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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白小娘子没受影响,坦然自若。”吴大娘子笑着夸赞一句,又说,“一进门就问我,殿下这几日怎么没来。”
李余笑意在眼底散开,带着几分期盼:“纳征请期的时候我就能去见她了。”
孩子都生了,还是这般期盼见到,吴大娘子更感叹,婢女就婢女吧,能得有情人不容易,楚王这辈子也无须建功立业。
“能。”她笑说,又唤仆妇来,“我给殿下讲讲纳征请期需要准备的,这通婚书……”
李余立刻接过话:“我请陛下写。”
吴大娘子咋舌,这仪式还真隆重。
“聘礼也都准备好了,都是亲王该有的规格。”李余笑着说,让蔡松年取来礼单给吴大娘子看,“夫人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加。”
吴大娘子再次咋舌看了,感叹说:“够了够了。”
李余又递来一份礼单:“这是准备的嫁妆,夫人也帮忙看看,可算体面。”
准备的可真够齐全的,这是真要办一场体面的婚礼啊,吴大娘子心想,楚王对这个婢女和孩子是真的珍重。
吴大娘子也收起了漫不经心,认真仔细看了。
“咱们京城世家权贵嫁女也没有这般奢华的。”她笑说。
看来楚王这些年虽然依附金玉公主上官驸马,也攒下了不小的身家。
这年轻人果然并非传言那般纨绔。
作为皇室中成年的子孙,与之结交也不算坏事。
“虽然距离婚期只有一个月时间。”吴大娘子肃容,“但我们吴氏既然接了殿下请托,一定办得周全体面。”
李余对吴大娘子深深一礼:“有劳吴夫人了。”
送走了吴大娘子,李余站在廊下,神情有些遗憾。
东阳侯夫人竟然不肯认阿篱为义女,真是可惜,要不然阿篱和周景云做兄妹多好。
不过,他又吐出一口气,脸上散开笑意,还有一个月,他就要迎娶阿篱了。
以后阿篱就和他一起住在楚王府。
李余看着院中几个内侍正在架着梯子修剪花木,如今楚王府内日夜不停忙着各种修缮,布置婚房。
一个月,还是太久了。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周景云已经能自如下床走动了。
但白篱依旧跟第一次下床行走那般,在旁小心翼翼伸着手跟着,周景云有些好笑:“我伤的不是腿。”
白篱摇头:“伤的可是心口,关系着全身。”
不过看周景云走了几步,脚步稳稳,也算放心了,扶着他在罗汉床上坐下来。
“还是要静养,不要走动太多。”白篱说,转头唤春月,发现春月不在,今日的院落也格外安静,没有囡囡的笑闹声。
“忘了?”周景云在旁轻笑,“春月今日跟母亲去楚王府了。”
而庄夫人带着囡囡奶妈许婆子也先一步搬了过去熟悉环境,好让囡囡在正期那日免认生哭闹。
正期就在明日了。
按照规矩女方家要去新房铺床,所以东阳侯夫人去楚王府了。
白篱笑说:“还真忘记了,春月出去的时候还跟我说了一声。”说着起身取过洗干净的桃子,坐在罗汉床上用刀子切开,“这么快就到了。”
“其实很慢了。”周景云说,“他纳征问期等等一步步走过来,又装新房,备婚宴,我们当时……”
说到这里轻咳一声。
这个时候提过去不太合适。
都是假的,他还比上了。
白篱已经挑眉接过话:“可不是嘛,我们当时晚上说了成亲,三天后就入洞房了。”说着笑,叉起切好的一块桃子递过来,“我都不知道成亲还有这么多步骤。”
是啊,他给她的婚礼太敷衍仓促了,周景云看着递过来的桃子,叉子小小一枚,被白篱捏在手里,他伸手去接的话没有地方可拿,那……
他下意识微微探身,直接用嘴接过桃子吃了。
“是,当时委屈你了。”他说。
白篱说:“怎么叫委屈我了?”看周景云一笑,“应该说委屈世子了才对,那时候世子为了我,舍弃了坚持多年的不娶啊。”
周景云笑了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所求。”
白篱自己叉起一块桃子吃了,轻叹一声:“真快啊,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说着又笑,“我又要成亲了。”
周景云笑了,忽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
白篱哈哈笑了:“这位公子,接亲的还没来,你就开始诵读催妆诗了。”
正说笑着,院内脚步细碎,两人转头看去,见东阳侯夫人带着许妈妈春月缓步而来。
“夫人回来了。”白篱笑着起身迎了出去。
东阳侯夫人看着从室内轻快走出来的女子,站在廊下笑盈盈施礼。
“夫人辛苦了。”
她心里哼了声。
在院门外都听到他们两个说笑声不停,现在还笑得出来,两人都没心没肺!
