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只觉得心神变得凝滞,原本清晰的视线变得恍惚。
“我把他们隔起来了。”白篱说,伸手在他肩头一推,“暂时其他人看不到。”
伴着她推了下,李余身子一歪,视线恢复了清明,能看到庄夫人在整理地上的玩具,奶妈抱着婴儿摇晃着哄睡,烛光摇曳,人影晃动,杂乱又温馨。
他知道她的本事,知道她在任何地方都能过的很好,但,他还是想和她更近一些:“好,不过,我还是尽管整理好王府,船上太小了,总不能一直把她养在这里。”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笑了笑。
“她别跟我一样。”
白篱看着他,柔声说:“她当然跟你一样,你幸运,有上官驸马,她幸运,有我这个小姨,你们都一样逢凶化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余哈哈笑了。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伴着一声轻唤“殿下。”
是蔡松年。
这家伙还是跟来了。
李余皱眉:“怎么了?”
随着他开口,门拉开了,蔡松年站在外边向内看。
“客人开始登船了。”他说,视线往白篱身上一转,“您要不要……”
回避吗?白篱站起来:“我去迎客,你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
李余也跟着站起来:“不用,我如今成了王爷,但楼船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在这里没什么好避人的。”
蔡松年不由看白篱,她会劝一劝吧
白篱一笑,伸手做请:“那请楚王和我一起迎客吧。”
蔡松年心里撇嘴,他就多余期待
而且,如果,她真有了殿下的孩子,更会和殿下同进同出,坐实身份
他退后避让,看着白篱走出来,不知是灯火人影交汇恍惚,还是怎么了,眼神一恍惚,走过来的玲珑的身形陡然腹部隆起,耳边响起婴儿的声音,同时肚腹伸出一双手,一个婴儿爬出来……
蔡松年一声大叫,人向后跌去,撞在栏杆上。
“蔡松年!你干什么!”
熟悉的喊声响起,蔡松年抓着栏杆,视线凝聚,看到李余皱眉,李余身旁的女子亭亭玉立,纤细如柳。
她看着他,轻轻一笑:“蔡妈妈,你想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了?”
想到什么?不是更应该问他看到什么吗?蔡松年扶着栏杆站直身子:“没,没有,我刚才没站稳。”
白篱笑了笑:“怪我,没带好遮面。”
说罢将垂在耳边的珍珠拉起,遮住了面容。
什么意思,蔡松年更糊涂了,李余没好气对他瞪眼,示意离远点,跟上白篱。
蔡松年看着两人并肩而去,轻轻舒口气,皱了皱眉头,刚才怎么看到那般场景?梦魇似的。
那白篱的身形是看不出有身孕。
蔡松年又看向这边的室内。
门尚未关上,厅内亮着灯火,空空荡荡,安安静静。
蔡松年伸手将门拉上,大厅里掀起一阵喧闹。
“是上官月!”
“要称呼楚王殿下!”
“楚王来了!”
听到前方的喧嚣声,走到岸边的周景云抬头看去,见船头上走出来两人,少女明媚,少年俊美,满船璀璨生辉。
倒是很相配,周景云想。
或许是灯火太刺眼,他垂下视线。
今日的楼船内,楚王是万众瞩目所在。
周景云倒是清静了许多。
他沿着廊柱而行,接过婢女手里的酒,与前来打招呼的歌女说笑两句,但谢绝了邀请共坐。
“这满厅热闹,世子却孤寂一人。”那歌女怜惜说。
周景云笑了:“不会,不会。”说着向上方看了眼,一眼看到二楼的围栏边,白篱正看过来。
视线相撞,他笑了笑,白篱亦是一笑。
“世子!”
