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姝咬着下唇,语气平静:“我住在雩水湾,毕竟不太合适。”
张驰莫名地笑了一下,冷声问:“哪不合适了?”
孟姝:“不清不白的,又不是小时候,而且我和你什么关系,你以后要是带女朋友回来,难道我还住那吗?”
张驰淡声反问:“我哪来的女朋友。”
孟姝却不接这茬,说:“我同事找我,先挂了。”
他还未说话,就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张驰从耳边拿下手机,他抬了下头,猛然瞧见漆黑的玻璃墙面倒映出他的身影,张驰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知所谓地扯了下嘴角,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最后转身走进了电梯里。
张驰下了楼, 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却没急着将车子开走。他沉沉地靠着椅背, 点了支烟。她为什么要搬出来, 张驰心知肚明。他这次特意去国外待几天, 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些空间想通一些事。却没想到, 回来时,人已经不声不响地搬走了。
张驰不由想起那晚看到魏靖远送孟姝回来,他片刻的失控, 还有今晚的这一切。张驰自我解嘲一笑,掐了烟, 丢向窗外, 拉下手刹, 发动车子开回雩水湾。
客厅里关着灯,唐婉华已经睡下, 张驰走到隔壁的房间,打开了灯,床上的被子折叠的齐整, 床头柜的桌面空荡荡的,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个人物品。
房间的窗户开着, 风不时将窗帘卷到外面, 跟经幡似的迎风飘荡。估计是唐婉华早上开着透风, 晚上忘了关。张驰踱了进去, 拉上窗户, 又关了灯,回到自己的房间。
孟姝前脚刚挂了张驰的电话, 后脚秦粤就打来电话:“张驰刚才给我打来电话,问你新租的房子的单元楼,我还没说你不在浔城,他就挂了,我看他挺着急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孟姝:“没什么事,他给我打过电话了。”
秦粤似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你哪天回来啊?”
孟姝笑说:“这周六吧。”
两人又天南地北扯了几句,直到秦粤要去洗澡,这才挂了电话。
孟姝没急着回房间,又在楼道口站了会。直到走廊里有其他房间的客人出来,她才转身回到房间。这次虽说是下乡义诊,但其实这乡村的规模跟小镇差不多。他们入住的酒店,算是是乡里比较好的一家酒店,设施什么跟市里无法比,但胜在酒店卫生干净。
孟姝和钟倩茹两人分配到一间房,她推门进去,钟倩茹洗完澡正在低着头吹头发:“你去哪啦?”
孟姝晃了晃手机:“去接个电话。”
钟倩茹拔掉了吹风机,又收拾了下地面掉落的头发,洗了手出来,便钻入被窝里玩手机。等孟姝洗了澡出来,听到钟倩茹在发语音,骂了句活该什么。
孟姝打开一瓶矿泉水,扭头朝她看去:“你说谁呢?”
“王丛。”钟倩茹脱口而出,又意识到失言,“你应该不想听到他的事吧。”
孟姝倒没太大反应,下意识问:“他怎么了?”
