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其实他未必认识,只是识得那种气味。不想戴你就先收着。”见顾衍誉不动,他有些许失望,又提起笑意来,“怎么了?它很值钱的,无论你想象得有多值钱,它的价值都一定大于你的想象。”
顾衍誉没再犹豫,长匣合起来,交给沈迁去收好。
秦绝发现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内心活动比这辈子说过的话都要多。一会儿想,顾衍誉收下得多膈应,这不相当于定情信物了么?一会儿想,收下才对,收下好啊,姓王的随随便便出手就价值连城,这其中有几成是正经生意,几成是民脂民膏?收了还怕不够的。
不过秦绝的纠结也终于能到头,因为……上船的时候,到了。
这天王潜穿的是一件白色滚金边的衣裳,亦是重金织就的花纹,与顾衍誉身上那件相呼应。还压着银白色的暗纹,顾衍誉凝神细看了一下,他绣的不是蟒,而是龙。
羌虞没有真龙天子的讲究,哈泰更愿意别人说他是海神的儿子。
顾衍誉自诩没有受太多君君臣臣的观念影响,她自己对聂弘盛的恭敬也未必有多少,不过在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还是颤抖了一下。
姓王的是真的敢。
她的第二次震撼来自于“长乐未央”这艘大船。
若非亲临,只听旁人描述,大概谁都不能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奇迹。
顾衍誉用力仰起头,以目光去找遥远的船头。那一刻她觉得人是如此渺小。
船体由特殊品种的柚木构成,闪耀着黄金般的光泽。它的木料已足够光彩烨然,又因其簇新和庞大,使人在见到它的第一眼,便会被这种璀璨宝光摄取心魂。它不该说是一艘船了,远远看去,简直如同一座黄金打造的海上宫殿。
这种金光与阳光洒在海面的碎金融合在一起,恍若自黄金海中升起一座浮华幻城。
王潜仰头看它,毫不掩饰眼中的激赏。
顾衍誉在欣赏之余,眼中更多几分无法与他人分享的震惊与复杂。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背叛她,那么这船身上的符文,其中一部分代表着——“永镇于此”。
不属于人间的宝物,最终还会回到海里去。
“走吧。”顾衍誉先回过神来。
紧接着,他们就因要带上船的随从数量太多,而被小兵们温和地劝阻。顾、王二人自然不会让步,于是只能请说得上话,能拍板的人过来。
顾衍誉静静站在王潜旁边,海风拂过她的脸。
远处“大人物”过来,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
风有点大,顾衍誉的眼都被吹得生疼泛红。
那个紫色的身影终于变得清晰,清晰到她没有办法否认了——
平海侯。她的……父亲。顾禹柏。
第211章 顾衍誉想,他说对顾禹柏一见钟情都要更真实一点
顾衍誉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平海侯,羌虞名字叫达乌,意为辽阔的海。据说曾与哈泰被同个主人买回去,但资质不够做成药人,只是当奴隶打杂。后来不堪折磨逃了出去,他曾给哈泰喂过馒头。
顾衍誉一听便觉得不真,因为她知道,顾禹柏是被亲爹卖掉的,卖上船就到了乐临。
根据王潜的说法,药人的脑子多少有些损伤,对从前的记忆都未必清楚。所以顾衍誉相信,哈泰一定是被骗了,以他的情况还能记得幼年一个同受难的朋友才是怪事。
但架不住顾禹柏骗术高明,他甚至搞到了一颗很有年头的鲨鱼牙,与哈泰颈间一直戴着的类似。于是哈泰认定顾禹柏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好友。
顾衍誉对哈泰甚至同情起来,他什么脑子敢跟顾禹柏称兄道弟,他不过是又一个,被欺骗了感情的男人。顾禹柏认过的哥哥,认过的干爹,若是摆在一起,真是济济一堂。
从哈泰的角度看来,顾禹柏简直像另一个版本的自己。从“地狱”逃回人间,步步为营,爬到旁人不敢想的高处。但这样的胜利没有让人们全盘接受他。顾禹柏在大庆世家的缝隙里,依然受尽排挤。
当哈泰为寻找天铁而不断接触大庆高层时,顾禹柏的出现使他欣喜万分。
他迫不及待要跟这个“兄弟”建立更密切的联系,但最初顾禹柏还没下定决心。后来大庆给了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直到顾禹柏的夫人去世,顾禹柏似乎才慢慢反应过来,大庆不是他的好归宿,羌虞才是。
于是他们建立了隐秘的联系。
直到顾禹柏在大庆的斗争中几乎被迫害至死,他彻底杀死了“顾太尉”的身份,安心到羌虞做了他的平海侯。
船横渡至羌虞时,哈泰紧紧拥抱他,童年失去的一切,好像都以新的形式回来了。
