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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我听人说监事院盯上世子?我虽然无官无职,但如果世子需要帮忙,我在所不辞,世子对我有解难大恩,我父亲可是连李大将军都不怕——”
听到这里时,庄篱抿了抿嘴,此时周景云不在,她没有掩饰好奇。
她当然知道上官月,也知道上官月所谓的解难是什么难。
那日从花小仙的梦境中看到了上官月。
上官月也是遇人不淑,被花小仙记得这么清晰,清晰到她能借梦催梦,引上官月说出让李十郎跳下船入水。
虽然这是从上官月心中翻出的惯有规矩,但遇害的是李十郎,自然也要有些麻烦。
只不过纨绔之中更有纨绔,权贵之中更有权盛,能开楼船聚集这么多权贵纨绔子弟玩乐的上官月,自然有能力以权欺人毫发无伤。
事实也果真如此。
不过,他跟周景云什么时候见过了?周景云怎么没提过?
是为了结识周景云才如此热情吗?
念头闪过,庄篱又觉得好笑,总不能是为了她来的吧。
梦醒无痕,她对他来说,连萍水相逢擦肩而过都算不上。
但她按住掀起车帘看一眼的心思。
鉴于她的体质,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还好周景云没让她跟着见客。
做他妻子的确很省心。
车外周景云似乎听不下去上官月的热情。
“多谢,我与监事院是私事,已经说清了。”
“说清了啊。”上官月的声音有些遗憾,“世子,我——”
他要说什么,前方忽有男声扑来。
“小郎——你来找我啊——”
上官月似笑非笑看了眼周景云,然后才向前看过去,见薛四郎从前方薛府的大门冲出来。
跟在薛四郎身后的是周景云的那个年轻护卫。
“因为李十郎的事,姨父姨母这段日子不喜四郎君外出。”周景云说,“所以我特意让人悄悄替你传了话,免得你白跑一趟。”
上官月看着周景云,抬手深深一礼:“世子真是做事周全,暖人心。”
暖人心是什么话,这年轻人说话挺乱七八糟的。
周景云含笑颔首没有接话。
薛四郎此时也走近来,抓着上官月马匹的缰绳,先对周景云一礼:“多谢世子。”又催促上官月,“对对对,快走快走,我们到外边玩去。”
“这样不好吧。”上官月说,“世子来你家做客,你不待客——”
薛四郎嘿一声笑:“我伯母哪里用我待客。”说着对周景云嘿嘿笑,“世子,改日我在外边宴请你。”
周景云含笑点头:“自家人,说什么请不请的。”挥挥手,“你们快去玩吧。”
话已至此,上官月也只能被薛四郎拉着走开了,再回头看见周景云的车马到了薛府门前,周景云从车内搀扶一个女子……
她穿着浅蓝色衣裙,在日光下微微发亮。
车后有婢女们围过来,门内薛府家的仆妇婢女也都出来了,将人团团围住,门前珠光宝气闪耀一片。
马儿得得拐过街角。
上官月收回视线,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我有点猥琐?”
薛四郎在旁恭维:“你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都不会猥琐。”
说着话看到上官月用力的嗅了嗅。
“你在嗅什么?”薛四郎不解问,
上官月微微眯眼说:“我在嗅一女子走过的路上留下的香味。”
薛四郎愕然看着他,这,还真有些猥琐。
“周景云的妻子有什么好盯着的?”