钟倩茹支支吾吾:“群里的同事说王丛在那家私立医院好像干得不是太开心,那不是他活该嘛,毕竟那家私立医院可没有他当眼科主任的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还敢进医疗行业。”
钟倩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说累了,叹口气:“哎,不说他了,破坏心情。”
孟姝笑了笑,也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
接下来两天的义诊活动过得很快,结束当天,当地的医院领导还在酒楼请他们吃了顿晚饭,孟姝和钟倩茹一行人自然也意思意思喝了一杯酒,不过大家都克制着,没怎么多喝,毕竟明天还要回浔城。
从饭店出来,夜风习习,马路上没什么车辆,路灯柱子的影子横斜过街道。孟姝和钟倩茹慢慢往酒店的方向走,钟倩茹双手背在身后,垫着脚尖在前面一蹦一跳的。
第二天早上八点,一行人直接坐大巴车回浔城,五个小时的车程。等到了浔城,快一点多。众人在三院门口下了车,各自打车回去。孟姝回到金科园,对面的邻居小姑娘出门倒垃圾,看到她说了句:“哎,前两天有个男的来找你呢,是你男朋友吧,长得真好看。”
孟姝淡淡一笑,掏出钥匙开门:“谢谢,我知道了。”
小姑娘说:“哎呀,不客气。”
孟姝进了门,放下行李箱,她先做了卫生,毕竟快一周没住,家具多少都染上灰尘。做完卫生,她又去冲了个澡,从卫生间出来,手机收到了潘文蔻的信息,问她的三围,要给她挑伴娘服。
原本潘文蔻的婚礼订到五月,但因为赵岱的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便提前了两个月。潘文蔻最近也忙得焦头烂额,除了要和酒店订场地,还得忙着拍结婚照。
孟姝把自己的三围信息发了过去,正要放下手机,手机又响起了声信息提示音。孟姝点开来,是唐婉华发来的信息,让她明天回雩水湾吃饭,说给她简单过个生日。
孟姝这才想起明天是她的生日,从张叔叔走后,孟姝这几年都没过过生日。生日对孟姝来说也没什么太大意义,她不是个注重节日的人。小的时候,孟爸还在时,会给她下厨做碗长寿面。后来到了张家,每年她的生日,唐阿姨也会给她在外面餐馆订位置订蛋糕,邀请她的同学给她过生日。她曾经在曾欣然的生日宴会上羡慕的一切,她也曾短暂的得到过。
孟姝收回游走的心思,给唐婉华回复了消息,说她明天下班了就过去。孟姝明天白天有班,晚上倒是不需要值夜班。她一到胸外科,刚换上白大褂,钟倩茹就走进来,递给她一个纸袋子:“生日快乐呀,晚上什么安排?”
孟姝笑说:“晚上有事,明天请你吃饭。”
钟倩茹努努嘴:“哼,我给你礼物,又不是让你请我吃饭。”
孟姝半开玩笑说:“这不是我受之有愧,执意要请你吃饭吗。”
钟倩茹傲娇道:“那行吧,先欠着。”
孟姝忙了一整天,好在今天没有要跟的手术。下午五点,孟姝准时下班。到了雩水湾,孟姝抬手按门铃时,忽然想起包里还有雩水湾的钥匙,她正准备拿出来,门被里头的人打开。
孟姝下意识抬头,对上张驰看来的目光,她怔了怔,目不斜视擦过他的肩膀,张驰看一眼她的背影,抬手关了上门。
唐婉华还在厨房忙碌,孟姝洗了手进去帮忙,唐婉华说:“不用你帮忙,去外面坐着,快好了。”
孟姝拿过旁边洗净青菜清洗:“没事,唐姨,我在外面坐着也是无聊,还不如帮您。”
唐婉华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上次要搬出去,阿姨也没多问,你是不是和张驰吵架才搬出去的。”
孟姝抿嘴笑了下:“没有,唐姨,我们两都这么大了,哪里还会吵架,不过就是金科园那里离三院上班近一点而已。”
唐婉华淡淡笑了笑,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唐婉华做了四菜一汤,还给孟姝煮了碗长寿面。吃过了晚饭后,唐婉华关了灯,拿出蛋糕。孟姝觉得今晚唐婉华有点像小孩,比她还执着于这些仪式。孟姝自从回来后,很少看到唐婉华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除了上次的过年,孟姝也不忍让她扫了兴,全程配合,唐婉华一时没找到火柴盒,指挥张驰:“驰子,你去厨房拿盒火柴。”
张驰伸手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不紧不慢地拿过一支蜡烛,按着打火机点着。意思性地插了六根蜡烛,讨个好彩头。
孟姝在烛光摇曳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撞进他幽深沉静的眼神里,孟姝心似被什么戳了下,有一瞬间的恍惚,自从八岁那年到张家后,她每次许愿后,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他。
切了蛋糕,几人吃过后,孟姝便准备回去。唐婉华让张驰送她,两人乘坐电梯下楼,一路没人说话。孟姝上副驾驶座,张驰开着车,直到车子停在金科园楼下。
张驰打开中央储物柜,取出一只包装精美的长条盒子递给她,孟姝说:“什么?”
