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怕早就落到了凤渊的算计里了。在瑞祥王府呆了将近半个时辰,第二天便入宫跟陛下请示要去五里坡查案。又那么凑巧,正好堵住了太子……你说这里面,有没有大皇子的手笔?”
范十七也是越听越心惊,探头道:“难道太子在江浙真的诈死,办了活丧?那这次回宫的岂不是真太子……”
主上笑了一下:“总归不是你找来的那个蠢戏子!凤栖原?那个皇后养出的废物?十年不见,居然也将养成了人物?有趣,我倒要看看,这两个皇子加在一起,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主上从密室里走了出来,待再走一段路,曲径通幽的私宅变成挂满了裱糊字画的店铺。
他脱了兜帽,将披风扔甩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信步走到了街市上。
此时夜色将晚,只有匆匆而过的小贩客商,还有几家卖宵夜的摊子。
他接过了字画铺主人递来的画轴,带着小厮寻了一处十字路口,管小贩要了一碗汤面,却又不喝,只是坐在简陋木桌旁,慢慢搅动调羹,等着路旁响起马蹄声响。
就在这时,从宫里出来后,前往廷尉府报备了案情的凤渊,正带着侍从,一路骑行路过此处。
他放下调羹,站起身扬声道:“大殿下,请留步!”
第100章
凤渊听到路旁有人喊,闪目望去,却见一温雅中年男子,一身灰衫立在油灯摇曳的面摊木车旁。
他勒住了马缰绳,挑眉问:“定国公,你怎么在此?”
定国公慕甚举了举手里的字画道:“偶得前朝苦禅大师的画,犬子得大殿下所救,又将养在你府上,便将此画赠与大殿下,以示谢意。”
凤渊翻身下马,却并没有接,只是道:“我从小便不喜字画一类,这么名贵的画若是给我,与焚琴煮鹤无异,定国公还是收着自赏吧。”
定国公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其实也不沾字画许久了,年轻时的许多爱好,都在缠绵病榻时荒废了。倒是你,不是正跟萧三爷习武吗?他的路数有些至刚至阳,若是心无定力,反而短了蓄势待发的后韵,不如多养养心境,这样对你的拳路也大有裨益。”
凤渊笑了一下,问:“三爷爷知道您这么编排他的拳法吗?”
慕甚苦笑一下道:“是我失言,这可是你母亲当年的话,并非我一家之言,别跟你三爷爷传话啊!”
他迎娶了安庆公主,乃是萧天养的侄女婿,不过定国公还是遵从了年轻时的习惯,称呼萧天养为三爷。
既然是一番好意,凤渊便接过画,然后问:“定国公等在这,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定国公点了点头:“我先前从宫里出来,便去你府上,想看看寒江。只是我久不在京城,你府上的人不认得我,没能进门。我便想着你可能去了廷尉府,便在这一边吃面一边等你。”
凤渊似不经意地问:“安庆公主没来看望慕公子吗?”
定国公摇了摇头:“我一直没回去,也没有派人特意告信。当母亲的总是心疼孩子,别没由来吓着她,待我见了寒江,再回去一点点透给她。”
凤渊略带嘲讽一笑。
在五里坡时,有人看见有个暗哨偷偷逃跑,应该是通风报信去了。
那程琨乃是安庆的心腹,一整队的龙鳞暗卫折戟,她应该已经得了信,就算定国公心疼妻子,也是白费心力。
定国公上了马车,跟凤渊一起到了王府门口时,果然有一辆马车早早等在了王府门口。
定国公下车之后,便听那辆马车上传来了女子惊异的声音:“你……怎么也来了?”
