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焰火(帘十里)

段焰说，斜前方的儿童乐园曾立着一个大时钟。
段焰说，他小时候补习的一个老师就住那个方向的小区里。
说到这儿, 周意才反应过来, 他对这里这么熟悉是因为，这是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她对他小时候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 只知道他和家里不和, 那现在生活在这里, 他和他父亲的关系是有所好转了吗？
会像她一样，随着时间流逝, 慢慢模糊掉周兰曾经的行为, 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吗？
周意想问，但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想了想, 到底是他的家事, 目前还是不多问比较好。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大桥人行道的入口。
是暑期又是周末，人不少，但也不算多，三三两两的人靠着栏杆拍照说笑，也有情侣手拉着手漫步穿过大桥。
抬头望去，巍峨的大桥顶端似乎直插夜空，而在餐厅里看起来狭窄温和的江面，此刻近距离一看，原来是那么波涛汹涌，风拂过，水面荡漾，倒映着城市的璀璨灯火。
段焰却说：“你回头看。”
周意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转身向后看，他们来的路，走过的地方像变成了一幅画，长条形高低起伏的公园，公园背后亮着灯且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辉煌壮阔。
周意记不起来上一次这样放松地看夜景是什么时候了。
周意视线划过这一幕幕，轻声道：“像动漫里的夜景。”
段焰看了几眼这景色，低笑问道：“你还看动漫啊？”
“嗯，看过一些，工作需要。你看吗？”
“小时候喜欢看漫画书，当时追着看的动漫你应该也都看过，数码宝贝这种。后来就没怎么看了，不过工作之后反而比读书时空闲时间多了点，没什么事情做时会看一些。不止是动漫，也会看看电视剧，最近重温了一些老电视，隔了好多年看，发现还挺有意思的。”
周意回头，和他继续往前走，影子交织在一起，晚风吹过，两个人的聊天声音带着安宁的味道。
周意问他：“除了这些你平常还做什么？我听他们说你们这行都很忙，好似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段焰笑了笑，“分情况也分职位吧，消防不止有防火处，还有后勤部，政治部，司令部。像新闻播放的那种搞马蜂窝剪戒指，多数是基层站出警的。像我，我有正常周末的，也不住队里，就是平日里和那些工厂老板打交道觉得真一个个不省心啊。”
周意对这些不了解，也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起，和她想象的似乎有些出入。
“为什么要和工厂老板打交道？”
“做防火检查，工厂很容易有消防隐患，一旦出事就是重大事故。就像那天我和你说的，前段时间有个工厂出事了，死了七八个人，伤了二十多个。”
“这样啊......确实是，这些年这样的新闻似乎挺多的。”
“是啊。”
两个人走进了大桥的人行道，风变得更凉更热烈，吹起周意束在后面的长发，裙摆如天上翻滚的烟云，若有似无地蹭到段焰的小腿。
他低头看了眼，喉结微滚，慢慢地，视线从她的裙摆移到她的侧脸，映着忽暗忽明的光线，周意整个人有种夜色寂静的破碎柔软美感。
周意望着远处的景色，没注意到段焰的灼灼视线，顺着刚才的话题问他：“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平常还做什么啊？”
段焰：“偶尔陪孙毅坚打打游戏，自己花点时间做个饭，收拾下屋子，也会约朋友去打球之类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定要去做的事情，虽然周末看起来有两天，但是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能放松地吃个饭看会儿电视就挺惬意了。”
周意笑笑，她抬眼看了眼段焰。
原来，步入社会后的生活大家都差不多。
可是又不一样，她总觉得她自己少了一些东西，比如年少蓬勃的志气，而段焰似乎永远不会生活消磨，他眼里的光芒依旧让人向往，是他在享受生活，而不是生活在享受他。
段焰：“你还记得孙毅坚吗？”
周意：“记得，那个胖胖的男生，似乎是个很幽默的人。”
“是他，他现在做主播。”
“主播？听起来似乎到处都是，但是我身边还真没有，什么类型的主播？”
“打游戏的娱乐主播，所以有时候陪他打一打。”段焰轻笑着，“也没想到，你连他都记得。”
那会儿，孙毅坚，还有赵嘉的哥哥总是和他同进同出。喜欢一个人，除了那个人本身的所有，就连他身边的人也会不自觉留意起来，又怎么会轻易忘记。
周意说：“印象深刻，所以没有忘记。”
段焰勾了下嘴角，转了话锋，问她：“那你呢？你平常做什么？”
周意想了想，答道：“我工作比较忙，有时候不分时间，空下来时我一般会补觉，休息好的话会去打理一下头发，添置一些东西，一个人逛逛超市，也会像你一样，找些老电视看。”
段焰却好像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问道：“你在桐城那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
“嗯。”
“那大学的时候呢？刚刚吃饭的时候问起，我以为是你近期没遇到合适的，原来一直都没有吗？”