余庆堂的库房里,瑞伯没好气的说,带着几分狐疑看向上官月。
“你该不会真有什么特殊癖好。”
比如喜好人妻。
又想到上官月始终没有说亲,虽然因为身份原因高不成低不就,但并不表示他只能独守空房。
不管是婢女侍妾,青楼花魁,他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有。
甚至不少名门贵女也对他青睐,不介意他外室子的身份。
楼船上更是美人花团锦簇环肥燕瘦。
但上官月皆没有兴趣。
这还是第一次盯着一个女子,还是他人妻。
“公子。”瑞伯脸色有些凝重,“周景云的麻烦可比李十郎大。”
说着又劝说。
“你要是真有这个喜好,换个人吧。”
上官月靠在椅子上,手里抛着笔,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骂了句脏话。
也的确有些荒唐。
彻夜狂欢的楼船,青楼的女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争狠斗气的权贵,这些事怎么可能跟周景云的妻子有关呢?一个外地来的,来了之后在深宅内院,偶尔出门也是被丈夫陪伴的娇妻……
真是好笑。
而且,他走在周景云车边的时候也闻了闻没有那种香味。
也许那个荷花苞的香味是熏制干花通用的香料。
他应该去搜罗干花香料。
或者就不该想这么多,李十郎都下葬了,定安伯一家也回乡祭祖了,当时那件事早就烟消云散了,无人提及了。
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还是去公主府看看阿菊姐姐吧,至少阿菊姐姐能在关键时候为我说好话。”
对他有用的女子,才值得他多多关注。

第六十三章 心意
这一次在薛府顺顺利利吃完饭,午后周景云提了菊花,薛夫人亲自带着庄篱去看,还挑选了两盆让她带回去。
“你屋子里摆一个,给你母亲一个。”薛夫人含笑说,说着又笑,“就说是你主动给我要的。”
庄篱笑说:“姨母也常惦念母亲的。”
她知道这是薛夫人的好意,让她在婆婆跟前讨好。
但哪里需要她开口薛夫人才给东阳侯夫人送花,说了东阳侯夫人才也不信。
“就是说给她听的。”薛夫人哈哈笑,“让她知道我喜欢你。”
庄篱没有再说话,施礼道谢。
“不过我也没骗你,你母亲那个人粗心大意,哪里会养花,我才舍不得送给她糟践。”薛夫人挽着她的手笑说,“你是个心细稳妥的,把花交给你我放心。”
庄篱抿了抿嘴,其实她也不会养花,只会撕花,剪花,薰花……
她的姐姐也从来不让她养花,别说花了,家里的草都围起来不许她靠近。
带着两盆花回到东阳侯府。
周景云这次问了她要不要去给东阳侯夫人请安。
“姨母的心意。”他解释一句,并不是他要逼迫她去。
庄篱没有误会他,但也没有客气,摇了摇头:“你去了让母亲高兴,我就不要在旁添乱了。”
周景云笑说:“谁家婆婆媳妇都是这样,如果我不成亲,只我和母亲相处,母亲也不会高兴。”
庄篱被逗笑了,说:“那就有劳世子一人担起夫妻之责,我回去把昨天没写完的半张字写完。”说罢又看他一眼,“等世子回来再点评一下。”
这是取笑他昨晚的事了?周景云摸了下鼻头,她敢说他就敢应。
“好啊。”他点头说。
看着薛夫人送的一盆花,东阳侯夫人很高兴,当然,对于借庄篱送花的话撇撇嘴。
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姨母心慈仁善,常为别人忧思,从来顾不得自己。”她轻叹一声,“你外祖母去的早,她作为长姐,先是怕我日子过不好,后来你这样,她也日夜不安,唯恐你孤老终生。”
姨母对母亲的确很呵护,周景云想,能姐妹情深也是幸运,又想到庄篱和白锳,不知道张择那副缉捕文书,被张择查问时,白锳是怎么做的?是无能为力呢,还是尽力协助。
“我有什么运气好的?运气好也不会……”东阳侯夫人嘀咕说,看了周景云一眼,见儿子似乎在走神。
是想到亡妻了吗?
东阳侯夫人将那句先死了儿媳妇,又得了一个不讨喜的儿媳妇,这句话咽回去,罢了,事已至此,往前看吧。
“你如今安定了,子嗣的事不能耽搁了。”她叮嘱说。
周景云愣了下,是了,当夫妻还有子嗣的事。
耳边是东阳侯夫人的声音。
“她年纪小,身子又单薄,只怕不好生养。”
“要不再请太医院的人来瞧瞧,看看怎么补一补。”
周景云忙打断:“母亲,我会斟酌的,这些事您不用操心了。”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已经等了几年了?”东阳侯夫人瞪眼,“景云,你年纪可不小了。”
走出东阳侯夫人的院子,周景云脚步缓缓,看着前方提着灯的丰儿。
“我今年多大了?”他忽然说。
丰儿有些惊讶回头:“世子,你都不记得自己多大了?”
