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她挑挑眉,一脸忠告,“一个绣花枕头,说不准是个不能生的,夫人可要仔细甄别,当心被骗了。”
那女子起初一脸愤怒,听到这句话,霎时压不住满腔火气,“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丹晴耸肩,“听闻黄公子后院置了十八房妾室,无一生养,可不是不能生。”
女子气得脸红,“正妻未入门,妾室如何能生养?”
“夫人不知?”丹晴瞪大眼睛,水眸满是震惊,“黄公子前头可娶过一位夫人,早就没这规矩了。”
女子声音劈了叉,“你说什么?”
被戳中痛处,又被揭穿老底的黄公子恼羞成怒,“下贱的东西,你在我夫人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黄公子亲口所言,道是在入京前曾娶过一房,你也就是仗着山高水远,夫人消息不灵通罢了。”
丹晴看向女子,“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回府瞧瞧,他们黄家是否放着前头夫人的牌位。”
女子一脸呆滞,却是有几分信了,眼里透出狠意,猛地看向黄公子,“她说的可是真的?”
黄公子暗道不好,攥住丹晴的腕子,压低声线,“嘴巴给我放干净些!当心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丹晴柔柔笑着,声若蚊蝇,“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个肮脏的地方,过上现在的生活,你若是毁了,我就敢拉着你下地狱。”
女声妩媚娇柔,却带着十足狠劲,黄公子周身一凛,有片刻的惧意。
察觉到自己面对一个妓子竟有退缩之意,他气急败坏,狠狠将丹晴扯住,高声道:“大家看啊,这贱。人不怀好意,当着众人的面便敢破坏我夫妻二人的感情,这种脏东西若是留着带坏你们的妻子儿女,只会让无数个家庭分崩离析。”
他语气激烈,愤慨不已,“这铺子千万不能留下!”
“不能留着,砸了!”
“砸了,砸了!”
谢瑛气炸了,“这人怎么这么恶毒!我去教训教训他!”
萧婧华拦住她,摇了摇头,“我去。”
“可你……”
话音未落,两队身着甲胄的护卫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靠近,挡在愤慨百姓面前,将铺子团团围住。
予安策马而来,快步迎向萧婧华。
略点了下头,她和觅真一道将人群隔开,开出一条路。
对云慕筱和谢瑛安抚一笑,萧婧华顺着石阶往上,来到温婵姿身边。
温婵姿面色一变,“你怎么来了?”
她眼神好,瞧见人群中去报信的那个姑娘,低低骂了一句,“回去吧,我能应付。”
“总不能一直当个甩手掌柜,什么都让你抗吧。”
萧婧华轻轻一笑,望向黄公子,“是你要砸了本郡主的铺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黄公子一慌,勉强稳住心神,“不错,你这铺子里有脏东西,我……郡、郡主?!”
黄公子声线一抖,直到此时才发觉萧婧华的自称。
萧婧华似未曾看到他眼中慌乱,气定神闲道:“本郡主这铺子来往的皆是贵客,每日晨间傍晚都会令人仔细打扫,哪儿来的什么脏东西?”
她的语气还算和善,黄公子放心稍许,“郡主大抵是不知,您铺子里这几个,都是从青楼出来的。”
萧婧华打断他的话,“我知。”
“什么?”
黄公子瞪大了眼,百姓纷纷哗然,轰然一声闹开。
“郡主这是何意?”
有人质问。
“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是本郡主心善,助人为乐罢了。”萧婧华下颌轻抬,“丹晴,你说说,你因何流落青楼。”
丹晴用力甩开黄公子的手,朝他翻个白眼,“我那赌鬼老爹没钱去赌,五两银子把我给卖了。”
“芳琇,你呢?”
垂首缄默的芳琇抬头,轻声道:“家里许久揭不开锅,弟弟妹妹饿得只能啃树皮,爹娘日日夜夜在哭。后来他们把我带去一栋很漂亮的楼,告诉我留在那儿能吃饱饭,我就留下了。”
萧婧华又问:“思思呢?”
思思冷着脸,讥笑道:“我父母双亡,兄长愚昧无知,耳根子软。娶妻之后,嫂嫂撺掇着他将我送人为妾,我连夜逃跑,却被拍花子卖去了青楼。”
三个姑娘,各有各的苦。
萧婧华望着面前众人,“各位可听清了?为奴为妓,非她们所愿。若非形势所迫,谁不想做个体面人?”
