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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茶皇后(春眠欲晓)


“我家公主年纪小,在王庭里被王太女宠着,肆意惯了,但为人纯善,好冲动,其实并无恶意,还请各位娘娘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多多担待。”
明姑叫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尧窈知道明姑是为她好,可她对着这些人,就是喜欢不起来,就是不想说明姑教给她的那些话。
尧窈一个个看过去,也一笔笔地回想。
先是两个帮着郑嫔说话的妃子:“我送给你们的珠花,用了我六十颗珠子,我不会要回来的,但以后再没得了。”
直说得二人目光闪躲,神色尴尬。
接着,尧窈略过静充仪不提,转眼寻到神情阴郁的郑嫔:“你前些日来串门,看中了我的红珊瑚挂件,不等我同意就拿了去,还说要用别的跟我换,我找宫人打听了,像我那般大小的红珊瑚,外面最少要卖五百两,你若愿意出这个钱,东西就归你,你若不愿,那就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尧窈本来已经想不起这个事,换做别人也就算了,可郑嫔不行。
郑嫔没想到尧窈居然会把这种事当面揭出来,本就打算白拿的心思昭然若揭,一时羞恼交加,直想把不知好歹的小姑娘身上瞪出个洞来。
德妃听到红珊瑚便想到自己挂在内室床头的那株,面色亦是不太好看,冷眼扫向脑袋越埋越低不敢看她的郑嫔。
就说了,一向扣扣索索的郑嫔怎么突然送她一份好礼,原来是借花献佛,慨他人之慷。
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看了半天女人戏的大总管终于从暗处挪了步,显露出他的存在感,笑吟吟望着屋内的女人们道:“主子们的事,老奴本不想插嘴,可眼看着没个定论,主子们各有道理,倒不如听老奴一句,该道歉的道歉,该还的就还,同住一宫,理当相互扶持,可万万不能因此伤了情分。”
这话仔细听着,已经有点偏向尧窈,毕竟小公主从一开始就点名要郑嫔道歉。
高福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想要获宠还得拉拢这位,郑嫔自是不敢得罪,可五百两对如今手头紧的她来说是笔大数目,就算拿得出来她也不想。
郑嫔红着眼睛,含恨忍下前所未有的侮辱,对尧窈道:“是我没有管束好我的人,我代她向公主道歉,希望公主大人有大量,莫再计较。”
“你该道歉的是明姑。”尧窈退了半步,让明姑和自己肩并肩站一起。
郑嫔眼泪顷刻间落下,几近崩溃。
“对不住,是我错了,我这就回去把紫竹发作了,再不让她碍姑姑的眼。”
“娘娘严重了,使不得。”明姑忙摆手,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她也有点懵。
她家小姑娘,比她自以为了解的,更不得了呢。
明姑不得不重新看待身边这位小主子了。
郑嫔已然失态,被心绪不佳的德妃呵斥一顿,打发了出去。
其余几个妃子也纷纷请安告退,再也不想趟这种浑水了。
而挑起这场争端却又像个没事人般的小公主,与德妃四目相对后,仍是不解地问:“娘娘叫我来是为何,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皇上答应了给我做小厨房,以后我就不用来娘娘这里讨吃的了。”
这姑娘瞧着面嫩,又软又娇,可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德妃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不知道有多憋闷。
可经过之前郑嫔那一段,德妃对眼前这位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小公主生出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使得她谨慎起来,再不敢贸然行事,免得被这小丫头捉住了话头反将一军。
德妃如今只想把这事儿讲给姑母听,让姑母知道这鬼丫头有多蛮横无礼,最好亲自出马将人收拾一顿。
尧窈要走,德妃不留,巴不得她赶紧消失在自己眼前,只在高福跟着离开时唤住了人,亲自走上前对人道:“这位蛮国小公主是何做派,高总管今日想必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本宫并不指望高总管添油加醋,只希望你能将所见所闻如实上报,让皇上有个数。”
“小殿下秉性如何,皇上自然有数,娘娘也莫太过忧心。”高福留下模棱两可的话,笑着走远。
德妃立在原地,面色渐沉。
有高福从头到尾在一旁监工,又加派了不少人手,小厨房建得也快,赶在日落之前,四面墙已经垒好,上头顶也封了大半,里头灶也搭了,还剩一些等明日再来收尾。
天快黑了,不能打搅贵人歇息。
“可惜这灶暂时还不能用,不然今晚就请公公好好吃上一顿。”
明姑说着客套话,高福同样客套地回:“哪里哪里,往后还有机会,不急。”
高福是皇帝的人,只能忠于皇帝,是以他不会在明面上接受任何人的示好,留饭更不可能。
送走了高福,明姑把院门一锁,回到屋里,看着又在玩珠子琢磨新花样的小主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到叹气声,尧窈抬头:“姑姑你不高兴?”
