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珺忽然就压不住嘴角了。
方才他还在想,她今日不在府中过夜,那明日他们穿的就不是一对……
第二天戴珺多等了一会儿,实在没等到顾衍誉才先一步出了院子。否则戴文嵩等太久会察觉异样。
阳朔目睹着顾衍誉飞檐走壁地回来,穿的正是那条天水碧的裙子,自屋顶从天而降,准确地在戴珺身边落定。
戴文嵩抬眼一看,两个年轻人并肩走进来。
一位穿得绿中带蓝,一位穿得蓝中带绿,好似天水相接,海天一色。实在是登对极了。
戴大学士今天也很开心,高兴得吃了三碗饭。
陵阳官场这些人,拥有最好的嗅觉。
这桩婚事来得略显仓促,无人解释说明时,敢出来道贺的甚少。在宣王对戴珺的提携之后,情况却一下子明朗起来。顾、戴两府陡然间迎来许多宾客上门送礼贺喜。
顾家“大人”不在,但没影响这些人上门。
顾衍誉发现这源自王家的另一招“顺势而为”。
他们既然不便强行宣布顾禹柏的死讯,索性换了个思路——
若假装顾禹柏没死,而是别有深意的暂时消失呢?
宣王一直以来就跟顾家走得近。这个介乎于“活着”和“死了”之间的太尉,忽然就变成了宣王的一张底牌。如果他在,是不是意味着看不见的地方,宣王还有不可说的兵马支持?
话不必明说,只要给出小小的暗示和流言,就会让原本摇摆不定的人自己想齐全部。
顾衍誉也在其中领悟到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没有人会主动帮你达成目的,若想别人按照你的心愿做事,需要找到你们共同的利益。
一个没有死的顾禹柏眼下就是他们的共同利益。
顾禹柏在的时候招人恨,如今生死未卜,但扯来这张虎皮,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方便。
顾衍誉回顾府一趟,让蒲良找人把这些贺礼送去不同地方的珍宝斋和钱庄,兑换成银票拿回来,做得避人耳目一些。
“小小姐还是怕他们会对府上下手?”
顾衍誉:“不好说,只是直觉。我挑了几件蒲叔你用得上的留下,其他的兑掉我心里安稳。”
“小小姐……”
“我这些日子在府上的时间不多,家里大事小情还需要蒲叔多看顾。”
先前派去乐临报喜要取例银的人也回来了,没有拿到在意料之中。
顾衍誉的身份和婚事他们都不认,族老把“男变女”这件事称之为“骇人听闻”,更说没有在父亲下落不明期间自己定下婚事的道理。若顾衍誉真是个女孩儿,这般私相授受,已然犯了族中大忌,按族规要罚,何来贺喜?
顾衍誉听笑了:“蒲叔,您听到了么?”
蒲良眼中也尽是了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一样。”
“确认我爹失踪,这个消息到陵阳才多久,而他们已经跟快马去乐临报喜的人这么说了,”顾衍誉眼中寒意顿生,“乐临的老东西们,跟王家搞在一起了。”
“小小姐打算怎么办?”
“等。”她说,“眼下‘势’不在我,要办也办不成。若我爹当真已经……我要借一阵东风,才好回乐临拿回被他们抢走的。”
“我不会对你说什么尽力而为,尽人事听天命就好,天命在不在我们这边,我们都得赢。”
顾衍誉一本正经看着戴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这一局输给聂泓景,我们会一起完蛋。”
顾衍誉身高不及他,他坐着,顾衍誉站在他面前,戴珺仰头听她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思飘移了一下,觉出可爱来。
他忏悔,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偷空想这么一句,他可能早已完蛋了。
两人详细交换了一次信息。
“也就是说,是皇帝先想好了要这么做,才把你们拉入局,”顾衍誉眉头轻蹙,“他做好准备了么,不会是临时起意吧?”
