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林在垂花门里站着,看着老太婆一步一步走向他,挺直了腰杆别提有多得意。
“顾老太太,劳您受累了。”心情极好的陈青林说着漂亮话。
日常坚持练五禽戏的顾菲菲从正屋出穿过长长的东厢走廊到垂花门,就这几步路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事,脸不红气不喘,话里带笑透着温和:“今儿大雪,天寒地冻陈侄倒是兴致极好,”她说着话,缓缓朝东厢回:“出门赏雪呢?年轻人火气旺不怕冷,我就不行,只能在走廊里赏赏庭院的雪,外头冷不冷?”
陈青林跟在她身旁走着,老婆子说话不急不徐有很家中老夫人说话时的那个韵味,他也就下意识的接了话:“还行,不是特别冷。”
“前几日天好不见你上门拜访,原以为就没了缘分,今儿大雪你来了,可见我家的大炕是着实有些吸引力。”
陈青林发现这个老婆子不简单啊,说话分外和气乐乐呵呵,听着舒服不由自主的就心平气和了:“今儿天冷在家里睡不着,想着到店里的大炕上窝会,结果你家关了店门不让进,开门做生意哪有关了店门不让进的道理?老太太你家做生意不行啊,也就是我脾气好,换成个脾气不好的你家的店子往后就甭想开店门,一直关着吧。”
“小本生意,铺子就这么点大,容不下更多的人,没办法啦。”顾菲菲笑着露了点无奈:“陈侄财大气粗要不要去县城开个顾记麻将?铺子能整多大就整多大,天越冷银子就越好挣,一个冬天加上倒春寒,陈侄有手段又会做生意,一准能挣回座小银山。”
“老太太这话不假?”陈青林很是意外,双眼盯着身旁矮小的老婆子:“你舍得让出顾记麻将给我?”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又确实心动,没忍住多嘴了句:“老太太你是不是有事求我?什么事且说我听听?倘若你真想拿顾记麻将来交换,”他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装模作样的说:“也可以考虑。”
顾记麻将在平口这么个破落地儿都能人挤人的爆满,往县城开个铺子,不对,县城人更多富户也多,完全可以将铺子一口气开个三四间,哎哟!一天得有多少银子进账!
光想想心里就火热的不行。
出了东厢走廊便是正屋,顾菲菲没说话,一直走一直走,步子如之前般慢慢悠悠。
原随在老太太身边走着的陈青林不知不觉就加快了步子,他站到了花厅门口,发现老太太正缓缓的从正屋侧间走过,他们中间隔着正房隔着通往后院的夹道。
“陈侄,”顾菲菲停在正房屋门前,笑看着不远处的陈青林,意味深长的说:“你这性子啊,还是着急了些,前些日子老身提醒过,年轻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太着急。”说着,她往正房进坐到了外间的桌边。
什么意思?陈青林有点懵,性子暴躁的他罕见的情绪平静只有茫然,老太婆什么意思?他大步往正房走,刚走到门口就见坐在桌边的老太婆笑着对他招手:“来,进屋坐着说话。”
“我哪里着急?我一点都不急,有求于我的是你!”缓了会,陈青林明白过来,很是恼羞成怒,愤愤不平的说:“顾记麻将有什么了不起,当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小爷我不止去过府城我还上过燕京,小爷懂得多了去了,小小一个顾记麻将还不配让我放在眼里惦记。”
顾菲菲碰了下茶壶,温热,她提起茶壶往杯中倒茶,端起一杯放到了气呼呼的陈青林跟前:“喝茶,不是什么好茶,春上在山里采的茶叶焯水晒上几日,熏一晚的竹烟。”
也是有些口渴的陈青林端起茶一口喝尽,拧着眉头嫌弃的不行:“一股子涩味,呸,还有渣子。好歹住着三进宅子,老太太你这日子过得不行,这茶叶我家丫鬟都不喝,看你也可怜,年纪一大把没尝过什么好茶吧,回头我让下人送你二两六安瓜片,家里老祖宗最喜欢的茶,每日必不可少,香气清高,滋味鲜醇。”说着说着他脱口而出:“让你这乡下老太婆也尝尝什么叫茶,就你现在的喝的,根本不算茶。”
“不要。”顾菲菲利落的拒绝,顺便从陈青林手里夺过茶杯:“老太婆就喜欢喝家里自制的烟茶,你爱喝不喝。”
望着空荡荡的手,陈青林傻眼了,抬头看着面容慈祥的老太婆,哦,脸上没了笑,他撇着嘴道出声嗤笑:“你一农妇出身喊你老太婆也没喊错,顾家上下皆是白身,就顾大一老童生,喊你声老太太是尊敬,喊你老太婆也不算有错。”
“我就不喜欢老太婆这个称呼,听着不高兴,我也没说不准你喊老太婆。”顾菲菲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的喝。
陈青林憋着股气,很是窝火也不知道窝哪门子的火,过了会,见对面的老太婆还在慢悠悠的喝茶,他没好气的说:“喂,你家砌大炕的师傅借我用一用,多少钱都行。”
顾菲菲低头认真喝茶。
强忍着火气的陈青林一拍桌子,腾的站起身:“跟你说话呢,没听见?”
