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谁不想快意恩仇呢?
可惜有时候,就是办不到。
气氛显得沉闷,顾衍誉往戴珺跟前挪了一点,两人几乎挤在一张蒲垫上。
她去戳戳戴珺:“嗳,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庆国真正的首富是谁?王家么?”沈万千号称首富,但只有这样没有权势保护的人,才会富得天下皆知。与其说是首富,不如说是一个有些能耐的靶子。头脑灵活、身段柔软至此,至多是个被他人允许有钱的人,只富不贵。
戴珺:“王国舅在时,或许是,但王氏一族治家灵活,又经过一次分家, 眼下应当不是了。或许是……陆家,或是苏家。”
“苏家……”顾衍誉脱口而出,“他们任何铺面经营都没有啊。”
说完她觉得自己天真了,做生意和敛财本就是两码事。有权人哪里稀罕赚开店迎客的辛苦钱?
顾衍誉换了个问题:“那顾家,大概什么水平?”
他没有直接回答,伸手去摸顾衍誉发饰上的流苏,看神情是觉得她很可爱,于是顾衍誉明白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到底有几分惊讶:“加上乐临的顾家,也还排不上号呢?”
看戴珺的表情,他觉得她更可爱了。
顾衍誉:“……”
也是,乐临顾家靠古尔加的财宝起家,后来一代代的经营积累,到了顾禹柏这里,他进陵阳,也先送出流水般的好处。比不得世代就是“人上人”的,他们通过自己制定的规则去敛财。
顾衍誉没好气:“别最后告诉我,相比之下我爹还是个好官,那这一切就太可笑了。”
她的这一句话落在了地上,戴珺也没接住,小祠堂里一时好似所有声音被抽走。
顾衍誉歪着脑袋,静静注视他。
两人都从旧事的余波里缓过来些许,然后她说:“玉珩,我相信你说的这一切。可是我娘中毒这件事说不通。”
“给人下毒总有所图。要么为要挟,要么为泄愤,当事人总会让苦主知情。顾家被针对我相信,被用不入流的手段暗害我也相信。可是下了毒,什么话不说,也什么都不做,下毒之人难道会很快意么?如果他们想用我娘亲来威胁我爹,是太容易的事,把顾怀璧的性命拿在手里,他什么都会干的。他……”
知道顾禹柏和顾怀璧的旧事之后,顾衍誉在提起时心情格外复杂:“他跟你想的或许不太一样,他看起来所执着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只有我娘亲是他的命……若真是下毒,他们没有道理不去找我爹要一点条件。看着顾家在他们眼皮子下兴风作浪,他们不难受么?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用呢?”
“燕安,你爹娘未必知情。也……”这话说来有些残酷,但他不得不指出,“也未必能知道这样的秘药。”
藏于世家的“隐学”太多了。就像文澜殿里那些东西,原本是百姓一代代智慧的积累,忽然就成了他们再也摸不着边的绝学。
戴珺显然已推测出事实,面对眼中写满疑惑的顾衍誉,他说:“也许下毒的人不是有计划地给她下了‘相思引’,也根本来不及说。”
“什么意思?”
