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有些看不出脸色,若无其事跟凤渊打着招呼。
“你来这做什么?”
凤渊人高马大,立在门口,并没有让人进来内院的意思。
三皇子却又自来熟地冲着里面喊:“女郎可在?我在宫里拿了些西域葡萄,正好给你吃。”
小萤一听说有好吃的,立刻应声笑着探出了头:“三皇子,您真是太客气啦!”
于是三皇子便伸着脖子,隔着凤渊跟她打起了招呼。
凤渊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来这,除了送葡萄,还
有其它的事情吗?”
凤栖武这才想起了正事:“是慕公子托我来这找你,给你带个话的。”
还真如凤渊料想的那般,慕寒江受罚,出不得府,又怕宫中耳目繁杂,就让三皇子来凤渊的外宅子找他。
“慕公子说,有个叫付安生的人被龙鳞暗卫的人抓了。不过不是他下达的令,他说跟你说了,你就明白了……不过那个付安生是谁,跟什么案子有关啊?”
还没等三皇子问完,只见那女郎已经飞奔了出来,目光炯炯看着三皇子:“慕公子为何要同大皇子讲这个?”
这个付安生,是那日她与义父推敲了好久才回想的旧人。
慕寒江应该全然不知情,为何他会突然让三皇子来说这个?
三皇子也是懵懵的:“我连这人是谁都不知,慕公子说人已经押解入京了。另外,他说请大皇子细心些照顾女郎,他觉得这几日,你这院子要不清净……”
说到这,三皇子不放心道:“怎么?有人要对女郎不利?不会又是魏国人吧?”
凤渊没有说话,只是谢过了三皇子捎来的口信。
小萤最后还是留三皇子吃了饭,那个红汁排骨吃得凤栖武差点吞了舌头。
当听说排骨是大皇子做的时候,三皇子的人生履历里又多了个让他感到一丝丝佩服的人。
大皇兄居然是这等奇才!做的菜怎么比宫里的御厨还有滋有味?
凤渊却是忍耐很久了,当三皇子依依不舍地嗦着骨头时,他终于出声问:“你若无其他事情,可以走了。”
三皇子意犹未尽,表示大皇兄下次再来小院一展厨艺的时候,别忘了叫上他,他会带自己收集的佳酿,来给皇兄和小萤嫂子助兴。
凤渊厌弃得眉眼都懒得遮掩冰冷,不过小萤却笑嘻嘻说好。
三皇子是皇宫里难得的实心人,她也不知道以后凤渊会如何对待这个兄弟。
更不敢托大觉得自己能让凤渊的腹黑心肠变得柔软些,不过凤渊跟这人世间多些联系,总是好的。
荒芜的十年的人生里,多些蛮牛兄弟朋友点缀,总好过让他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她的身上。
待三皇子走后,小萤问:“付安生真的被安庆公主的人抓了?”
凤渊回头看了小萤一眼,道:“应该是我派出去寻付安生的人出意外了。”
范十七全面撤走了给他的助力而带来的后果还是显现出来。
少了啸云山庄往来神速的人脉信息,身在京城的凤渊对于信息的接收,较于往日慢了不少。
而他派去蓟州寻找付安生的人显然出了纰漏,所以才有龙鳞暗卫的人顺藤摸瓜找寻去,还先一步抓到了付安生。
慕寒江没有派人传纸条,而是让三皇子亲口相授,应该也是怕人拦截,传递不到凤渊这里吧?
除了他们对付安生有兴趣的是何人?小萤立刻便想到了安庆公主。
明日陛下就要召见义父了,按照小萤之前的准备,应该大致没有问题。
可若这个关头,再出什么意外,或者在陛下面前谗言,淳德帝心念流转间,赐死义父他们,也不过是轻巧一句话的事情。
上位者对下位者,本就没有感同身受的垂怜。
而义父他们冒险前来,本也不是为了得到高高在上的皇帝赦免。义父更希望查明当年真相,为家人昭雪。
不过这类指望,显然不能寄托于陛下清明判案。
只能等义父获得自由身之后,再慢慢查明。
所以他们若抓到了付安生,对于义父而言,其实更安全些。
最起码,当年的乌龙便可解开,那幕后黑手就会知道孟准和家人完全遭受了无妄之灾祸。
不过,慕寒江说,这个院子不安全了,却上了凤渊的心。
虽然不知慕寒江为何要提醒,但是凤渊不愿小萤冒险,
所以他想了想说:“待会有人来接你。我三爷爷老早就说要见一见你。”
小萤眨巴了下眼,知道他是想让她去避一避风头,却故意打趣:“萧天养大侠?干嘛?你操练得还不够,要换成你三爷爷亲自来?”
