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和周晴成功打成了平手,再一月后,周晴败给了她。
外门的师兄师姐看待云挽的目光再不似以前那般,有羡慕,也有敬佩,就连教习看向她时,神色间都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欣赏,无人再敢轻视她。
沈鹤之也的确如他所说那般,时不时便会来落日渊看望云挽,因着云挽在剑术上的进步,他甚至会拔出无霜剑,亲自陪她对招。
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云挽学会了御剑飞行,内门大测于她而言,已不再是困难阻碍。
这天夜里,云挽如往常一般结束了每晚的挥剑练习,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向住处走去。
可还未等她走出太远,便听到一旁的灌木丛中传来了奇怪的声响,伴随其中的是一种很异样的灵气波动。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查看时,就有一道痛苦的呼声响起,云挽心中一动,连忙扒开灌木,探头看去,随后她就露出了吃惊之色。
只见在地上,躺了一名身着白色门服的女子,只是此时的她格外狼狈,乌发披散,蜷缩着不住痉挛,仿佛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那股异样的灵气波动,便是自她身周散发而出的。
云挽俯下身去,撩开那人挡在脸上的头发一看,便惊得瞪大了眼睛。
“周师姐?”
此人竟是周晴!
云挽对这位周晴周师姐的了解其实并不多,除开与她切磋时会有不可避免的交流,两人私下里并没什么交情。
周晴此人在修炼上极为刻苦,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并不是个热络的性子,云挽因自身的经历,也鲜少会去主动结交旁人。
但真要说起来,云挽对周晴,其实是有些敬佩的,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此时,撞见她如此不堪的一面。
“周师姐......”云挽显得有些无措,“我马上去叫人过来!”
可还未等她起身,周晴便一把攥住了她的小臂。
她脸色苍白,肩膀止不住地发抖,力气却出奇的大,抓住云挽的手更是如铁钳一般,令人轻易无法挣开。
“不准去!”周晴的声音嘶哑干涩,透着极重的戾气。
一把匕首顺势架在了云挽脖子上,周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若敢去,我就杀了你!”
突变骤生,云挽面色微变,但她心中很快就有了猜测。
她五指飞快探出,转瞬便按住了周晴的手,伴随着“哐当”一声,那把压在她颈间的匕首掉落在地。
云挽的手指捏在了周晴的脉门上,在周晴愈发难看的脸色下,她吐出了五个字:“噬魂换命咒。”
这是一种特殊的禁术,施术者可以自身血脉魂魄为引,逆天改命,修改根骨天赋,令原本资质庸俗之人,变成绝世天才。
但此禁术也有一个巨大的弊端,正如它的名字,它需通过噬魂来改命,施术者每逢十五月圆,便需自行撕裂魂魄来维持禁术效用,这也会令其受到噬魂之痛,待到魂魄完全消损,施术者便也会随之丧命。
云挽会知道这种冷门的禁术,还是因为芙蓉。
那日沈鹤之不在,她在飞泠涧的竹林外练剑,芙蓉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引诱她修炼此术。
他说得起劲时,沈鹤之恰好回来、撞见了这一幕,那日他发了很大的火,愣是将整片竹林都封进了冰里,芙蓉整整七日都没能脱身。
云挽还是第一次见沈鹤之如此生气,沈鹤之也将这噬魂换命咒的危害详细地告诉了她。
太虚剑川是名门正派,门内弟子是绝不允许接触这类禁术的,此法看似可修改根骨,实则却是拔苗助长,只会令自己陷入无尽深渊。
结合那些有关于周晴的说法,云挽心中也有了几分了然,想来周晴会突然在即将成为杂役弟子的年龄,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天赋,应当就是因为她修炼了这个禁术了。
今日恰是月圆之夜,禁术产生的副作用发作,周晴因害怕被其他人看到,便只能藏身在此,却不想还是被云挽撞见了。
见云挽如此精准地叫出了禁术的名称,周晴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绝望之色。
她脱力般地垂下了手,哑声道:“你想去叫人就去吧。”
云挽没动,而是突然问道:“你为何要修炼禁术?”