“你娘怀你的那一年,王国舅死于非命。”他定定望着顾衍誉,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对外宣称是病死,实际死在回陵阳的途中,被一位侠士一剑刺穿心脏。此人剑术卓绝,不仅在他成群的死士和护卫包围之下轻巧刺杀成功……还全身而退,不留半分痕迹,使之成为悬案一桩。”
顾衍誉眼睛倏然睁大,只觉脑中灵光一闪,很多事被串上了——厌倦于陵阳官场争斗要离开的父母,被一剑毙命的王国舅,还有她那位,被外祖当做掌上明珠教导,拥有非凡剑术的母亲……
“最合理的猜测是,那是王国舅死前的最后一次反抗。恐怕你娘亲只以为他洒向自己的是江湖人保命常用的石灰粉,却不知那粉末正是‘相思引’。”
第134章 戴珺只看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然后整个人羞耻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衍誉相信了戴珺推测出的是事实,因为她已经从蒲良那里知道,多年前的王国舅之死确实是顾怀璧所为。
很多人都想杀了他,但只有顾怀璧做到了。
有百姓被国舅爷的家人欺压,来陵阳欲击鼓鸣冤,却被王家护卫绑结实丢到郊外喂狗。早起进城的菜贩先发现了残肢,一声惊叫划破天际。
加之早年顾禹柏在陵阳曾遭到的排挤……她在打算离开陵阳的时候捎带杀个人,实属正常。
促使她做这件事的另一个很大原因也许是,她做得到。
蒲良跟顾衍誉说起的时候,满眼都是怀念之色:“怀璧小姐若不是当年受了损伤……那是能开宗立派的剑术呢,她还曾教我挽过剑花。”
而戴珺推测出这件事,是因为他从父亲的讲述里,更明了了多年前王国舅死亡前后的事。
顾禹柏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对世家利益的威胁,最初并不主动向这些世家开战,只是牢牢抓住皇帝,最大程度迎合圣心来保全自己。
他对这些权贵优柔的态度,也成了他被清流所不齿的原因之一——虽跟旧门阀不是一种人,还动摇了他们的利益,但顾禹柏的身段太柔软了,没有一根笔直的脊梁骨,怎么能叫人称一声君子呢。
而在王国舅的死讯传出后,他却变得主动。
乍一看上去是王国舅的死促使他的野心膨胀,但如果那个时候,顾禹柏本打算带着妻子离开陵阳,他的行为就值得再细想想。
戴珺:“所以我猜,那一次不是你爹想要借机瓜分王家的好处,而是因为你娘杀了王国舅,他不得不有所行动。”
对外自然不能宣称王国舅是被侠士刺杀,无论是民间叫好,还是引人模仿,都对王家不利极了,只能假称是抱病而亡。
如此重要的人物被杀,王家不会善罢甘休,要求皇帝派人暗中查访,直到生擒凶手。
顾怀璧在那次刺杀中全身而退,连小伤都没有,不久后她却时常感到身体有些微不适。
请了大夫来看,没有诊出病,却诊出腹中女儿的存在。
顾怀璧欢喜极了,这个宝贝让她的心都变得很柔软。顾衍慈就是个很可爱的女儿,把一个小宝贝从一点点养到大,过程辛苦却又很幸福,再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令她感到圆满。
有了一个新生命在孕育,顾怀璧变得比平日里更容易担忧:“柏哥,我心中总有不安。这事我做得不大细致,杀他一人确实解气,但解决不了太多问题,也怕他们察觉什么端倪,若是真找上门来,家里还有孩子们……该怎么办呢?”
如果有一个恶人以武力伤人,除之,便可绝后患。如果恶人以权力伤人,且只是一个利益集团中的一环,单纯杀了这个人,关键问题没解决,可能还有更多麻烦。
顾禹柏知道这个道理,但杀人的是顾怀璧,杀的是人神共憎的王国舅,所以……让道理都见鬼去吧。
他微笑着亲吻顾怀璧的手:“不用怕,你做得很好。他只是一个该死的人。”
顾怀璧忧心不改:“可他也是一个显赫世家的家主,王家怎会让此事轻易了结。”
顾禹柏更温柔地将她手指捧在掌心:“没有关系,那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想扳倒活人困难,想让一个死人被放弃,就容易多了。你已经完成了最难的部分,剩下的让我来吧。”
他像个绝好的绣娘,穿针引线,短短一个月不到,王家及党羽仗势欺人所做的丑事被揭露在皇帝面前。
证据确凿,皇帝震怒。
王家也很懂得审时度势,不吝于把这些罪名都栽在一个死人身上,以求切割和轻判。
然后王国舅的死因忽然就无人在意了。
王家又一次分了家,王孚,这个官位不算高的人,成为新的家主。
显赫一时的国舅爷最后与他的种种罪名一道归西,只落得个草草收葬的下场。
事情想明白了,顾衍誉却垂着脑袋。
戴珺见识过她有伪装的低落和真实的低落,知道她这一刻的失意情真意切。
他不免心慌:“怎么了?”
