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太虚剑川损失了九十八名精英弟子,崔见山作为大长老,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几岁。
他指着云挽,大声质问道:“为何所有人都死了,你却能活下来?!”
一道道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时会聚集在玉清殿一同商量事宜的掌门长老,皆是了解厄骨隐情之人,沈鹤之在此次意外里失踪,他们自是如临大敌。
若放在平时,云挽根本不惧崔见山,即使被怀疑质问,她也定是不会认的。
可当时情形下,一想到那团团翻涌的血色,她的泪水便止不住淌了满脸,她也想,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她却能活下来,为什么她要活下来?
她陷在痛苦和愧疚中,哽咽出声:“是因为沈师兄、是他救了我,我才能活下来......”
他救了她,自己却失踪了,他那时全身都是血,云挽怎么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多到令她惊恐。
他们却说,他大概是在察觉到她遇到危险后,使用了什么能够瞬间转移的禁忌之术,这才对肉身造成了严重的创伤。
他受了那样重的伤,琉璃骨又在螭龙链的作用下碎裂,那时的他当真是那猡煞兽的对手吗?他到底会经历什么,云挽根本不敢细想。
在座的各门派掌门都不是傻子,闻听她此言,皆想到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唏嘘噤声。
三长老程岁风则露出了惊痛之色,她站起身来,指着云挽道:“厄骨兹事体大,你明知其涉及昆仑根系,却还要引诱沈师侄,倘若天魔复生、再次来犯,昆仑墟便会毁于一旦!你竟如此自私!只将你的儿女私情放在第一位!”
她这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云挽嘴唇颤了颤,压在地上的手也下意识攥紧了。
“我没有、我没有引诱沈师兄......”
“好了,”突然出声的竟是云挽曾见过的那位药仙宫宫主扶向柔,他蹙眉道,“她一个小辈懂什么?与其责怪她,不如好好想想补救之法吧。”
崔见山“哼”了一声:“此事毕竟与她脱不了干系,便先将她关入思过崖好好反省一番吧!”
云挽与其他同门前往凶冢后,谢玉舟便闭关了,她后来从扶向柔那得知,谢玉舟在十七岁时曾因急于求成,想击败沈鹤之,在修行上出了些岔子,致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外貌却始终停留在那时的少年模样。
而每隔几年,他便需闭一次长关,用以压制旧伤。
沈鹤之失踪了,平日里与他走得最近的小师叔也闭关了,昔日的好友全部殒命,那时的云挽只觉自己仿佛沉入了最深最寂静的深海中,孤立无援,看不到一丝希望。
她恍惚离开玉清殿时,迎面遇上了怒气冲冲的崔檀昭。
“都是因为你!”崔檀昭怒目瞪视着她,“你勾引沈师兄不说,还害死了所有人!你这个扫把星!”
她扬手便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云挽脸上。
崔檀昭在修炼上从不努力,本身就只是个空架子,云挽原是能轻易躲开的,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那一刻她竟怔在了原地,任着那重重的一巴掌将她扇得微微向后趔趄了一步。
匆匆赶来的周晴连忙挡在了云挽面前,她同样怒瞪着崔檀昭,斥道:“昔日你追着沈师兄满宗门跑时,所有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又有何资格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沈师兄当真喜欢云挽不喜欢你,那也是沈师兄的选择,与云挽有何干系!”
崔檀昭气得红了眼睛:“你凭什么这般同我说话?”
“太虚剑川如今损失了整整九十八名精英弟子,崔师姐若当真觉得心中难受、想替大长老分忧,不如好好修炼提升自己,帮宗门一同渡过这场危机。”
周晴扔下这句话后,便拉起了一旁的云挽,离开了主峰。
可等她再向云挽看去时,却发现她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周晴抿住了唇,她想安慰她,但话还未出口,她的眼眶便也跟着红了。
最终她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轻拍着她背,哽咽道:“云挽,你还不能这么轻易放弃,沈师兄只是失踪了,他也许正在某处等着你去找他呢。”
是啊,沈师兄只是失踪了,只要他的尸体一天没被找到,只要厄骨没再重新出世,师兄便一定还活着,他一定正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更何况......云挽看向了佩戴与左手的银铃手链。
师兄说过的,只要他还活着,聆福便不会被磨损。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从思过崖出来后,便接下了所有需要前往泯洲的宗门任务。
只要师兄在附近,聆福便会发出声响,那她就一寸寸地寻找着,一步步地踏过每一个角落,她总能找到他的。
一年的时间里,云挽一遍遍地将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左腕的手链,可那缀于其上的银铃却始终寂静,寂静成一片令人惊慌的死寂。
昆仑墟的许多宗门也派出了弟子前往泯洲探查,却怎么都寻不到一丝和沈鹤之有关痕迹。
云挽在无望的寻找中,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落空。
她只能不停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找到师兄,她绝不能放弃,他说不定还在等着她呢.
