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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说罢看着东阳侯夫人。
“母亲,这世间有很多危险,但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东阳侯夫人啪的一拍桌子:“你们两个一大早是来教训我的吗!你说完了她说,她说完了你说,那么多话说完了再过来不行吗!”
白篱戳了戳周景云,低头施礼:“夫人息怒。”
周景云也再次施礼:“母亲息怒。”
东阳侯夫人看着两人,冷哼一声:“周景云,别忘了,你这个君子是我这个妇人养大的!如果没有我的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以为你现在有机会站在我面前教训我?还有,我虽然是个妇人,这几十年可不是只闷在内宅过日子,我什么没经历过!”
先帝的喜怒不定,除了戒备皇子们,对他们这些功勋人家更是虎视眈眈。
几十年间多少老臣旧将覆灭,东阳侯府能幸存可不是靠着明哲保身。
“我们靠的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东阳侯夫人慢慢说,看着周景云,嗤笑一声,“如果真是胆小怕事,一开始就不会让你进入宫廷,或者,在你顶撞先帝的第一次,就把你从京城送走,哪里会让你在陛下面前行走,更别提你后来拒绝蒋后赐官离开京城的,你以为我们就真的管不了你?你以为你今日的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品行,是天生的吗?”
“不是,是侯爷夫人教导有方!”
白篱的声音响起。
东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闭嘴,又在我跟前抢话。”
白篱忙端正一礼低下头。
周景云再次郑重一礼:“多谢母亲教导。”
过去的事她也不想多说,东阳侯夫人吐口气:“再说一遍,你们来见我做什么?”
白篱抢先开口说:“跟夫人说一声出门,免得夫人不知道我们做什么而惦记。”
这还差不多,东阳侯夫人沉声说:“说完了还不走!哪来那么多话!”
周景云一笑:“孩儿告退。”
白篱亦是一礼,再不多说跟着周景云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
东阳侯夫人轻轻哼了声。
“瞧不起谁呢。”她说,“还搬出君子吓唬人,不就是争权夺利你死我活嘛,谁还没做过。”
东阳侯府的马车停在楚王府外的时候,楚王府门房里坐着不少人,当然,都是纨绔子弟。
“别人不来无所谓,咱们必须来!”
“这不仅是毁了楚王的产业,这也是毁了我们的!”
“没错,我爹竟然还在家里笑,真是太冷血了。”
虽然楚王因为伤心不见客,不妨碍大家坐在这里,与楚王同悲。
“这以后去哪里玩啊!”
有人唉声叹气。
有人闻言更是垂泪:“我太惨了,我爹刚把我放出来,结果楼船没了。”
大家扭头看去,见掩面哭的是薛四郎,顿时又同情又想笑。
“四郎,世子和楚王是真……”有人还凑过来询问,话刚开口有人大喊“世子来了!”
一众人忙涌出去,果然看到周景云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个婢女,低垂着头。
“世子!”薛四郎挤开大家冲出来,“你怎么……”
他想说你怎么来了,但又一想,世子如今是楼船常客,当然也该来。
“你来了正好,楚王伤心欲绝,不见人,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周景云点点头:“我去看看。”
说罢向门内走去。
大门肃立的护卫,冷着脸的内侍们看到他,神情略有些古怪,但让开了路。
“世子请。”他们说。
周景云颔首,向内而去,身后婢女紧随。
薛四郎忙也跟着,但立刻就被冷脸内侍拦住了。
“王爷不见客!”
周景云连通禀都没有直接放进去了!
“王爷吩咐过,世子来了不用通禀!”内侍大声说。
王爷吩咐过啊,大家神情复杂踮脚向内看去,先前要问薛四郎话的人也不问了。
有什么好问的!
楚王和世子的关系真是不一般!