戴珺道:“他有谢将军。”
陵阳守军将领谢长忠,手下有驻军四万,皇城便是由他守卫。
“他是‘废太子之乱’后,被皇上一手提拔到陵阳的。这么多年,君臣相互之间信赖很深。”戴珺深吸一口气,“皇上未必会事事与我和父亲说尽,我猜测他和谢将军之间早达成过一致,才会心中有底。敢冒险引宣王入局。”
“废太子之乱……也就是说,谢长忠是当年在寅河谷为聂弘盛杀掉他那些亲随的人。”
她凑近戴珺一点,悄声:“你说,谢长忠知道他剿灭的所谓‘废太子残部’本该是我朝的功臣么?”
戴珺神色未明:“或许他知道。但他不会说出口了。”
顾衍誉撇撇嘴:“也是。谢长忠因此得提拔,装傻是他最好的选择。”
她接着说:“想起事,哪怕不动兵戈,不可能没有兵力作为后盾。谢将军推算下来最有可能出问题的是苏埠守军?”
他轻轻点头:“苏埠一直就是王氏后人的聚居地之一。如今的主将徐钦是从他叔父王戈手里继承的这个位置。”
顾衍誉反应了一下:“王戈,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先皇信任的禁卫统领,聂弘盛登基之后想办法把他换了出去?”
他表示肯定,同时观察顾衍誉的表情,知道她想说一些刻薄话,于是他稍微一努唇,示意她说下去。
顾衍誉一哂:“我听闻只要在陵阳做过官,就会觉得陵阳以外都是穷乡僻壤。王戈身为先皇身边最信任的禁卫统领,被安排到苏埠去做守军将领,在他心中,跟刺配流放有何区别?”
戴珺笑:“所以谢将军认为他们最有可能。”
顾衍誉瞧着他,觉得那个笑只是对她方才那句话的语气,而非认同了苏埠守军最可能反这件事。
她抛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戴珺:“苏埠守军也只有四万。”
顾衍誉就明白了。
“就算兵力相当,苏埠还要行军过来,不会比陵阳原本的守军更有优势。这就能让宣王有谋逆的底气么?”
“宫里那位认为,根据他们以往的特性,非必要不动兵戈。有一战之力,就是谈判筹码。数百年来,他们的行事作风还是一样,不容利益有损,但也不希望有激烈的斗争。他们更擅长的不是真刀真枪的对抗,是和平中无声的分化与掠夺。”
顾衍誉:“那是皇帝的认为,你也这么认为吗?”
“但已势在必行。”
顾衍誉恍然明白,军事上的事,聂弘盛应该完全嘱托给了谢长忠。真正知道全盘计划的或许只有皇帝本人,剩下的人只分别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这个疯狂又冒险的计划里,他的“忠臣”和“近臣”们,依然都只是棋子。
皇帝没有给他们定心丸,他们需要对皇帝完全的忠心才能去执行这个计划。
而且……一切已经开始,无法回头。
“你害怕么?”她问。
“你害怕的时候会怎么做?”他问她。
顾衍誉一笑,下巴微扬:“还回去,不要自己收下那份恐惧。让对方生活在更持久、更强烈的恐惧中,让他后悔曾经给我的。”
戴珺目光变得极为柔和:“好,那我学会了。”
顾衍誉也不再细问他要怎么做,那是戴珺该去处理的课题。
她只是因他的敏而好学被取悦,欢快道:“升迁宴之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那是我爹……留下的一张底牌。”
戴珺的眼神情不自禁追随着她,他喜欢死了顾衍誉这幅模样。
有时他也要问自己,如果顾衍誉不是这样一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佞臣之女,若传说中的毒辣荒唐都是真的,他的心意是否会改变。
然而他无法印证另一种可能,他只知道,他就是这么喜欢顾衍誉。
那种心情随着对她的接近,越发灼热,越发无法隐藏。
如果,她也很喜欢他就好了。
升迁宴将近。
戴府很久没有这样的热闹,石管家夫妇在忙碌中兴奋不已。还跑来告诉戴珺,说少夫人处处仔细,考虑了老爷不喜铺张奢靡,又能叫宾客看得见用心,事情办得实在漂亮。
而对事的重视其实意味着对人的重视,两位老人家为戴珺找到可心的人而高兴。
他们越是这样说,戴珺心中滋味越是复杂。
因为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顾衍誉很聪明,她可以把任何事都办得漂亮,但他不希望这样,好像只是为了感谢他,她把自己塞进一个贤惠温顺的壳子里。
她察觉了他对她的心动么?他想是的。但是她会逃避,她会害怕。
然后给出更多的,感谢。
他去找顾衍誉,见她从后厨的位置出来,跟厨子们吩咐了些什么,戴珺眼尖注意到顾衍誉的左手还有包扎。
他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起来,语速比平时快:“怎么了?疼不疼?你做厨房里的事受伤的么?”