“不敢当。”她不咸不淡说,“能为楚王妃效劳,是我的荣幸。”
白篱笑着掀起帘子:“楚王妃给夫人打帘子。”
看看这真真假假随口调侃的样子,东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迈进去,周景云从罗汉床上下来,站着要施礼。
“哎呦世子,你就别讲究这个了。”许妈妈忙扶他。
该孝顺的时候不孝顺,装什么孝子!东阳侯夫人瞪了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来。
春月要忙着去斟茶,白篱已经自己先去了,对她低声说:“你也累了,歇着吧。”
春月一笑看着白篱亲手端茶给东阳侯夫人。
“该做的事我们都做了。”东阳侯夫人说,“明日傍晚楚王府来迎亲,送亲的女眷楚王也都安排好了,服侍的宫女内侍明日一早就会来。”
白篱再次道谢:“让夫人受累了。”
东阳侯夫人似笑非笑:“不累,我进进出出都有人奉承我,还收了不少礼。”
白篱笑说:“那就好,夫人不能出力还出钱。”
周景云在旁问:“明日咱们家都有谁出席?”
东阳侯夫人看他一眼:“这件事不过是楚王借咱们家的地方,并不是咱们家的喜事,也不用咱们操办,所以亲友们都不用来,只咱们家的人凑个热闹,另外还有你姨母,她是担心你,想给你撑撑面子。”
周景云含笑说声好。
好,好,好,就知道说好,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东阳侯夫人瞪了他一眼,再看白篱笑盈盈的样子,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两人。
“行了,我走了。”她起身就走。
许妈妈对周景云和白篱示意别多礼别送了,自己跟上急急走了。
“那边怎么样?”白篱问春月,“囡囡还习惯吗?”
春月点头,说:“楚王殿下很用心,给囡囡准备的屋子,跟咱们家差不多。”
这样陡然换地方,小孩子都没察觉。
白篱有些惊讶,旋即笑着点头:“他是挺细心的。”
春月迟疑一下,要说什么又咽回去。
“那边人多吗?布置的如何?”周景云在旁问。
春月看他一眼,说:“人很多,好多楚王殿下的同伴都来帮忙,很热闹,布置的也很喜庆,到处都是鲜花。”
她作为东阳侯府的婢女,也见过不少世家贵族的婚礼,楚王的新婚布置还是让她看得眼花缭乱。
只是,不是说假的吗?但楚王这么用心,真是看不出半点做假啊。
看得她一会儿恍惚一会儿紧张,分不清真假。
周景云一笑:“那就好,明日一定很好看。”
白篱看他一眼:“你不许出门去看热闹,你的伤刚养好一点,元气还没补回来。”
刚说这话,门外报章士林来了。
“怎么今日来了?”白篱迎章士林进来问。
自从周景云好转后,主要由太医院诊治,每隔五日来看一次,章士林就不再过问了。
不过,在楚王婚事传开的时候,章士林忍不住过来,在周景云这里是见到过孩子,但婢女呢?