李余从内奔出来,一眼看到走在周景云身后的白篱。
“阿……”他唤道,将篱字咽回去,再看一旁的周景云,虽然他刻意退后一步,让白篱走近前,但……
有外人在,还是不能抱住白篱了。
他将抬起的手垂下,攥住。
他低下头声音闷闷。
“……对不起,这次是我惹来的祸患,差点害死你……。”

院子里站着的宫女看着楚王在对周景云道歉,忍不住有些不解。
宫女不方便出门,楼船发生的事也没看到,旁边的内侍给她低声解释:“当时世子去楼船了,差点遇害。”
说着眉眼戏谑。
“世子是因为殿下才去楼船,殿下自然要道歉。”
宫女恍然,看李余带着周景云向厅内走去,两人忙使个眼色跟上,但刚跟上被李余回头制止。
“我跟世子说话,不用伺候。”
宫女迟疑一下,这,不让在跟前伺候,还怎么监视?宫里的王内侍问起来怎么答。
旁边的内侍已经利索应声是,还扯了扯宫女的衣袖,宫女只得也应声是,看着楚王周景云以及周景云带来的婢女走了进去。
这婢女怎么跟进去了?听不懂楚王的话吗?
周世子怎么也不喝止?
“别看了。”旁边的内侍说。
宫女还是嘀咕一句:“周世子的婢女怎么进去了。”
“周世子的婢女自然不一样。”内侍笑说,又压低声音,“你,怕给上头没法交代?”
虽然都是从宫里分派来的,算是一家人了,但陡然被这么问,宫女眼神躲闪:“小哥哥说什么呢?咱们的上头是楚王殿下。”
内侍一笑,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桀骜:“我是公主的人。”
宫女挤出一丝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内侍也没追问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还教她说:“上头问就说殿下与世子共处,不让人在跟前,反正大家都知道,世子和楚王关系不一般。”又带着几分不屑,“就算有密谋,又能密谋出来什么!”
楚王不过是空有一个殿下名头,楼船都能被人凿沉,进了公主府还得跪着。
小泥鳅一个!
内侍打个哈欠:“既然不用在跟前伺候,我去补觉了。”
“没有外人了。”
蔡松年在窗边看向外边,见厅外内侍宫女都走开了。
“殿下你们说话,我们的人都在四周守着了。”
李余点点头,看着蔡松年退了出去。
“我查到了,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你和囡囡。”他对白篱说。
周景云皱眉:“是针对小公主?”
李余摇头,自嘲一笑:“是针对我,是把阿篱和囡囡当成我的女人和孩子。”
周景云明白了,因为要给李余议亲了,所以不允许他身边有其他女人,更何况孩子。
“是公主,还是李成元?”他问。
李余声音恨恨:“李成元。”说到这里站起来,对白篱俯身一礼,“这也怪我,是我的过错。”
白篱笑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受害者。”
周景云在旁亦是说:“殿下无须苛责自己。”
李余看了周景云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他不需要他的宽宏,垂怜。
“不,这麻烦的确是我引起的。”他看着白篱,“甚至是我引导的,期待的,我明知有了传言,还故意抱着囡囡让人看到,想让李家看到我有宠妾有子,让他们觉得羞辱,知难而退,结果……”
结果他不去想李成元是什么人,不考虑李成元如果被羞辱,面对一个依附公主的楚王,一个宠妾,可不会知难而退,只会暴虐杀人。
他看着白篱,将自己卑劣的心肠剖开给她看。
“阿篱,是我心思卑鄙,利用你和囡囡,置你们于险地!”
室内一阵安静。
坐在椅子上的周景云微微皱眉,心里叹息一声,看向白篱。
白篱神情并没有震惊,更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皱下眉头,只是恍然。
“原来如此。”她说,看着李余,“也不怪你,去你楼船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是我让孩子抱出去,有利有弊,我既然选择了利,自然要承受弊端带来的危险。”
她看着他,没有鄙夷厌恶,一如既往双眸清澈如水,李余鼻头微酸,感觉有无数的话堵在喉咙,只能沙哑的挤出一句:“是我坏心肠……”
白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要是这样说的话,我对你也有坏心肠。”
李余愣了下。
白篱一笑:“我来你身边,难道没有图谋?我也在用你的身份来做事啊。”
说到这里有些怅然。
“如果不是如此,那人也不会被我所用,今日我或许能幸免,但囡囡就……”
她当初用李余皇子身份,让沈青对她生了希冀,听命与她,也才有了来楼船上照看囡囡。
也才在这里危险中救了囡囡。
“从我上楼船,在你身边跟随,我就知道会有流言,鉴于你的身份,我也知道会遇到危险,这是我的选择,我享受了在你这里衣食无忧,怎么能遇到危险怪罪你?”
