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的,阿慈。”聂荣到底说了出来,戴珺一怔。
从建安侯府回去。
阴云在上空徘徊许久,雨还一直未落。
戴珺在戴府门前站定,却没有进去。
“公子……”
“我在这里等她。”
阳朔实在好奇:“您都没问少夫人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戴珺看着远处,嘴唇含笑:“如果她先回来,她会在此处等我。”
阳朔觉得他也属实是多余问这一嘴。
然而这样的情意,在这事穷势迫之际,却有几分令人伤怀。
当顾衍誉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中时,车轮在地面滚动的声响也越发清晰。
此时恰逢日光破云而出,风吹云散,戴珺的眉眼间也像被什么点亮,他疾步向马车的方向跑去,将人迎入府中。
顾衍誉向府上众人介绍完这位名为“如玉”的少年,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不同程度的震惊。
如玉男装时跟顾衍誉有六七分像,没想到女装之后才是十成十的像。他行止间还有一种顾衍誉身上所没有的“媚”。这样并排跟顾衍誉站在一起的时候,画面实在是,怪得不能再怪了。
如玉站好,乖巧地对戴文嵩和戴珺行了礼。戴文嵩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只是紧紧贴着椅背,因为苍老而显得耷拉的眼睛都睁大了。
顾衍誉:“四处城门都有谢长忠的人把守,这两日我们必定是被严防死守的对象。想要出城,还得给他们布一个迷魂阵。”
如玉过于尽责,她说话时,他在一旁虽没有出声,却一直在模仿她的情态,眼波流转,因算计他人而神采飞扬……
画面的诡异程度又有上升,戴珺忍不住小幅度转动脑袋,只留顾衍誉在视野中。
顾衍誉:“天一黑,让他们追着错误的马车去跑,我好脱身出城。至于如玉,出不了城会在府上住两天,中途若有什么变数,他也能假扮我混过去。不过声音不太像,不要开口就是。”
“开口会如何?”这么快问话的必然是阳朔。
如玉款款转头来,对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小兄弟,你好啊!”
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好吧,他是故意粗着嗓子说的。
阳朔的表情顿时惨不忍睹。
顾衍誉:“……别玩儿了。”
如玉柔声:“是。”
戴珺看到自己老爹吓得已经不会眨眼了,他的心情也颇为复杂,强迫自己找回神智:“还有——”
两个“顾衍誉”一同看向他。
戴珺:“……”
但两人此番情态就不相同了,如玉学她往常看人的模样,先横过眼波,再慢悠悠转过脑袋来,有不言自明的骄矜。
而顾衍誉则是听见他声音整个人便转了过来,身体朝他的方向前倾。
捕捉到这细微差别,他忍不住嘴角直往上翘。
如玉看看他,再看看顾衍誉,若有所思。
“衣裳。”他说。
“我让人备两件青色的衣裳给这位……小兄弟吧。我们……”在顾衍誉单纯的注视下,他忽有些羞赧,“如今人人皆知你我总穿着成双成对的衣裳出现,在我面前也多有调侃,别露了端倪。”
顾衍誉抿唇,眼里笑意极深。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遂各自去准备。
阴云被风吹得散开,日光柔柔洒下来,方知时辰未晚。
戴珺舒出一口气,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一天的夜晚永远不会降临。
两人的卧房内。
嘉艾方才送了熬好的药来,碰了碗边发现还烫,于是戴珺让她先放在了一边。嘉艾退出去,从外面将门合上。
顾衍誉坐着,整个人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足尖轻轻晃,裙摆跟随她的动作漾出波纹。
戴珺站在她身前,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凑近深深看着她:“在爹面前你没有说全部的实话,对么?为什么有把握去说服刘理?”
顾衍誉满怀期待地看他倾身来的动作,听完这话一撇嘴:“什么嘛,还以为临别之际,你会同我说一些情意绵绵的话。”
戴珺瞬间没了办法,有些许伤脑筋的样子。
顾衍誉变脸很快,她脸上故作的娇蛮不见,眼波沉静:“徐钦一逃我就想到了刘理。本打算让沈迁去绑了刘理的家人,结果发现王家先下手一步。我让他们控制住那些王家人,让报信的说一切如常,王家如今还以为刘理的家小在他们手中呢,不知道连他们的人都在我这里。”
“你不相信刘理会因为跟顾将军的渊源带兵来陵阳?”
