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叶藻淡淡道:“你不用管我。”
江羡鱼没说话,跟在他身后的人拿了好几把伞出来,特意道:“山里不安全,还是尽快下山吧。”
陈老师也怕学生们失温,当即道:“回去再说。”
江羡鱼脱下身上的冲锋衣披在叶藻肩上,他的衣服防水,还能触碰到温暖的体温。
叶藻静静看着他,他神色很淡漠,“要我帮你穿?”
叶藻垂下眼睫,“你做这些做什么?”
碍于陈老师和几个学生,她的声音很低。
男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叶老师,”王铭看了眼江羡鱼,小声道:“江先生肯定是好心,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叶藻看了他一眼,小伙子很理直气壮,“你的伤口我看着都疼。”
陈老师也说:“你快穿上吧,千万别感冒了。”
说完她对叶藻挤了挤眼睛,带着学生先离开了。
叶藻:“……”
山中依旧在下雨,湿润的空气夹杂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明明生气勃勃,却夹杂着隐隐危机。
叶藻跟江羡鱼对视片刻,仍旧没有穿那件衣服。
江羡鱼垂眸道:“你不想穿就还给我吧。”
叶藻把衣服还给他,江羡鱼撑起伞,在她面前蹲下来。
叶藻盯着他宽大的肩膀,试图站起来走路,隐隐刺痛让她明白她走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山路。
即便有人要背她,她也不希望这个人是江羡鱼。
她沉默几秒,“能换个人吗?”
江羡鱼看向渐行渐远的人影,“换谁?”
短暂的静默后。叶藻接过江羡鱼手里的伞,趴在了他肩上。
他身上很温暖,熟悉的木质香清淡又好闻。
江羡鱼双手拖着她的腿站起来,抬脚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看似好走,在负重之后就显得艰难许多。
但江羡鱼的速度很快,或许是担心还会出现其他状况,又或者是担心她脚上的伤,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刻。
叶藻试图直起身体,不跟他有近距离接触,但没多久她就觉得腰酸背痛,比正常走路都难受。
她盯着江羡鱼的后脑勺,很想盯出洞来,看看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搭在江羡鱼的肩上,心道是他自己要来的。
淅沥沥的雨水落在伞上,叶藻企图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树木上,但江羡鱼微变的呼吸声,还有他脖颈出现的薄汗,都让她难以忽视。
她低不可闻道:“谢谢。”
她怎么可能相信他是顺路过来?但他的确帮到了她。
男人脚步一顿,随后继续往前走。
叶藻见他没说话,也没再开口,只是闭上眼睛,尽量忽视他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追上了前面的陈老师和学生,见叶藻趴在江羡鱼背上,大家互相对视一眼,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
“江先生是怎么跟叶老师认识的啊?”王铭在李溪等人的怂恿下凑过来,“前两天你们都没怎么说话,我还以为你们不熟呢,没想到关系这么好。”
第八六章 顺其自然
叶藻和江羡鱼同时看向他,王铭愣了一下,顿时有种无力承受的感觉,“我就随便问问,你们不回答也行。”
说完他逃也似的回到陈老师身边,不敢再东张西望了。
或许是江羡鱼气质太冷沉,大家也没敢八卦,而是询问他累不累,可以换他们来背叶藻。
叶藻心中一动,“这里离山脚不远,我可以自己走。”
“不累,”江羡鱼跟她同时出声,“她很轻。”
叶藻的腿动了一下,或许是出汗的缘故,他身上的香水味变得很特别,好似混合了他本身的味道,让她下意识偏过了头。
越往山下走,台阶上的泥渍就更多,山中也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大家要很小心才不会滑倒。