“怎,怎么会呢?”他眼神都比平日里严肃,顾衍誉着急否认,“我这不是……”
“少夫人是真的用心啊,样样都亲力亲为。”
嗐,石管家……您这是添什么乱!
她知道老人家是好意,没有当面反驳,赶紧拉着戴珺往旁边走了两步。
石管家笑眯眯看着二位互动,摇头晃脑地自觉离开。
顾衍誉:“不是啦,这一套你不明白么,他只是好意帮我在丈夫面前邀功,但没必要嘛对不对。事情有师傅们做,我去现眼干什么。刚刚只是吩咐了几句,座次排好了,要他们区别一下各人口味做菜。”
“那手是怎么伤的?”他眉头不自觉拧起来。
顾衍誉下意识把手往后背,因为……是在玉笛的一角刻他名字的时候,不小心被刻刀给划了手指。
她眼神漂移了一下:“噢,不知道在哪里蹭伤的,很小的伤口。”
戴珺不说话。
顾衍誉在他面前晃晃自己的手指:“不信啊?我拆开包扎让你看看?”
他目光闪动,是个毫无办法、完全落在下风的模样。
顾衍誉乐了。
他紧张自己的时候,让她觉得很可爱。
“好啦,衣裳你去试试,我让人赶了两套,很适合待客。”
那是秾艳的红色锦袍,洒金做图案。
顾衍誉有一点隐秘心事还不方便说,她喜欢他穿红色。成亲当日一见,便再也忘不了。
顾衍誉也换好自己的出来,见到戴珺的那一刻,她明显瞳孔都放大。
真漂亮。
那张光洁如玉的脸,适合被艳丽的色彩映衬,如谪仙被拖入万丈红尘,恰到好处地撩拨她心上一根弦。
她伸手去整理戴珺的领口,实际上他已经穿得很齐整,顾衍誉此举纯属贪图他一点美色。
“抬头。”她轻声说。
整理衣服不是她该做的事,戴珺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照做。
她“多此一举”地捋平他衣领,指尖在他脖颈处划出暧昧的弧线。
四目相对,她感觉自己的血都在发烫。
她也看得见戴珺的眼神变化,和近在她指尖的,他的喉结滚动。
顾衍誉紧张地眨了眨眼。
然而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快得如同有野狗在屁股后面追:“衣裳合适,我先去换下,以免弄脏。”
他就这么走了……
“……”顾衍誉的困惑都不必说。
大家都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虽未曾直接点破,但两情相悦得不要太明显,他是怎么个意思呢?
这!还不到!火候吗!
她这脾气,瞬间就有点恼了,还很有些委屈。
但这气闷在睡觉前差不多就消散干净,因为——
沐浴之后,白衣散发的玉珩公子,实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得让顾衍誉没什么脾气。
他是这样好的人,又好看,有点磨磨唧唧的小缺点怎么了呢?
可是……她有一点没明白,戴珺在那个本该心意相通的奇妙瞬间,眼里那种复杂的退却是何意。
他还有什么顾虑?
各怀心事的两个年轻人,到睡觉也没有说话。
灯被吹熄,纱帐放下来。
顾衍誉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只是转身,望着戴珺的方向。手伸到枕头低下,摸摸戴珺给她的那方小手帕,揉得皱皱的,如同少女被揉乱的一颗心。
然而渐渐地,少女心之外,她被激起更炙热的狩猎欲,那是她骨子里的如同野兽一般的本能。
他这样好,又这样喜欢她,她已经踌躇了足够久,再不打算放过。
她要从身到心,彻底地,得到他。
第117章 如果这都能忍得住不亲,我敬你是个大和尚!