哈泰在这个故事里成了正义的君主,能为他的旧友提供有力的庇护。而他的老朋友,也以一夜连下数城的实力向他说明了他的勇敢和忠诚。
至于儿孙,顾衍誉发现她和哥哥姐姐在这个故事里都没拿到什么好身份,是因为与旧朝权贵有姻亲关系而举棋不定的庸人。顾禹柏劝不动也就没想多管,他把“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践行到了极致。
哈泰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是大庆的顾太尉,甚至没有什么需要顾禹柏额外伪装。
王潜兴味盎然打量重逢的父女二人。
顾衍誉态度冷淡,没有任何交流的打算,顾禹柏只看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甚至连刻意的冷淡也没有,更像是对顾衍誉的态度早有预料,同时也不大在乎。
王潜示意仆人推自己上前先行与平海侯寒暄,他对上顾禹柏时,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恭谨。
顾禹柏对他点点头:“王家最出色的后代。”
王潜抿唇浅笑:“全仰赖我的祖母,家族到我手里还没有多久。”
顾禹柏唇角一弯,也没再多聊。
他与王潜说话时,微微躬身,礼节到位,直起身来打量顾衍誉一眼:“需要为父先让你看一眼你的夫君么?”
“不必,我不打算再见他,”顾衍誉冷冰冰,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别让我难堪。”
王潜在一旁垂着眼睛听,手指微微动了动。
顾禹柏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船上有侍者,一位贵客只可带两位随从。你身后这些,不能进。”
顾衍誉不与他多话,直接扭头递给王潜一个眼神。
然后秦绝发现多么有趣啊,这位不可一世的年轻家主,径直凑上前去交涉了。
秦绝暗暗摇头,心说顾衍誉这一套,他是学不来的,他依然不明白原理。
王潜:“侯爷,王氏是羌虞王的贵客,誉姐姐是与我同行的客人。无论有什么,都有王氏担保。这些随从也不过是来送礼的人,礼物太多了,进进出出地抬,也不好看。你我将来同朝为臣,羌虞王更愿意看到臣子之间相处和乐,侯爷的意思呢?”
平海侯没有多余的情绪,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就算是放行。
王潜出了力,自觉有功,挥手让原本推他的揽月靠边,示意顾衍誉来。
顾衍誉低头扶上他的轮椅后背,与顾禹柏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
王潜一直扭头想要打量她,他的打量之频繁终于到了让人无法忽略的程度。
顾衍誉推他往前走了一段,人没有那么多了,她俯下身来,声音克制却又止不住咬牙切齿:“怎么?他曾想把我送给聂泓景,后来又害我险些落在谢长忠手里,这样一个爹,你指望父女相见有什么感人的画面么?”
王潜轻哂,然后悠然道:“真真假假我看了太多,但有些标准是不会出错的——看谁给了你实打实的好处。”
顾衍誉眸中一凝,她一时没说话,只推着他又走了一段,两人都不着急,索性在这甲板一角停下,各自朝更开阔的海面望去。
“有人把他们的女儿送到王家时,也声称在家族中受尽宠爱,然而好处并不落在她们自己身上,她们给父兄、叔舅换回去更好的前程,接下来几十年含辛茹苦,为王家培养出更优秀的子女。”王潜轻笑,“这样一笔账很好算清楚的,即便锦衣玉食供养一个人在家里,一辈子又能花去多少呢?至少,对王家而言不算什么。但人如果处在一个好的位置上,拥有权力,能换回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顾衍誉:“你看得很清楚。”
王潜轻快地说:“谁看得不清楚呢?即便给再多华服、首饰,又算什么?我爹曾经很宠爱一个女人,赏她的金器堆了满屋,不过下葬时按制不允许她拥有那么多,于是这些东西又被王家收回来了,她只是短暂地拥有了十几年,连传给她的女儿也不能。而为这份赏赐,她讨好了我爹一辈子。”
顾衍誉想到他手里那些华丽的珠宝,恍然明白,这些大概是经年累月的家当,得到赏赐的女人没有权力再卖掉或送人,她们只能诚惶诚恐地收好,连她们自己,都是王家的财产之一。
王潜眼中一片清明:“口头的爱与不爱,是不是受宠的孩子,有时离真相很远。然而顾家给你可支配的东西太多了,很早的时候,半个顾家就在你手里,如今他甚至允许你成为了顾家新的家主。”
烦躁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顾衍誉一笑:“这是你说爱我的原因之一吧?”