“她们为了生存,无奈入了风尘。深知以色侍人非长久事,这几个姑娘好不容易为自己赎了身,想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何错之有?”
人群中的嘈杂声小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固执道:“她们身世虽然可怜,但终究是青楼女子。既为自己赎身,就该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整日在外头抛头露面,实在有伤风化!”
“你!”
丹晴气极,当即便要上前,被思思和芳琇拦住。
“别冲动,碍了郡主的事。”
丹晴硬生生忍住了。
萧婧华气笑了,“这位老人家,她们不出来做生意,靠什么过活?难不成靠你心善,无缘无故送去半副身家接济?”
见老人瞪大眼,萧婧华哂笑,“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
“几个本分做生意的姑娘,如何就有伤风化了?你是亲眼看见她们对男人搔首弄姿?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引诱你?”
萧婧华冷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只癞。虫合蟆,成天就知道臆想。”
“心思龌龊之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她冷声,“愚不可及。”
人群炸开。
“郡主这是何意?!”
“今日当真要包庇她们不成?”
那老人更是气得脸色发白,颤抖着说:“不可理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包庇?”
萧婧华笑了,“不过是几个有着一段过去的可怜姑娘,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杀人凶犯,谈何包庇?”
“不过嘛。”萧婧华将垂在脸侧的发丝勾在耳后,浅浅一笑,“今日她们几个,我还真就护定了。”
黄公子口不择言,“郡主简直是是非不分!”
“是与非,不是由你来定论。”
萧婧华挪去一眼,“不过方才是你提出要将本郡主的铺子砸了?”
黄公子惶恐之下结结巴巴道:“是……不是!不是我!”
“是不是的并无大碍。”萧婧华下巴点着铺子上的牌匾,扬声道:“这牌匾可是当今陛下亲自题的字,你们有几个脑袋,竟敢毁坏圣迹。”
“假的吧,一家普通的胭脂铺子,怎么能得陛下亲笔题字?”
“话不能这么说,琅华郡主可是陛下的亲侄女,想要一幅字,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有人退缩,“当真是陛下圣迹啊?”
“十有八。九是了。”
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萧婧华道:“本郡主不管你们怎么想,这铺子是我罩的,不服也得给我憋着。”
“若是心怀芥蒂,大可往后见了这铺子就绕道走,胆敢再来闹事,我绝不姑息!”
少女冷着脸站在日光下,似冬日堆雪迎上春日旭阳,碰撞间噼里啪啦响,光华刹那绽放。
在她身后,护卫们身着甲胄,手握长枪,银光乍现,寒意顿生。
如一兜冷水当头泼来,百姓们纷纷降下气焰。
见状,萧婧华神色稍缓,轻轻一叹,“说来说去,不过是民生困苦,才让姑娘们误入歧途。我想,倘若女子能多读书,哪怕不能封侯拜相,也能多条出路。”
“纯懿皇后当年曾提出建立女子书院,后不了了之。我愿承先祖遗志,为姑娘们开辟新路。”
此话一出,哗声极盛。
“郡主说的可是真的?”
“女子书院,简直前所未闻!”
“不想学就上一边去!”有人将说话者挤开,“别碍事。”
“这……能多读些书,确实是好事,看世人对读书人有多推崇便知一二。可女子又不能科考,读来又有何用?”
“笨啊,大户人家就连丫鬟都是断文识字的,就算不能科考,这要是在胭脂成衣铺子里当个女账房,不也是条出路?”
“……是这个理。”
隔壁茶楼。
萧长瑾望着下方似竹挺立的萧婧华,缓缓扬唇,悠悠叹道:“婧华长大了。”
刚柔并济,已有了几分父皇和皇叔的模样。
下方,黄公子暗骂墙头草,目光无意间从某处掠过,辨认片刻来人的身份,眼睛蓦地亮起,高声道:“陆大人身为郡主的夫婿,竟也同意她这般乱来?”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萧婧华亦是回眸,静静看着下方男子。
陆埕素衣裹身,玉面无暇,便是腿上有伤,依然不掩风采。
他静立人群,对上首萧婧华拱手,嗓音清朗,掷地有声。
“郡主良善,心怀天下。为臣,陆某不胜感激。为夫,我以她为荣。”
萧婧华冷眼看过去,扬起一抹笑,缓步向他走去。
弯着腰,她在老人耳边低声道:“再多废话一句,就劳烦老人家去刑部大牢走一趟了。”
“你!”