戴珺体会到了,肉体凡胎的人,心是难以跳出红尘之外的。
他正矛盾地感受着一种春风得意。
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他身边是与他穿着同样正红洒金锦袍的顾衍誉。
那是他心里最美最特别的人。
他们此刻在众人眼中的关系是结发夫妻。
顾衍誉将这场升迁宴放在戴府之内办,因升迁毕竟不同于成亲,大操大办难免招致非议。关起门来,只有主人和宾客知晓,旁人就很难说什么。
来人迈进戴府时本是各怀心思,然而谁来了都得先感叹一句,这么乍一看,二位还真是登对。
因戴珺最近跟宣王虚与委蛇,外面颇有些不好的传言,对这桩婚事更有诸多猜测。
尽管那一次隆重的迎亲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但顾衍誉嘛,顾三儿从前有多荒唐不成器是陵阳城里人尽皆知的事,还突然变作了女儿身,坊间的议论总是免不了。
有传言说戴珺是被迫,是宣王绑了他的父亲逼戴珺答应,定亲前夜还有武士列队在陵阳的长街上穿行,也有传闻是奉子成婚,否则不至于这么着急。
顾衍誉听到最离谱的一个说法称顾衍誉根本就是个男人,不过是戴珺也攀附富贵,为了跟势头大好的宣王联姻,连他的义子也“娶”。也正好让那个扶不上墙的顾三儿后半辈子有个着落。
不过这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乐子,顾衍誉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大局,不是有心人有方向的引导,她就不会伸手去管。
大体上来说,人们为玉珩公子这朵高岭之花惋惜,可谓是明珠暗投,白玉蒙尘。
朝中官员心中又何尝没有揣测?
但日日见到他总是意气风发,笑容都多了不少,竟也不知该信哪一种。
眼下在戴府见了这一幕,原本想看个乐子的人,发现该是换一种情绪了,神仙眷侣,使人羡妒。
哼。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戴珺目之所及,是精致的酒食和交错的灯影,耳边听到的是众人的贺喜和他们口中的“登对”。
今日盛装打扮的顾衍誉,他有心细看,却又不敢细看。
唯恐看得细了,满腹心事都变成明牌。
每个人都在道贺,说这一切的好,他如何不知这一切有多好呢,可是他也知道……
这是一场戏。
陵阳近日总在变故之中,高门大户轻易也不敢再办宴会。
难得见到这么多旧相识。
二位熟稔地招待客人,与人寒暄。
林建茗开怀得很,家里嗅着时局的气息不让他到处呼朋引伴,憋得他已经有点受不住了。
今日的酒喝起来格外酣畅,见顾、戴二人过来,高呼要给戴珺灌个狠的:“玉珩你可真不厚道,早就看出你处处护着她,快说,是不是早就知道燕安是个姑娘家,就是不告诉别人,好暗中抢先一步?”
顾衍誉含笑看向戴珺,等他答案时眼里有那么一点意味深长。
倘若戴珺能明白她今夜所做的一切不是“补偿”和“感激”,而是出于同样的喜欢的话,就会明白这个小钩子一般带着招惹的眼神,确实是盈盈含情,脉脉如水,它的俗称是“调戏”。
可惜这位正人君子不敢想她的心思,只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顾衍誉不过配合他演一出“琴瑟和鸣”,是他动心太过,深陷其中,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将顾衍誉的一颦一笑都看出了招惹的意味。
但她是无辜的。
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演不下去这场清醒的假戏。
直到顾衍誉轻轻去勾戴珺的手,戴珺才回了回神,回答林建茗的问题:“是。有心上人如此,自然要藏起来,不叫旁人知道。”
这一句情真,顾衍誉听得心头痒痒,她拉着戴珺的手,禁不住对他柔柔地笑。
“诶诶诶,”林建茗没眼看,“我真是,好好的,给自己找什么不痛快。”
他略显夸张地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燕安你可没对别人这样笑过。不过你往后也不能对人这样笑,会误人的。诶!我怎么从前就没发现这个秘密,只顾着跟你争游戏的胜负呢。”
众人都被他说乐了,顾衍誉也乐:“游戏的胜负当然重要,事关尊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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