周晴抿了下唇,反问道:“那你为何不将掌门令交给大长老。”
云挽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周师姐也赶紧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修行。”
周晴怔了怔,她仰头看向云挽,蹙眉道:“你不去告发我?”
“我为何要告发你?”云挽道,“噬魂换命咒只会损害你自己的身体,并不会对旁人造成伤害,这是你的选择,与我何干?”
周晴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半晌才闷闷吐出两个字:“多谢。”
“你不必谢我,”云挽摇头,“若我将你告发出去,阻止了你修炼此禁术,也许才是帮了你。”
“不是的!”周晴显得有些焦急,“你根本不明白,你们都不会明白的,若不能真正踏上修行之路,苟活于我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明白,”云挽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得已的苦衷,周师姐,只希望你未来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周晴垂下了眼睫:“祝师妹,今日算我承了你的情,若日后有需要我帮忙之处,你尽可以来找我。”
云挽还是第一次得了旁人这样的承诺,她一时觉得有些异样。
距离内门大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生活在落日渊的外门弟子皆紧张而忙碌地做起了准备,云挽却并不慌张,以她如今的能力,通过大测必是不在话下。
只是她偶尔会听旁人讨论,据说在大测中表现突出者,皆有机会被长老看重,收为亲传弟子。
而旁人谈及这个话题时,提到最多的,便是她与周晴。
云挽是不可能拜在任何一位长老门下的,即使三峰长老当真有意收她为徒,她也绝不会答应。
师徒名份于她而言,只会是一道枷锁,她不需要这样的枷锁。
不过云挽其实很好奇,周晴会想拜在哪位长老门下,她所修炼的禁术,虽然对自身损害极大,但却极为隐蔽,并不容易被人察觉。
周晴倒是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仿佛那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大测的前一日。
这日,云挽与其他师兄师姐一起结束了修行后,便准备早早地回去歇息,为明日养精蓄锐。
可还未等她回到弟子苑,就被半路出现的周晴拦了下来。
“我劝你今日最好别回去,”周晴看了一眼云挽腰间的木剑,又道,“这把木剑应当是背后给你撑腰之人赠予你的吧,他若有不怕得罪大长老的底气,你也可以将他叫来。”
云挽背后有人撑腰之事,在落日渊并不是秘密,她手中锋利异常的木剑,和所施展的剑招,一看便不普通。
许多人都曾在私下里猜测过,在这太虚剑川中,敢于偷偷帮助她的人到底是谁。
也有人旁敲侧击地向云挽询问过,但云挽却并未透露出沈鹤之的名字。
教导他们的教习本身就是内门弟子,他也许猜出了些什么,但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云挽看向面前的周晴,心中有了几分了然:“是崔檀昭来了吗?”
周晴点头:“你在外门展露头脚一事,早便传入了崔檀昭耳中,她会特意选在今日前来,就是为了阻止你通过大测、进入内门。”
她停顿了一下,才道:“她今日来,是打算折断你的右手,令你在明日大测时,拿不起剑。”
云挽露出思索之色,她问道:“她是自己来的?”