“这也太难走了。”李溪忍不住回头看叶藻,很担心她的安危。
但江羡鱼的步履很稳,没有让叶藻感觉到丝毫犹疑。
她抬头看看天空,阴云逐渐散去,太阳要出来了。
她将伞收起来,大地、高山和树木混合在一起的气息,让他们好似经历了一场奇幻之旅。
众人停下来休息时,已经可以看到山下的景象,太阳破云而出,荷花亭亭绽放,村民们打开院门,外出检查农作物。
每一场大雨,都是一次新生。
叶藻再次听到了被她刻意忽略的呼吸声,脖颈上的汗水,清淡却很好闻的香水味,宽阔的后背,沉稳有力的步伐……
这一段路,她自己走也会觉得疲惫,但他好像没有太大反应。
叶藻很少被人背,即便很小的时候,也只是偶尔被院长和大一点的哥哥姐姐抱抱,没人会蹲下来背你。
没有人愿意负重前行。
“江羡鱼,你知道山里可能出现崩塌吗?”她低声道。
或许离开了这个特殊的环境,她问不出这些不像她自己的话。
但如果想问的话,就问吧。
她这些年也在成长,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拧巴和固执。也不觉得所有事情都要按照自己既定的方向发展。
她有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就不要迟疑,要问出来,要付出实际行动。
答案是不是她想要的,是命运对她的附加题。
男人的步伐停在了台阶上,这一次他没有再沉默。
“来之前,雨水冲下来很多石头,有人劝我,说中途可能会碰到倒塌的树木和滚落的山石,还可能因为失温而心律失常,可以找专业的人士来接你。”
“我知道上山的后果。”他轻声说:“但我更想站在这里,跟你一起等待天空放晴。”
叶藻的视线穿过他的肩膀,天空已经晴朗,雾气蒸腾,阳光炙热,几个学生欢呼着朝山脚跑去。
江羡鱼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说的话,是林间的一阵风,已经随着大雨悄然而逝。
叶藻似乎才终于看见他。
他的后颈、耳朵、侧脸、湿漉漉的头发。
他呼吸时胸腔的颤动,拖起自己的有力双手,走路时略显谨慎的落脚。
但她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
走到轿车前,李溪看了眼趴在江羡鱼肩上的叶藻,小声道:“叶老师睡着了吗?”
司机适时打开车门,让江羡鱼把叶藻放到了后座,男人缓缓站起身,看着叶藻因发烧而涨红的脸色,对陈老师道:“我先带她去镇上的医院。”
陈老师歉然道:“麻烦你了。”
江羡鱼颔首,示意后面几辆车把陈老师和学生安全送回去,如果有人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尽快送到医院。
见他安排的这么妥帖,陈老师多看了他几眼,很想问他跟叶藻是什么关系,但看到小鸡仔似的学生,她只能先安顿他们,“晚点我再去医院看她。”
黑色轿车调转车头,朝原路返回。
“走吧,”陈老师对学生们道:“先回去洗个热水澡。”
“没想到叶老师居然认识江先生,”王铭到现在都有点不相信,“他们之前不会谈过恋爱吧?”
李溪回头一个盖帽,“别乱说。”
“我这是合理的猜测,”王铭摸了下鼻尖,“只有碰到前男友才会爱答不理,普通朋友肯定会好好打招呼,你看叶老师跟他说过话吗?”
“一个个的咋怎么八卦,”陈老师没好气道:“湿衣服穿着都不冷吗?”
“……”
叶藻没想到自己会睡过去,晚上醒来,才得知自己是因为发烧和睡眠不足失去意识。
她眨了下眼睛,从病床上坐起来,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只传来一些隐痛。
陈老师把保温桶里装着的食物取出来,“虽然没有缝针,但在伤口愈合前,你是不能跟着我们乱跑了。”
叶藻环视一圈,没有看到除她之外的人。
“那几个小兔崽子在民宿补觉呢,”陈老师把土鸡汤端给她,“李溪倒是想来,被我给叫回去了。”
叶藻肚子确实有些饿,一口气喝了小半碗。
“至于那位江先生,见我过来就离开了。”
陈老师坐在床边,“他对你还挺上心的。”
叶藻把汤碗放到一边,转移话题道:“李溪他们没事吧?”
