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若是太子不愿归京,那么他是真是假,都与朝局无关。
秉承一点善念,他不愿将窗纸捅破,探究到底。
但这女郎也该识时务,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至于那大皇子,更不是她该攀附之人!
那日他上门去送请柬,就是想含蓄提醒女郎,懂得适可而止,在没东窗事发前,离开京城。
可万万没想到,大皇子却将她堂而皇之带到了人前。
凤渊就一点都不顾惜这女郎性命?他留这女郎在身边,绝不会是因为怜爱女郎,他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这,他冷冷看向凤渊,含蓄敲打:“若不顾惜她,还是放了她,不然等到无法收拾的时候,就别怪我不顾念旧情!”
凤渊无动于衷,甚至眸光更冷:“我跟你之前恩怨已经结清,她跟你更无旧情可谈。慕公子,请慎言!”
就在二人隐隐谈崩,有些剑拔弩张之际,就听那边有婢女说:“女郎,安庆公主请您到茶厅一叙。”
凤渊和慕寒江一同转头,正看见安庆公主身边的侍女将小萤请入茶厅。
那小萤听了,居然片刻犹豫都没有,便笑着起身跟着去了。
两个斗嘴郎君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大步也朝茶厅而去。
安庆公主此时正与景国公夫人高氏坐在一处。
自从怡妃入宫后,及时稳住了汤家的颓势,景国公夫人很满意这个嫡出孙女,最近参加茶宴时,也是红光满面。
不过这点高兴的颜色,在安庆公主请来那大皇子的妾时,便彻底烟消云散。
她之前听姚家女郎说起,还略有不信,就算像能像到哪里去?
可现在一看,竟是如此肖似!那凤渊弄了这么个人来,是在给何人难堪!
还没等小萤给二位施礼完毕,那景国公夫人便冷声道:“哪里来的作践东西!顶着这张脸到处招摇!”
虽然太子是汤家庶女所生,可景国公夫人高氏乃是太子的嫡外祖母,自然有资格申斥这等荒唐了。
小萤借着施礼的衣袖遮挡回头看,正看见凤渊和慕寒江齐齐进来。
妥了,有那疯子在,她倒是先不用说话了。
于是小萤便老老实实挤出一泡眼泪,半悬在脸蛋处,作委屈不敢言状。
凤渊开口接话:“不知我的爱妾哪里惹了景国公夫人,第一次见就骂这么难听的话?”
景国公夫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还需要问?
难道真要她点出这女郎长得像太子的事实?他身为皇家长子,天天搂着像四弟的女子,难道心里不觉得腌臜?
“大殿下,不是老身多事,这样卑贱的女子,实在等不上定国公府的大门,你若想逗闷取乐,自在王府里养着,这么带出来招摇,岂不是让她自取其辱?”
凤渊走过去,将跪在地上问安的小萤搀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到了一边,然后抬眸瞥着景国公夫人:“谁要辱我爱妾,还请高夫人指出来。”
凤渊说话的声量不大,可配上他刮骨的寒芒眼神,却叫人忍不住升出寒意。
那景国公夫人向来尊贵惯了,作为皇后汤氏的嫡母,外加正得宠怡妃的祖母,她就算在陛下面前,也自有一份尊荣,哪里容得小辈呛声?
“大殿下,非得让老身说破?你身为皇子,尚未大婚,便从乡野里带个卑贱女子入府,偏她长得又似太子,这让人该如何想?”
景国公夫人此话一出,厅堂里其他相陪的夫人都不说话。
而安庆公主作为此间主人,也是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啜饮,并无开口冲散尴尬的意思。
凤渊冷冷道:“怎么?你府上还有待嫁女没有沽上好价,准备入我王府?”
以前因为汤皇后阻拦,汤家其他女郎入不得宫去。
这次汤氏被幽禁,汤家便一股脑塞了四五个入宫。
这本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却被凤渊拎出来嘲讽,说他汤家沽卖女儿,着实让景国公夫人下不来台。
“大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若不是要往我王府塞人,嫌了萤儿挡道,我纳了何人,关你屁事!”凤渊如今受了小萤熏陶,胡说八道地气人,也越发娴熟。
景国公夫人何曾听过“屁事”这等粗俗俚语?一时间,面颊气得发抖,竟然也回击道:“你才放屁!我哪里是嫌弃她挡道?分明是她长得不敬太子,罪该万死!”