顾衍誉陡然逼近了王潜,眼中燃着火:“家主的位置,不是他赏我的,是我拿命换的。”
王潜能爱上一个人是真正的鬼话。
顾衍誉对他的需求心知肚明——
他第一需要更强壮、聪明的孩子,虽然顾衍誉觉得他自己都未必信那一套,但繁衍到这一代一直没有更好的,大概神医急了也会病急乱投医一下。
他第二需要的是顾禹柏。
从前的事权当让王孚背锅一笔勾销,王家与顾家换了一片土地,不必再斗下去。哈泰如果手握神兵去掠夺四境,世界的秩序将会裂开一个空隙,这个缝隙里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生长。
人、地、矿……乃至于一切,他们不需要缠斗,完全可以分享。
整个世界陷入战火时,既得利益者们会迎来春天。
王潜看到了顾禹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王家也遭受了重创,此刻不愿再与他为敌,但什么样的结盟才算稳固?他需要借顾衍誉搭个梯子。
王潜曾说他只是听了她的故事就对她一见钟情,顾衍誉想,他说对顾禹柏一见钟情都要更真实一点。
第212章 她自己都不知道今日这艘船上具体会发生些什么
厚重华丽的门被推开,宴客厅全貌呈现在众人面前。
好戏开场。
这舱体四壁皆以琉璃装饰,反射出朦胧的空间,使这个已经大到离谱的地方看起来更扩大数倍。厅中大量运用的琉璃和贝母,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罩上一层梦幻色彩,一脚踏入此地,就被拽进一个迷幻颠倒的梦中。
此间的客人正在相互打量。
那图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姑娘。在得见真人之前,以一个政客的眼光来看,他暗忖顾衍誉的传说多半名不副实。
比如当初拦截她的杀手应该多是被与她同行的高手所斩,毕竟秦小侯爷有正儿八经的武学传承,而顾衍誉在此之前是个身份都成谜的二世祖;聂弘盛把她拎到这个位置,也不过出于政治目的——让一场可能动摇民心的谋反看起来像个闹剧。
如今活的顾衍誉在他面前,倒让他品出几分真。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少见的美人,如果她闭目小憩,看上去会像一朵倾国名花,让人生出浓厚的兴趣。可这双眼睛一睁开,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太直白凛冽,太不驯,它不该出现在一个姑娘身上。
那图目睹她推着王潜进来,周遭一切黯然失色,让人有种她是今日宴会主角的错觉。
太“活”了,存在感也太强,以至于她的美貌都会令人无心欣赏,让人只有领地被侵犯的不安。好色之人可以欣赏小美人闹闹脾气,接受性情泼辣但仅限于能提供情趣的程度,似顾衍誉这般,那图不由想,成为她的丈夫,大概还需要宽广的心胸。
就如人们在围观雕塑时,通常希望它神气活现、绝类真人。然而没有几个人会想在近距离观赏雕塑时,看到雕塑眨眼。
再看她跟那位王氏家主的互动,王氏对顾家幺女有心,已人尽皆知。那图不由对自己的盟友生出几分同情。
他最开始也觉得“龙王”对顾衍誉的示好,无非为了借此搭上顾禹柏,如今倒认为,可能还真有那么一点爱恨纠葛在。
真有趣。
“胡守盟”落座在顾衍誉斜对面,他的位次靠后一些。
那图好心上前相互介绍,尽可能扮演和事佬。毕竟根据前线回传的军情,顾衍铭刚打了败仗,还是败在胡守盟手里。
顾衍誉眼微微一眯,“胡守盟”非常二世祖地挑了她一眼,针锋相对,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秦绝作为有身份的小侯爷,来都来了,也得到一个位置,就在顾衍誉下手,胡守盟正对面。