“高兴,也不高兴,”明姑走过去,摸摸小姑娘浓黑茂密的发顶,“姑姑还是那些话,只要姑娘过得好,只要王太女过得好,姑姑受的那些委屈,算不得什么,姑娘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这世间大多数的事,并不能简单地用对与错来衡量。”
尧窈认真地听,认真地想:“可我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
这边主仆俩秉烛夜谈,那边高福匆匆赶回勤政殿,正碰上容渊批完了折子,发落了一批干吃饭的闲人,心情颇为不错。
高福忙把今儿个发生的事,只要是他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全部报给主子,不敢有半点遗漏。
容渊垂眸,听完后沉默半晌,才道:“她说她不是这宫里的人?”
尽管高福自诩已经是这世上最懂皇帝的人,可帝心实在难测,有时候极为简短的一句,他也要反应一会才能作答。
高福硬着头皮道:“确有这个意思。”
皇帝又是一阵沉默,在高福低头哈腰,屏气凝神等着接受主子的雷霆之怒时,头顶忽而传来一声悠长的轻笑,清清淡淡地听不出喜怒。
“已经是朕的女人了,却不把自己当宫里的人,她又将朕置于何地?”
似是在问身边人,更像自问,容渊此刻倒是冷静异常,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生气。
不过旁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高福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脑子有点乱,想不到该如何回禀。
容渊也没指望从一个阉人嘴里听到答案,因为他知道,那未必就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身子给了他,心却还在外面荡着,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坏心眼,无非是不把他当回事。
这样的女人,呵,他还真就不想放过了。
一晃又是深夜,明姑给尧窈绞干了头发,又用棉帕子包住,服侍她上床歇息。
姑娘这发该剪剪了,一散下来快落到脚跟,太重了,行动也不便。
尧窈听着明姑的小声絮叨,眼皮子渐渐下坠,困意袭来,脑海里却冒出皇帝那张异常俊美的脸来。
这人也是奇怪,亲热完了也不放过她,将她的发绕在手指上卷了又卷,实在是讨嫌得很。

这一夜,星也朦胧,月也朦胧,洒下窗前淡淡光,照着屋中人的梦。
耳边有小虫在呢哝,还有溪水涓涓,梦里梦外,已然分不清,只觉迷迷蒙蒙之中,许多杂音在脑海里变幻,最后化作一声声细软绵长的喵叫。
好像猫儿的声音。
她在高塔上听过,那是一只纯白的猫儿,也不知如何上来的,陪她玩了一会便消失不见,许是太无趣,没找到它要的伴儿。
可尧窈依然记得,在她最孤单无助的时候,一只看起来很是修长俊美的白猫给她带来过短暂的快乐。
是那只猫吗?
怎么可能。
猫不远行,何况千里之外。
她也不想远行,但留在原地,更无出路。
王姐过得太苦了,他们都在逼她,等着她认错,等着她让出位子,帮她的人太少。
尧窈滚动眼皮子,已经醒了好一会,只是迟迟不愿睁开,直到又是一声唉唉的猫叫,听着好像很委屈,似乎饿到了,或者遇到困难了。
素来心软的小姑娘不得不掀开眼皮,穿上衣裳起身去往窗边,推开一条不大不小的窗缝看向外头,四下张望,只见一团毛茸茸黑黢黢的身影窜进花丛里,转瞬没了影。
尧窈心想,即便是猫,也绝不是白色的。
这时,本该早就歇下的秀琴也从房里走出来,见尧窈探出脑袋,快步到窗前,面上露出几许忧色。
“殿下有没有看见一只虎斑猫,大概这般大,”秀琴用手比了比,有点着急,“几个月的小猫,瞎了一只眼,可怜得很,若是在外面乱跑,闯入了哪位脾气大的主子宫里,不小心得罪了贵人,那可就遭罪了。”
尧窈被秀琴几句话说得心也跟着揪起:“他们会打死它吗?”