白篱大大方方跟他指着说婢女就是自己。
章士林有猜测但没想到是真的,一时不知所措。
白篱便告诉他自己和周景云原本是假成亲,换了身份因为有不得已,又需要和楚王假成亲,总之都是假的,让章大夫不要多想。
章士林虽然看起来更困惑但依言不再多想也不多问离开了,这半个月没有再来过,怎么今日
“多日不见,我正好路过,来看看世子。”章士林含笑说,一面说一面先端详白篱的脸色,又去看周景云的脸色。
周景云一笑,伸出手:“章大夫来了就诊诊脉吧。”
章士林果然坐过去诊脉,然后满意点点头:“世子恢复的不错,我就放心了。”说罢起身,“我这就告辞了。”
春月刚把茶端过来,白篱也是愕然:“怎么也要吃杯茶。”
章士林笑说:“我还有个病人等着,不多留了,改日再来。”走到门口又叮嘱周景云,“世子可以在院子里走动,千万不能受风受累,还要仔细再养半个月才能结实。”
白篱便对周景云说:“看,章大夫也说了,不能出门。”
周景云含笑点头:“好,我记下了。”
章士林这才走了出去,白篱追出来相送。
“章大夫,世子真没事吧?”她问。
章士林看到她满眼担忧,所谓医不叩门,这次是他举止不妥,便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他没事,是我有事,我知道你与楚王成亲是假,但,还是不放心,担心你和世子有什么不好,他如今的身体也经不起情绪不好,所以我来看看……”
他亲眼看着呢,周景云与白篱之间可不像假的,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嫁给别人,因为不得已离开心爱之人嫁给别人,哪怕是假的,这也不好受啊……
白篱愕然,旋即笑了,低头施礼:“多谢章大夫。”
“不不,是我失礼了。”章士林忙说。
白篱摇头:“是我们真真假假荒唐在先,让章大夫您困惑,您不仅不非议,还关心我们。”说罢再次郑重一礼。
原来这世上并非人人都会嫌恶她,先有周景云,以及他的一家人,再有原本没有亲情恩怨纠结的章士林。
如庄夫人所说,世间百态善恶皆有,她不应该因为遇到恶就厌恶这个世界,厌恶为人。
这世间千姿百态,生而为人当乐在其中。
夜色笼罩大地,室内的灯也都熄灭了。
白篱躺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有些睡不着。
她忍不住想,跟周景云假成亲的前的那一晚,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也是这样翻来覆去睡不着吗?
好像很早就睡了吧。
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没有什么可想的啊,假的嘛。
白篱翻身坐起来,看向那边的卧房。
“周景云。”她轻声唤。
声音在夜色里轻轻送出去,下一刻有声音轻轻送回来。
“怎么了?”
白篱默然。
那边的声音再次传来:“饿了吗?厨房肯定备着宵夜,唤”
“没有,我不饿。”白篱打断他说。
周景云那边的声音停顿下,说:“睡不着吗?要不要我给你读书?”
白篱原本到嘴边的话莫名噎住了。
夜色里东西两边安静无声。
就在周景云以为人睡过去的时候,白篱的声音再次轻轻传来。
“周景云。”她再次轻声唤,“你知道,是假成亲吧。”
周景云看着暗夜里的床帐,嘴角弯了弯。
“我知道。”他轻声说。

虽然拒绝了认婢女为义女,但婢女出嫁的场所安置在东阳侯夫人的起居室。
东阳侯夫人的院落挤满了人,除了东阳侯府的女眷,竟然还来了二三十位女眷,这都是楚王“狐朋狗友”们的家里人。
不能让那婢女没有面子。
其他新嫁娘有的送亲场面,她也要有。
这也是楚王的面子。
所以一群花楼船常客吵闹着自己的妻子嫂嫂姐妹,甚至家中长辈也来。
当然,最后能来这么多人,除了某些人家宠溺儿孙,有些人家则有更多想法,虽然楚王娶的妻身份不堪,虽然金玉公主大怒,但毕竟是皇帝下旨同意,为了皇帝的脸面,他们也该来。
薛夫人看得这明明不认识却要装出认识的送嫁女眷,有些好笑,待从后罩房里寻到东阳侯夫人,又好气。
“你这个女主人倒是躲起来了。”
东阳侯夫人躺在摇椅上,懒懒说:“又不是我家的女儿,又不用我操办,我还是把地方让给人家更好。”
薛夫人坐下来,虽然是后厢房,也能听到前边的热闹。
有孩童们来回跑,喊着“迎亲的来了来了”
然后又有不知哪个女子带头喊“快快去堵门”“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为难楚王,好好教训那群混账小子们。”
这话引得不少女眷心动,果然嘻嘻哈哈笑着涌出去了。
不多时大门那边传来鼓乐,以及男声的大呼小叫,旋即有吟诵声响起。
薛夫人竖着耳朵听:“这群纨绔竟然还会吟诗作对?楚王从哪里请来的?”