张驰一脸平静道:“生日礼物。”
孟姝接了过来,又从包里拿出钥匙。张驰皱着眉,垂眼看她手上的钥匙,平静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明知故问:“什么东西?”
孟姝说:“雩水湾的钥匙,那天我搬家的时候,忘记交给唐阿姨了。”
张驰垂眸看了眼中央储物柜上的那枚钥匙, 盯着瞧了片刻,抬手将钥匙收拢在掌心。他发动车子,驱出金科园没一会儿, 又接到了周戈的电话, 喊他出来喝酒。
张驰犹豫了会儿, 打转方向盘, 开到了周戈发来的地址。等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止周戈一人,还有个熟悉的人。张驰脚步一滞, 抬脚走了进去。
杨岐见到张驰,站起身, 略显局促叫了声:“驰子, 好久不见啊。”
张驰点点头, 语气平常:“是挺久不见的。”
杨岐见张驰脸色正常,倒也松了口气, 同张驰聊了几句,张驰倒也回应,但态度始终淡淡的。杨岐清楚周戈让自己留下, 不过是为给张驰出口气。杨岐连灌了几杯酒后,忽然脚步踉跄地走到张驰跟前:“驰子,你要是气不过, 就打我吧, 我绝对不还手?”
张驰抬眼有些莫名地瞧着他, 淡淡一笑:“我打你干什么?打人犯法。”
杨岐低头笑了声, 打了个酒嗝儿:“驰子, 你应该恨我爸吧?说实话,这么多年, 我是真羡慕也嫉妒过你。当初在小区楼下玩,因为我掀孟姝的裙子,我们干架后。我回到家里,我爸知道你是华科集团的老总的儿子,劈头盖脸就给了我一巴掌,事后还牵着我上门赔罪。那天从你家出来后,我爸就叮嘱我一定要和你好好搞好关系。”
“后来我爸公司因为资金周转不灵濒临破产,寻求你爸的融资,你爸每次都推说不见,我爸实在没办法带着我上门,想着着以我和你的交情,能不能让你爸通融一下,我爸涎皮赖脸的,你爸虽然话讲得客气,却态度始终高高在上的。那天,我爸让我给你爸下跪。这事,你爸没跟你提过吧?说实话,你爸跳楼你家出事,那些人围堵你们家的车子,看着你那样,说真的 ,我挺痛快的,不过,驰子,你确实命好,老天待你不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能爬得起来,混得有声有色。”
杨岐的话音刚落,周戈从沙发上起来,抬手就给了杨岐一拳:“操,你他妈说得是人话吗,杨岐?”
杨岐整个人倒在沙发上,嘴角立即红肿起来,他就那么摊在那里,歪着头看着周戈:“你今晚撞见我,特意叫我留下,不就是为了给驰子出口气吗,装什么好兄弟,你和驰子才是真哥们儿?”
周戈气得胸口起伏,还想再揍,张驰拦了他一把,低头看着杨岐,没什么情绪道:“谈不上恨不恨的,你走吧。”
杨岐吐了口血沫,从沙发上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出了包厢。
周戈窝了口气:“操,这都什么事儿啊?”
张驰偏头看他,说:“这还不是你攒得这局。”
周戈越想越觉得不痛快:“这不是让你出口气,要是不杨岐他爸,张叔叔也不会出那事,唐阿姨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你和孟姝也不会——”
吴辽和杨父私交甚好,当初吴辽安排杨岐他爸举报,也是深信杨父不会背叛他,不成想杨父顺藤摸瓜,查出了一些事,直接转头就举报了。
张驰低头掏出烟盒,笑笑说:“出什么气,我爸做的那些事又不是假的。”
周戈长长吐了口气,拿过张驰手中的烟盒,抽了一根出来,点着吸两口,扭头看张驰:“你现在和孟姝什么情况?”
张驰低头吸着烟,没有回答,周戈也不再问,两人抽着烟,各自陷入沉思。
过了会儿,张驰抽完一根烟,掐灭烟蒂时,偏头看向周戈,莫名问了句:“我命好吗?”
