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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春月和春红点头回应。
李婆子却没有直接往东院去,而是陪笑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又向正房看,“世子已经去衙门了?”
春红皱眉,不客气地说:“李妈妈去见梅姨娘吗?她现在还清闲,一会儿我们都要给少夫人抄经了。”
李妈妈忙说:“好好,我知道,夫人过两天要去庙里,我让梅姨娘帮我也抄一张,表表心意。”
说罢不待春月春红再说什么,忙向东院去了。
春红不悦说:“都盯着世子在家不在家!”
春月说:“没办法,传言太多了。”
“但世子也就去了一次楼船。”春红说。
春月无奈说“但世子这段也的确夜不归宿。”
是啊,世子的确是,而且还没人知道去哪里,丰儿宁愿天不亮或者半夜被赶出去找人,也不说世子去哪里,奇奇怪怪的。
“娘,你别瞎打听。”梅姨娘歪在躺椅上说,“昨晚世子在家。”
说着将桌上一碟蜜饯推过来。
“尝尝我们这边的点心。”
李妈妈没好气呵斥她:“世子在家你还不动动心思?就知道窝在院子里吃吃吃!”
梅姨娘见她不吃,又把蜜饯扯过来,自己吃了,含糊问:“动什么心思?”
“世子如今正苦闷,思念少夫人,你自然该去宽慰他啊!”李妈妈没好气伸手戳她的头,“怎么让世子到外边眠花宿柳的!”
梅姨娘哎呦一声:“娘你可别乱说!别跟他们乱嚼舌头!”
李妈妈撇嘴,背后议论主家是不好,她没再多说,只嘀咕一句:“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娘,你放心,不管世子在外边怎么样。”梅姨娘说,“我在世子身边是安安稳稳的,先少夫人把雪柳赶走,都没把我赶走。”
她说着坐起来。
“娘,你不知道,世子可念着少夫人了,屋子里的摆设都不许变。”
说着又欢喜一笑。
“所以世子也肯定不会把我赶走!”
李妈妈呸了声:“你都吃傻了,男人心思多变,小心明天就带个新人回来,跟那雪柳一般,把你踹走!”
梅姨娘笑说:“世子可不是那种人,为上一个守了八九年,这个怎么也要十年,我先快快活活吃十年再说!”
李妈妈呸了声起身:“我不管你了,我今日还要出门采买。”
梅姨娘忙说:“娘,你帮我带王婆家的玉露团回来。”
李妈妈没好气说:“吃吃吃!就知道吃!”说罢甩袖走了。
屋子里的饭菜撤了下去,躺在摇床的婴儿也开始伸手伸脚,晃动着头,还没睁开眼先哭了起来。
白篱伸手将她抱起来哦哦哄劝。
婴儿晃着头,停下哭,似乎看了眼抱着自己的人。
“我是姨妈。”白篱对她说,挤出鬼脸,“叫姨妈,叫……”
话没说完,婴儿哇一声哭起来。
这次白篱怎么晃动拍抚都没用。
“我来我来。”周景云笑说,伸手接过孩子。
“这孩子,真不好哄。”白篱讪讪说。
哪有做鬼脸哄孩子的,周景云心里笑,又轻轻叹口气,可见她小时候没跟小孩正常的玩闹过。
没有小孩跟她玩。
她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怎么玩。
“她是饿了。”周景云说,“我去给奶妈喂。”
白篱点点头。
周景云转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你可以看会儿书,我把你常看那几本拿过来了。”
白篱对他摆手:“知道了,你快去吧。”
看着周景云这才走了出去。
她抿了抿嘴,以前也不觉得周景云这么啰嗦啊。
带孩子带的吗?