这样也好,没有冷场,没有粗鄙不堪,外边的变得更热闹。
薛夫人又感叹:“楚王真是用心了,看来对这个妻子的确是用情至深。”
东阳侯夫人哼了声,拿过扇子盖住脸,竟然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薛夫人不许她睡:“既然已经接了这差事,哪怕为了景云,你也得给我装模作样!”
说罢拉着东阳侯夫人出来,去看新娘。
梳妆好的新娘已经在堂内坐着,原本围着的女眷们都去门前看热闹了,只有两三个老夫人还在。
因为也没话说,室内显得有些安静。
“我来瞧瞧新娘——”薛夫人迈进门笑着说。
新娘也抬起来看过来,薛夫人的声音便一顿。
新娘的装扮也常见,满头珠宝,大红大绿,妆面彩重,原本认识的人都能变得陌生,但此时这个原本陌生的人却莫名熟悉,这感觉太突然,一时间要说的吉利话都忘了。
还是那新娘颔首一笑,问了声薛夫人好。
薛夫人应着好好说了两句干巴巴的吉祥话。
“娘子是京城人?”她忍不住问。
新娘还没回答,东阳侯夫人在旁咳了声:“问人家这个做什么,还有,要称呼楚王妃。”
也是,婢女出身,不是家贫被卖,就是获罪贬奴,都是伤心事,说这个干吗!薛夫人也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问这个!
“王妃大安。”她忙补上一句。
室内一阵安静。
婢女春月急匆匆进来。
“进了门了。”她说,“再过一个院门就到了。”
旁边侍立的宫妇便提醒:“王妃戴上遮面吧。”
白篱说声好,又想到什么问春月:“我的随身包袱你装好了吗?别跟着那些嫁妆走,免得用的时候不好找。”
春月应声“我去亲手拿着。”说着又要往外走。
“看看我还没读完的那本书放进去了没。”白篱又叮嘱。
春月应声是疾步出去了。
薛夫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跟东阳侯夫人低声说:“春月跟她倒是很熟……”
何止跟春月熟,她也越看越觉得熟悉,有什么名字甚至要呼之欲出……
门外一阵喧嚣传来,夹杂着吟诵声,笑声,登登脚步声。
“母亲!”周九娘举着两个荷包,满面红光,“我抢到两个!”
下一刻,伴着轰然叫好“好舞好舞”,周九娘眉眼放光。
“楚王他们要跳催嫁舞了!”她喊,举着荷包又转身奔了出去。
听到这话,原本坐着不动的两个老夫人也露出笑脸。
“哪个促狭鬼儿出的主意,我们也瞧瞧去,多年未见男儿跳催嫁舞了。”
说着话院门外果然响起了吟唱,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一开始是男儿们的唱声,随即又孩童们加入,最后看热闹的女眷们也跟着唱,坐在室内,一瞬间只觉得心神荡漾。
东阳侯夫人怔怔一刻,低声骂了句“周景云这个废物!”
薛夫人正出神,闻言瞪了她一眼:“好好的说他做什么?”猜是羡慕别人娶媳妇,“你也别逼他啊,各有各的缘法。”
东阳侯夫人冷笑:“有缘法他也没这么办婚礼!假的都比不过别人!”
薛夫人听得糊涂,什么有又没有?假的什么?不过还没来得及问,院门被打开了,一群花枝招展的纨绔们手舞足蹈,簇拥着身穿婚服的楚王迈进来,黄昏中,年轻的新郎舞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随着舞落,站定在门前。
李余看着坐在正堂中盛装的新娘,含笑深深一礼。
薛夫人以及室内的妇人们都站起来。
坐在正堂中遮面的新娘被宫妇们扶起,与李余互相施礼。
因为没有父母拜别,在人群的注视下,李余牵起新娘握着的彩绢向外去。
迈出门的那一刻,新娘似乎无意识地回头看向东阳侯夫人,旋即又被女眷看客们挡住视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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