老人瞪眼,“这是威胁!威胁!”
“是啊。”萧婧华弯着眼笑,“我就是在威胁你。别忘了我是谁,这天下又姓的是什么。”
她悠悠道:“别以为我脾性好,一般不与百姓见识,就不把我当回事。”
她是真的,忍很久了。
老人不禁退后,眼里流露出惧意。
萧婧华直起身,不紧不慢理着袖上折痕,“老人家可还有话说?”
老人嘴唇蠕动,垂首不语。
萧婧华缓慢扯唇,暗含讽意。
“行了,都散了吧,净耽误人做生意。”
她挥袖。
“郡主,那书院一事……”
有个中年男子呐呐出声。
他应当是来看热闹的,穿着普通灰色布衫,全身整齐干净,面相憨厚,褐色双眸胆怯而殷切地注视着她。
萧婧华语气添了几分郑重,“书院落成费时费力,但我一定尽力为之,争取早日开院。”
中年男子眼睛刹那被点亮,叠声道谢,“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萧婧华面色微缓,嗓音放柔,“散了吧。”
“诶,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中年男子面色兴奋转身离去。
没了热闹,人群渐渐散去,走时仍在议论女子书院一事。
有人裹在人群中,想趁机逃跑。
萧婧华双眸微眯,“予安。”
予安:“在。”
萧婧华对那人扬了扬下巴,予安一点头,转身准确无误地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过来。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黄公子跪地求饶,“我只是对丹晴姑娘不愿嫁我之事耿耿于怀,因爱生恨,冲动之下想给她一个教训,这才冲撞了郡主,求郡主饶命啊!”
丹晴冲上去踹了他一脚,咬牙恨声,“什么教训,你这分明是想毁了我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老娘真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黄公子的妻子站在一旁,惶恐不安。
瞥过痛哭流涕的黄公子,萧婧华道:“此事实则与你并无干系,你先回去吧。”
陆埕在孟年的搀扶下慢慢走上石阶,闻言道:“若丹晴姑娘的话属实,你可与他和离。”
女子咬着唇,望了黄公子一眼,僵硬道:“多、多谢郡主,妾身会考虑的。”
她服了服身,转身走了。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黄公子仍在求饶。
萧婧华对此人很是厌烦,扯落腰间钱袋,“要打一边打去,给个教训就行,别闹出人命,这是诊金。”
丹晴接了钱袋,喜笑颜开,“好嘞,我这就去。劳烦予安姐姐帮我一把。”
予安一言不发,拎着黄公子往旁边避去。
丹晴连忙拉了思思和芳琇一起。
闹成这样,今日的生意是没心思做了。
萧婧华刚要往蒲草居走,脚步刚提起又是一顿,对陆埕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吧。”
陆埕:“无碍,我等……”
话音未落,萧婧华已经率先进门。
云慕筱对他略一颔首,拉着谢瑛进去。
温婵姿瞧他两眼,那眼神看得陆埕莫名其妙,总觉得背后发凉,“温姑娘有事?”
“没事。”温婵姿摇头,温和一笑,“只是陆大人,嗯……”她停顿片刻,“伤好后,还需得好好练练。”
说完,她进了屋。
陆埕思量着她的话,垂眸望了眼白净手掌。
这是何意?练什么?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孟年碰了下他肩,“大人,太子殿下。”
陆埕抬眸。
二楼窗边,萧长瑾长身玉立,对他招了下手。
“那女子书院当真要建?”
