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驰驰响当当)

林建茗笑得不行，他喝得大发了，话一开头收不住：“我那时候都以为你跟严柯是要断袖了，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去猎场都戴着一对的护腕。没想到却是虚晃一招，你跟玉珩才是真正的暗渡陈仓。”
没醉的都觉出些微尴尬，顾衍誉感觉出她握着的那双手紧了紧。
顾衍誉暗暗咬牙，笑着数落他：“你从前还问过我何时去严家向阿沐提亲，让你点鸳鸯谱只怕都要点做离谱。”
她拉着戴珺赶紧离开，今日还打算诱捕她的心上人，可不想有什么意外。
来客把善妒放在了酒里，见到戴珺便争相去灌。
顾衍誉瞧着，不是很明白，他为何来者不拒。
她轻轻刮搔他的手心，温热的吐气在他耳畔：“笨，不会逃着点儿？”
戴珺眼里朦胧，瞅着她笑。
不逃，一杯都不逃。
他们祝他和妻子恩爱长久，白头偕老，值得他饮尽每一句、每一个字。
敬顾衍誉的亦不少，顾衍誉没有用她强大的打太极能力推拒，只用湿漉漉的眼神点了点戴珺，他上前一步，接过顾衍誉的酒。
“夫人不胜酒力，由我代劳。”
他想，如果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说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把命给她。
还会遗憾自己仅有一条命，不能为她奉上更多。
也许是因为酒入喉，也许是因为那种情绪本就被蒸腾到了无法掩藏的地步。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渴望。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最澄澈的湖，他想要掬在手中收拢，好好收藏。
然而有时候，使人珍视的，和激起人偏执阴暗欲望的，是同一种东西。
另一种情绪也强烈难以抵挡，这样好看的眼睛，如果只看着他一个人就好了。如果为他哭呢？那会很漂亮。
同辈的朋友起哄要看新婚夫妇补上一个交杯，顾衍誉转身来，大大方方缠上戴珺的手臂。杯子各自举到唇边时，两人的呼吸几乎碰撞在一起，她悄声对他耳语：“我喜欢看到他们围绕着你说祝贺跟恭喜。戴珺哥哥，我也祝贺你，往后都能心想事成，处处顺遂。”
他微微扭头，看到顾衍誉亮如星辰的眼睛。
如果这都能忍得住不亲，我敬你是个大和尚！她想。
酒杯放下，顾衍誉顺势搭上他的手。
她看着戴珺飞起一点薄红的眼尾，心里忽然就软软的。晃了晃拉着戴珺的那只手，她道：“方才多饮了几杯，带我去吹会儿风。”
戴珺深深呼吸想平复完全乱掉的心绪。
他先入为主给自己判了罪，罪名是对她的“非分之想”，读不出这是顾衍誉的有意引诱，只以为是自己的心旌摇荡。
顾衍誉看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一脸无辜地又添一把火。穿越热闹的宴会和人群，她的手一直没放开。
就这样牵着，直到两人的手心都微微发烫，隐隐泛潮。
好像那种水汽会一直蒸腾进心里，她的心里也是这样，灼热而水汽氤氲。
两人一直走到临水的亭中。
水面上，她今夜叫人放了灯。灯火融入夜色，煞是好看。
人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升迁宴，只有她知道，这是她对公子玉珩的告白诗。就像她终于明白，那一场迎亲，是他对她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愫。
戴珺扶着她坐下，而后就要松手起身，顾衍誉一把握在他的小臂上，幽幽注视他，含笑不言语。
“怎么了？”
“玉珩，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说。
这一句使他神色一变。他没有直起身，就着这样的姿势，深深凝视顾衍誉。
戴珺的喉结滚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他的胸膛出来了。
顾衍誉稍微愣了一下，她也察觉了这不是她预想的进展。