她的话音未落,李余再不顾有周景云在场,伸手将她抱住。
“谢谢你不怪我。”他哽咽说。
周景云在椅子坐直了身子,迟疑一下,垂下视线,听着白篱的声音传来。
“不怪,不怪。”
“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要提前告诉我哦。”
“我可以帮你一起分析利弊,提前做好应对,就不会像这次措手不及。”
听着白篱的话,李余重重点头:“好,我记住了。”说罢又觉得不对,忙又摇头,“不不,没有下次了,我再不会让你涉险。”
白篱笑了,拍了拍他后背:“危险也不是我们说避开就避开的,好啦,我们是受害者,别骂自己了,骂动手的恶人吧!”
李余被逗笑了,心里又酸酸甜甜,世间怎么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人在他的怀抱里……
他依依不舍放开手。
“虽然知道是李成元做的,但没有证据。”他说,又自嘲一笑,“李成元还给金玉公主打个招呼,我去告诉公主的时候,她替李成元遮掩,呵斥我胡说八道。”
白篱点头:“她对李成元有需要,自然要护着。”
李余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自嘲一笑:“我本来什么都没有,现在连楼船都被夺走了,明知他人害我,践踏我,却毫无反击之力,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当上官驸马的外室子,至少还能不管不顾去李家闹一场。”
说到这里心里酸涩更浓。
其实,何止楼船没了,恢复身份后,他和上官驸马也再不像以前那样亲近。
周景云看着笑容满面的年轻人,其实笑容掩盖之下,还是当初在公主府外看到的茫然无措惶惶不安的脸。
他轻声说:“殿下,你什么都没有,但这么多年也活下来了,人还在,一切皆有可能。”
李余看向他,笑着点头:“我明白,多谢世子。”说罢又看白篱,“囡囡还好吧?没有受到惊吓吧?”又叹口气,“生下来才几个月就接连遭受危难,比我还可怜。”
白篱笑说:“可怜什么啊,她也好,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遭受这么多危难,却还活着,这是大喜事!”
李余笑了,眉飞色舞:“既然是大喜事,那就应当庆贺,楼船给我凿了,我就在王府里招待大家!阿篱,你和囡囡回来,看他李成元是不是敢来我楚王府杀人!”
周景云在旁要说什么,又停下,看向白篱。
白篱点点头:“是要庆贺,但不能再给李成元来杀人的机会。”
李余看着她,坐直身子:“阿篱,我要做什么?”
白篱一笑:“你要去警告一下李大将军,让他别欺人太甚,毕竟他的孙女不是还要嫁给你吗?”
李余站起来点头:“好,我这就去!”
一副立刻要出门的样子。
白篱笑着拉住他:“等一下,不能空手去,帮我送个礼物进去。”
李余问:“什么?”
“等我回家做好了,让世子给你送来。”白篱说,“最晚后日。”
听到这两个字,周景云抬手摸了摸鼻头,嘴角微微上扬,旋即回过神,这不是笑的时候,忙垂下嘴角,侧身端起茶。
李余的视线也在同时看向他,眼神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堆起笑容:“那就麻烦世子了。”
周景云说:“殿下客气了。”看了眼白篱,“我应该做的。”
怎么就应该做的?这话要是被外边的人听到了,又该闲言碎语了,白篱在旁嘻嘻一笑。
看到白篱脸上的嬉笑,周景云知道她在想什么,撇了她一眼。
“事情说完了吗?”他问。
白篱笑着点头。
李余要说什么,周景云放下茶杯站起来。
“为了殿下的声誉,我就不久留了。”他说。
白篱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李余将要说的话咽回去了,对白篱含笑点头:“好。”
李余亲自将周景云送出大门,在一众纨绔子弟欢天喜地的起哄声中,目送白篱上了车。
车在视线里远去。
他抿了抿嘴,垂下嘴角。
怎么就事情说完了?