周晴点头。
“我知道了,多谢周师姐相告。”云挽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她并未改变路线,而是继续向弟子苑的方向走去。
“你还要回去?”周晴在她身后问道。
云挽了“嗯”一声:“我不怕她。”
周晴沉默了片刻,并未再做阻拦。
云挽一路向住处走去,四周经过的同门皆会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便觉得,他们应当都知晓崔檀昭今日来找她麻烦了,只不过无人敢上前来提醒她,当然,她们或许也觉得提醒她没有必要。
还未走进院子,她便听到了喧闹声,是同院的师姐在对崔檀昭阿谀奉承。
云挽倒是能够理解她们,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去接受。
她踏入院落的那一刻,周围霎时安静了下来,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她回来了。”
天还未全黑,晚霞映射着绚丽的光彩,烧至天际,一名红衣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像是只会在噩梦中出现的场景,只是云挽心中却再没了恐惧。
“祝师妹怎的才回来?”崔檀昭一步步逼近,最终在云挽面前站定,“听闻祝师妹这些日子在落日渊中大放异彩,也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
她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云挽腰间的木剑,伸手便想来拿,云挽后退一步,轻易躲开了。
崔檀昭倒也不恼,反而勾唇笑道:“我很好奇这位指点你的高人到底是谁,竟能如此有胆气。”
云挽也很好奇,若是崔檀昭知晓了在背后那人就是沈鹤之,是否还能如现在一般笑得出来。
“崔师姐专程来寻我,是为何事?”云挽神色未变,脸上没有一丝惧意。
“是为何事?”崔檀昭笑了两声,“自是想与你切磋比试一番。”
她拔出佩剑,剑尖直点在云挽眉心,带着凌人的气势:“祝师妹,我也想见识见识,你如今到底到什么地步了。”
云挽眼睫微抬,她的眼神很冷,原本漆黑的眼眸被火烧云映成赤红,而下一刻,木剑陡然出鞘,萦绕于剑身之上的冰寒剑意迸发而出,只听得“当”的一身,崔檀昭的剑竟被击得斜斜歪了出去。
崔檀昭脸色稍变,连忙收紧手腕,全力应对。
的确如周晴所说,崔檀昭的确是在瞄准云挽的右手,若云挽仍如过去那般,想来真会被她得逞。
她又避开一击,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连人带剑都几乎晃出了残影,这大半年的时间,她长高了许多,在崔檀昭面前不再显得纤弱,整个人也透着凌厉。
崔檀昭的额角很快冒出了汗珠,她吃惊地发现,这连番地对招下,她的虎口竟隐隐有些发麻,而云挽所施展的剑招,她也觉得有极为熟悉,配上那印刻在木剑之上的丝丝冷意。
那好像是......
崔檀昭猛地瞪大了眼睛。
“眠雪十六剑!”她怒视着云挽,质问道,“你的剑术,是谁教你的!”
因情绪过于激动,她的声音几乎有些凄厉。
与之相比,云挽则冷静到几乎有些冷冽,她那不自觉流露而出的、如冰霜气质,竟让崔檀昭联想到了沈鹤之。
云挽又刺出一剑:“师姐觉得,在这太虚剑川之中,能授我眠雪十六剑的还能有谁?”
放在平日里,云挽总会下意识隐瞒传授她剑术之人就是沈鹤之,但此时面对着崔檀昭,她心底却生出了一股恶意。
而崔檀昭也果真在得了她的肯定后变了脸色。
“你凭什么......”她眼底竟闪过了一抹杀气,“我杀了你!”
