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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所以这是为皇子举办的百日宴,更是为白妃恢复身份的首宴,可不能怠慢。
衣饰要精美,贺礼要郑重,一时间各家忙乱。
许妈妈带着婢女们翻找衣裙配饰,不时询问“夫人,这个如何?”又有黄妈妈拿着礼单让她过目。
东阳侯夫人垂着眼喝茶:“都行。”“不逾规制就行。”“礼单拿去给侯爷看。”
许妈妈看出东阳侯夫人无精打采,忙劝:“夫人,您进宫后可不能这样,免得被人误会不为皇子白妃同喜。”
东阳侯夫人没好气说:“我不想进宫。”
上一次进宫,阿篱死了。
她不想再踏入伤心之地,尤其还是去恭贺白妃。
姐妹两人真是不同命。
而且周景云话里的意思,似乎白妃知道这个妹妹,但竟然没阻止周景云杀人?那白妃是无可奈何呢还是乐见其成?
涉及东阳侯府安危,她不能问不能深究,但也不想面对这些人了。
“跟宫里说一声,我病了,不去了,免得给皇子过了病气。”东阳侯夫人干脆说。
许妈妈还想劝:“这是大喜的日子,万一被人挑拨两句,陛下会忌恨,世子如今风头浪尖……”
不提这个还好,提这个东阳侯夫人更来气了:“他自己不在乎名声,我干嘛替他在乎。”又喝问,“他在做什么?是昨晚又楼船上逍遥了?还是又出去见他的心上人了?”
许妈妈忙对侯夫人示意小声,将室内的婢女们赶出去。
“夫人,世子没有,世子昨晚在家,今天也在家没出门。”她说,“刚红杏过去送点心,看到世子让春月她们挑选百日宴的衣服呢。”
东阳侯夫人愣了下,旋即呸了声:“哄我也换个说法,他什么时候挑选过衣服!”
她的儿子从生下来披个破布都美若天仙,从来不讲究穿衣打扮。
他只怕都没有看清过自己穿的什么。
在他眼里穿什么都一样。
春月将一件朱红色圆领袍举着让周景云看。
周景云端详一刻,摇摇头:“太喜庆。”
春红忙拿出一套湖蓝襕衫:“世子还有这个。”
周景云摇头:“有些暗淡。”
宴席虽然是午后开始,但肯定要到晚上才散,灯火璀璨中,这个颜色有些不显眼。
“世子试试这个。”春香说,从室内奔来,举着一套银白色圆领袍,上有织金云纹,雅致又贵气。
周景云看着这套衣袍,他肤色也白,穿上应该会好看
好看不好看不重要,他赴宴又不是为了好看,周景云摇头,甩去这古怪的念头。
白篱昨日让许婆藉着楼船采买的机会来告诉他,她要陪同李余赴百日宴。
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陪同,一定是有什么需要。
所以嗯,他也警惕一些,比如选一选衣服,合适的,让她能一眼看到他的这种。
看到周景云摇头,春月等婢女有些急:“再去拿——”
周景云回过神忙阻止:“不用了,就它吧。”
他指了指那件银白圆领袍,至于腰带鞋袜配饰便不管了。
“我去书房了。”
婢女们看着周景云走了出去,松口气。
“还好世子日常虽然不挑拣衣服,家里也都准备了很多新衣,要不然……”春红小声说,“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是啊,谁想到世子突然挑选衣服了,其他时候都是婢女们准备好什么穿什么。
当然,掌管服饰的婢女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只是世子从未在意过。
因为明天要赴宴,今天管服饰的婢女送来衣服,以往春月收好就行,但原本在东侧间看书的世子突然让拿过来看看。
然后一看不满意,说要换一套。
大家一时忙碌起来,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总算选定了。
“明日的宴席,世子很重视啊。”春红喃喃说,“不知宴席上有什么人……”
春月低声喝斥:“说什么呢,那是皇家盛宴,世子当然要精心准备。”
春红和春香看她,春月自己也略有些心虚。
世子的确,先前,从未,这样过……
春红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世子外边的那个人,是不是也会去……”
春月竖眉:“住口!”