凤渊看着她皱成苦瓜的脸儿,笑着捏她的脸颊,不甚走心地忽悠道:“放心,他收徒一向挑剔,不过是听说你独力杀死了碎银,便要看看你罢了。京城要乱上一阵,他住的地方景色不错,你正好去散散心。”
小萤没想到,杀了个白毛的碎银,自己还弄了个名声大噪,也不知她这狐假虎威的大虎皮,什么时候能被风吹掉。
凤渊陪她吃了饭,又与她商量几句,便起身匆匆而去。
蓟州的变故,需要细细查明,他估算着这里面应该也少不了那位主上做的手脚。
待小萤换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戴着纱帽立在门口时,敏锐发现,周围的巷口多了不少新摊子,有许多魁梧的生面孔在晃动。
看来慕寒江说此地不能久留,并非诓骗。若是魏贼还好,可若是那位主上的耳目,就有些棘手了。
她想了想,转身回了院子,在墙边立上梯子看了看四周。
不多时,便看到廷尉府来了一队人,前来挨个摊子问询,说是缉拿混入京城的魏贼。
小萤知道这些人是凤渊安排的。
于是她趁着外面审人,那些暗桩慌乱的功夫,也不走门,轻巧从后墙跳了下来,在沈净的陪同下,去了隔壁街,坐上一早就等在那的马车,前往萧天养在京郊清修的宅院。
萧天养的宅院是不太远,在他以酒祭奠叶展雪的秋暝山的对面。
只是修筑在高高山顶的院子,着实废人腿脚,
马车上不去,只能一步步往上爬。
等闫小萤上到一半,就开始想要骂娘,在山顶修房子,当初的得累死多少工匠?
难怪凤渊说这里安全,就算有刺客,爬上山头也累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到了地方,她不管不顾,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缓缓气力。
不过举目远眺,这里居然能将秋暝山的瀑布尽收眼底,连绵山色被秋意染浓,的确心旷神怡
难怪萧天养要在此修建房子,每日清晨在这晨练,当真能吸收天地灵气,叫人丹田一振。
“就你这个小丫头,能杀死碎银?”
正在这时,有老者声音从小萤的身后传来。
小萤回头一看,只见沈净引着萧天养走了过来。
那老头依旧披散着白发,穿着宽袍,浪荡不羁地立在那上下打量她。
这老头也是不拘小节惯了,见小萤蒙着面纱不肯示人,突然招呼都不打,一把将面纱扯了下来。
“见人还遮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小萤无奈,等着萧天养在她样貌上发难。
可萧天养却只是看了看她的模样,不甚满意她的瘦弱,又觉得她太小,如何能杀碎银?
然后再无其他的反应。
在大殿上时,萧天养虽然也见了太子,可他当时心里记挂着救下阿渊,而那些乌泱泱一群小辈,萧天养压根都懒得记,更不记得太子的样貌。
加上凤渊说过,这小萤是他的侍妾,萧天养更是没往太子那边想。
是以只觉得她怪眼熟的,却并没纠结样貌,只是略显挑剔地看着她细瘦的胳膊腿。
“陈西范那老畜生的徒弟都堕落成这样了?连你个小丫头都打不过?”
小萤被萧天养当面嘲讽,倒也不恼,只是朝他抬手拘礼,打趣道:“老前辈,既然住得这么偏,想见人就下山嘛。早知你住山上,抬轿来接,我都不来!”
萧天养没想到小萤说话这么不客气,丝毫没有内宅女子的腼腆秀气。
“你不知道我是凤渊那小子的三爷爷?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这么个小小侍妾,就不怕他不要你了?”