顾衍誉低着头,平视她时只看得见她颤动的睫毛:“我娘心性坚韧,身体底子也很好。是因为有了我……怀孕和生产对她的消耗太大,她才会只挺过了四年。”
“不,燕安,”他低下头去找她的目光,让顾衍誉看着自己,“她会离开是因为有人把毒药洒向了她。”
顾衍誉眼中微动,许久没有说话。
戴珺担忧时,她展颜:“好,现在我们有共同的仇人了。”
看窗外日头,发现适合睡午觉的时辰已经过去,顾衍誉嘴角向下,吐出一口气:“好了,说另一件正事。我让秦绝一直跟着宣王,有了一个绝对算不上好消息的发现。除了王家人,还有一个人与他接触频繁。”
“是你跟我说过怀疑的那个人么?”
顾衍誉眼中的不可思议没藏住:“你知道了?”
戴珺眉眼温柔:“我说过,你怀疑的事,我总要再多想想。”
顾衍誉的眉头舒展开,拉住他的手指尖,好像他们在说的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事,只是恋人之间一点私房话:“噢,真好,那我们是不是要完蛋了?”
戴珺捏捏她的手:“走吧,我们去找爹一起说。”
两人往戴文嵩的书房走去。
门推开。
外罩一件黑袍的人走进来,走动间黑袍之下透出甲胄的轮廓。他自有一股常年居高位的气质,然而自己推门、解下外袍的动作利落,看上去又并非习惯被人伺候。见到起身迎他的人之后,并无寒暄,开口便是:“你们也太不小心,养出来的都是什么些不中用的东西,徐钦竟然怕事到临阵脱逃,这消息若传了出去,我们的计划就要走漏风声了。”
语气不算客气,听话的那人眼中轻蔑一闪,又笑道:“家族大了,难免出几个这样的,真龙往下三代,也难再出龙种。那徐钦本也不指望他用兵,只要陵阳事变时,他能在苏埠坐镇,以免援军北上。眼下最坏的情况是苏埠无主将,但陵阳事变的消息一样传不出去,对我们的计划也没有影响。将军就只管放心做好将军的事吧。”
见被称为“将军”的人不说话,他又多一句:“宫中情形现在如何?云渡既已生变,我们的行动要加快了。”
“将军”觑他一眼:“那老内监是我的人,早把皇帝的药换了。眼下已毒入肺腑,留他最后一口气,让他能留下遗诏,否则聂泓景即便登基,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我还差一件关键的东西没有找到,若这几日再无下落……动手时间也不能再拖了。”
“好,好啊。但凭将军安排。”那人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将军”却没有展颜:“朝堂上拉党结派的事我就算不全懂,也看了个大概。聂泓景要有政绩,你们就翻出这些旧案来。百姓叫好,朝臣自危,是好手段。但终究不是立得住的、能算建功立业的事。他除了这些,就没有旁的能拿出手么?”
那人笑了:“将军,你我心知肚明,这位宣王也只是一个幌子,不过占了个血统上的名正言顺,他只需听话,不必圣明。这法子未必光明,却很奏效,只要遗诏一出,朝臣中十有七八都会站在我们这边。大有可为的日子在后头。”
“那是他们以为皇帝真的不行了,总要有个过得去的人接上,倘若知道背后这些勾当,又有多少会真心归顺。”
“将军真是直性子。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们占到了‘势’,便是其他人心里犯嘀咕又能如何呢?有谁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站出来?”
话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这位“将军”开口:“戴家父子是知情者,但事成之后,我仍要留下他们性命。”
“将军高义啊。不过容下官提醒一句,您再欣赏这二位,事成之前,别在他们跟前露了端倪,毕竟那也是老皇帝信任的人,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招。”
“手中无兵无权,光杆子文人罢了,能成什么气候,”他言语间有嘲讽,却又有一目了然的落寞,“今上这么多年,说是信他,却没有叫他得了半分好处。让其他追随这位皇帝的人,看了如何不心寒。”
对面的人静静打量他的脸,将他情绪变化尽收眼中,过了片刻才又开口:“将军与戴家父子走得近些,可有打听到戴家公子婚事的内情?顾老狐狸纵尸骨无存,却依旧叫人不安呐。顾家幺女不是个简单人物,这婚事虽有宣王相逼的原因,又总担心她是不是跟戴家达成了什么一致。”
“罔顾人伦,想强娶自己的义女,聂泓景真不是个东西。”“将军”轻哂一声,“顾禹柏一死,那女娃娃手里无兵权,顾家她也管不着了,就是个深宅妇人。成婚还能有什么内情,玉珩一表人才,年轻男女之间一点情分也总是有的。”
“哎呀,若真是有情,那倒麻烦了。”
“将军”斜他一眼:“我知道聂泓景想要这个女娃娃,但都已经许婚嫁人了,他若强抢臣子之妻,做出不体面的事,老夫也不会就这样看着。”
那人拉长了声音:“将军,宣王便丢在一边吧。眼下是王家想要。”
“将军”眉头一拧:“天下美人,还不够你王家观赏么?顾家幺女便是容貌再好,值得动这样的心思?”