“我不要你的感激，你的报恩，”他的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致，用青筋凸起的那只手，一点点地，缓而坚定地掰开了顾衍誉握在他小臂上的手。
他的身体压下来，离得更近，两人的呼吸完全纠缠在一起了，如此暧昧的距离下，他的一字一句却都凛冽极了：“你不欠我的，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等一下啊，隐隐约约，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顾衍誉带着懵懂，睁大眼睛打量他，同时飞快运转大脑去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会是这个反应。
这番“纯真”落在戴珺眼中，加重他的羞愧和他内心的折磨。
理智和爱欲同时拷打折磨着他，由爱生出的两种情感同样强烈，他不允许自己放任其中任何一种肆意蔓延和抹杀另一种。
但他终于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倾身靠近，他的唇贴上顾衍誉闭上的眼睛。
太轻盈了，太柔软了。
她轻颤的睫毛是他唇间逃离未果的一只小鸟。
他很快退开，不过退开的距离只够顾衍誉睁眼，依然保持着使人有压迫感的趋近。
戴珺的声音低哑：“你是不是对我有些太过放心了？顾衍誉。”
顾衍誉已经大概猜到问题所在，不过这张美人的脸放大在她眼前，她只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还有这个好像要吃掉她的眼神，啊，喜欢。
他右手食指微曲，抵在她的下巴，拇指按着她的唇，沉而缓地碾过一小段，柔软的红唇因他的侵略，跟随拇指的形状下陷。
他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剧烈的拉扯。
他最终还是突破了内心防线。
他的嘴唇贴上去，覆盖在他的拇指指节。
似是而非的吻，他与她的唇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是他压抑之后的压抑，是自制力尽头的最后一点恻隐。
他很渴望。
他不舍得。
戴珺眼底涌动着风暴，他放弃了把交战的念头捋出个头绪，任由炙热的岩浆一齐迸发。
“顾衍誉，你听好。”
“除了你的心，我什么也不要。”

第118章 顾衍誉，我可以把心剖出来给你
顾衍誉没完全理解，好好的两情相悦为什么有一个人看起来是“爱而不得”。
不过下一瞬她被激起气性来，因为戴珺“放完这句狠话”竟然是要走，是完全没打算说清楚的样子，而且姿态有一种颓然的决绝，好像走慢一点，都害怕自己被什么捕获。
给她气得。
“等等，”顾衍誉叫住他，“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别的什么也不要？”
戴珺顿住，他回头到一半，又狠狠心转了回去，并不看顾衍誉。
“我不要你以这样的方式感谢我，我不需要贤惠理家的妻子、外人面前与我登对的夫人，”他很渴望顾衍誉，但是他也有他的坚持和骄傲，戴珺说着，挺直了他的背，“无论你心里现在有谁，我不会放弃走进你的心。可我除了爱，什么也不要。”
“……”
顾衍誉大概是听明白了，她这辈子没有这么无言以对过。
她猜到可能有点误会，却没想到能走岔得这么离谱。
天哪，娘亲。
他很好，很爱我。我也很喜欢他。
可是他，怎么……笨笨的。
顾衍誉这些日子憋着一直没寻到去处的那口气终于是有了去处，冤有头债有主。
她三五步走到戴珺面前，气鼓鼓地瞪着他。
这种“生气”不同于她以往的愤怒时刻，尽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此刻恼极了，但那个表情并不慑人，反而很孩子气。落在戴珺眼中，俏皮得紧。看气势像来拦路劫道，而劫道的这位是一只漂亮的小白狐狸，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她一勾手，戴珺不明所以，但低头。
她顺势攀上他的脖子，找准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
血腥气一下子在两人的口腔中逸散开来。