她的本命剑上闪过剑芒,那一剑也劈头盖脸地向云挽砍来。
云挽并不躲闪,她迎着剑芒而上,手中木剑顺势往上一挑,重重击在了崔檀昭的手腕上。
疼痛令崔檀昭的脸色立即苍白如纸,她咬牙强忍,云挽的下一剑却精准地击在了她的右手肘上。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传来,崔檀昭再支撑不住,本命剑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她连退数步,一脸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臂。
周围本就有许多同门围观,见了这一幕,纷纷面面相觑,露出了吃惊之色。
她们望向云挽的目光皆充满了不可置信,心中只觉得云挽大概是疯了,竟将崔檀昭的右臂击断了。
更令她们吃惊的是,云挽的动作并未停下,木剑再次刺出,剑身横向拍在了崔檀昭胸前,将她整个人都撞翻在了地上。
“崔师姐,你以前对我做的事,我今日便一一还给你。”
剑尖下探,在崔檀昭的尖叫声中,两道血痕交叉在她脸上划出,她挣扎着想起身,可还不等她真的爬起,云挽便一掌重重拍在了她的脊背上。
崔檀昭猛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都扑了出去,再无力动弹,只用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云挽。
四周安静得可怕,那些围观的弟子只觉头皮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喘,撞见这番场景,她们不免担心起自己是否会受到牵连。
云挽的脸上并无太多情绪,她俯身揪起了崔檀昭的头发,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看着她。
“崔师姐,你这是怎么了?”她嘴唇张合,如地狱归来的恶鬼,“你技不如人输给了我,总不会要哭着找你爹告状吧。”
这一幕实在太惊悚了,围观的众弟子竟都产生了一种脊背发寒的惊恐感,她们都不自觉地努力回忆了起来,生怕自己以前做过什么得罪云挽的事。
“你.....你给我等着......”崔檀昭忍着剧痛,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好,我等着。”
云挽松开了手,转而环视四周,目光一一扫过其他人,这才道:“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扶崔师姐去医馆。”
许是因她此时的气场太强,她此言一出,众人竟都不自觉地听从了她的指示,呼啦啦围了上去。
云挽收起木剑,从人群中走出,头也不回地向院落外而去。
夕阳彻底沉下,晚霞消散在一片深黑中,云挽看到了周晴。
“你将崔檀昭重伤至此,倒是不怕得罪大长老。”
“债多不压身,我又不是第一次得罪他。”
周晴像是觉得有趣,竟然笑了一声:“祝师妹,我发现你还挺有意思的,要不我们交个朋友吧。”
云挽露出了意外之色,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想与她交朋友。
她抬眸打量着周晴,并未立即应声。
周晴见她这般,笑道:“我提醒你一句吧,太虚剑川的众人皆知晓崔檀昭的根骨不佳、天赋不好,但实际她年幼时,也曾是个天才,只是因她父亲之过,令她根骨受损,再无修炼得道的可能。”
“也是因此,大长老才会如此骄纵她。所以你今日行径,他绝不会轻饶你。”
云挽缓步向柳溪旁走去,夜幕降临后,此处便鲜有人烟。
她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想着周晴刚刚同她说的那些话。
“我倒是没想到,你背后之人,竟是那位沈师兄......不过真要说起来,他既是你父亲的徒弟,会对你照拂一二倒也正常。”
“那位沈师兄行事颇为神秘,几乎不会参与太多宗门相关的事,甚至就连内门论道会,他也已经有许久没来过了。”
说到此处,周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道:“上次内门论道会时,他会出现......难道是为了你?”
见云挽并不回答,周晴倒也没追问,只道:“我只是外门弟子,对内门的恩怨并不了解,只知道这位沈师兄在太虚剑川中颇受弟子尊敬,但他与大长老关系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想了想,又提醒道:“若大长老执意要来找你麻烦,这位沈师兄也不一定真的能帮上你什么,毕竟大长老也算是他的师叔,他总不好做出忤逆长辈之事,你还是多加小心的。”
周晴的提醒其实没什么用,但她毕竟是出于好心,云挽还是同她道了谢。
穿过草木葳蕤,粼粼溪水便在视线中一寸寸展开,四下再无旁人,只有风吹虫鸣,云挽停下了脚步,她突然就有些克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从前寄住在舅舅家时,两位表姐总是欺负她;后来到了太虚剑川,她又因得罪了大长老,被崔檀昭针对。
那时她人微言轻,没有反抗之力,只能忍气吞声,但如今的她不同了,她打败了崔檀昭,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可云挽却发现,她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痛快,过去的那些创伤也并未就此消失。
那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甚至令她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不适,让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厉害。
云挽喘息许久,终于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支白玉发簪,她将灵气输入其中,在心中轻轻唤了一声,那边很快就有人应了她。
“师兄,”她道,“刚刚崔师姐来找我了。”
“我马上过来。”
不等她将话说完,沈鹤之便匆匆扔下了这句,难得显出了几分焦急。
事实上他也的确如他所说,很快就出现在了云挽面前,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手段,即使云挽没主动说出自己的方位,他还是及时而精准地找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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