说话人一拱手,语气却干脆:“将军不必细问,您有您的大事,王家也要拿王家的好处。只要将军心里有数,将来这点小事上不要阻拦。”
“可她兄长若回来,也不会允许亲妹妹被人这样对待。已嫁做人妇,哪有再被抢走的道理?”
“等顾将军把云渡那点事理明白,陵阳城里早已换了新君,他这位亲妹妹,孩子也该有了。到时木已成舟,闹大了更丢颜面。将军不必忧心,王家不会亏待她,也不会让戴家人面子上过不去,”那人一笑,“这都是小事。不要误了我们的大事才好。”
戴府书房。
“徐钦说是带着夫人去求医,实则音讯全无,怕是逃了。”
“他这样一逃,我才觉得先前的判断不对,此人如此谨小慎微,恐怕王家也根本不指望苏埠能起兵,他只要按兵不动,任由陵阳事变,也就成了。”
顾衍誉说完,戴文嵩点头:“王家人必定对徐钦性格更了解,以他这样的胆识,无法带兵去做逼宫的事。”
顾衍誉:“可他这样做却是两头不讨好。若想忠君,明知有变故,守军主将却闻风自遁,今上将来也要给他判个大罪。”
戴珺看过来,接上她的话:“但再怎么都不会比谋反的罪更大。他只要先脱身出去,大可在尘埃落定之后,假托自己是出去报信却被人所掳。”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顾衍誉往他跟前凑上一点:“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逃。觉得宣王和王家未必能成事么?明明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旧案翻得热闹,百姓也拍手称快。形势这样好,他却怕受牵连。”
戴珺想了想:“真要反了,于他而言恐怕没有多少好处。他已是苏埠守军将领,又有家族庇佑,过的是快活轻省日子。再往上一步,要去戍卫皇城,或者掌天下兵马了么?”
顾衍誉眼一眯:“那等着他的是如今谢将军的位置或者我爹的位置。于天子近前当差,对他那样的性格,确实远不如在苏埠当个守军将领。荣华富贵他生来就享过了,再高一阶的官位也算不得很大的好处。不值得他提着脑袋一搏。”
“得找到这个人,若有苏埠守军在手,我们还有机会。”戴文嵩沉声。
戴珺:“已在追查他的行踪。”
该做的事都做了,然而屋里说话的三个人谁也轻松不了,有了片刻沉默。
戴文嵩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明日我去试探谢长忠,安澜不在,珺儿你要把那些甲士人数点好。剩下的……”
“爹你打算以什么理由试探他?”戴珺截住他的话来问。
戴文嵩一时无言。
戴珺:“他如果真走了那一步,恐怕也早就想好,不是您一两句能劝回头的。若您劝多了,还会打草惊蛇。”
“我与玉珩同去吧,”顾衍誉忽然开口,说的却是早就想好的事,“我娘亲的祭日快到了,在陵阳的家人只有姐姐。顾家近来多有变故,以我想见姐姐为由,求谢长忠行个方便让我进宫一次,这说得过去。”
戴文嵩眼中一动,而后生出更多的担忧来。理由毫无破绽,但他自己去冒险可以,让两个小辈去做这件事,总是……
顾衍誉与戴珺同时看向对方,而后两人默契地握住彼此的手,戴珺再看向父亲,语气笃定:“我与燕安同去,无论他同意与否,我们都能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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