“干什么呢!”刘娇杏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屋里,往娘身边一站,横眉怒目:“有你这么说话的?是,我娘是农妇出身,顾家上下也都是白身,怎么着你贡康陈家出来的庶子就这么没教养?对着个年长的老太太大呼小叫?还书香门第呢,我呸!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陈青林差点就掀了桌子,双手握紧成拳胳膊上青筋立现,他努力的做着深呼吸,狠狠的看了眼护着老太婆的妇人:“行,你们顾家真有种,本事没点,胆量倒是不小。”他咬牙切齿的说着起身往外走,再呆下去他怕控制不住脾气,小小的一个外间还不够他三拳两腿。
“等等。”
陈青林回头看去。
顾菲菲从大儿媳身边过,走到屋门口,话说的轻缓带着惋惜:“你就是性子急了些,骨子里还是正的,得改改这脾气,太急了真的不好。”她眉眼认真,陶心陶肺的慈祥模样看呆了陈青林。
“且回家去也行。”顾菲菲笑着说:“你看你刚才,嘴里说是不着急,肢体动作出卖了你,以及眉眼神态也泄露了你心中所想,太沉不住气了,你仔细想想,事实是你强我弱,但你的情绪却随着我走,应该是我的情绪随你走才对,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还这么稚嫩呢,先回家去,改日你再过来。”
第111章
陈青林走了,沿着抄手游廊往侧门去,没在雪地里走,却仿佛脚踩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的颇为费劲。
刘娇杏紧挨在娘身边,小声嘀咕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娘这人哪里正了?浑身透着股凶煞,邪气的很,看着就不舒服,一言不合乱发脾气,大户人家出身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个旁系庶子,瞎得意什么呢,真厉害会窝在咱们平口这样的小地方?我瞧着啊,八成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被家里头给抛弃了,娘您甭费心力,这样的人教他不值当,搞不好就觉得看不起他,瞧着心气儿高吧可惜命不好。”
“他能听进心里,是好事,听不进去也无妨。”顾菲菲走到竹榻旁,脱了鞋歪躺竹榻里,拿起放一旁看了小半的书。近些日子时常出门逛,逛到了书肆,挑了几本感兴趣的书,闲时看看书,也挺好。
刘娇杏见状轻手轻脚的端走了桌上的一整套茶具,煞星喝过的茶杯,非得洗个三遍五遍不可。
大雪下了整整一天,傍晚渐渐停歇。赖在店里的顾客们,顾元正顾元杰兄弟俩嘴皮子都快说干了才让他们离店回家。
顾元杰清扫着大炕:“二哥,明儿进店得额外交二十文押金,酉时关店门,不走的二十文押金归店里。”
“嗯,可以。”总算是关了店门,顾元正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而将凳子往桌上放,吩咐扫地的伙计:“撒些水,灰尘大。”
店里客满人挤人,比外面要暖和,自盘了大炕后,店里就愈发暖和,窗户敞开也不见有多冷,地上的灰尘就格外多,一扫扬满了整个屋,呼吸间糊嗓子眼。
“可算是走了。”朱凤喜揉着腰,在灶间忙了一整天,累的跟农忙时似的:“灶间收拾好了,我和老六媳妇回内宅。”
顾元正看了眼媳妇:“回去吧。”