顾衍誉神色淡漠:“我所知的刘理谨小慎微,没有过人背景,在徐钦麾下成为副将,是凭本事卖命上去的。徐钦逃跑后,他未曾上报,反而保持了沉默,就足以说明他的态度。我猜他现在心里一定恨死了,好不容易有个好位置,根本不想掺和到这些事里来,比起职责和所谓公道,他更怕受牵连。”
戴珺或多或少也猜到一些:“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用他家小的性命去威胁他配合?”
顾衍誉不语。
他轻叹一口气,伸手去理顾衍誉耳坠上的流苏。
食指轻勾,灵巧地绕上几圈,原本因她动作时不注意缠在一起的流苏就柔顺地垂了下来。
“爹其实也看明白了,这不是要刘理去还一个不疼不痒的人情,而需要他在前途未卜之时豁出一切。不以非常手段,只怕他不会答应。”
他都懂。
顾衍誉目光低下去,吸了一口气再来看他:“唔,是这样咯。但是……当时我正义凛然地批判了谢长忠他们,紧跟着若说我绑了一个无辜之人的家小,岂不是……”她的声音小了,看戴珺时可怜兮兮地:“我不想显得太恶毒。”
那分明是对恋人卖乖时才有的情态,十分可怜里只有两三分是真,可这两三分已足够揉碎戴珺的心肠。
他的腰更弯下去,平视着顾衍誉,唤了一声“燕安”。
顾衍誉带着倔强:“我没有打算去赌,赌他有多忠于大庆,有多忠正刚直,我打的本就是这样不光明的主意。”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你看,我也没有比王家做的更像个人呢。”
“燕安。”他的双手捧住顾衍誉的脸,那手掌宽阔,这样一来顾衍誉整个脑袋几乎都被包在其中。
他道:“生死关头,你能去冒险求援,没有人会这样评价你,他们也无权评价你。”
“若有一个软弱的君主,让世家势力继续扎根繁衍,会带来什么,在先皇治下就已足够让人看清。一旦宣王登基,以他和王家的交易,这些年好不容易取得的进展都会付诸东流,当今圣上并非完人,但至少,他还有制衡和削弱世家的意识。权与位之争,不是一家一姓的事,与每一个大庆百姓都息息相关。刘理是大庆子民,更是大庆的将军,到了这个地步,他根本不能,也不该独善其身。”
顾衍誉听着,眼中一点点亮起来:“唔,好理由,我就要这样告诉刘理。”
戴珺跟着她眉目舒展,捧在手中的那张脸生得精致,一颦一笑都生动极了,他禁不住揉一揉,揉完羞于直视顾衍誉的眼睛,顾衍誉趁他不备,扭头用唇去碰了碰他的掌心,将他两分羞涩变成了七分,还有三分是心底涌出的偷偷欢喜。
她不会因为旁人的评价更改自己做的事,不代表一点儿也不在意,如果名声真的只是“虚名”和“浮名”,世上就没有那么多人会为如此虚浮的东西争夺了。戴珺看得明白,因此对她怜惜更多:“你所做的事,换了谁也做不到更好。旁人因此受益,没有资格再去评价你的手段。”
言毕,两人就这样静静对看。
良久,他意识到自己的沉迷太深,缓过神来:“药凉了,我喂你。”
戴珺一勺一勺地喂,顾衍誉一口一口喝。
大半碗喂下去,他贴着碗边将余下的倾入自己口中,只剩了个带药渣的底儿,接着以喂药的名义,就着这清苦气味交换一个吻。顾衍誉此次毫无胜负欲,只是微仰着脑袋,柔顺异常地接受了他在唇齿间的掠夺。
结束时戴珺慢慢平复呼吸和心绪,单腿蹲下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看。
她说:“你相信志异故事里的来生吗?若有来生,你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要向我求亲哦。”
戴珺喉头一哽,忽然说不出话。
顾衍誉笑得很甜:“若我投生成别的什么,你还能认出我吗?”