戴珺吃痛的那个瞬间她的眼神也跟着软了一下，但更多被点燃的是兽性和占有欲，顾衍誉很快地舌头一卷，舔去他唇角一点血迹。
顾衍誉松开他，大口喘气，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不过这个带着血腥气的亲密接触很好地抚慰了她近来的憋闷，她现在没那么生气了。
而后她收敛表情，用右手食指指节蹭掉自己嘴角血渍。
她先戴珺一步，拂袖而去。
是嘛，拂袖而去这种事，当然是该她做。他怎么敢自己先走，把她丢下的？没觉悟。
戴珺足有片刻被冻住在原地。
好在他不是真的人傻，只是短暂地为情所困钻了牛角尖，不至于荒唐到认为这是顾衍誉生气了有咬人嘴的癖好。
于是他在短暂而极有内心冲击力的惊讶之后，终于顿悟了！
她！对我！是！
同样的心意！
“誉儿！”他疾跑两步上前去拉她的手。
顾衍誉有意等了一下，先让他握住了自己的指尖，才轻轻甩开。
“到处在找你们，发生什么了……吗……”
出声打断二人拉扯的是戴文嵩。
入夜了，一路即便点着灯也不会有白日里视物那么清楚。
他先只看到顾、戴二人的身影，等那一句话问出口，他终于注意到了戴珺唇角的破口，还有顾衍誉唇边没擦干净的可疑血迹。
以至于最后一个尾音“吗”发出来的时候，戴大学士从内心到声音都是颤抖的。
如果现在面前有个碗，戴文嵩能马上把头埋进去怒吃。
“没，没事，你们继续，爹去应酬，也，也行。”
看吧，人有时候需要被逼一把才能成长。
戴大学士到了这把年纪，只要情势所需，竟还能发展出违背他为人和为官准则的技能。
顾衍誉自然而然挽上戴珺的手，笑容毫无破绽：“爹，方才玉珩是陪我过来醒酒，才耽误了一会儿，我们这就回去。”
戴珺被她挽着，陡然亲密的距离叫他险些忘记呼吸。
戴文嵩不忍心看了，他连忙应了两声，说“好”，然后发展出了又一个新技能——拔腿就跑。
鉴于他这把年纪了，拔腿拔得不是很利落，看起来很像是落荒而逃。
顾衍誉向前走，戴珺一把收紧被她挽着的胳膊：“誉儿，说清楚。”
“不要。跟你学的。你不是很会说完就走么。”
一个假意抽手，一个信以为真，于是手挽得更紧了。
而他们这别扭说话间，已经有客人自行在院中走动散散酒气。
两人也顺势招呼上了。
今日这场宴会，戴珺还有自己要达成的目的。
既然不少都是闻风而来的人，他该表的态，该给的暗示，都要借此机会送出去。
然，美色误人这话不假，虽然还有没想明白的地方，顾衍誉的心意他却自诩清楚了，心底的雀跃快要藏不住。头一次觉得正事做起来如此令人心烦，真想不管不顾，直接拉着她逃出这里，把心事都说清。
顾衍誉喝了两杯酒回来，路过戴珺时问：“我心里应该有谁？”她脸上的假笑都未变，不凑近了，完全听不出是在跟戴珺说这些。
戴珺也同样神情不变，看着只像是夫妻二人的悄悄话，他直说：“严柯。”
又有人过来，顾衍誉轻动嘴唇：“待会儿你最好解释清楚。”
“好。”他很快地捏了一把她的手，然后被叫走。
林建茗注意戴珺很久了，终于完全看不下去他这模样：“诶，我说玉珩，要不干脆追上去看个够呢？怎么都成亲了还这样？”
戴珺有些腼腆低头笑，却阻挡不了嘴角笑意的扩大，对他一拱手：“人逢喜事，建茗兄海涵。”
顾衍誉没事人一般在场中继续与人应酬说笑，方才因误会激起的一点气性，却已消散得差不多。
她忽然想到，如果一直以来，他是这么以为的，那他心里是不是……会很难过？
终于宴席到了尾声，林建茗也颇有眼色，招呼着大家早点走，别在人家府上耽搁。
顾衍誉站在戴珺身边：“把人送完之后来书房。”
说完她先走。
戴珺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没跟着她跑，笑盈盈把客人都挨个送出门，尽到礼数。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提起轻功朝书房奔去。
戴文嵩第一次见到儿子在府上“飞”起来。
怎么说呢？年轻真好。
屋内放着两箱黄金，箱子敞开，在烛火映照下，满室粲然生光。
“这是何意？”
他这么一问，顾衍誉朝他一拱手，声音洪亮：“戴大哥！”
戴珺险些平地栽个大跟头！
顾衍誉一撩袍角，在椅子上坐下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藏不住还是有那么一点赌气的意思在：“你说得对，如此大恩，我是应该好好感谢。这两箱你收下先。往后你就是我的异姓兄长，小妹这里见过大哥——”