铺子里的几个伙计吃饭不归内宅,由灶间的满粮媳妇张罗,几人吃完收拾妥当,搭着伴往村里回。
楼上楼下清扫干净,桌凳叠放整齐,麻将牌九等另外收拾带回内宅,防着夜里有贼破门而入,二楼的各种棋也是一样。
满粮媳妇麻溜儿的端上晚饭,粗粮馒头配菘菜猪骨汤,特意留的一点荤素卤,炒了盘胡萝卜,店里剩的一点点辣酱沾着馒头吃特别下饭。
伙计们洗了手刚要坐下,见二东家四东家过来,又赶紧站起身。
“今儿关店晚,天都黑了,吃了饭你们赶紧回家。”顾元正目光落在身旁的顾满粮身上:“点上两个灯笼照着脚下的路,几个里面你最为机敏,多注意点周边。”
村子离平口镇近,走路回去也只需两刻时辰,不过今儿下了整天的大雪,积雪厚不好走又容易脚滑,加上天黑可能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回家。
顾元杰在旁边补充:“若是出镇后路上全是积雪,带着人回来在店里的大炕上凑和一晚。”
顾满粮点着头:“二东家四东家放心,一会我去前面看看,路不好走就在店里歇一晚上,大炕上还有余热舒服着呢。”
“放心被褥少不了你们的。”顾元杰笑着说:“行了,你们吃饭,二哥咱们走吧。”
兄弟俩刚进垂花门,迎面碰上了六弟。
顾元良见到他们停下脚步:“就等你们了,行勒,我让她们上饭菜。”大雪天,食馆生意一般般,申时过半他就关了店子,想着回家陪陪娘,大哥关屋里日夜苦读,大嫂又忙着照顾儿媳忙着当奶奶,娘身边一下就见了冷清。结果回到家,屁股都没坐热,就被拉了往后院灶间张罗晚饭,前面铺子生意实在是好,二嫂和媳妇腾不开手烧晚饭,唉!一天天的就他净围着灶台转了。
到了第二日,是个阴天,风越刮越大,比昨儿下着大雪还要见冷。
早饭过后顾菲菲原想着牵了来福到走廊里遛遛,刮的寒风实在是冷,透过厚实的袄子直往骨头缝里钻,还没上东厢走廊她就扛不住牵了来福往屋里回。算了,下午再去看小重孙,这么冷的风,上午她不准备出门,就窝竹榻里看买回来的奇书。
偏偏上午家里来了客人,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儿深一脚浅一脚从走廊离开的陈青林。
窝在竹榻里看书的顾菲菲对着刚进屋的大儿媳说:“让他自个进来,不用特意上茶,茶壶里的温茶就挺好。”
刘娇杏便又往东厢去,迎了陈青林到正屋。
进了正屋外间的陈青林,见到坐竹榻里的顾老太太,笑着将手里的六安瓜片递上:“顾阿婆今儿小侄请你品尝六安瓜片。”
哟,面无表情的刘娇杏挑了挑秀眉。
“六安瓜片久仰大名啊。”顾菲菲从竹榻里站起身往桌边走,双手接过名茶放手里细细看了看,然后她很是自然的问:“这茶要怎么沏?你会吗?”说着她摇摇头,失笑道:“我可不会,今儿是头回见。”
陈青林说:“我也不是特别会,左右阿婆没喝过,今儿便献丑了。”他朝着站一旁的刘娇杏笑了笑:“劳烦婶子提壶热水来。”
“稍等,我这就去。”
撩起厚重门帘出屋去的刘娇杏看了眼微微晃动的帘子,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当真是一套又一套,啧,变脸变得可真快,娘昨儿说他稚嫩,今儿就圆滑了。
阿婆?婶子?刘娇杏打了个哆嗦快步往后院去。
没了外人,陈青林少了那股子端劲儿,松了肩垮了腰:“阿婆,这天越来越冷,你家砌大炕的师傅借我用一用成吗?多少钱都没关系,随阿婆开口。”
“想日夜窝炕床上,”顾菲菲乐呵呵的笑:“也可以,郁家背地里小动作不断,你有什么好办法?”