小萤干脆坐回大石头上伸着懒腰,懒洋洋道:“这侍妾是什么光宗耀祖好差事?还怕人不要我?还以为你萧大侠是个脱俗的,怎么说起话来,也这么势利俗套?”
萧天养为人不羁,加之修为辈分在那摆着,到哪跟谁说话都是占了上句。
就算在淳德帝那老小子面前,萧天养都敢直言不讳地骂娘。
可没想到,这细瘦小
女郎明知道他是谁,居然说话这么不客气。
萧天养莫名觉得有趣,便瞪眼撩逗:“你还真敢说,不怕我捏了你的脖子,扔下山去?”
小萤赶紧坐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院子里走:“来都来了,你府上可有吃食,待我添了肚子,你再扔我下山。”
萧天养又是哼了一声,突然在背后朝小萤袭去。
被凤渊操练的一路,可不是白费的。小萤立刻做出反应,闪避开的同时,挥手喂招。
萧天养与之对打,自然游刃有余,可眼中起初惊异,然后越发掩不住激赏。
他生平最厌烦庸才,所以拳法创立时,也从不走从众的套路。
创下的这套破解陈西范弯刀的拳法,看似简单,实则至难,并不是适合女子修习,而男子也不见得能短时间入门。
就算是个根基不错的来学,也要花费个一年半载的功夫。
可偏偏这小女郎伶俐极了,虽然力道稍显不足,也毫无内劲,却完全掌握拳法的精髓,并非虚有其表的花拳绣腿!
尤其是她与人对打时,那眼神的凌冽气势,绝不是内宅女子能将养出的柔顺。
只有在生死场上拼杀过的人,才有这等气势。
可眼前的小女郎才多大,怎么会有这等逼人气魄?还有那时不时冒出的刁钻又歹毒的小花招,看得萧天养直乐!
这小女郎,是凤渊从何处淘来的宝贝,真是有些意思!
第76章
萧天养一生招的徒弟并不多,只是那几个徒弟都独当一面,纷纷开山立宗,让徒子徒孙发扬光大。
萧门兴盛,与宗主无关,实在是后辈争气。
能让萧天养亲自教授的徒弟,除了有极高的天赋,还对了他的眼缘。
不巧,这小女郎两样都占了。
之前有些看轻的心思彻底歇了,萧天养再看这细瘦女郎如获至宝,有些心里发痒痒。
不过他嘴上却还在强撑着:“可惜……年岁大了些,你要是早点遇到我,如今早就是大奉第一女侠了。怎么样?求一求我,我若心情好,便收你做个关门弟子!”
他都松口了。可这小女郎不识好歹,脑袋摆成拨浪鼓,收招走到桌边,拿了一块糕饼道:“我不是能吃苦的,若想成为侠女得需经年苦练,还请老侠士饶了我吧……再说这大奉第一女侠士,除了叶王妃,还有谁人当得?”
她这恭维话一递,算是彻底打开了老侠士的话匣子。
萧天养跟叶展雪当年一起在秋瞑山修习技艺,乃是萧天养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好。
这段往事却无人倾诉,凤渊那孩子虽然聪慧敏达,却是闷嘴葫芦,根本没法一起忆往昔。
若跟别人说起年轻时心中倾慕的女子,又差些交心的契机。
可这小女郎是凤渊那孩子的枕边亲近之人,又是莫名对萧天养的脾气,这么被她逗引着说话,竟然便有些收不住了。
闫小萤故意这般,也绝非磨牙扯皮。
她如今对那个隐匿在幕后的“主上”越发好奇,便想从萧天养的嘴里套一套话,看看能不能勘查出有关叶展雪故人中,何人有力量成为那个能操控宿铁生意,还能操控朝中权臣的“主上”。
“展雪生平结交的挚友?那可太多了,你知道吗?若不是被她父亲和兄长训斥胡闹,她差点就能开宗立派了。可惜啊,到底是被凤启殊那个庸人耽误,她若不成婚,该是何等潇洒人生?”
这一点,小萤也很认同。
“当年叶王妃为何会同意嫁入凤家?”