周景云笑了笑:“有时候你会忘记时间。”
忘记时间?丰儿忍不住挠头,他可牢牢记着过生日的时间,每一个过节的时间,期盼着开开心心玩和吃好吃的。
怎么会有人忘记时间?
周景云望着夜色。
当你在意的人不在了之后,时间就没有意义了。
“走吧。”他抬脚迈步。
丰儿应声是,世子在外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发呆,他都习惯了。
把世子送回院子里,他就可以去掏蟋蟀了,书房东南角一定藏着一只大将军,刚迈步,听的周景云的声音在后再次传来。
“去梅姨娘那里。”
丰儿抬起的要落地的脚一歪,手里的灯一阵摇晃。
“梅姨娘比我们早在世子跟前,她提了姨娘,当时和她一起的姐姐们放了出去,我们被提了上来。”
春月一边铺床,一边语气轻松地说。
“我们刚过来时,梅姨娘还经常指点我们,世子的衣物鞋袜她照看的很好,夫人也夸过呢,虽然心不灵但手巧,是个可用的人。”
听到这里时,庄篱忍不住笑了:“心不灵?春月你也会在后背说人啊。”
春月红着脸说:“不是奴婢说的,是夫人。”再看庄篱,小声说,“少夫人你别不高兴。”
当丰儿送信说世子今晚去了梅姨娘那里,室内的气氛凝滞一下。
春月春红春香等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庄篱神情依旧,坐着纹丝不动写了满满一张字。
“或许少夫人是通过写字打发郁结。”春红跟春香小声说,“读书人都是喜怒不外露,通过写字画画写诗表达。”
那又能怎么办,春月心里叹气,世子有亡妻,又有伴着长得的婢妾,只能叹息他们相遇太晚。
如今两人刚成亲,日子还长,她可不想少夫人钻了牛角尖,忍不住劝慰几句。
庄篱听了,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哪里有不高兴?”
得知周景云不回来睡,她高兴的很呢。
庄篱看着大床。
今晚能睡个好觉,好好做个梦了。
秋夜的冷宫更显寂寥。
白锳所在的宫室,桌案上没有了堆积的鲜花,但依旧点亮着灯火,白锳更是走来走去,嘴里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
王德贵站在一旁心里也在嘀咕,白氏在冷宫里住着,感觉多少也疯疯癫癫了。
“给皇后娘娘的宫花已经送走一篮子了,您今天就早点休息吧。”他劝说。
白锳摇摇头,看向外边:“再去摘点花吧。”
王德贵哎呦一声:“我的娘娘,冷宫里的花都被您薅秃了!”他说着连连施礼,“您快些休息吧,这么晚了。”
白锳看着这内侍,说:“你懂什么,我不想睡。”她声音喃喃,“万一做梦呢,我不想做梦。”
这白妃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王德贵心里凉了几分,必须找找张择,把他从冷宫这里带出去,要不然就算高十二倒了,也没人记得他了。
心里虽然凉了,今晚还得劝着哄着。
“您不胡思乱想,就能睡得好,不做梦。”
“俗话不是说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娘娘您就是想的太多了,听奴婢的,什么都不要想……”
他说着扶着白锳向内去,白锳也没有再拒绝,怔怔走到内室坐在床上。
“您闭上眼,一觉就睡到天亮了。”王德贵说。
白锳看着帐顶的珍珠垂帘,这样吗?她闭上眼,耳边是王德贵絮絮叨叨的声音。
“您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陪着您。”
其实小时候她胆子很小,一直到七八岁还由娘哄着睡觉。
娘会一边做绢花,一边给她唱摇篮曲。
爹的俸禄少,又大手大脚,养着很多兵士的遗孤老,娘就做绢花让她们姐妹戴,说虽然没有金银,咱们家女郎也不能少了首饰。
白锳放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她以为能被娘哄睡很久,哪怕娘生了小妹妹也没事,到时候她就跟小妹妹躺在一起。
