
这孩子,会不会同他母亲那般,一落泪,就生珠呢。
容渊又不好为了求证他的想法而把儿子弄哭,最简单了当的办法,就是去问尧窈。
男人身体有了好转,尧窈便来得少了,这回,也是拖了好半天才姗姗而来。
容渊知她不愿,却也不挑明,只稍自嘲道:“如今我倒成了闲人,见你一面,可真不易。”
尧窈不接这话,问他找她何事,若为毒糕点那事,她已经派人暗中盯梢嫌犯,若有新的进展,必会告知他。
谁料,男人问的却是:“送你珍珠的海商是何来历,听闻来自东洋,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东洋,可是海寇的老巢,那里的人,乱得很。
二人对桌而坐,尧窈看着男人,不搭腔。
容渊一声冷哼:“你对谁都宽容,唯独于我,说舍就舍,没得真心。”
这种听着就似控诉的话,从宗主国国主口中而出,尧窈只觉颇为喜感,又有些无奈。
尧窈轻叹一声:“大晟也有人来东瓯经商,我不也以礼相待,只要是善意的,有利于东瓯的福祉,我为何要拒绝,且他送的珍珠,又不是真的到了我手里,这些礼品都是要充入国库,留作公用。”
听到这话,容渊心气顺了些,转而问:“不弃可有遗传到你的体质?”
不必明说,尧窈自然懂,顿了顿,平平静静地看着男人:“不弃并没有,而我也不会再有了。”
既然到了这份上,有些事,得说清楚。
他若图的是这,那么他注定,无所可图了。
容渊同样冷静地问:“为何?”
尧窈垂了眸:“许是生了不弃,我的身体发生了改变,一些奇怪的毛病也就没了。”
对于尧窈而言,没有了那种奇怪的体质,反而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
尽管,她已经很少哭了。
容渊点到即止,并不多问,把话题转到了不弃身上:“你确定孩子也没有,又或者还小,看不出来。”
对此,尧窈也不能把话说死,只能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了。”
她倒是看得开,不过,还没发生的事,担心也无用。
尧窈问男人:“你是否觉得可惜了?”
容渊直直凝着她:“我只有遗憾,孩子的头几年,一刻也不曾参与,纵使我后面倾尽所有,也补不回这几年的时光。”
尧窈怔住,着实有些意外。
他好像变了,脾气收敛了不少,如打磨了许久的山石,磨润了棱角,却又是另一种的深沉,和难解。
第75章 重温
男人变不变的,尧窈此刻也没工夫去细究了,只因海防线再次响起了警报,倭国趁夜偷袭了海边营地,并对附近的村庄进行了残忍的抢掠烧伤,东瓯本就不坚固的海防线岌岌可危,下一回,就怕倭国不只是登岸滋事,而是大举进攻了。
东瓯才从同月华国的战事中缓过来,目前国内兵力严重不足,实在不适宜再进行大规模的战斗了。
尧窈将几名大臣叫来商议对策,并命他们派医官过去对受伤的村民进行全力救治,不得收取任何费用,且还要对受损的村庄进行修缮和保护,并特许给他们分发可以御敌的武器。
有的大臣颇为消极:“这医好了,修好了,下回倭国再派兵,依然伤亡惨重,再折腾两回,海边怕无人敢守了。”
“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郑大人说的也是实情,你看看我们兵册上还有多少人,老百姓里能够应招入伍的又还有多少人,倭国那些兵强盗似的凶残得很,毫无人性可言,我们的兵又哪里打得过。”
尧文君才从被亲信的背叛中缓过来,又遇到倭国犯境,警惕心大作,不有产生了某种联想,命手下去查查二王子母族和倭国人可有来往,若有,一律按叛国罪处置,再不容情。
尧窈也想到了给自己献宝的海商,当即提出来,把这人也查查,不得让他离开东瓯,务必严加看管起来。
做好了安排,姐妹俩依旧神情凝重,心事重重。
论兵力,东瓯确实不如倭国,她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做好防御,可倭国一旦兴兵,她们的这些防御,怕也抵抗不了多久。
诸事不顺,对国小兵弱的无能为力,也让尧文君垮下了肩头,一改往日的倔强,主动带着孩子来找肖瑾:“你把孩子带走吧,她跟着你,比跟着我强。”
小月牙年纪小,懵懵懂懂地,以为母亲不要自己了,哇地大哭起来,把尧文君的大腿抱住,不肯走。
尧文君红了眼圈,摸摸孩子:“乖啊,跟你父亲回大晟,那里也是你的家。”
肖瑾在王庭待了几年,有自己的耳目,虽然尧氏姐妹严令几名大臣不得将东瓯的困境外传,以免人心涣散造成恐慌,可肖瑾依然靠自己的人脉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内心五味杂陈,对尧文君始终不肯依靠他,宁可自己生扛的犟脾气感到无奈。
肖瑾也不想惯着她了,把孩子交给乳母带出去玩耍,打算和女人来个彻谈。
尧文君原本不想,怕把自己深藏的脆弱暴露出来,可肖瑾由不得她,扣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我主命我留守南平,南平与东瓯,只隔了座山,倭人若来犯,岂是你东瓯有危险,我南平也避不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有你的国民要护,我也一样。”
这话无疑就是台阶了,给了尧文君喘息的机会,她低着头,压着情绪道:“知道了,若再有倭人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知会你的。”
肖瑾不知是气,还是笑了,将尧文君整个身子转过来,难得强势地捧起她的脸,迫她看他:“我问你,你信不信我?为了我大晟,东瓯也不能有事。”
倭人就是疯子,东瓯若被他们击垮,大晟的海防也将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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