谢瑛一进门便问。
“当然。”
萧婧华不假思索,“我向来一言九鼎。”
这个念头在养护院见到那名小女孩时便隐隐约约浮现过,直到今日才彻底落实。
无论是那个小女孩,还是丹晴几人都是可怜人,她既有能力,便想着帮一把和她们有相同遭遇的姑娘。
“不仅要建,还得建得漂亮。”
“成。”谢瑛爽快点头,“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你只管吩咐。”
萧婧华笑,“我可记住了啊。”
谢瑛挑眉,“放心,一定随叫随到。”
惦记着这事,萧婧华没多待,临走前对温婵姿道:“倘若再有人来闹事,下次不必留情面,直接送去官府。”
温婵姿柔和笑着,笑里掺杂些许愧疚,“终究还是连累你了。”萧婧华斜她,“若是怕被连累,我当初便不会开这间铺子。”
“行了。”拍着温婵姿的肩,萧婧华笑着说:“好好做生意吧温大掌柜,往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到时说不准还得靠你接济呢。”
她的神色真挚诚恳,丝毫没有勉强。温婵姿弯起眼,眼里阴霾散去,星点笑意浮现,语气很是豪爽,“行,包在我身上。”
与众人打了招呼,刚出蒲草居,觅真便牵着走来。
萧婧华翻身上马,两队护卫有序将她护在中间。
牵着马缰,她正要走,余光刮过陆埕,轻“咦”一声,“你怎么还没走?”
陆埕撑着孟年走下石阶,“在等你。”
萧婧华“哦”了一声,口中轻叱,马蹄哒哒走远。
完好的那条腿踩着马镫,陆埕上马,缓了片刻后马鞭一扬,与萧婧华并驾齐驱。
这一路颇为漫长,萧婧华蓦地出声,“你方才说的,是真心话?”
“什么?”陆埕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真心的。”
萧婧华侧眸看他。
他目视前方,眸光清亮,似乎永远不会被雾霾遮掩。
“从古至今,女子的处境都比男子差些。你铺子里那几个姑娘,虽无奈流落风尘,却未被同化,始终保持一颗清醒自救的心。我很佩服。”
“能看透她们内心,救她们出风尘,想让这样的姑娘越来越少的你,我更是钦佩。”
他缓缓看过来,清浅笑着,“婧华,你做了许多人从未想过也不敢做的事,我以你为荣。”
萧婧华心中一震。
方才陆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句话,她的内心虽有波澜,但却似蜻蜓点水,雁过无痕。
可此时此刻,心里仿佛有只雀鸟扇动翅膀,拨弄风云,令她久久不能平静。
最终,萧婧华撇开脸去,淡淡道:“你高看我了,是她们自己救了自己。我只是给了她们一个容身之处。”
她双手拉着缰绳,“驾!”
棕色马儿低声嘶鸣,驾着她缓缓往家走。
金色日光照落,少女腰背挺直,金钗耀眼,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陆埕久久凝视,待少女将要走出街道时,驾马追了上去。
姐妹俩一同出了蒲草居。
没见着萧婧华,谢瑛嘟囔一句,“婧华走这么快做什么。”
她拉着云慕筱,“走吧,咱们也回去。”
阴影落下,挡住姐妹俩的去路。
钟文一身常服,双手抱拳,“云三姑娘,殿下有请。”
不远处,熟悉人影立在树下,如圭如璋,仪表轩昂。
他正望着这个方向,凤眸熠熠,似有星河涌动,唇畔笑意恰如春风。
谢瑛撇嘴,松开云慕筱的手,“去吧,我等你。”又不甘心地补充一句,“不能太久。”
带着赧意的目光轻飘飘瞪她一眼,云慕筱缓步朝树下那人走去。
谢瑛张望一眼,走到树下替他们望风,靠着树干,双臂枕在脑后,耷拉着眉眼,恹恹瞧着树下那两人。
婧华成了亲,清姐的婚事也定下了,慕亭那丫头这么小就有了心上人,筱筱瞧着好事也快了,哦,对了,再过几日便是妙云表妹的喜事。
一个个的出双入对,弄得她很是惆怅。
谢瑛愤愤想,不成,明日还需去找仰将军打一架,泄泄心中郁气。
相似小说推荐
-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子琼) [仙侠魔幻]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作者:子琼【完结】晋江VIP2024-11-17完结总书评数:10100 当前被收藏数:16703 ...
-
不听话的女儿(神圣午睡) [现代情感] 《不听话的女儿》作者:神圣午睡【完结】晋江2023-05-16完结总书评数:626 当前被收藏数:2093 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