他一眼认出这是顾衍誉别苑中的管事,大腿都快被自己掐肿。那些被他压在脑海深处的画面又出现,他想起了初见顾衍誉和令狐玉时的场景。
哈泰在那图的陪同下出场,兄弟二人的衣裳颜色相近,打底的蓝色沉稳深邃如海,装饰以灿烂的黄金,如阳光在海面跃动。
二人眉眼间还能看出相似,但哈泰的这具躯壳,更像是硬被吹气撑大的结果,遒劲的肌肉看上去扭曲可怖,非常不自然。通常而言,一个强壮的人只会给他人威胁感,而见到哈泰的那一刻,顾衍誉甚至对他有了同情,这个模样,想来他自己也不会好过。
今日是他生辰,他对即将发生什么全然不知,只以为这些客人真是来成就他一件开心事。
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挂着纯然的快乐,矛盾感十足。
他走过自己面前时,顾衍誉屏住呼吸再次打量他的身形,然后不由生出恐惧来。如果一只恶犬在你面前,或许尚有斗志,而当一头发疯的巨象出现在你面前,有理智的人都该及时逃跑。
顾衍誉想,我如果跟他打,恐怕会被他三两下悠起来,然后轻轻松松抡进海里。
她一抬眼,猝不及防对上姬雪照的目光,并从他眼中读出同样的害怕,顾衍誉倒抽一口气,飞快白了他一眼,意思是“没用的东西”。
姬雪照险些乐了。
秦绝:“……”
他拧着眉头观察哈泰,一时没想出该怎么下手,幸好刺杀羌虞王不是他的任务。他把目光转向哈泰的十二卫。
其中有四个对哈泰贴身保护,身侧各二,身后各二,另外两个分别守住这间大厅的前后门,还有四个分守船上不同入口,两个机动巡查。
药人武士……
他扭头把自己的不确定传递给顾衍誉,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他们,他至少得先试试这些人的功夫。情报终究是纸面上的东西,他连看都还没看过这十二卫出手。
哈泰向众人高举黄金酒杯,一路朗声说话走到厅中:“我喜欢朋友,喜欢节日!今天是我高兴的日子。”
他揽住那图,最先对顾禹柏示意,接着是向王潜点头,见到顾衍誉时咧开了嘴:“你的父亲是我最好的朋友。大庆对顾家不好,不是么?我们瓜分了它!”
顾衍誉也微笑向他举杯。
这是王潜从中调和的结果,一场绑架也可以做得好似宾主尽欢,只要顾衍誉配合,愿意给哈泰想要的,她毋庸置疑会成为羌虞王的座上宾。
宾客们手中的黄金杯高举,同一时间,巨船离港。
“长乐未央”破开海浪,无数只小船随后出发,保持了一段距离,稳稳缀在其后。
一个小兵模样的人用羌虞话问自己的长官:“好多的船,我们有一一细查么?”
“是平海侯安排的表演船只,不归我们管。”
“比之前报过的数量多了不少,船太空了,总让人心中不安。”
那位长官一笑:“你操的什么心?享受的是船上的大人物,出了事,要负责的也是上面的人。今夜还给我们赏了酒食,早早收工,小卒应该享受小卒的东西。”
小兵又惶惑地看了一眼,可大船和小船都已经离港。也确实,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尊足有两人高的神女石像被仆从们推进厅中,她双手轻拢住一个同样巨大的计时漏刻。如此庄严的美丽令人叹为观止。
哈泰新奇地观赏她,问顾禹柏这是何意,顾禹柏笑道,这里的水全部漏完之时,就是吾王准确的生辰时刻。
顾衍誉在哈泰的开怀大笑里,略微尴了那么一尬,因为周遭所有人都在看顾禹柏,捎带也梭了她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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