那马车里的果然是安庆公主,她应该是到了信儿便来了王府。
只是凤渊一直没有回来,临行前又吩咐,没有他的话,谁也不准放进来,所以安庆公主也吃了闭门羹。
是她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她的夫君。
虽然知道定国公回来了,可他一直住在京郊别院,入京后并没有回到城中的定国公府。
算起来,安庆公主也是许久没见丈夫了。
定国公语气温和解释,说是自己是在宫里陪着陛下时,听闻寒江受伤的消息便来看看寒江。
安庆公主百感交集看着许久未见的丈夫,低声道:“既然回来了,怎么的一直不回府,住在京郊的别院,到底不太方便。”
定国公没有接话,只是道:“还是先进去吧。”
凤渊做了“请”的动作,让二位入了王府,然后边走边问:“定国公既然没有回府,不知公主是从何处得了慕公子遇袭受伤的消息?”
安庆公主的嘴角紧抿了一下:“精字辈率领的龙鳞暗卫在五里坡几乎全军覆没,我岂能不知?”
“那公主可知,为何慕公子被人发现时,与那程琨双双倒在血泊里,而慕公子似乎是被程琨的剑重伤?”
“什么?程琨伤了寒江?”
原本匆匆前行的安庆公主突然顿住了脚步,猛然回身,瞪大眼睛瞪向了凤渊,然后又茫然滑向了一旁的定国公,看上去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定国公也蹙眉道:“大皇子,话不能乱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程琨伤了寒江。”
凤渊看了看他们俩,语气淡淡道:“国公说得对,这是廷尉府的仵作勘验现场的推断,一切还得等慕公子醒了才有定论。”
慕寒江此时还没醒,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面色苍白憔悴。
安庆公主平日就算跟儿子再严肃,此时看到了也忍不住心疼地想靠过去,可她的手才刚刚伸出来,却被凤渊拦住,一副怕她加害的光景。
安庆公主再也忍耐不住,瞪眼道:“大殿下这是何意?他是我的儿子,难道我会害他不成?”
凤渊语气平平道:“廷尉府的大人关照我,说若真是程琨伤了慕公子,定然是慕公子知道了他什么不得了的机密,所以在公子没有醒来前,务必要看护好公子,不能让任何人近身,所以公主,得罪了。”
安庆公主用力喘息,终于抑制住了情绪,直直看着凤渊道:“我知你向来都不喜我,可也不至于胡乱猜忌,影射我会害死自己的儿子!”
她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定国公制止:“够了,玉嵉!大皇子也是一片好心,人是他救下的,难道你还怕他照顾不好寒江?”
被定国公这么一拦,安庆公主终于按捺住情绪,又仔细看了看慕寒江,确定他除了昏睡一切还算安好,也定时喂了流食后,这才跟定国公一起离开了王府。
当定国公准备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时,安庆公主阻拦道:“国公可方便与我同乘,我有话与国公说。”
虽然是几十年的夫妻,可是公主与她的这位驸马爷,却有着说不出的客套疏离感。
毕竟他们二人,除了成婚的那几年外,便是长久的分居。
当马车行驶时,定国公温和问:“公主有什么话同我讲?”
安庆公主百感交集,最后终于清冷了眉眼道:“付安生在我的手上。”
慕甚做出不解的样子:“付安生?他是何人?”
安庆公主努力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道:“他就是当年听到你与陈诺在江浙交谈之人!”
见慕甚依旧不动声色,安庆公主干脆点破:“你当年派人连夜洗劫了孟准满府,可曾想过你杀错了人!”
当年在江浙她暂居的别馆里,陪着她前往江浙的,还有慕甚。
当初慕甚与陈诺密谈,却发现有人躲在花园假山石后偷听,遗落了腰牌。
第二天就是由陈诺出面,调查了夜里当值的武将是孟准。
再然后,孟准获罪,全家一夜被盗匪屠戮,这些她全都知晓,却一直不曾与慕甚对质。
那日她在驿馆见了孟准,也是满心惭愧,毕竟孟准一家的悲剧,也是因着她丈夫而起。
慕甚闻言失笑,依旧风轻云淡:“虽然不知你误会了什么,不过那孟准一家若是受了此时牵连,应该也是陈诺所为?他的为人你又不知,最是钻营刁毒。”
安庆公主无奈摇头:“陈诺不在了,所以你便将一切都推给他?岂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凤渊收容了孟准以后,一直从各个渠道查找勇字辈的名单,而且凡是那年派往江浙的又被细查了一番。
安庆公主起初并不知凤渊用意,除此之外,他还派人需找寻一个叫付安生的武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勾起了安庆的好奇心。
扣住了付安生以后,从他的嘴里终于知道了当年他让孟准顶包的隐秘,再梳理了来龙去脉,自然猜到了当年孟府灭门的背后主使了!