站在人群中的李余此时也转过头来,高声喊,笑容满面,又对其他人带着歉意。
“早就听说东阳侯世子光临楼船,今日我终于能亲自招待了。”
这是很正常的,谁不想陪着东阳侯世子?可惜世子谢绝他们,前几次都是女楼主撕缠着周景云,现在李余回来了,身为主人,又是楚王,自然要跟周景云相见。
诸人散去,周景云被迎到最高处。
这也是他熟悉的地方,只不过这次除了白篱,多了一个李余。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坐下来说话吧。”李余说,神情感叹,又一笑,抬手一礼,“先前我多有惊扰世子了。”
虽然他没说为什么惊扰,周景云也明白他的所指,刚回京的时候,白篱做了一些事,牵扯到上官月,上官月有所察觉,但又茫然不解,所以多次出现在他面前,试图找到问题。
只不过,当初的他比他知道的更少。
当然,现在不是了,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他看着李余:“先前的事,阿篱已经告诉我了,那时候的确让你困顿了。”说着一笑,“不过也可见殿下的敏锐聪慧。”
说罢看白篱,似乎在询问她。
白篱笑着点头:“是啊是啊。”也看着李余一笑,“殿下极其聪慧。”
你自己夸就夸,干嘛还喊着阿篱一起,阿篱自然知道他是不是聪慧,李余嘴角弯弯一笑,错了,他不该提先前,先前都是她和他在一起。
他伸手端起酒杯:“世子,我敬你。”
周景云含笑端起酒杯:“殿下,请。”
“周景云和李余在楼船上把酒言欢?”
清晨的室内,张择放下手里的茶,看着来人。
这是他派的盯着周景云的人。
来人点头:“是,李余突然来到楼船上,一如先前招待客人,然后与周景云说说笑笑一晚上未曾分开,十分亲密。”
周景云去楼船,意外,但可以用排解苦闷解释,也不意外。
李余也出现了,意外,但毕竟那本就是属于他的地方,也不意外。
但这两人相遇在楼船上,一定没那么简单。
张择看着晨光,自言自语:“周景云是楚王所图?还是楚王是周景云所图?”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三曲巷的小楼上开着门窗,满目凝翠。
黄三娘子端着托盘,将一碟点心放在桌案上,看着那位支颐而坐端详窗景的女子。
“白小娘子。”她说,“这是春意楼新出的点心,您尝尝。”
白篱倒也不客气,捏着小叉子叉了一块吃了,点点头:“好吃。”
黄三娘子松口气,眉开眼笑。
真为她一句称赞高兴啊,沈青看她一眼:“你下去吧。”
黄三娘子应声是退了出去。
“如今都在传东阳侯世子和楚王结交,揣测有什么图谋。”沈青说,看着白篱,“其实他们图谋的是你吧?”
白篱笑了:“的确是因为我两人才见面的。”
周景云能来楼船是因为她在这里,李余也是如此,不过他们两个见面之后,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也算是缘分吧。
沈青嗤笑一声:“什么缘分,市井闲人或许会说周世子放浪形骸,说李余纨绔本性难改,但对朝中的人来说,这可不是好笑的事,张择只怕已经写下了私相往来,欲立太子这种罪名,你可知道,这一句话能要多少人命?”
白篱端起茶杯喝了口:“的确,周景云先把皇后告倒了,又要扶楚王当太子……”说着笑起来,“他真是太吓人了。”
“他还是蒋后党,他现在肆意妄为发疯作死我不在意,只别连累了你。”他说,说着又冷冷一笑,“你若是因此死了,我可不会救你,你也不能怪我。”
白篱一笑:“你都能替我着想,他难道还不如你?”
沈青一噎,冷笑一声:“怕就怕情迷心窍不知外物。”
“你不用操心这些事了。”白篱说,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正因为皇后案跟周景云有关,陛下不会对他怎么样,至少目前不会,否则岂不是要被世人议论昏君报复?至于李余,刚认回来的侄子,最多心里嫌弃,表明上不会如何,两人又不是真造反了,就是张择编造证据也没这么快。”
“那以后呢?”沈青说。
白篱看着他,微微一笑:“以后?以后再说,我只活在当下。”
沈青再次被噎了下:“你……”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白篱说,“我让你做的事如何?白锳在宫里有什么动向?”
沈青因为乐工的身份,方便在宫廷行走,白篱让他盯着白锳。
“她藉着皇子不好带,留皇帝在含凉殿,这几日又在皇帝处理朝事的时候,借口皇子哭闹,带着进来,旁听朝事。”沈青说,说到这里笑了声,“不过,金玉公主比她动作更快,已经开始安插自己的人为官,所以论争权,她落后金玉公主一步,看来有些着急了。”
白篱笑了笑:“她都等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反而不够沉稳了?”