她走到小书架前,窗外传来院子里脚步声。
“夫人,我煮些茶给小娘子吃,还是你上次那种煮法吧,我学会了。”
“我来吧,今日天暖了,我换一味,她的脾胃娇嫩的很。”
虽然隔着门窗,白篱站在室内也似乎看到庄夫人轻柔的身影。
这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刚到庄蜚子夫妇身边,他们带着她到处游走,因为第一次出门,年纪又小,水土不服总是生病,庄夫人就给她调制茶汤,二十四节时一节一味,一地一味,后来她再没有犯过病。
他们真心实意的养护着她。
因为沈青,她觉得他们的真心实意是假的。
那现在,这真心实意又回来了。
人这一生总是如此,得到失去又得到,起起伏伏,诸多变幻。
白篱又环视室内,这里也是,她突然得到一个家,然后又失去了,现在又回来了。
白篱嘴角不由弯弯。
周景云抱着吃饱的孩子进来了,看到她站在书架前笑,不由也跟着笑了。
“笑什么?”他问。
白篱笑着抽出一卷书晃了晃:“这本书写得好笑。”
乱讲,那是一本千字文,有什么好笑的?
之所以会有千字文,他想着有孩子,可以给孩子读一读,虽然可能早了些。
周景云没有再追问,因为什么笑其实无所谓,开心就好。
“我有点急事要去一趟部里。”他说,“需要查一个旧卷。”
白篱点头,从一旁衣架上取下斗篷:“那你快去。”
周景云说声好,迟疑一下,他走了,她在这里不自在的话……
“我把孩子给奶妈,你……”
他主动要说让她也回去。
但白篱将斗篷塞给他,伸手接过孩子:“走,我们送世子去当差。”
她不抗拒单独与庄夫人共处了啊,周景云将要说的话咽回去,含笑点头,又取过一旁的一个小斗篷。
“就送到门口,外边冷,裹好。”
点心铺子藏在巷子里,也是少见。
李婆子拎着两只篮子走得手酸。
也就是自己女儿想吃,否则她才不多走这些路!
“吃,吃,吃,就知道吃。”她嘴里抱怨。
看着前方的巷子,想到这里好像有条近路,李婆子将篮子握紧大步走过去,刚拐进巷子,眼前陡然看到一个身影。
虽然是个背影,但李婆子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一个名字。
是世子!
说句不敬的话,世子也算是她女婿,她比别人更印刻在心里。
但世子怎么出现在这里?不是早早就去衙门了?
胡思乱想间,那身影走出来几步,露出半边侧脸。
果然是世子。
李婆子下意识往后退,躲避在墙角后,世子的声音隐隐传来。
“好了,快回去吧。”
世子是一大早来访友,跟对方告别吗?
李婆子心想,然后下一刻听到轻快的女声。
“知道啦。”
李婆子一个激灵,探头向外看去,看到门边露出半边女子身形,尚未看清侧脸,那女子将怀里一个厚厚的包袱举了举。
“来,小囡囡跟世子告别。”
小,囡,囡!
李婆子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猛的退回去,靠在墙上,呼吸都没了。
我的天也!

第四十五章 告之
开春之后,天气就一天好过一天,时间仿佛也变得很快,似乎嗖一下,满目花红柳绿。
薛四郎的感触最深,走出祠堂,站在院落外,眼泪都流下来了。
恍若隔世啊。
“大伯太狠了。”他对来迎接的婢女们流泪说,“竟然真的足足关了我一个月。”
按照先前,所谓的禁足也不过是个样子,他依旧可以回自己的院落,吃吃喝喝,然后翻墙爬狗洞出去玩乐。
家里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这次竟然一直把他关在祠堂所在的院落,翻墙也翻不出去。
“公子受苦了。”
“公子都瘦了。”
婢女们同情地说,围着他递上茶水点心。
薛四郎喝了茶吃了点心,被婢女们连拉带扶簇拥着向自己院落走去,一边继续抱怨“祖母怎么也不管我?”
“哎,如今大夫人当家,老夫人其实都不知道你被关了祠堂。”
好吧,薛四郎想,自从大伯母大病一场后,就像变了个人,也不能说变了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笑眯眯,但却让人害怕。
祖母在她跟前根本就闹不起来了。
“我娘呢?”薛四郎委屈,“我娘竟然也不管我。”
好歹是亲娘吧,闹起来理直气壮!
“公子,你不知道,夫人也害怕了。”一个婢女说。
薛四郎撇嘴:“我娘也怕大伯母了?”