可是后来妹妹生了,娘没了。
白锳向内翻个身,紧闭的眼眼角有泪水滑落。

夜色如雾,雾气中似乎裹着无数的灯火,璀璨又恍惚。
“皇城在夜间灯火彻夜不灭,宛如一座仙宫,琉璃璀璨。”
庄篱的耳边回荡着粗犷的声音。
那是父亲在念白锳刚成亲的时候往家里写的信。
白锳嫁到长阳王府,父亲很生气,甚至没去送亲,是长兄去送的。
但当白锳写信回来时,父亲还是偷偷打开看了,不仅看了,还念给她听。
虽然觉得这个姐姐很凶,很烦人,但从此后见不到,她也觉得很想念,她认真地听着,想像着姐姐去到的地方。
“皇城真高大啊,仰着头看也看不全,这还只是外城门,穿过城门,就能看到内城——”
“可惜,皇子们不住在皇城,到了外城后向西边去,那边是皇子们的王宅。”
“等陛下举办宫宴的时候,就能进皇城了。”
当时那封信没有描述皇城。
后来姐姐也没有再写信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进皇城,也不知道她眼中的皇城是什么样。
她想像过,但未亲自踏足的地方,梦境是虚假的,混混不清又危险。
她不敢也不能踏足。
但这一次不同了。
庄篱抬手,手指一捏,一支香点燃,白色的烟袅袅而起,直直向天上去,穿透了昏昏夜雾,与此同时远处也有白色的烟雾升起,两支烟摇曳向对方而去,很快交接在一起,下一刻混沌的四周陡然裂开。
伴着璀璨的灯火,一座巨大的宫城呈现。
宫城的上方一朵鲜红的绢花,在昏黄的梦境里徐徐舒展。
这就是她亲手制作的,藉着雪柳密告,被皇后拿进宫中的绢花。
在薛家看到绢花的时候,她就认出来了,这种家传的手艺,宫里只有姐姐会。
庄篱心里哼了声,小时候姐姐不让她戴绢花,现在她也不想用姐姐做的东西。
她撕烂了扔进水里,自己做一个新的。
白锳有家传的手艺,她也有。
她做的绢花还被送进皇宫,白锳拿在手里,看在眼里,烙印在心里,沾染上她的气息。
白锳能想到她人虽然没进去,东西已经到身边了吗?
真是多谢雪柳和定安伯夫人。
庄篱站在街道上,微微一笑,感受着脚下与在定安伯梦境里不同的坚实的石板。
马蹄踏踏,一队披甲卫士从璀璨中冲出来,穿过庄篱。
“天街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们呼喝着,沿街巡游。
摇曳四散的庄篱凝聚成型,看着前方的皇城,闭上眼。
白锳站在廊下,看着日光洒在院子里,有些晃眼。
她有些怔怔,突然想昨日厨上买的那只鸡不新鲜。
还是自己亲自去买活的,亲手宰杀,才能放心。
白锳将幂篱戴在头上。
“二牛,二牛,备车。”她喊着。
前院有二牛的应声,赶车声,她刚要迈步,有人在身后跑来,似乎想要绕过她向门外冲去,但跑得太快,撞在白锳身上。
白锳被撞得趔趄一下,火气直冒,伸手将人抓住。
“白三!”她喊道,“你不许出门!”
小小孩童被她牢牢拎住,低着头也不说话。
“你别给家里惹乱!”白锳咬牙,盯着这个孩童。
或许是阳光太刺眼,视线里孩童昏昏不清,低着头,只看到两只啾啾发髻晃啊晃,发髻上簪着两朵绢花。
白锳忽然火气更大,伸手将绢花扯下来。
她喊道:“这花不许你戴!”
女童捂住头撒脚就跑,白锳气血翻腾伸手去抓她,下一刻宛如天翻地覆,四周都是惊叫声,人乱跑。
她摔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怎么也起不来,她低下头,看着被护在身下的女童。
女童也在哭。
哭什么哭!都是这个扫把星!
白锳抬起头,透过乱跑的人群,看到一匹黑马嘶鸣狂奔而来,硕大的马蹄似乎下一刻就砸在身子,她不由低下头,将女童紧紧抱住……
“二娘子,二娘子——”二牛的声音在外喊。
白锳回过神,只觉得心怦怦跳,再看眼前不是街上,也没有疯狂的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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