虽然捏握着付安生这个把柄的是安庆公主,可坐在她对面的驸马还是笑得温和镇定。
“所以呢?公主要怎么样?告知陛下,或者凤渊那孩子?逝者已逝,翻开这霉得发臭的旧案,有何益处?我若是你,只会安置好付安生这个隐患,你却还留着?让我猜猜,你是准备留他来对付我吗?打算怎么对付我?毕竟寒江已经将养长大,我这个夫君对你来说,也无甚用处了……”
“慕甚!”
人前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安庆公主,有一刻,羞愤似乎能从每一个端庄的毛孔里喷出。
她抿了抿嘴:“你不必说这些难听的,我只是想提醒你,做任何事情时,也得想想我们嫣嫣,她如今也大了,正是要议亲时,家里若是闹出什么丑闻,她一个女儿嫁该如何自处?”
提起女儿,慕甚缓和了语气,温言道:“我不也正是收了你的信,这才赶着回来替嫣嫣挑选个好人家的吗?好了,不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寒江现在伤势这么重,一切等孩子好了再说。”
提起慕寒江的这次受伤,安庆公主也是疑虑重重,不由得抬眼看向慕甚。
慕甚听了她的试探,无谓笑了一下:“你又在胡想些什么?我对这孩子的关爱,并不比你这个当母亲的少。”
安庆公主困窘闭嘴。
的确,虽然慕甚近些年不在家,可是对家中一对儿女的心思却丝毫不减,每个月与儿女的书信也从不间断。
又因着自己一向是严母做派,慕甚这个慈父,显然更得孩子们的心。
想当年,只因为怀疑凤渊的血脉不纯,那孩子便被陛下了漠视厌弃。
而寒江跟凤渊那孩子相比,却幸运多了。
因为跟满心江山的淳德帝相比,慕甚从来都是个无可挑剔的父亲……
就在太子遇袭的三天之后,魏国的使臣一夜终于到了大奉都城。
这次负责接到使臣的除了礼部官员外,还有刚回都城便接受皇命的太子凤栖原。
所以小萤一大早便起身,准备去城门迎客。从回宫起,她就一直等着劫持了凤栖原的幕后之手与她接触。可是却无动静,让她有些意外。
一出门时,她只看到小六凤栖若正恭谨立在东宫门口,给四哥问安。
这数月不见,小孩子似乎猛长了许多,再加上愈加老成的气质,俨然是个小大人了。
小萤向来爱逗他,所以在小六施礼完毕后问:“孤不在宫里的日子,你都是在靠着谁过日子?”
风栖若道:“宫中兄弟姐妹一向和睦,虽然母后的身体一直不大见好,所幸有怡妃娘娘照顾着臣弟,不过臣弟也是日夜盼着皇兄归来……”
“行啦,真要是盼孤回来,怎么第一天不见你来探望?”
这小子无依无靠,向来讲求明哲保身,应该是观望着风向。眼看着太子被陛下重用,这才眼巴巴靠过来。
不过说起怡妃,小萤一时还有些感慨。
上次与汤觅告别时,还想着以后再不能相见。
谁知一转眼,她成了怡妃娘娘的表哥,怡妃娘娘成了她名义上的小妈。
这亲缘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
而且,她看了大奉来使的名册,那个色胆包天的抚王霍不寻赫然在列,竟然又胆大包天,来大奉都城晃悠了
想来那汤觅应该也得了信儿,这几日恐怕都要踌躇难眠了。
正这般想着,小萤便与迎面而来的怡妃走了个正着。
不同于上次的灰头土脸,满身狼藉,一身宫服的汤觅看上去眉眼愈加明艳,只是眼角眉梢,有些不宜察觉的疲累,一副没太安寝好的样子。
当看到太子迎面走来,怡妃娘娘自然是要闪到一旁,向国君问安。
小萤以前做太子时,也没有跟这位表妹有什么叙旧交情。此时更不宜多言,便是点了点头,便匆匆而过了。
倒是怡妃起身后,看着小萤的背影出神看了一会,不经意地问身边的宫女:“对了,听说陛下给大殿下赐婚,那成礼的日子定了吗?”