说到情感问题，周意脚步放慢了，她试图在段焰的声音和眼神中找到一些能证明她猜想的东西。
他看起来很惊讶，又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暗喜。
渐渐地，周意停下脚步，她仰头看段焰，如实道：“我没有谈过恋爱，大学没有，工作后也没有。你呢？”
你为什么和赵嘉分手，后来有再遇到过什么喜欢的女孩吗？
段焰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正好停在大桥的中央，两头城市的灯光如天上繁星，沦为他们的背景板，脚边的灯带呈暖黄色，从下至上，让人看不清人的神色。
段焰低眸，正要回答时，后面的行人要穿过他们，让他们让让，段焰轻轻握住周意的胳膊把人往里带。
两个人贴着栏杆，面朝江水，给身后的人让路。
段焰双手搁在栏杆上，声音轻松，说：“我也没有。你为什么没有找男朋友，大学到工作都没有遇到喜欢的吗？”
周意被他的一句‘我也没有’扰乱了思绪，自动忽略了他的问题。
短短几秒，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
她曾经看见的，听到的，还有赵嘉的官宣，怎么会是没有。
他骗她吗？骗她的理由是什么？
段焰不是这样的人。
时间会改变人，在今天没有这顿饭之前，她也想过，也许他早就变得不再是从前的少年，可是这样谈天说地，聊往事聊未来聊感想，他明明还是他。
段焰见周意不回答，以为是哪句话说到她的禁区了，试图略过这个话题时，周意却开口了。
她温柔地，小心地问道：“你大学和工作后都没有谈过恋爱吗？”
段焰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他微微挑眉道：“对啊。”
周意以为自己哪个记忆环节出错了，可是她真的看到过赵嘉发的图和说的话，那个账号也确实是赵嘉的。
她收回目光，搭在栏杆上的右手食指没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
段焰以为她是吃惊，他觉得这个反应是正常的，就像他知道她从来没有恋爱过一样。不止是他和她，他们两个的情况拎出去说给别人听，能相信的有几个。
这个时代，什么都是快餐式的，欲望可以放纵，感情可以将就，有什么事是值得恒久不变的呢。
可偏偏他要在这变幻莫测的洪流中紧紧握住一个人的手。
在这短暂的人生里享受一座城市的变迁历史，享受感情的温柔与忠贞。
他这次一定会握住周意的手。
段焰说：“你不问问我不谈恋爱的原因？”
周意还没梳理好前后关系，听到他说话，她懵懵懂懂的嗯了声，目光询问的看着他。
半响，她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
这会儿，段焰有些听不明白了，他不禁笑了起来，反问周意：“我给你的感觉那么不靠谱吗？我真的没有谈过，身边的朋友都知道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凉风拂面，吹得周意睫毛颤动，如扑闪的蝴蝶，她垂眼又抬眼，视线从远处的夜景转到身侧的人身上。
她问道：“你和赵嘉......不是在一起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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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话落, 段焰的笑慢慢僵住，像想起了什么久远又沉长的往事，眼睫下垂, 挡去远处想要融进他眼里的光。
他低头看着黝黑的江水, 风灌进他的喉咙, 一阵干涩。
周意注意着他的情绪变化，直觉告诉她，赵嘉似乎是他的禁区。
也是，初恋对男生而言也是同样刻骨铭心吧。
周意见他眉头锁起，心也跟着皱起来, 多年未有的一丝涩意像羽毛似的划过心尖。
她对他们的事情没什么感觉了，但是她在意眼前的人分手了却还是那么在乎过去, 她也以为这次约会是有别种含义的。
虽然口上和陈佳琪说只是老朋友见面吃饭，但直觉告诉她，他们也许能再往下发展一点。
所以她喜欢他帮她添菜, 帮她引路, 和她一起穿拖鞋逛街，喜欢听他说他还记得她的喜好。
但这一刻, 周意分辨不清, 她是不是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沉默了会, 周意扯开话题说：“今天好似不算热，这风挺舒服的, 不过南城的高温天还没来吧？”
段焰回答的却是：“我没有和她在一起过......”
周意一怔。
段焰接着说道：“那段时间......她不太正常。你听谁说我们在一起的？”
周意没听懂, 但那颗心却怦怦怦快跳起来。
她轻声道：“你们......你们高中的时候不是很要好吗？”
段焰好似从那种陌生的压抑情绪里回过神了，这会儿眼神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他偏过眼眸, 也是满腹问号。
“高中？高中的时候还行吧, 因为他是赵纪的妹妹，又坐得近，有时候会说说话，聊聊天。”
“可是......”
“可是什么？你从哪儿听的？”
周意注视着他许久许久，那些种种再次闪过脑海，就算所有都是假的，可赵嘉曾经官宣过啊......
官宣......
单方面吗？
周意忽然联想到刚刚段焰说的赵嘉那段时间不太正常。
可那个时候谁会故意发东西骗人呢，又有谁会拿感情乱说呢。
她说了，别人就会当真。
风撩起周意的长发，她白净的面孔在微风和光影变化下显得尤为紧张。
她说：“我曾经无意见到过赵嘉发过你们的照片，别人问起，她说你们在一起了。”
这下段焰怔住了。
他拼命在脑海内搜索这段往事，但实在记不起来还有这茬。
不过他问周意：“是你高三下班学期之后的事吧？”
“嗯，我高考完看见的。”
“嗯......”