周戈咬着烟愣住,搞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啊,靠,我哥们命能不好吗,不仅这辈子下辈子,你命也是好的。”
张驰嗤笑了声,拍了下周戈的肩膀:“先走了。”
孟姝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走到床边桌子,拿起那只长条盒,撕开包装纸,看到了盒子上的品牌logo,这个牌子的首饰价最低也要小一万块。孟姝觉得肉疼,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条杏叶吊坠的项链。她看了会儿,抬手合上了盖子,收到抽屉里。
隔天下班时,孟姝请秦粤和钟倩茹吃了顿饭。两人嘴里说着要宰她一顿,但临到商场,却进了一家平价火锅店。三人吃得不多,吃完火锅,又在商场里逛了会儿,便各自回去。
自那晚她的生日后,孟姝便没再见过张驰。期间,她去了一趟雩水湾看唐婉华,唐婉华留她下来吃晚饭,席上提起张驰最近一周也不在浔城,到别的城市出差。
孟姝这一周也很忙,忙得脚不沾地。她生日过后第三天,孟姝又开始参加院里住院医师封闭培训的活动。等一周的培训期结束,孟姝回到医院上班,又碰上了一间病房的家属吵架,吵架的原因不过是手机外放的声音太大,这两个家属也是属于炮仗的脾气,一点就炸,病房被搞得乱七八糟,其他病房的家属堵在门口旁观。
孟姝一个头两个大,到了病房,两个家属谁都不退让一步,嘴上不饶人,眼看又要动手。孟姝冷着脸说要打电话报警,两人这才消停下来。处理完这事,孟姝回到办公室,也快到下班的点,她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和其他同事交了班。
孟姝乘坐电梯下楼,到了二楼,电梯又进来几个同事。二楼是骨科室,两个穿着白大褂道女医生走进来,估计是要去食堂吃晚饭。她们两人一进来,电梯更显的拥挤,孟姝往旁边站了站,就听到两人低声交谈:“妈呀,王丛这下是真要完了,那合成律所的那个律师伤得严不严重啊。”
孟姝心下一跳,倏地扭头看向她们,克制着语气问:“你们在说什么,王丛怎么了?”
其中一个女医生回头看看她,似乎认出了她,脸色有些尴尬:“就是那个王丛,他今天拿着把刀冲到合成律所,把一个律师给捅伤了,听说那个律师正在我们医院的急诊室,也不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孟姝脸色白了白,嗓子眼发紧,她听到自己的僵硬的声音:“那个律师叫什么?”
女医生想了想说:“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姓张。”
孟姝脑袋空白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抬手就去按电梯开门键,电梯门一打开,孟姝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她也不顾院里来往的车辆,横冲直撞,身后的车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孟姝似乎丧失了听觉,脑海里只有一个迫切的念头,要见到他。急诊室离住院楼并不太远,这短短三百多米的距离,孟姝却觉得漫长得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脑子里不断闪过那天晚上,她做过的那个可怕的噩梦,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痛意似乎又堵在胸口,她觉得再不见到他,下一秒,她就要死了。
孟姝跑到急症室门口, 目光穿梭过流动的人群,却没发现张驰的身影。她边往里走边四处张望,经过长长的廊道, 挤攘的人群里, 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 这一刻,她的世界似乎才有了声音和色彩。
孟姝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她缓了缓, 抬脚慢慢朝他走近。
张驰和严晓东说着话,谁都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一遭事。他身上的白色衬衫染上了血迹, 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手臂刚处理过伤口, 缠着绷带,张驰偏头问:“王丛人现在在哪?”
“人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这孙子,这次——”严晓东话说了一半,看见朝他们走来的孟姝, 碰了碰张驰,“诺,孟医生来了, 估计是听到消息了。”
张驰抬头, 看着孟姝走到跟前, 她眼眶微红, 严晓东识趣道:“我先出去把车开来。”
张驰点了点头, 严晓东一走,张驰长臂一伸将她拽入怀抱里, 单手拥着她,孟姝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双手紧紧环住他。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她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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