那宫女道:“那倒是没有听说,好像是那位侍妾负气出走,还一直没回王府呢!”
再说小萤,出宫上了马车后,便跟礼部官员来到了城门处,远远看到大魏的礼旗时,一旁的礼官洪大人提醒道:“太子,此番大魏来此,除了议和,更有宣扬国威的意思。毕竟他们魏国人都认为,上次凤尾坡战役失利,乃是大将古治轻敌,入了我大奉圈套的缘故。据说这次抚王带来的人里,还有大魏绝顶高手陈西范秘密随行……一会若是那些魏国人跟我大奉施展下马威,还请太子沉得住气。”
小萤挑了挑眉。关于陈西范的名字,她听过无数次了。
那个碎银乃是陈西范的高徒,而当年萧九牧又是败在陈西范之手。
能让萧天养视为一生之敌的侠客,实力一定不容小觑。
小萤一时起了好奇,所以看着魏国的来使车队时,不由自主地来回扫视,想看看哪一位是鼎鼎大名的陈西范。
而坐在马背上的抚王霍不寻,同样打量着曲柄龙伞下的大奉太子。
这一看不打紧,竟然是瘦不伶仃的少年一个,虽然伞盖阴影下,看不清楚眉眼,可一眼望去像是个小姑娘扮的。
于是有人毫不客气道:“你们大奉的男人都死光了,竟然教个小女郎充太子,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一旁的洪大人脸色一变,连忙扬声道:“大胆,我大奉皇太子欺容尓等言语羞辱,这是你们大魏的为客之道吗?”
确定了这个娘娘腔真的是太子之后,魏国的使团营里再次爆出了意味不明的哄堂大笑。
小萤突然明白,为何是自己被委任了这差事。
魏国上下都因为丢了凤尾坡憋着一股气,此番来大奉,虽然是议和,却也是来展示国威,吓唬人来了。
若是派凤渊那样的,现在笑声最大的那几位的门牙,可能都被凤渊掰下来了。
皇帝老儿派太子这个窝囊废来,很明显,就是让凤栖原充当受气包的。
毕竟换了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皇子来,都不见得受得住魏国的窝囊气。
可是她闫小萤也不是天生受气的主儿啊!
于是她微微一笑,突然从嘴里吐出枚枣核,一下子就吐到了队列最前面,那笑得最大声的男人嘴里。
那位魏国武将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呛了嗓子眼,捂住脖子就开始翻白眼。
而他身边的人又是给他拍后背,又是将他抱起捶打,总算是将嗓子眼的异物吐了出来。
霍不寻皱起浓眉瞪向大奉太子:“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那少年太子无措地往嘴里又补了一颗枣道:“我就是吐枣核,也是凑巧了。咳,没事将嘴长得那么大干嘛?来人啊,给这位魏国的大人送些汤饮顺一顺。”
霍不寻冷笑一声,懒得跟这等细瘦娘娘腔,进行口舌之争,开口说到:“此番本王前来,是奉了我皇兄之命,来为大奉皇帝递交议和国书。”
说着,他伸手示意一旁的侍从端来国书,然后双手拿起,却又单手递给了闫小萤。
从始至终,霍不寻都没有下马。这种递交国书的法子,显然透着十足的轻蔑,不合礼法。
洪大人在一旁提心吊胆,生怕太子没有外务经验,不知轻重,伸手将国书接了。
这要传扬出去,堂堂大奉太子在魏人的高头大马前,垂立如侍者般收了国书,那可是能挂上史书的奇耻大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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