周意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是段焰却滚了滚喉咙，轻微的叹气。
周意此刻回忆混乱，只觉得心脏要突破胸腔，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催她，这次你要问清楚，不管过去如何。
“那不是真的吗？”她问。
段焰摇摇头，淡笑了一下，“我没骗你，我真的没谈过恋爱，没和别人在一起过。赵嘉她......”
“她喜欢你。”
段焰默认。
周意说：“所以是她那段时间状态不太好，乱发的？”
段焰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松口，沉缓道：“那年赵纪走了，所以她......今年都是赵纪走的第八年，时间真的挺快的。”
刚刚，周意设想过许多种赵嘉状态不好的原因，但没想到是赵纪......去世。
周意动也不动地看着段焰，震惊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段焰站直身体，抬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瞳仁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有这么多年过去的释怀，有这么多年过去都过不去的遗憾。
他浅浅笑着，风将他的声音包裹得低沉而磨人，如往事随风。
他说：“大学第一学期的那个寒假，赵纪室友作弊被抓要处分什么的，人想不开要跳湖，赵纪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了。你可能不知道赵嘉家里的情况，高二升高三那年，他们爸妈车祸走了，所以老师特意把她安排进了我们班，想让赵纪多照顾一下她。女孩子，总是更脆弱些。听赵纪说，赵嘉白天在学校还算正常，但晚上回去了会一直哭，比较容易失控。说看到父母留下的东西，看着家里的样子情绪总是涌上来。但那个时候赵纪也才多大，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承受能力只不过比赵嘉好一点点而已，我和孙毅坚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学校帮赵纪多照顾一点赵嘉的情绪。”
周意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事。
她听到的赵嘉，单纯可爱，是别人追捧的校花，是会拍很多照片的女孩，是穿衣打扮都很潮流的女孩，是许多女生羡慕的对象。
周意问他：“那后来呢？”
段焰说：“赵纪走了后她状态就更不好了，我当时一般只有寒暑假才回南城，她比较......依赖我，学校不去了，来海城找我。说实话，她那样子看了实在让人于心不忍，但我实在没那么多功夫照顾她，就让孙毅坚两个城市来回跑，先给她租了个房子，又带着她看了医生。差不多你是高考那段时间，过去半年了，她稍微好了点，也和她说好了，我和孙毅坚就送她去学校。后来也会问问她情况，她其实看着不太好，但是好在后面自己找到了方向，出国读书了。这几年没怎么联系，不过看她朋友圈，似乎过得挺开心的。”
周意点点头，大约了解了。
那个说说，那张照片，就是在这个时间里发生的吧。
赵嘉依赖他，也喜欢着他，肯定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吧。
有点自我欺骗又有点小女生心思。
她思考了会说：“她和你表白过吧？”
段焰扬了扬半边眉，回想道：“嗯，很早之前了，赵纪还在的时候就说过。”
“你拒绝了？”
他笑了下，“不然呢？”
周意意识到问了个多余的问题，也笑了下，她重新看向江水，任由风穿过自己，在一片宁静中消化着这些事情。
片刻，周意说：“总是觉得有些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总是觉得那千万之一的概率自己不会遇见，所以当这些摆在眼前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赵纪赵嘉没什么交情，做不到他们朋友的感同身受，但他们也是曾距离她很近的人，听着总是心里头有点遗憾，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年轻美好的生命要以这么可惜的方式结束，又为什么会有一个误会能长达九年之久。
他没有和赵嘉在一起过，这些年她的幻想和心酸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来让人无奈的只能发笑。
像个傻子，一个人尝尽了各种情绪折磨。
但时过境迁，又得到了意外之外的答案，竟然觉得傻了九年也值得。
因为就算没有赵嘉，她那时候和他表白了，他也未必会答应吧。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有没有喜欢过她，周意都不知道。
在那段记忆里，她认为，段焰是不曾对她动心过的，有的只是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她的自我脑补和过度解读。
解读他的行为，解读他和赵嘉。
就像，连在一个夏秋混着的天气，因为都选择穿了短袖校服而感到开心，解读成这是属于他们的情侣装和默契。
除此之外，她还有着道不明的不自信，总觉得暗恋的人怎么喜欢自己呢？可下一秒，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又觉得自己或许是特别的。
不自信和错觉形成闭环，书写成多数人的暗恋手册。
也许青春它就是这样充满了只能尘封的遗憾和一生只有一次的懵懂暧昧。
她还是幸运的，能在今天解开心结，能够有机会有勇气问出当时的疑惑。
周意望着远方微微笑着，柔和地问道：“那时候，好多人都喜欢赵嘉，她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你为什么不喜欢？”
她还记得那次在KTV，他追出去了，他其实应该挺在意赵嘉的。
虽然不知道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焰探究着周意的眼神，见她问得风轻云淡，心里头不由地失落，但还是温柔低沉道：“我那时候和女生打交道不多，也就她，还有她那个同桌，叫张......张什么来着，和她们两个会说说话。高中的时候没想谈恋爱，赵嘉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