春红立刻不说话了,春香也低下头。
自从世子频频夜不归宿,先是说留恋楼船,后来又传出外边养了人,虽然家里管事婆子们一顿责罚后,没有人敢提及。
不过作为身边随侍的婢女们,最能察觉到世子跟先前的不同,其他的不说,世子爱笑了,自己坐着看书吃饭也能突然笑起来……
原本觉得吓人,但联想到那些传言,本就是心思细腻的女子们,自然猜到了什么。
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何尝不是呢。
春月心里一声轻叹。
是不是要迎来第三位少夫人了?
百日宴这天,一大早李余就站在了金玉公主室外。
金玉公主被叫起时已经天光大亮,看到李余乖巧垂立殿外,神情满意。
“有了自己的王府,怎么还一天天长在我这里?”她嗔怪说。
李余坐过去,接过婢女们手里的茶捧给她,说:“今天去赴宴嘛,我要和姑母一起走。”
“怎么?不敢自己去陛下跟前?”金玉公主笑说,“他是你皇叔,你该跟他亲近些。”
李余摇头:“皇叔有自己的儿子,不用我亲近。”
金玉公主呸了声:“你是说我没自己的儿子,你就来亲近我?”
李余嘻嘻一笑:“姑母就是有亲生儿,侄儿也敢来亲近,因为侄儿的命是姑母给的。”
金玉公主笑了,知道就好,他要是真私自去亲近皇帝,她自然会让他知道他的命捏在谁手里。
“别油嘴滑舌了。”她说,打量他,唤来人,“给楚王殿下沐浴更衣,好好打扮一下。”说罢一笑,“我还有更好的命给你。”
但却不肯多说一句。
李余也没有再问,依言任凭金玉公主妆扮。
虽然等着跟金玉公主一起出门,不过,出了门,李余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不管怎么说,也是堂堂正正的楚王了。
坐进车内,李余尚未说话,有声音一笑。
“今天妆扮的比当初的李小娘子还好看。”
李余原本绷着的脸顿时缓和,看着坐在车厢里,穿着宫女装扮白篱。
“好看吗?”他说,笑容散开,“好看就行,没有白费我被折腾这么久。”
不管金玉公主是想要让谁看他,白篱看到了,还称赞了,就足够了。
“殿下,请喝茶。”白篱笑着端起茶递过来。
李余笑着接过,又想到什么,带着歉意:“为了我的事,你离开楼船,囡囡没事吧?”
白篱说过,她设置了屏障,不让楼船上的人发现孩子和庄夫人等人。
他因为没有办法,请了她帮忙,孩子谁来照看?因为他如今的身份,盯着楼船的人更多了,万一被发现楼船上养了孩子,只怕要引来麻烦。
她会不会又要换一个地方住了?
“别担心,我找人看着。”白篱笑说,看着李余,“为了你,他做事尽心尽力。”
李余松口气,但又有些不解,是不是说错了,怎么是为了他做事尽心尽力?不是她的人吗?
午后的楼船上,或许是四周太安静了,轮班的守卫倚着栏杆忍不住打个哈欠,感觉困倦。
“换班了。”有护卫走过来说,“你去睡吧。”
那守卫高兴地应声是,将手里的刀扔给同伴,自向船舱内走去,一头倒在床上睡去。
三楼上,黄茹探头,看着那位守卫倚着栏杆,将手里的刀一扔,脸上带着放松的神情陷入沉睡中。
黄茹进了室内,接过奶妈怀里的孩子:“可以了。”说着将孩子递给室内站着的一人,“沈郎君,你抱着囡囡去船舱里走走,你能不让人发现,虽然还是室内,但地方大些,她玩的更高兴。”
沈青脸色僵硬抱着塞进来的孩子,他也没抱过孩子,感觉跟抱琴不一样啊……
怀里孩子发出哦啊声,似乎要哭起来。
“快去吧。”黄茹催促,“她现在喜欢走来走去,要不然就要哭了。”
沈青下意识向前走去,神情无奈又有些恼火。
白篱说李余遇到危机需要帮忙,他立刻就听命过来了。
李余当然不能出事,还指望着他做跳板,娘娘将来重返皇城,回归皇后之位,再谋大业。
他还以为要他陪同去皇宫,没想到是让他来看孩子。
他堂堂沈大郎君,能杀人于无形,真是大材小用!