小萤听到这,噗嗤出声笑道:“原来景国公夫人有这般顾忌,太子殿下当初见奴家时,居然没赐死奴家,还真是贵人宽仁呢!”
景国公夫人不敢置信瞪眼:“太子也见过你?”
小萤脸不红心不跳道:“是呀,奴家能来到大殿下跟前伺候,还是太子恩准的。他还笑说,女娲造人时,挥鞭抽泥,难免迸溅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泥点子,分散天南海北。大部分都是此生难得碰面。若是遇见了,便是异父异母的兄妹般相待。殿下可怜奴家身世坎坷,便请大殿下收容了奴家,说起来,的确是奴家高攀了!”
此话一出,景国公夫人忍不住道:“荒唐,太子怎么可能……”
小萤又不解道:“所以景国公夫人如此申斥奴家,是因为奴家的这张脸?可是奴家的容貌,也是父母恩赐,并非奴家所愿,只是不巧与贵人肖似,这……是触犯了大奉哪条律法,引得国公夫人连着大殿下一同骂?”
“你……”景国公夫人一时被问得语塞,她这才惊觉,自己实在不该在人前如此攀扯一个卑贱女郎。
“还是景国公夫人在暗讽太子不够英武,居然跟女子肖似?”小萤眨巴着眼,又是凉凉补了一句。
说完,小萤一脸天真转向大殿下:“真是奇怪,太子何等英武昂扬,阳刚正气的郎君,奴家除了眉眼与殿下略略相类,还有哪点像?得眼睛瞎,肚肠黑到何等地步,才能错认奴家与太子殿下?难不成,如此攀扯,意在暗讽太子是娘娘腔?”
这慢悠悠的话,简直是大骂景国公夫人龌龊,编排国储。
这一句话出,一旁的慕寒江都自觉被骂了,幽幽瞪了女郎一眼。
气得景国公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只是用手指着女郎:“好个牙尖嘴利的女郎……来人……”
还没等景国公夫人喊来人,慕寒江温和出言解围道:“景国公夫人,今日是母亲生辰宴,若慕家有待客不周处,还请夫人海涵,切莫动怒生气。”
他说得文雅有礼,可话里却在敲打景国公夫人,此乃慕家,若要呼朋唤奴地拖拽人,也轮不到她这个客人。
安庆公主正好也饮完了一杯茶,适时开口笑道:“好了,他们小辈胡闹,管也管不过来,大殿下的事情,自有陛下圣裁。夫人不必动气,一会便要开宴,要不您先移步宴厅?”
景国公夫人被挤兑得几乎下不来台,见安庆公主给她台阶下,便忍气起身,带着侍女仆从气哼哼出了茶厅。
其他的夫人们也纷纷起身,免得被大殿下的风尾扫到。
一时茶厅剩下主位的安庆公主,还有凤渊、慕寒江和闫小萤。
就在小萤也准备起身时,安庆公主微笑道:“女郎留步!”
小萤坦然回头看着安庆公主,微笑道:“公主请讲。”
公主微笑上下打量着闫小萤,温和说道:“原来上次客栈扔花瓶的人便是女郎,今日见你说话,还真是几分爽朗之气。”
小萤见她提起旧账,也微笑应道
:“夜里睡得正香,不知是公主您在林中家法,一时莽撞了!还请公主宽宥!”
安庆公主看向大皇子:“你这个侍妾虽然看着貌美娇柔,看说话句句不肯落人下乘,位卑言狂,终究是患。还望大殿下多教教她规矩,免得给大殿下招灾惹祸。”
凤渊冷冷道:“依着你的意思,位高就可以行事不谨慎了?不知安庆公主为何要扣住我要寻之人,那付安生又是哪里惹了公主您?”
安庆公主脸上的笑也消了几分:“付安生牵扯旧案,是被龙鳞暗卫所扣,精卫行事,我也不好干涉,殿下似乎误会我了。”
“什么旧案?是孟准七年前,全家莫名惨遭灭门之案?还是陈诺归乡途中被斩首的命案?又或者是有人见不得人的腌臜太多,又要想杀人灭口?”