“那可不,这宫里讨厌猫猫狗狗的可不少,有些人更是看不得,看到了必然要弄死的。”
月光昏淡,秀琴那张在暗光下显得有些瘆人的脸,将尧窈的心揪得更紧,仿佛一扯就疼得厉害。
“那你可不可以收留那猫,它眼睛不好,跑慢了,被人捉到就不好了。”尧窈对猫的感觉,更像是弱者对更弱者的同情。
“殿下别急,奴婢先找人打听,看那猫往哪跑了,再想办法。”
秀琴说着就摆手让尧窈拉下窗子,赶紧回去歇着,省得吵醒了明姑,又要以为她使坏了。
她倒不是怕明姑,而是不想多生事端,自己也累。
明姑后半夜睡得沉,没人在她耳边大吵大闹,是不那么容易被吵醒的。
尧窈惦记小猫,躺回床上后再没怎么睡,闭着眼,脑子里却闹哄哄。
天边泛起鱼肚白,明姑雷打不动地这个时候起来,简单梳洗过后进到内屋,掀开床幔,见姑娘已经睁了眼睛,愣愣望着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怎就那多的心事要烦。”明姑轻手抚过小姑娘微微拧起却不自知的眉心,笑着把她拉起。
上好黑缎般丝滑光泽的长发随着尧窈起身的动作披散下来,明姑靠得近,只觉一股清雅迷醉的幽香袭来,莫说男人,她一个女人闻了都受不住。
不过,皇帝乃天下之主,非寻常男人能够比拟,光凭姿容和身段就想博得皇帝的欢喜,怕还是不够。
可皇帝坐拥天下,与生俱来的地位和财富,想要什么都是伸手即得,她们又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示好呢。
毕竟,最珍贵的夜明珠,她们已经送出去了,可也只换来一夜,离那夜过去已经快半个月,小厨房都建好了,皇帝却再没有来过。
明姑暗自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皇帝喜欢主动的姑娘。
上回姑娘偷溜到皇帝宫中,倘若没来葵水,是不是就成事了,那里可没有糟心的汤药,以皇帝看着就结实精壮的身体,一击就中也不是不可能。
男人不要也罢,她们要的是男人优良的种子。
明姑几下思量,想着要不要姑娘再扮作小侍从去皇帝那里增进感情,但到底还是心里抵触,仍迟疑不决。
“姑姑,你还是帮我修修发吧,你这么扯着,我有点疼。”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将明姑从思绪中拉回,她立马松了手,用梳篦轻轻地梳理,满含歉意道:“怪我走神,扯痛姑娘了,修修也好,不过剪也剪不到哪去,我看着办。”
头发够长,能梳的发髻也多,姑娘家谁又不爱俏呢。
明姑生了双巧手,学什么都快,自己几下琢磨,将尧窈的发尾剪到齐膝盖窝,又把她额前的刘海修了修,轻轻薄薄地盖在额前,与眉头持平,整个人看着愈发清爽了不说,更衬得眉下那双顾盼生辉的明眸愈发灵动纯美。
头发修剪好了,明姑给尧窈挽了个美美的留仙髻,选了与衣裙相称的鹅黄发带一圈圈地绕着绑在发髻末端,并在后头打了个漂亮的结,且落下两根垂到脑后。轻风一拂,发带扬起,拂过姑娘耳后颈侧,当真是弱柳扶风,仙姿秀逸,笔墨一挥,即可入画。
秀琴端着糕点进屋,就见坐在妆囡台前的姑娘转过头,明眸善睐,笑看着她问:“秀琴姐姐,你看我美不美?”