沈青淡淡说:“因为唾手可得,近在咫尺了。”接着说,“还有,白锳让几个妃嫔给皇帝提议办百天宴,准备藉着这次宴席恢复贵妃身份。”
说到这里,沈青笑了笑。
“她还存着理智,知道不去碰皇后之位。”
百天宴,白篱想,是啊,真快啊,小囡囡已经满百天了。
“娘娘如今气色比以前更好。”
“是啊,是啊,我们原本担心娘娘耗费气血。”
天气暖和了,也出了月子,妃嫔们来给白妃问安更频繁了,一大早就挤满了一屋子,满耳恭维的话,
“我气色恢复的好,是多亏了陛下。”白锳说,“孩子都是陛下在照看,我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我真是没用的很。”
说到这里时,皇帝从后门走进来。
一众人忙起身施礼。
皇帝听到了白锳的话,哈哈笑了,伸手扶她起身:“能生下皇子就是最大的功劳。”
白锳笑着说:“这算什么,陛下先前有公主,将来还会有皇子。”她指着室内的妃嫔们,“家里这么多人呢。”
妃嫔们感激又欢喜:“如果能再有皇子,也是娘娘引来的福气。”
白锳比皇后可大方多了,这些日子虽然将皇帝留在含凉殿,但却没有阻止大家接近陛下,不仅允许她们来探望给陛下送个宵夜,甚至偶尔还会特意点妃嫔来侍奉陛下。
皇帝皱眉看着白锳:“什么罪妾,以后不许这么说,正好要出席皇儿百日宴,先恢复你的贵妃身份。”
妃嫔们忙跟着说“就该如此。”
白锳忙摇头:“陛下这个不急,臣妾不在意身份。”又神情迟疑,“皇儿的百日宴也简单一些,毕竟皇后她才……”
皇帝竖眉要说什么,有声音从外边传来。
“这怎么能简单呢?一定要大办。”金玉公主走了进来。
妃嫔们忙施礼,白锳也不咸不淡地低下头。
皇帝看着金玉公主有些无奈:“皇姐,你别总是逮到机会就骂她……”
她指的自然是皇后。
金玉公主瞪眼:“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就护着,我说大办,不是故意跟皇后作对,她杨媛哪里值得我时时刻刻记得。”说罢一笑,“我的意思是,这是自陛下您登基六年来最大的喜事,是我们大周的大喜事新气象,当然要大办。”
皇帝这才笑了,点头:“皇姐说得对。”说罢拍了拍白锳的手,“看,公主也是这样说,我们皇儿的百日宴必须大办,你的身份也要恢复,这也是为了我们皇儿风风光光。”
白锳不再多说,带着几分娇羞低头施礼:“多谢陛下,多谢公主。”
垂下头眉头皱起,金玉公主一向只喜欢幸灾乐祸,才不会给人锦上添花,她说要大办肯定别有目的。
这蠢妇又要做什么!