凤渊问时,眼睛紧盯着安庆,眼看着她的脸越发白了几分。
慕寒江却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付安生”,还有陈诺的命案,凤渊质问的语气分明是在质疑母亲。
“大殿下,你这是何意?”凤渊扣来的帽子太大,慕寒江不能不出言维护母亲。
不过安庆公主却起身走向了凤渊,表情再次恢复平静道:“大殿下说的何意,我听不太懂,你今日在我府上频频大放厥词,这便是大殿下与人贺寿的礼节?”
当安庆移步走过来时,小萤嗅闻到她的身上传来一阵幽香。
这味道里好像还掺了什么异味……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第84章
听安庆公主指责他礼节有失,凤渊突然前踏了一步,鼻翼微动,眼中的血丝渐渐凝聚,阴冷道:“礼节?公主不难道不知,从小到大,无人教我礼节?”
安庆公主顿了一下,语气稍微缓和:“展雪过世得早,也不怪你,可你真不该凭着陛下对你的亏欠,就如此肆意横行,妄为做事!”
教习女官训人的瘾头眼看要发作了,浑然不知她说的话简直处处在凤渊发癫的霉头上横跳。
安庆公主走得太近,裙裾摆动间,香气也愈加浓郁,
小萤抽动着鼻子,突然想起这香味里夹杂的那抹药香是什么了!
分明就是凤渊当初给她的那一包疯药的味道!
不过那味道似乎跟疯药略有不同药味,显得更浓郁些。
这药应该是口服才可见效。
毕竟她以前闻着并无什么不妥……
小萤想到这,不由自主回头看凤渊的反应,他的表情如旧,剑眉不动,表情平静。
可仔细看,凤渊的喉咙却在微微吞咽,攥起的拳头暴起累累青筋……
凤渊被困荒殿起,一直在被迫吃着混了疯药的饭食。
小萤听他说过,那东西吃久了会有瘾,很难自控。
所以这味道对于正常人来说并无什么,可浓烈气味对于凤渊来说,会不会勾起他体内蛰伏依旧的躁动癫狂?
安庆公主的熏香里怎么会有这么要命的东西?
小萤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了安庆挂在腰间的香包上,并且刻意往她身边靠了靠,轻轻用鼻子嗅闻。
是了,味道的确是安庆公主衣服上的。
像这类宴会前,贵人的礼服熏香,是惯常的礼节。而她挂着的香包,也有这味道传来。
小萤不由得想起,阿渊十二岁时,因为癫狂发作,差点掐死太子那次,也是安庆公主在场及时制止住了他。
难道,当初害得凤渊发癫的人就是安庆这毒妇?
她抬眼看着茶厅,门窗紧闭,气味笼罩不散,当机立断,拿起一旁的茶杯假作要饮,却手腕一歪斜,朝着安庆公主泼去,正好泼在了安庆公主的前胸处。
小萤连忙放下茶杯,拿了绢帕替公主擦拭,嘴里不甚诚心地道歉“哎呀呀,没有拿稳,妾身跟公主赔不是了!”
就在这光景,她顺手牵羊,偷拽下了公主腰间的香包,借着长袖遮掩将香包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公主猝不及防挨了泼,又被小萤拿绢帕擦着衣襟,自是不习惯地后退数步,抬眼嗔怒看向小萤。
那逼迫而来香气也因为公主的后退而消散一些。
慕寒江也没料到女郎突然来这么一出,不由得蹙眉探究看向小萤。
而闫小萤就这么在公主的怒瞪下,突然捂着前额俏生生地晕靠在了凤渊的身上。
凤渊被女郎拥住,如往常浑身又是惯性一僵,终于回过神来,及时抱住了小萤。
小萤柔弱轻声道:“妾身觉得屋里气闷,喘不得气,快些抱我出去……”
说话时,她的纤手还在凤渊的腰间用力一捏。还没等她收劲儿,凤渊已经先一步抱起了她,转身大步走出了厅堂。
就在他们转身的功夫,一个侍者正端着一盘子核桃糕,还有瓜果入厅,那盘子上赫然摆着一把用来切水果的刀,在阳光之下,透着与它尺寸不相称的寒芒……
凤渊走得很快,这一路上怀中的女郎嘤嘤不断,啜泣哭喊着:奴家有错,不该惹安庆公主生气。”
只要周围人多,那啜泣声音就大些,若没人了,便少哭几声。
不知情的,还以为小萤是被安庆公主给怎么着了。
这一路大小声啜泣入了马车,才算彻底歇了。
一入车厢,小萤伸手摸着凤渊的脸:“怎么样?你方才闻到了什么,觉得不舒服了?”