午后的宫门前车马粼粼,所有人都身穿华服,珠光宝气,尽管如此,当周景云骑马到来时,还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该说不说,周世子如今越发俊美了。”
“多了些风流之气……”
“此风流之气在他身上比仙气更动人。”
周景云下了马,被禁卫核验了身份,但却没有径直走入皇城,而是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走走,与周世子打个招呼。”
“还是别去了吧,你没听说吗?他与楚王走的很近,意图攀附……”
“我才不信,楚王有什么好攀附的……”
“楚王来了。”
随着议论声,两辆华丽的车架缓缓驶来,正是金玉公主和楚王的车驾。
不待车停稳,后方的车上年轻人跳下来,抬脚向前方金玉公主的车驾奔来,身后紧紧跟着一个侍女。
“快看……”有人戳了戳同伴。
看楚王吗?楚王是很好看,但有周世子在……那人还是先看向周景云,不由一愣。
周景云的视线看向一个方向,然后微微一笑,黝黑的眼中宛如星光闪耀。
那人看呆了,下意识跟随着周景云的视线看去,视线落在楚王身上。
楚王也看向这里,似与周景云的视线相撞,下一刻亦是一笑,笑容如春水涟漪。
这两人……
那人脑子里陡然冒出一句诗词,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相逢,念头闪过人打个寒战。
不,不会吧……

迈过门槛,白锳脚步顿了顿,两边的内侍忙搀扶,刚走出的皇帝也回头。
“怎么?哪里不舒服?”他询问。
白锳笑着摇头:“是许久没有走出含凉殿,有些,不适应。”
皇帝笑了:“来,朕扶着你。”说罢伸出手。
白锳笑着点头,将手放进皇帝手中,乖巧跟着他走出去。
殿外妃嫔早已经等候,看到这一幕很是羡慕,也更恭敬地施礼。
这次的宴席还摆在麟德殿,张择远远等在路边,看到皇帝走来上前迎接。
“帝钟已经悬挂好,另外玄阳子给皇子送来了福袋。”他说,说着伸手递过来一个黄纸封着的福袋。
皇帝满意接过。
白锳忙将孩子抱到皇帝面前:“来,今日人多,我们戴上安神镇魂。”
皇帝笑着给皇子戴上。
白锳悄悄拧了下孩子的腿,原本用力梗着脖子滴溜溜大眼睛看四周的孩子顿时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她说,一边晃动哄着,“不怕不怕,不哭不哭。”
皇帝伸手:“来来我来吧。”
白锳似是无奈,将孩子递过去,皇子到了皇帝怀里,哄了哄果然不哭了。
“这孩子,离不开陛下了。”白锳嗔怪。
皇帝大笑,将孩子在怀里抱着:“离不开就对了,朕的皇子嘛,走,朕抱你入殿,我们皇儿第一次见这么多人,父皇抱着不害怕——”
说着抱着孩子向前走去。
白锳也没有阻拦,落后一步,缓缓跟着。
“查到金玉公主要做什么了。”张择在旁轻声说。
白锳含笑看着前方的皇帝:“什么?”
张择笑了笑:“要给李余择亲。”
白锳看他,皱眉:“择亲?什么叫择亲?”
张择说:“就是她看上了,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要结成这门亲。”
白锳明白了:“她是要当着陛下和众人的面,让对方不能反悔,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啊?谁家这么倒霉被她看上了?”说着一笑,“不管是谁,你记得助她一臂之力,给我的宴席添些热闹。”
张择俯身应声是。
“辛苦中丞多多费心,让这次百日宴圆圆满满。”白锳含笑说,说罢跟上皇帝,看着要迈进殿内了,伸手说,“陛下,我来抱着孩子吧,您先进。”
皇帝看着在怀里胖嘟嘟的孩子,笑着牵住她的手:“是我们皇儿的百日宴,一家人一起。”
伴着鼓乐声,麟德殿内诸人迎接圣驾,待免礼平身后,男宾女客各自入座,一番恭贺祝词,乐声歌舞再起,殿内嘈杂热闹。
“……陛下亲自抱着皇子进来的。”
“果然是亲手带孩子,看来过了百日宴,这位皇子就要封号了。”
“何止孩子,你们没看到陛下牵着白妃的手……”
“……果然是含情脉脉?你瞎说的吧,怎么可能!”