日落黄昏,金玉公主府前车马依旧粼粼,华丽的门房里坐满了人。
“驸马回来了。”
伴着吆喝声,上官驸马走下马车,喝的醉醺醺,三四个仆从搀扶着。
“我来。”身着华服戴着玉冠的李余三步两步从内跳出来,伸手扶住上官驸马。
上官驸马醉醺醺说:“先,沐浴,先沐浴,沐浴再去见公主,她,受不得味道——”
李余忙对围着的仆从吩咐:“快去准备香浴。”
仆从们忙向前跑去。
“这么多年了,盛宠不绝啊。”“驸马真是好福气啊。”“长得好真命好。”
伴着议论声李余扶着上官驸马沿着回廊走向内院。
“她要藉着百日宴,给你安排亲事。”
上官驸马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
李余一怔旋即大声说:“驸马,你想吐就吐啊,别忍着。”又对四周喊,“醒酒汤准备好。”
上官驸马垂着头,声音在他耳边继续:“但我没打听出来安排的谁家。”
金玉公主也并不是真的蠢人,尤其是如今因为地位越来越高,身边养了不少谋士。
她如今的动向也不是随意能窥探的。
“你千万要……”上官驸马抓住他的胳膊,喃喃,“要小心,不要像你母亲……”
他抬起头看着李余,醉眼中难掩痛苦。
像母亲那样被算计,被强拆了姻缘,被强行改变了命运吗?李余看着上官驸马,点点头:“您放心,我……”
前方脚步杂乱,婢女阿菊带着人走来。
“殿下,我们来吧。”她说,眼神带着提醒,“公主来看驸马了。”
李余的手紧紧扶着上官驸马舍不得放开,还是上官驸马人向前一栽,扶住了两个婢女。
“快,快把驸马泡池子里。”李余伸出的手摆了摆,“别让他呛到公主。”
阿菊应声是,簇拥着上官驸马向内去了。
李余站在廊下目送,驸马醉是真醉了,却也没有忘记给他打探公主的动向。
“为了安排你的亲事?”马车内听了李余的转述,蔡松年神情惊讶,又不解,“公主肯定会插手你的亲事,这是你我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也合情合理的事,她直接说就行,为什么要瞒着?”
在金玉公主眼里,李余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李余身形随着马车摇晃,微微皱眉:“那就除了不让我拒绝,还要让陛下也不能拒绝。”
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好到极好,还是坏到极坏?还要避讳陛下?蔡松年有些想不出来,金玉公主真是个疯癫又可怕的妇人。
“总之,必然不是我的良配。”李余说。
蔡松年看着公子年轻俊美的面容,良配要看怎么论了,男才女貌两情相悦是不可能的,对于他这种身份来说,婚姻只是交易……
“去楼船。”李余说。
这种要紧的时候去楼船做什么!蔡松年心里跳了下,所以,楼船上那位就是他的良配了?
“去楼船,请她帮我。”李余说。
她?白篱吗?蔡松年看着李余,她能帮什么忙?难道去对公主哭求两情相悦有情人?
那可不是帮忙,那是找死。
楼船上尚未开始迎客,李余过来的时候,白篱倚在栏杆上用鱼竿在钓鱼。
李余简单地将事情说了,听了他的话,白篱很干脆点点头。
“我陪你去。”她说,说着一笑,“这种事,我最拿手了。”
蔡松年站在一旁眉头紧皱,什么事她最拿手?她的身份可拿不出手!
白篱将手中的鱼竿猛地抬起,蔡松年只觉得视线一晃,落日余晖中,一尾金灿灿的大鱼飞了上来。
蔡松年不由瞪圆眼,发出哇一声,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鱼,还是金色的!
“公子,公子。”他不由喊,刚出声,却见那鱼儿猛地挣脱鱼钩,他不由再次啊一声,下意识向前伸手,试图抓住,但还是晚了一步,鱼跃入河水中,溅起水花消失不见了。
唉,真是,蔡松年满心遗憾,看着河水涟漪一圈圈荡漾,只觉得头晕目眩,忙抬起头,昏昏间看到李余在看他。
“怎么了?””李余询问。
“好大一条鱼。”蔡松年忙说,指着河水,“跑了。”
李余愣了下,看向河水,嘀咕一声“什么?”
白篱将鱼竿收起,在旁一笑:“是啊,真遗憾。”
皇帝要给新生的皇子办百日宴,让京城变得热闹起来,但也让人有些烦恼。
那要穿素净些,还是喜庆些?
小皇子诞生满百天,皇后丧也才四个月。
不过很快这话引来训斥,陛下都下令举办宴席了,可不许哭丧着脸败兴。
也是,皇后的丧仪早就不像样子了,空有皇后之名,实则等同庶人。
而且此宴陛下会恢复白妃贵妃身份,莫要给贵妃添堵。
帝后情深,白妃原本毫不起眼,被大家看到还是因为查出其父是蒋后党,夷了三族,自己也被打入冷宫。
没想到,这个只有死路一条的妃子,竟然突然运气大好,先是在冷宫获得恩宠,紧接着便有了身孕,然后生下唯一的皇子,如今皇后也死了,这后宫之中唯有她独尊。
这次是恢复贵妃身份,将来必然要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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