他......
他终于在一年后回来了......
只是他并非是自己回来的,他还带回了另一个人。
他将她唤作师妹,与她举止亲密,就连寒阙诛心印都变成了一片赤红......
耳后的鬓发垂下,遮住了视线,云挽的左手动了动,便有清脆的铃音环绕而来。
那声音并不大,也算不得刺耳,但她仍是被惊了一下,也终于从那种莫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低下头,看向了左腕之上的银铃手链,有一瞬间,她竟生出了想将手链取下的冲动。
可手指抚上那有些微凉的铃铛后,她却发现这件灵器制得天衣无缝,其上根本没有丝毫缝隙,更没有能供人穿戴的拴扣。
指腹摩挲片刻,云挽终是放弃。
她慢慢起身下地,推开了半掩的竹门。
阳光被竹叶过滤得细碎,本并不刺眼,但云挽还是下意识眯了下眼。
而那守在竹楼外的青年,也在她推门的瞬间,抬眸向她看来。
艳红的灵莲剑印在他眉心炙热燃烧,赤色流淌,又似是落在一片冰雪中的血梅,几乎刺痛了云挽的眼。
本命剑破碎造成的疼痛始终萦绕在她的神魂经脉间,久久不散,她时而觉得隐约不可闻;时而又觉得剧烈不能忍。
而这一刻,她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细长尖锐的长针刺穿,她站在原地,几乎疼得迈不出脚。
云挽垂下了视线,便见雪色衣摆轻轻晃动,又逐渐靠近。
他在浓郁的翠色中,一步步走向她,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可当它真正发生时,她却连抬头看向他的勇气都没有。
整整一年未见,她心中原是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的,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可此时面对着这样的沈鹤之,那些话便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面前之人垂下手来,向她腕间探来,但在他真正触上她时,云挽竟隐约间仿佛又看到了本命剑破碎的一幕,她心底猛地生出股排斥,下意识便后退一步,而那朝她伸来的手也僵在了原地。
“我已经无碍了。”云挽终于仰起头看向了他,在那猩红剑印之下的双目是那样漆黑明亮,她在其中看到了愧疚、痛惜ῳ*,甚至是小心翼翼。
“云挽,那日......”
“师兄不必自责,”云挽打断了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时我的剑失去了控制,师兄若不及时出手,凌师妹大概会死在我的剑下......”
“如此看来,”她轻轻笑了一下,“我也只是断了把本命剑而已,至少凌师妹性命无虞......”
沈鹤之沉默了,他垂眸看着她,半晌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蹭上了她的眼角。
“云挽,别哭了,是我不好......”
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再次避开了沈鹤之向她伸来的手,用手背反复拭去脸上的泪痕。
即使努力强忍,她仍是哽咽着:“我只是想知道......师兄这一年里,到底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回来?”
她含着泪的眼眸微微睁大,目光落在了他眉心的赤红剑印之上,声音几乎有些发颤:“我想知道......寒阙诛心印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当真是因为那位凌师妹吗?
若不得到他亲口承认,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轻易相信。
......相信他真的会为了旁人破了无情道。
她苦寻了他一年,怎会等来这样的结果?
“我......”
云挽的问题竟让沈鹤之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 他轻蹙眉,像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半晌,他才道:“一年前, 我于凶冢内斩杀猡煞兽后, 便失去了意识......待我再醒来时,我已不在昆仑墟, 而是到了昆仑墟之外的俗世......那时的我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 忘记了过往的一切, 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沈鹤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疏淡清冷, 仿佛他所叙述的颠沛流离皆只是旁人的经历, 与他并无太大干系, 但云挽却还是听得一阵惊悸。
泯洲并不靠近昆仑墟与俗世的入口,她想不明白沈鹤之为何在泯洲失踪后, 会出现在昆仑墟之外。
曾经的她便是从俗世而来, 她知道那里没有灵脉、无法修行,生活在那处的也都是凡人。
沈鹤之被螭龙链所限制,只要离开了望仙道,他的琉璃骨就会被一遍又一遍地勒断,那时的他原本便为救她而受了重伤, 若再落至毫无灵气的俗世,失去所有记忆......云挽几乎不敢想象,他是如何渡过那段日子的。
“师兄......”云挽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胳膊,眼底也闪过了些许仓皇之色。
她仍记得当初在他内府之中看到的那段被锁链一圈圈缠绕捆绑住的琉璃灵骨, 那深深陷入骨质中的尖钉因存在的时日太久,几乎与脊骨完全生长在一起。
若非是为了救她, 他又怎会拼着重伤也要离开望仙道。
沈鹤之大概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师父当初用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锁住我的琉璃骨时, 我尚还年幼,并无反抗之力,”他道,“这次我离开望仙道,螭龙链便与我自身灵气相冲,一番争执下来,那锁链已断去了四十一根,此后也不会再对我造成太大的伤害了。”
沈鹤之依旧说得轻描淡写,云挽却有些愣怔。
曾困住了他前半生的禁制,竟就这般断裂得只剩下了一半,仿佛让他们曾经的挣扎,都显得有几分可笑。
但云挽转而却又突然明白过来,师兄过去这一年的经历,必是比他所描述的还要惨痛,他只是不愿一一道出罢了。
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能绷断四十一根螭龙链,不知是要拼着琉璃骨碎裂多少次才有的结果。
也许在那一年中,他日日夜夜都挣扎在这份痛苦之中,浑浑噩噩、不得终日。
他是为了救她才会这般,他也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不愿说得详细......