“我错了，誉儿。”
他及时打断顾衍誉的话。他完全醒悟了！
他可真不想再从顾衍誉口中听到称他一句“戴大哥”了，以后半夜梦到这件事都得惊坐起一下。
“错哪儿了？”她的眉一扬。
脸上不悦的表情已经隐隐绷不住。
戴珺也险些没绷住，因为他有些，过于快乐了。
“被夫人训斥”，原来是这么开心的事吗？真想每天都被顾衍誉骂一顿，不敢想那该有多快乐。
“我误解了你的心意。”他说。
这还差不多，顾衍誉有点满意，问：“为什么说我心里有严柯？”
戴珺再不敢藏着，跟她说了诏狱中的门道，和他见到的纸面上的那些话。
顾衍誉：“……”
挺好，报应来了。
“严赟铎对我态度不好，我也不稀罕在他面前装个彻底的好人，帮他一把，取得他信任，但也想把他气个半死，才会说那些话。”
说着她也有点心虚：“只是没想到建安侯和严沐，都信以为真。”就连戴珺这个傻子，也当了真。
顾衍誉再一想在那之后他的言行，明白了更多：“原来那次你问我为什么要冒险递假军报，就是在问这个。”
她垂眸，情绪瞬间低落下去：“我不告诉你实话是因为……那一次是聂泓景胁迫我在先，而我的父亲，打算袖手旁观。”
戴珺蹙眉，忽然不忍听下去。
她说：“我明白‘人贵自重’的道理。莫管旁人怎么待我，至少我要把自己看得起起的，我要能够救自己。可是，一个想把我当禁脔的义父，一个不想管我死活的亲爹，说出去难道会显得我这个人很不错么？在心上人面前，我也是……很要脸面的呀。”
“誉儿……”
戴珺今夜因大喜大悲，一颗心被揉碎无数次。
他知道了他是她的心上人，也知道了顾衍誉曾经的困境。
他蹲在顾衍誉面前，双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无声传递着安抚的意思。
顾衍誉静静看着他。
她不想在戴珺面前博单纯的同情。
可是当她确定要得到这个人，她就要得到他最多的爱。
对敌人都有层出不穷的小把戏，对爱人当然更是。这是全世界她觉得最好的人，那么她要他爱她，还要这份爱源源不尽。
“那你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了么？”她问。
他看着顾衍誉，戴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
生死边缘时也没有这样，能清晰地感觉出头脑因运转而发烫。
“阴差阳错有了误会，这算情有可原，对不对？”
顾衍誉“嗯”了一声。
戴珺嘴角忍不住上扬：“但我不该自己想岔，也不该不问你就认了死理。最重要的是——”
他看着顾衍誉的眼睛：“我误解了你。”
顾衍誉能屈能伸，处事灵活，但她不爱磋磨和委屈自己。若是她无意，哪怕被逼到走投无路，也不会用自己去换。
他总是自诩对她了解，却犯了这样的大错。那分明不是顾衍誉会做的事。
他大概只是不能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事，他喜欢的人也正好爱自己，所以不自觉地想歪，还一条道走到黑。
两人终于把话说开。
“那你对我……”
他拢住顾衍誉的手收得更紧，眼里写满渴盼，想要再一次确定。
顾衍誉起身，拉着他在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落座。
“闭上眼睛。”她说。
顾衍誉一手蒙上他的眼睛。
盯着那双唇。
她揣测许久，是否柔软，是否甜美。
她打算去印证一下答案。
于是她倾身，轻轻碰了上去，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在她直起身的瞬间，戴珺一把勾住了她的腰——
两两对视，空气都变得暧昧甜美。
她有些紧张，并非害怕，而是兴奋。
就这样近，呼吸先一步缠绕在一起，鼻尖抵着鼻尖。
戴珺揽住她腰的时候担心她这个姿势不舒服，于是抱着她在自己腿上坐下。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自觉孟浪，看到她盈盈含水的眼睛，被蛊惑一般，低声却郑重：“顾衍誉，我可以把心剖出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