“我会认出你的,变成什么样儿我都要认出你。”
顾衍誉笑眯眯拍拍他的头毛:“你这样舞文弄墨的俊俏公子,最是会骗人的。”
“倘若……”她说着严肃起来,“我也不许你再娶,除非,除非我托梦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
是该说点什么好让气氛不要太悲伤的。
然而他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来一个“好”字。
她偏过头,去看窗外的天色。
下一刻两人就并肩坐在了屋顶上。
谁也不说话,院中盛开的紫藤在脚下好似一片色彩妍丽的云。看金乌渐次西坠,戴珺的身体也一点点绷紧。
直至瑰丽的晚霞带着天光沉入远处的群山。
顾衍誉拉着他的袖子,晃动幅度和语气都轻软:“该走了,你帮我换衣裳吧,好不好?”
旖旎的邀约来得突然,两人回到屋内,戴珺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褪去外裳时还在发懵,直至流畅的身体线条撞入视野中,他后知后觉地拿起旁边的夜行衣,下意识的动作竟是非礼勿视,不知要挡住她,还是要挡住自己的眼睛。
耳边听得顾衍誉的一声轻笑,接着她就这么扑进他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身体相贴的那个瞬间缱绻至极,曼妙至极。
他想,他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个瞬间了。
戴珺在短暂的怔楞之后一把箍紧她的腰,死死将她扣在怀中。
“不要去,留在我身边。”
欢喜到极致时,竟害怕起来。
戴珺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觉出这是理智失守的表现,而他仍说了下去,不知在说服她还是自己:“如果不是要以情理打动刘理,只要人质在手,换别人去也一样,对不对?”
她静静被戴珺抱住。
身体很结实,胸膛很温暖,他的味道也很好闻。只要稍微放任一点软弱,就只想一辈子躲在这里。可是——
她在他的喉结上轻咬了一口。
痛没有叫他清醒,只觉得身体里的血变得更烫。
顾衍誉轻声:“玉珩,你帮不了我。”
她用手指去摩挲方才咬过的地方,认真道:“我没有那么无私。对我而言,或许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我必须自己去把刘理和他的大军带回来。”
良久,他终于说服自己将她从怀里放开:“我明白。”
夜行衣换好,他为顾衍誉又整理一遍衣装,检查了袖口和裤脚是否扎紧。
再没什么可收拾的,顾衍誉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事要做,却又不想在他面前,戴珺一时不知目光该往何处放,还有点困惑,方才甚至在他面前换了衣裳,比这更需要回避是什么?
只见顾衍誉走到床边,从她枕头下摸出一方手帕,宝贝似的贴身收进怀里。
戴珺一把攥住她手腕:“你……”
他认出了,新婚当夜,他曾用这方手帕为她擦眼泪。
顾衍誉这时才是真的害羞起来,强装出一个理直气壮:“怎么啦?给我了就是我的,没有它我睡不着嘛。”
他松开顾衍誉的手腕,深深看她:“我等你回来。”
“嗯。”
夜幕降临。
几辆马车无声从戴府、顾府分别出发,分赴不同的城门。
黑色的身影灵巧地从戴府的角门溜出去,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第140章 娘亲,我的倒霉事到这里已经用完了吧
王孚行礼之后尊了一声“家主”,这才开始说事——
“天一黑就有好几辆马车分别从戴府和顾府出去,一辆往城西,说是顾家出去送东西的,拒不受检,与守卫纠缠许久才看到里面只有顾衍誉常带在身边的侍女。再一辆往东北方向的城门走,是戴家公子要出城,直到谢长忠亲自去了才摆平。顾衍誉在最后一辆马车里,伪装成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去的商人,出手十分大方,若没有我们的人在,只怕原本的城守就被贿赂了。”
王孚说完,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此间幽幽散开,回响声让人如同置身幽谷。
作为一间屋子,这里太辽阔了些。
托着烛火的是散布在此处的九头烛台,这种制式的烛台原只有皇家能用,因其样式华丽,照明效果更好,富贵之家也会偷偷将其作为陈设,虽有僭越之嫌,皇帝对这样的小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屋里的烛台造型更特殊一些。同样分出九支,雕的却不是九头鸟,亦非长生树,是寻常人未必识得的一种水生植物——龙锦葵。
只要有水就能迅速生根繁衍,生命力极强,可将其他活物缠绕至死成为其养料,使整片水域最终就只剩下这一种植物。
所用材质也非黄铜,俱是不掺半点杂质的纯金。
烛火一映,满室生辉。
家主手执玉杯,若顾衍誉见了,应当能认出这玉料,她好不容易托人寻来给戴珺做笛子的便是这样的玉。
在此人手里却不过是寻常茶具,其上镂刻精巧的花纹,不必放在光源下也看得出通透生光,泛着极品玉料才有的点点幽蓝。到这样的程度,不能再说是用品,昂贵奢靡都不足以形容,是该称为宝物了。
“情况就是这样,顾衍誉多番伪装也没能出了城去,只好打道回了戴府。”
半晌,那人声音幽幽响起:“你确定么?”