正夸赞皇帝和白妃情深的人顿时不高兴了,转头看身后坐席上说话的人:“我怎么瞎说,陛下对白妃难道不是携手而进,此时也视线没离开过……你都没看!”
后边桌案上坐着两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头也没抬。
听到前边人质问两人才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什么?”
“你在说什么?”先前的人皱眉问,“不是在说陛下和白妃吗?”
其中一人这才往御座那边看了眼,见皇帝坐着跟金玉公主说话,白妃因为到底不是皇后,如今也不是有孕,所以按照位次只和妃嫔们坐在后方。
皇帝要与她含情脉脉,需要不断回头,也不太容易……
皇帝与妃嫔如何,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是,我们说的是别人。”那人压低声说。
来赴宴的不是老夫老妻就是未婚子女,又是分席而坐,哪来的含情脉脉值得私下议论?先前说话的人不服气:“谁啊?”
那人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露出古怪的笑。
“笑什么啊。”更多人被勾起好奇,追问,“是谁啊。”
那人轻咳一声,抬起头四下看,然后抬了抬下巴:“你们看,周世子在做什么。”
周世子?几人随着他的视线,越过走动的宫女,跳着飞天舞的舞姬,看到银白圆领袍的周景云站在右边廊柱旁,正含笑跟一人说话。
那人亦是素锦衣袍,只不过束着大红腰带,戴着金冠。
两人站在一起,熠熠生辉,麟德殿内其他人和物瞬间失色。
“世子。”李余一笑施礼。
周景云颔首还礼,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在他身后有宫女探身,将手里的托盘一递。
“世子,请。”白篱说。
周景云一笑,从其中拿起一杯酒。
“没发现你吧?”他问。
白篱一笑:“当然不会。”
“她以楚王府的婢女跟着我。”李余说,“我和公主都有资格带自己的侍女入宫。”
“进了宫里后,就更方便了。”白篱说。
是啊,宫里到处都是宫女,她在其中如沙入海,先前她就在宫里假扮宫女,把小公主从王德贵手里都夺过来了。
周景云看着她一笑,白篱亦是一笑。
“夫人怎么没来?”她问,看了眼四周。
“她不想进皇城了。”周景云说。
白篱想到什么,叹口气:“是我让她心里受苦了。”
周景云摇头:“与你无关,是那些人的缘故。”
白篱知道他说的是那些人是谁,沈青。
是沈青把她引入其中,生成牵绊,烦恼,痛苦,这不是她的错,她无需自责。
他在安慰开解她。
白篱抿嘴一笑,点点头:“不来也好,这里乱糟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余在旁看着两人,原本是想插话,但突然觉得插不上话,也不是插不上话,想说话怎么都能说,只是看着白篱的笑脸,他不忍心打断,迟疑一下,轻轻拉了拉白篱的衣袖。
白篱看向他,周景云也看向他。
“我先回公主那边了。”李余说,“免得她注意到你们。”
“你放心去吧。”白篱说,“她让你做什么你都照做,我会看着你。”
李余说声好,再对周景云抬手一礼:“我先过去了。”
周景云含笑点头,目送李余。
“不贴身跟着可以吗?”他轻声问。
“贴身跟着肯定要被赶走,还是旁观更方便。”白篱说,又一笑举起手里的酒壶,“世子,再来一杯吗?”
周景云笑着将酒杯递过去。
“姑母。”李余将一碟点心递过来,顺势在金玉公主旁边坐下,再回头看了眼。
金玉公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不远处周景云正由一个宫女斟酒。
“跟他说什么呢?”她问,也看到李余跑过去跟周景云说话了,“他真攀附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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