凤渊闭眼没有说话,小萤想给他倒一杯水,却在低头时发现自己腰间的衣裙上沾着点点血痕。
她连忙展开凤渊的手掌,发现他居然用藏在袖子的匕首,将自己的掌心割烂了,有鲜血在不断溢出。
他一路抱她出来,没时间割手,那就一定是在茶厅里了!
凤渊应该是察觉到气味不对时,立刻刺破手掌,努力压制那气味引发的癫狂。
小萤简单查看一下伤势,真是不知轻重,差一点就要割开手筋了!
在小萤挨近的时候,凤渊额头的青筋暴起,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伸手指了指她的里怀。
小萤醒悟,连忙寻了个盒子,将香囊扔了进去。
就在这时,车帘突然撩了起来,原来是慕寒江一路追了出来。
只是马车里的情形让他一愣,看着凤渊血淋淋的手掌问:“这……是怎么了?”
小萤毫不客气地一推他,让他下了马车。
慕寒江没料到女郎会突然翻脸,似乎他犯了天大的错一般,忍不住挑眉问:“以为你好歹也是稳重的女郎,为何做贼?将我母亲的香包还来!”
原来他方才看见了女郎的小动作,又见他二人走得匆忙,这才追撵过来一探究竟。
小萤不想与他纠缠,取了那香包下车,然后从里面倒出一些香料在自己的手帕上,把剩下的还给了慕寒江。
慕寒江弄不清她的意思,问:“你这是作何?”
小萤将香料包好,刚想说些什么,车帘里伸出一只大掌,一下子就将小萤拽入了马车,然后喝令车夫驱车前行。
被药性放大的狂躁里,又夹杂了抑制不住的嫉妒。
看见小萤与慕寒江说话,凤渊真是一点都不能忍,便将女郎拽回马车牢牢控在怀中。
小萤知道他现在反常,倒是毫无惧意,只是挣扎将包了药的手帕封在箱子里收好,摸着他的胸口,亦如两人在宫中第一次同床而眠那般,抚慰着他。
凤渊没再有说话,听着小萤的轻声软语,一点点平缓药性。
当嗅闻到那药性时,他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愤怒,而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清楚若当时控制不住真发疯了,只会被人错以为他是色迷心窍,在为爱妾出头。
一旦伤人,小萤必受牵连,绝无好下场。
所以他当即从袖子里褪出匕首,用刀尖刺破了手掌,借着剧痛逼迫自己清醒,就算手割烂了,也在所不惜。
而女郎还在一旁碎碎念:“一时没有想起那味道,都怪我,要是早想起,你就不用割手了……”
聪慧如她,也该想到方才凶险,竟然不后怕,却在自责没有保护好他!
凤渊知道,在女郎眼里从来不觉得她自己才是纤
弱需要人保护的对象。
只要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她便如舍命小虎一般,拼命抵挡在前,龙潭虎穴也不畏惧。
而今日慕府生辰宴,明明是凶险无比,她却执意要陪着自己来。
是不是说,在她的眼里,他凤渊也是护在她羽翼之下的了?
想到这点,便让他浑身生热,比较女郎之前为了安慰他,敷衍得好似撒谎地说“爱他”,此时她含泪望着他的眼神更让人心头激荡。
小萤手脚麻利地用车厢里的伤药和绷布给他简单包裹后,又摸了摸他的脸颊,像哄着生病孩童般问:“要不要喝些水?”
凤渊闭眼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说要,却转头捧着小萤的脸,密实亲吻了上去。
小萤没法问他要喝的到是什么水了,只觉得她被沙漠久渴之人缠住,贪婪吸吮着她嘴里藏匿的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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