说到这萧天养的表情就很难受了:“还不是凤启殊那厮死皮赖脸?明明都有了未婚妻,却故意隐瞒,招惹展雪。”
“未婚妻?”小萤一听八卦,眼睛都是亮的。
萧天养却冷笑:“对啊,我那个侄女跟凤启殊是有娃娃亲的,可凤启殊见了展雪后,却不认了,而我那侄女又跟慕甚结情,倒是两厢情愿地毁了婚约。不然若我侄女嫁给了凤启殊,现在慕寒江那小子就是皇子喽!”
萧天养的玩笑话,却让小萤的脑子炸开了花。
“您是说,安庆公主并非对陛下有情,当初是主动悔婚的?”
“对啊!凤启殊那时候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一个冷门宗亲,哪里有定国公世子慕甚家世安稳?不过现在看,也是我侄女聪明,早早避开了皇宫那个毒窝子,不像展雪,早早就被磋磨得离了人世……”
说到这,萧天养的鼻子微微发酸:“她那时太小了,就算头脑再聪明,也不见过世间真正的大奸大恶的人。那姓凤的模样好看,又会许诺言。却不知有些人说过的话,会为了攀附更高权势,随时会变!可展雪却偏不信邪……”
关于淳德帝年轻时的模样,小萤在凤渊的身上已经得了亲身验证。
若是那种透着邪气野性的俊逸,的确对小女郎很有诱惑力。
再想象一下长得像凤渊的郎君,假若还会说哄人的甜言蜜语,当真就是女子命中的劫数。
就算叶王妃后来看破了情爱,可她的父兄家族,已经被捆在了凤家滚滚而前的战车上,是停下,还是前进,甚至她个人的命运流转到何处,早就不由她说了算……
说到这,萧天养难得陷入到一阵低落情绪里。
不过他天生不是伤春悲秋之人,更不想在小辈的眼前泪染衣襟,
于是精神为之一振,不多时又转到了武学一类上,一边跟小萤闲扯,一边忍不住让她再演练些功夫给他看。
于是被小萤被这老武痴缠上,眼看着不入萧门便不得收场。
最后萧天养还从自己的兵器库房里翻出了一把三尺七寸的苗刀递给了小萤。
“这把刀名曰‘乌啼’,乃是展雪锻造的,可惜她锻造之后,更爱用剑,让这刀落尘库中。如今你练的这套掌法专克陈西范那老贼的弯刀,再配上这把苗刀,可砍可刺,功力加倍!”
小萤双手接过了那把刀,待狭长刀身出鞘,紫芒逼人。
她惊异地发现这把刀的刀身材质,比“主上”给凤渊的那把刀的都好。
听小萤问起这刀,萧天养不以为意道:“自然跟别的不同,这铸铁是展雪亲自寻的方,加以改良,当年烧坏不知多少炉的铁水才锻造出的。可惜这刀太小巧,对男子不大趁手,便一直荒芜了。”
小萤知道,这把刀的材质,应该就是凤渊说的庚铁。
她若有所思问:“那王妃的这个铸铁方子,后来给了何人?”
萧天养挠了挠头:“展雪天马行空,又好结交奇人,学得甚是博杂,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札能有好几大箱子呢!后来好像都运到了她的老宅子听心园了吧。”
关于西山的铁矿,便是小萤在听心园的书斋里看到的。
她去过听心园的书斋,那里关于游记的手札地图不少,可是压根没有关于铸铁一类的匠心制造,甚至兵书一类的也少之又少。
就好像关于这类的书籍,早早在运来前,就被人筛选剔除了,只留下些无害的游记地图,作为给凤渊的遗物。
而且还有凤渊提起过的那本血书手札,字里行间的描述,跟她了解的那位天性豁达而从聪慧敏人的女子也大相径庭。
难道真是人生变故,让叶展雪的后半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她不惜用血书这样的形式记录仇怨,再不遗余力地鞭挞儿子凤渊为他复仇?
心里正这般想着,便听到身后有女子说话:“萧先生,娇客在哪,可以吃饭了。”
小萤听到说话的声音,正是葛先生的夫人孙氏,她心道不好,想带面纱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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