另一个婢女摇头:“也不算是……”
又一个婢女抢过话,眉眼兴奋:“公子你不知道……”
“世子这一个月常去花楼船。”先前的婢女也忙说。
啊,是吧,花楼船这种好地方,去过一次,谁能不喜欢呢?薛四郎忍不住得意。
“啊,那我娘怕什么?”薛四郎回过神,问。
婢女们还没说话,前方传来一声冷哼。
虽然一个月没听到了,但薛四郎记忆犹新,打个寒战僵在原地:“大伯父。”
薛大老爷站在一丛花树边神情冷冷:“你娘怕什么?你娘怕景云变成跟你一样的废物,东阳侯府毁了,将来你们这些废物。”
啊?薛四郎忙喊冤枉:“大伯父,真不是我带的,是景云自己——”
薛大老爷没好气喝断他:“还敢不认错!是不是想要继续住祠堂!”
薛四郎腿一软跪下:“伯父,我错了。”
他可不想再住祠堂了。
薛大老爷冷哼一声,尤其愤愤:“这一个月不许出门鬼混!”
薛四郎宛如被雷劈。
怎么回事?周景云现在能常常去花楼船鬼混了,他反而不能去了?!
薛夫人的马车停在二门,掀起车帘,除了来迎接的仆妇,周景云含笑而立。
薛夫人脸上的笑散开,旋即又沉下。
“竟然能见到世子,真是难得。”她说,“没耽搁你玩乐吧?”
周景云哈哈笑了,亲自上前扶着薛夫人下车:“姨母,你说什么呢?”说着微微挑眉,“晚上楼船才开呢。”
薛夫人被逗笑了,呸了一声,扶着他下车。
“姨母,我知道如今传言纷纷。”周景云陪着她走,含笑说,“但请姨母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
薛夫人看他一眼:“你想做什么也没人拦得住,当初说要去外放监学,就去了,谁都拦不住你。”
周景云一笑:“那时候京城不都传言我要出家当和尚了吗?但你看,我后来不是娶了新妻?”
但新妻又没了,薛夫人的眼泪差点涌出来,忙稳住情绪,听的周景云含笑的声音继续。
“……所以,如今传我放浪形骸,姨母,你尽管放心,日后你会看到我依旧是我。”
薛夫人看着他,似是无奈:“好。”
周景云一笑,将她的手交给从前方正院里迎出来的许妈妈。
“我就不陪姨母进去了。”他笑说,“母亲还是很生气,不想见我。”
“再气你也不能不见他啊,你要教子,不能弃而不管。”薛夫人对东阳侯夫人说,带着不赞同,“这都多久了。”
东阳侯夫人低着头喝茶:“也没多久呢。”
“这一个月了,他是又去了几次,但除了传他去楼船,其他的话都没有。”薛夫人说,“那么多人都说他只是坐着喝喝酒,看看弹琴跳舞,不下场赌钱,不跟歌舞女子嬉闹,甚至都不跟其他客人来往。”
听到这里,东阳侯夫人抬起头冷笑一声:“不是有个美艳女子时时刻刻陪着嘛。”
“那是花楼船的船主。”薛夫人说,托周景云的福,她如今也对花楼船了解了,“船主招待客人可不是要尽心尽力?”
东阳侯夫人撇撇嘴没再说话。
“我看他的确是心情好了很多,眉眼里都是笑。”薛夫人说,“他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候都没这样过,从小到大都是端端正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说到这里神情感叹。
“别人说他仙人是赞美,赏心悦目,但对咱们家人来说,清清冷冷的仙人,总让人有些不安宁。”
“好了,不用替他说好话了。”东阳侯夫人说,“我不生气,他愿意去花楼船就去呗。”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娘,你怎么来了?”
梅姨娘手里攥着一束石榴花进来,看到坐在屋内的李妈妈。
“薛夫人不是来了吗,你们厨房不忙?”
李妈妈似乎在发呆,梅姨娘又唤了一声,才回过神,看着她问:“世子在家吗?”
梅姨娘哦了声:“刚出去了。”
“薛夫人来了……”李妈妈说,“他也还是出门去啊。”
“有事忙嘛。”梅姨娘说,唤小丫头把石榴花插起来,回头看李妈妈又似乎在发呆,“娘,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啊?”