“属下……亲眼所见。”
王孚这样说着,心中却不安起来。能出城的地方都被严防死守,顾衍誉无计可施,当然只能回去。道理上没什么不对,事实也是他亲见。但那位一说,王孚便心中一悬。
执杯之人的手漫不经心一松,杯子未放稳,骨碌碌滚到金丝楠木的桌案边缘,桌面光泽如金亦如丝绸。
王孚因害怕不敢抬头,而松手放了杯子的人毫无波动,下一刻杯子落地,噌啷一声。
这是王孚此生听过最优雅的碎裂之音,也是可怖的催命符。
“我在陵阳待的日子不多,也知道这不是那位的行事方式。她此刻要出城,若不是见势不对想要逃走,剩下两条路,便是投奔她的兄长,或者去搬救兵。顾衍铭远水救不了近火,她想影响局势,唯一可突破的就是苏埠的刘理。以这位顾家三小姐一贯的个性,若她真想出城却被拦住,怎会善罢甘休?”
王孚迟疑:“可是……如今势在我们,她就未必……”
“她会不知道自己出不去么,为何还费力演这么一出?”
王孚背上一阵冷汗,虽然还没完全想明白,但直觉告诉他可能出大篓子了。
上位之人精致的眉眼中有不耐,对于每句话都要说尽才能理解的下属感到厌烦。
“她没有出去,就没有趁乱放旁人出去么?”
不过他展示厌倦时也注意了姿态的优雅,没有再去刺激瑟瑟发抖的王孚,淡淡道:“让杀手去追,一只飞鸟都不该越过陵阳的城楼。”
“至于——”
他的话头一起,王孚看着碎裂的玉杯,火光映照下,碎玉片流溢着幽蓝的宝光,他竟对这一堆碎片有了兔死狐悲之哀。
“顾家那位幺女,”家主骄矜的语气里难得透出几分兴味,听来却又使人背后生寒,“她太聪明了,等太久只怕再生变故。你们起事之日,戴家父子一离家上朝,就把她带到这里来。"
“以……什么名义?”
那人咳了两声,听上去身体不是很好,声线却始终缓而雅:“成王败寇,明抢又如何呢?”
王孚头也不敢抬,领命赶紧退下。
再次被叫住时,他的腿已经完全软了下去。
“还有,刘理的家人是谁在看守,你亲自去确认,不要再出纰漏。”
“我们不是该赶路吗,怎么躲在这里?”
秦绝看着不甚讲究,窝在草堆中闭目快要睡过去的顾衍誉,心中自然疑惑。
“再赶路就要被杀手包围了。”她的眼没睁,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方才逃出城已耗尽她的力气。秦绝刚看到她穿着束身的黑色软甲出现,凌空跃出城墙时还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位,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现了原型。
顾衍誉:“出了城只是第一步,不代表安全了。他们很快会想明白,闹这么一出,我的目标只能是去苏埠求援。为免节外生枝,定会派出杀手拦截。所以早有顾家的死士出了城,会出动两拨,让他们以为那才是我真正送出去的人。等他们打完了,路上被清扫干净,后半夜我们再快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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