“至于苏苏......”
当这个亲昵得几乎有些过分的称呼突然被沈鹤之念出来时,云挽终于像被惊醒了一般,骤然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放开了那只拉住他的手,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与她是在俗世相遇,我那时身受重伤,若非她陪在我身边,日夜与我说话,我大概......撑不下来......”
提及这些时,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听起来便仿佛是多了许多柔情。
云挽掩在衣袖之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她有些不敢细想,那会是怎样的日夜,才令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她嘴唇轻颤了颤,“师兄为她转修炼情剑了是吗?”
沈鹤之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他像是有些意外,眉眼间的疏冷也仿佛消散了几分,一时之间竟没接她的话。
片刻之后,他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寒阙诛心印既然变成了朱红之色,那便说明沈鹤之的无情道已经破了。
事实上,云挽再次见到沈鹤之时,也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息的变化,只是那时她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期望着师兄只是散去了忘情剑意,并未转修炼情剑。
所以如今得到了沈鹤之的亲自承认后,云挽的脸色止不住地又苍白了几分。
一种绵延不绝的疼痛感逐渐扩散,那份刚被压制的逆流灵气仿佛又开始肆虐,她原本便隐隐有心魔爆发之兆,如今更是心绪紊乱。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头,绝不令自己流露出分毫痛楚之色。
云挽突然就觉得,此时的自己是那样的狼狈,狼狈又落魄,却又固执地留着最后一份倔强,守着那可怜的自尊心,不愿那些隐秘的心事被察觉。
“师兄......”她咽下了唇齿间的血气,哑声道,“炼情剑本便不是什么正常的功法,凌师妹入道不久,未来之路尚不可知,你当真要将一切都寄托在这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上吗......”
云挽的声音因气息的起伏而有些不稳,沈鹤之的神色却并没有太多变化。
“不必担心我,”他低声道,“你所说之事,我早已考虑过了。”
“考虑过?”云挽不懂,“师兄是如何考虑的?”
沈鹤之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反而微垂下了视线。
不知是否与情绪波动有关,他眉心的赤色剑印竟仿佛变得格外浓郁,如不断流淌翻涌的血色,却并不再将他的眉眼衬得妖异,反而是如杜鹃啼血般的凄伤,令人望之惶惶而泪下。
“云挽......”他终是开口了,像一声轻轻的叹息,“这并非是我能控制的......”
“......你不明白吗?”他的嗓音是那样低沉,带着几分寥落的情绪,又仿佛随时会被吹散在风中。
云挽从未见过沈鹤之露出这样的神色,但她却还是听懂了。
沈鹤之自幼便继承了玄微剑尊的一身修为,又背负起了守护厄骨的职责,他向来冷静克制,也向来明白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所说那些,他怎会不明白?他当然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危险,但他最后还是为了那位凌姑娘转修了炼情剑。
他既然会这般做,就说明他必定是到了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
无情道本便是用来压制厄骨的,他在失忆之下对凌姑娘动情,若不立即散去忘情剑意、转修炼情剑,也许厄骨当即便会失去控制,诱他堕入魔道......
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云挽怎会不明白呢?因情难自抑,所以爱一个人时,从不是可以自控的。
他那时受了那样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又被螭龙链勒断了灵骨、落入了没有灵脉的俗世,失去全部记忆,或许他连使用寒气压制疼痛的手段都忘了,他一日日地沉浸在那份绝望的疼痛中,忍受着非人般的折磨,若非凌苏苏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他也许甚至没有活着回到望仙道的机会。
他的心会动摇,他会爱上别人......不是很合理的吗?她又有何资格去责怪他呢?
云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前好似又有血色闪过,很快,她就听沈鹤之又道:“转修炼情剑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若真到了那一天,为她殉情,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得那样干脆、那样毫不犹豫,让云挽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青竹林间有风吹来,拂起青年鬓角的发丝,令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都多了几分烟雨朦胧的深情。
长睫微垂,他距离她很近,可那他的眼底却未能倒映出半点她的身影。
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爱意,却不是对她。
“师兄......”云挽看着沈鹤之,她莫名觉得脊背发寒,“你就不怕......万一有一天,她不再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炼情剑就是一个诅咒,若所爱之人移情他人,那修炼此功法之人,必定会遭到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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