突然想起来,这个月总是常过来,然后就这样坐着发呆,怪怪的。
李妈妈哦了声:“没事。”视线看着梅姨娘,“世子留宿过没?”
实际上,从抬姨娘第一晚,世子来留宿都是做样子,而且很少,当然,这是属于她和世子的私下约定,连亲娘也不能说。
“娘说什么呢。”梅姨娘故作嗔怪,“还在孝期呢,少夫人没了才刚满三个月呢。”
李妈妈喃喃:“守什么啊,孩子都有了……”
梅姨娘没听清:“娘你说什么呢?”
李妈妈回过神,看她一眼:“没事。我走了。”
说罢站起来走出去了。
梅姨娘在后莫名其妙:“娘你惦记我,怎么每次来都不给我带吃的?上次让你给我买王婆子家的玉露团,你也没给我买……”
梅姨娘的声音被抛在身后,李婆子穿过夹道走出世子院落,又回头看了眼,伸手按了按砰砰跳的心口。
她那个只知道吃的傻女儿是指望不上了。
但当娘的也不能放任不管,真乱起来,梅姨娘在世子跟前只怕更没地位了,本就连个丫头都不如……
李婆子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看向东阳侯夫人的所在。
“景云出去说衙门有事,我还真知道是什么事。”
薛夫人陪着东阳侯夫人打牌,一边说。
“漕运使罗温被告了,朝堂上吵了三天了,陛下都被吵的不上朝了。”
许妈妈在旁凑趣问:“那世子能做什么?”
薛夫人一笑:“当然是查漕运这些年的账目,查的清清楚楚,让陛下明明白白做出论断。”
东阳侯夫人似乎没听到,将手里的放下:“我赢了。”伸手对三人说,“给钱。”
薛夫人瞪了她一眼,许妈妈黄妈妈都笑着拿钱,有人掀起帘子进来了。
“夫人,薛夫人,煮了点茶。”
许妈妈看了眼,微微皱眉,认得是厨房里的李婆子,按理说,这种差事轮不到她……
这婆子进来做什么?
许妈妈忙对室内的婢女们使眼色,婢女机灵的上前“给我吧……”
她刚伸手,李婆子跪下了下来。
“夫人,老奴有密事说,请夫人屏退他人。”
室内氛围一凝。
李婆子是个很谨慎的人,那一天看到世子和抱孩子的女子告别后,她也没敢多停留,拎着篮子急急忙忙跑了。
回去后也没有立刻嚷出来。
事关重大,不能乱说话,万一是她看错了呢?万一那女子和孩子,都是世子好友的妻和子呢?
她必须再确认一下。
接下来这一个月,她在家里看到,世子每隔几日就会夜不归宿,但并不都是因为去楼船。
她藉着采买,悄悄摸去那边的巷子,虽然十次有八次什么都没看到,但到底还是有两次看到了世子从内走出来,身后有女子和孩子相送,世子还给那女子系紧斗篷,虽然这并不是多亲密的动作,但,世子的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足够了。
确定了。
无疑了。
世子在外的确养了女人,还生了孩子。
她听那孩子的哭声,是个月子里的孩子……
马车摇摇晃晃,听到这里,坐在车里的东阳侯夫人呼吸加重,闭上眼。
月子里的孩子。
阿篱过世也才三个月。
也就是说,这孩子早就怀上了。
薛夫人也深吸一口气,打断李婆子:“你可亲眼看到那孩子了?”
李婆子缩在车角,摇摇头:“没,老奴没敢靠近过。”
“那就先别揣测。”薛夫人说,再看东阳侯夫人,轻声劝,“先别急,我们去看看,再说,许是误会。”说到这里又停顿一下,“待会你别下车,我自己先去看看……”
东阳侯夫人睁开眼,冷笑:“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我见不得人。”说着问李婆子,“还有多远?”
李婆子看了眼外边,低声说:“前边巷子就是。”
东阳侯夫人面色沉沉看着摇晃的车帘。
先前在家里屏退了下人,只留下薛夫人,听了李婆子的讲述,两人都惊呆了,薛夫人的意思是先问问周景云,但东阳侯夫人直接让人备车,带着李婆子立刻要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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