当真是个面皮厚的不知含蓄为何物,可美也是真的美。
秀琴目光闪了闪,差点走不动路。
这样的姑娘,要么被男人捧在掌心,受尽万千宠,要么困于囚笼,沦为玩物。
出于私心,秀琴自然希望这位小公主是前者,毕竟她被皇帝指给了尧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位小公主好,她才能好。
趁着明姑出去清洗,秀琴递了点心给尧窈,立在小姑娘身侧弯腰轻声道:“殿下,奴婢打听到了,那猫倒是个胆大的,跑哪里不好,居然跑去了崇仁宫,那里到处是拳脚了得的侍卫,就连扫地的宫人都有几把刷子,这猫进去了,怕是凶多吉少。”
据秀琴这些年伴君的经验,皇帝可不是怜香惜玉,有爱心的良善之人。
早年西北大旱,颗粒无收,大批百姓饿死街头,时任太子的皇帝就存过捕杀各地流浪动物,送到西北缓解灾荒的念头,也为缓解人畜矛盾。
那时的宠妃养了好几只猫狗,听说了这事,脑补过度,以为太子是在针对她,警告她,当即不乐意,使尽浑身解数,将枕头风发挥到极致。那时的皇帝被宠妃伺候得舒舒服服,并鬼迷了心窍,将太子痛批一顿。
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太子身上都背负着皇帝亲自冠上的乖张暴戾的恶名。
后来,为了除掉这个恶名,赢回臣民的拥戴,太子做出了多少努力,一次次亲赴战场击退北方蛮夷,好几回九死一生,其中的血汗艰辛,又有谁能懂。
皇帝纵然不是个好人,但他确实是个好皇帝,他比谁都希望大晟国祚永存,百姓安居,江山永固。
越是了解,秀琴越为皇帝感到心疼,一瞬间,她动了个念头。
“姑娘,我们一起去找猫可好?”
尧窈正安静吃着糕点,听到这话,她掀了下眼帘,有些为难:“我不能再去了,皇上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就会发火,狠狠地咬她,咬得她身上没一块好肉。
她喜欢他温柔地亲她,而不是咬。
“可你不去,万一那猫跑进皇上寝殿冲撞了皇上可如何是好,才几个月大,兴许还没断奶,又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多可怜啊。”
她不也是可怜的猫儿,被大巫关起来,一到试药的日子,浑身剧痛难忍,那种感觉像是被人抽筋拔骨拆了重塑,可疼痛过后,四肢完好,一点事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救,我试试吧。”
这种事,明姑是不可能答应的。
秀琴叫尧窈按着她的说辞,做些东瓯特有的点心给皇帝送去,就当是皇帝允她私建小厨房的回礼,绝口不提猫猫狗狗。
这个理由不仅正当,而且十分合乎情理,明姑很是赞同。
“姑娘懂事了,想得比我还要周全,我这就去做几样点心,姑娘趁热送过去。”
这回有了理由,光明正大地送,尧窈不用再扮作小侍从,一身鲜嫩的鹅黄襦裙,随秀琴去往崇仁宫。
尧窈出宫的消息报到德妃这里,德妃一脚踢开给她捶腿的宫人,一声冷笑。
皇帝最不喜轻浮浪荡的女子,尽管上赶着去,她倒要看看,这小公主能闹出个什么来。
她就不信,皇帝当真会为了一个外邦女打破自己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学着昏君先帝那般为女色所迷,在史书记上不光彩的一笔。
尧窈这回再来崇仁宫,真心是为了找猫,见不见皇帝,倒是其次。
不过,如果见到皇帝能让她们更快地找到可怜的小猫,见一见也无妨。
秀琴是个有经验的,专门循着墙根草丛这些易于躲藏的地方找起,还拿出备好的小鱼干,走几步丢一点,试图引出贪吃的小猫。
走着走着,秀琴忽觉背后没了声音,心头一紧,蓦地转身,只见一旁的矮树下,小姑娘从食盒里拿了块鲜肉糕,蹲下身子递给扒着她裙摆嗷嗷叫的黑灰条纹小猫。
那猫左眼破了个窟窿,周遭流着混血的脓水,红红黄黄的,形容相当可怖。
“就是这猫,你先哄住它,别让它跑了。”
这猫伤得很重,需要尽快治疗,不然左眼彻底烂掉,毒血症发作,小命也难保。
然而秀琴感到更新奇的是,这猫被人伤得如此严重,应该极其怕人才是,不然也不会叫她一通好找,可尧窈一来,猫就出现了。
难不成这些小玩意也爱美色,亦或那块肉糕的魅力太大,豁出去小命也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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