他和她还没说两句话呢。
不过,听他说了原委,她没有对他生恼恨。
他没有失去她!
这就好,这就好。
李余的嘴角上扬,眼中笑意闪闪。
看着他一时悲怨,一时又开怀而笑,旁边的薛四郎咕咚咽了口口水。
他读的书不多,不过,混迹青楼,听了不少歌词吟唱,此时此刻莫名耳边响起女子的吟唱。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注)
真是……可怕!
(注,取自《长相思·折花枝》明·俞彦)

婢女在门外说。
许妈妈听到了忍不住笑:“世子刚出门,这么快就回来了,以往都是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他如今如果还一天天不着家,我才佩服他。”东阳侯夫人撇嘴说,又扬声对门外婢女吩咐,“我忙着呢,别让他来见我。”
免得又带着白篱来了,两人在她跟前叽叽喳喳,吵死了。
婢女应声是退开了。
许妈妈笑着将几块布料摆在罗汉床上给东阳侯夫人看:“可以做些小衣服。”
“多此一举。”东阳侯夫人哼声说,“她又没让我管孩子。”
话虽然这样说,还是眯起眼在布料上认真看,伸手搓揉……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婢女仆妇们乱乱声。
“薛夫人来了。”
听到这句话,东阳侯夫人略有慌乱,示意许妈妈:“快快收起来。”
许妈妈也忙将布料抱住,团团转想要找地方藏起来,门帘响动,薛夫人走了进来。
“怎么这时候来了?”东阳侯夫人起身迎来,挡着许妈妈,问,“不是一大早让人送过来鱼羹了?又亲自来做什么?”
薛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看她身后的许妈妈。
“你们主仆两个躲在屋子里做什么?”
许妈妈不得不站过来一步屈膝施礼陪笑:“我给夫人裁量小衣。”
薛夫人便看着她搂在怀里布料,见是碎花或者花草纹,这可不是做小衣的花样!
分明是小孩子们才会用的。
“景云把外边的孩子接回来了?”她直接问。
许妈妈陪笑说:“夫人从哪里听得闲话……”
“你家里厨房都在说。”薛夫人打断她,“别遮掩了。”
派来送鱼羹的仆妇,在厨房听到了,回去立刻告诉了薛夫人。
薛夫人立刻就奔过来了。
“所以外边真有人,孩子也生了?”
东阳侯夫人撇嘴:“有,也没有。”又摆手,“总之,姐姐就别管了。”
“什么叫有也没有?”薛夫人没好气说,“我怎么能不管?”
看东阳侯夫人和许妈妈躲闪的样子了,她坐下来。
“别担心,我不问你,你也不用想话搪塞我,去把景云叫来,我来亲自问他。”
薛夫人对许妈妈吩咐的时候,周景云洗漱出来,正在看白篱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字。
“你帮我去库房里找这些香料来。”她对周景云说。
周景云点头,想到她跟李余说的话:“你要做个什么礼物?”
白篱对他一笑:“爷孙同等。”
周景云明白了,先前白篱已经告诉他了,当初李十郎就是她的手笔。
他也记得,那时候他刚回京,看到定安伯夫人在家里大闹,说庄氏送的干花是妖邪。
他断然阻止这些话,免得带给庄篱半点困扰,毕竟是他要带她来,他应当护她平安。
是去年这个时候发生的事。
恍若隔世。
周景云低头看扬起笑脸的女子。
面容也不同了。
但她还在他身边,跟他笑盈盈说话,这何尝不是一切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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