郁家,陈青林笑的轻蔑:“这事容易交给我,”他提起茶壶拿了个杯子倒水,喝了口,涩得直皱眉:“阿婆你家的茶,醒神清明是一绝啊。”他一口将杯中茶喝完,很是随意的说:“郁家嫁给胡来庆为妻的,估摸着是郁家最阴毒狠辣的一个,手段很是了得,弄死了胡来庆最为喜爱的一个小丫鬟,她反倒借此得了个好名声,胡来庆对她也很是满意,家有贤妻当真是快活的很,所以说,要弄垮郁家不难,随便抖出一两件事来,没了胡来庆,郁家什么都不是。”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顾菲菲眉开眼笑:“行,陈侄这事就交给你。你想要在家里砌个炕床可以,明儿我喊人到陈记赌坊。”
“我不住陈记赌坊,陈记赌坊旁边有个宅子,我住里面,到了直接敲门就行。”
刘娇杏提了壶刚烧开的热水进来。
陈青林起身接过热水:“阿婆,给你沏壶六安瓜片,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茶。”
用六安瓜片沏出来的茶水,翠绿有光清澈透亮,光看着就很是赏心悦目。
“家里老祖宗沏六安瓜片必须取双峰山的泉水冲泡,泡出来的六安瓜片滋味儿最好,好不好的我也没喝过。”最后的话里陈青林略含嘲弄,就这二两还是他自个出钱买回来的,等主院赏他六安瓜片,只怕这辈子都没可能。
喝个茶也忒费事,顾菲菲暗暗腹诽,她的老年生活够享受了,这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真香,香味清雅闻着真舒服。”妈呀,她有点儿上头了,这香味儿,中意!
“阿婆尝一尝,粗糙冲泡,凑和着喝吧。”陈青林不忘给一旁的刘娇杏递上一杯:“婶子也尝尝。”
这么和气?刘娇杏露了个笑,略略颔首接过小小的一杯茶。一个字香!两个字好看!
外间有了短暂的安静,三个人都在用心品尝着名茶。
真好喝!贵有贵的道理啊!
顾菲菲放下杯子,没忍住问了句:“这茶多少银子一两?”就想知道这奢侈品她够不够得上。
“阿婆喜欢喝?”陈青林笑着说:“阿婆甭想了,寻常人家根本买不到,就我这二两,费了小半年功夫才买到手,燕京寿康宫那位最是喜爱六安瓜片,燕京的老夫人们也多是喝六安片瓜。”他皱着眉头:“这玩意儿,有钱也难搞。”
燕京寿康宫那位是太后吗?顾菲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恍惚感,要怎么形容呢,唔……比较清晰的意识到她生活在一个封建王朝的时代里。
她其实一直拿陈青林当个鲁莽的小年轻看待,因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权贵的影子,说是出自贡康陈家,根本就是一不得志的小孩儿,她没一点感觉,才会特别稳得住,现在嘛……
“你今天突然转性,在琢磨什么?”顾菲菲很直白的问着。她是有猜到一些,八成是昨天离开前的几句话戳中了陈青林的心。
顾老太太说话做事总是略感意外啊,陈青林放下茶杯,想了下,坦坦荡荡的说:“我性子有缺陷易怒易躁,总是忍不住,稍有挑拨就会出手伤人,我大哥在陈家还算有出息,比主家的几个不差多少,可惜我屡拖后腿,原颇受老太爷看重的大哥因为我,再加上主家那边煽风点火,愈发不得老太爷看重,所以,”他耸着肩膀:“我就窝平口这小地方来了。”
“小时候长得壮实,好动比一般小孩生的高大力气也大些,我爹娘存了心思待我长大后投军谋前程,故颇费心思寻了个师傅教我练武,”说话时,他看着自己的手,张开又握紧,好几回:“可惜了,一身功夫都用在了打人发泄怒火上。阿婆,我觉得你说话和家里的老夫人有点像,老夫人不如你慈祥和蔼,也不对,她待主院里的……就特别温和,”他心里很乱,不知要怎么形容,说出来的话也很乱,沉默了会,他问:“阿婆你说我这脾气还能收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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