“他们身体好着呢,”陈老师又给她舀了些汤,“回去后还嚷着去其他地方看日出,胆子比我们大多了。”
叶藻暗自松了口气,“那我今晚能离开医院吗?”
她身上有些黏腻,想回去洗个热水澡。
陈老师看出她的想法,提醒道:“出院可以,为避免伤口感染,这几天最好不要洗澡。”
叶藻:“……”
陈老师站起身,“你先在这儿等等,我去办出院手续。”
她离开后,叶藻正要从床上下来,屋门被敲响了。
“进来,”叶藻以为是陈老师,“这么快就办好了吗?”
屋门从外面被推开,穿着灰调衬衣的男人站在门口,垂眸望向她。
叶藻怔了怔,“你不是回去了吗?”
“没走呢,”陈老师跟着走进来,笑着道:“我刚才出去,看到江先生的车还在外面,就麻烦他接我们回去。”
说着她过来扶叶藻,“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能把你背上楼。”
叶藻看向江羡鱼,后者走到她身边,蹲下身道:“走吧。”
都被背过一次了,叶藻也没有扭捏,倾身趴在他背上。
陈老师提着保温桶和叶藻的药,看江羡鱼轻松就站起来,心道这大老板的腰还不错,下午背着下山,现在又背着出院,体力好,当人体模特肯定没问题。
回到民宿,江羡鱼又把叶藻背到二楼,放到床边才站起身。
“谢谢。”叶藻轻声道:“辛苦了。”
江羡鱼脚步微顿,“不客气。”
他并没有留下来跟叶藻说话,只是说:“我先回去了。”
叶藻微微点头,“好。”
屋门被缓缓关上,叶藻看了眼自己的小腿,单脚朝浴室跳去,虽然不能洗澡,但也要做简单的清理。
期间陈老师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被叶藻拒绝,“这么晚了,你快休息吧。”
“行,”陈老师道:“有啥事你给我打电话。”
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叶藻换好衣服躺在被窝里,回想今天的遭遇,总觉得像梦一样。
不管是山间的大雨还是江羡鱼,对她来说都太过突然。
她以为自己跟江羡鱼已经变得非常陌生,即便在小镇遇到,也不过点头之交,并不会出现其他发展。
但今天的遭遇让她意识到,江羡鱼或许还喜欢她,只是变得沉默甚至内敛。
他会背她下山,却不会再说出那些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话。
他会在外面等她出院,却不会刻意留下来跟她相处。
他变了,又好像没变。
叶藻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这对她来说是道附加题吗?
答对了加分,答错也不觉得可惜。
如果是好几年前,她肯定会否定的回答。觉得自己的生活不需要接纳其他人。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她把所有事情都分的很清楚,什么人能够交往,什么人不符合她的预期,只愿意选择她认为“好”的关系。
但现在,她不会再片面的看待一个人,觉得他身上有缺点就否认所有的优点。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同样,她也不会因此陷入茫然,为突发事件而彻底颠覆自己的想法。
她只是能够清晰的看到江羡鱼。
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
他说话的声音,垂眸的眼神,蹲下身的背影……
或许以后她还能看到更多,但谁也无法保证。
就这样吧,叶藻心道,让一切顺其自然。如果时间能证明,那就让它证明。
翌日,陈老师来找叶藻,说今天给学生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出去玩。问叶藻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她找车一起出去。
虽然她腿受伤了,也不能把她独自丢在民宿,可以去近点的地方画画。
叶藻想到这几天跟他们东跑西跑,累的半死不活的场景,“我今天哪也不去,就在屋里睡觉。”
陈老师:“听说附近有个采摘园,你也不想去?”
叶藻摇头,“我自己就种了很多蔬菜水果。”
“好吧,”陈老师怕她在屋里待的无聊,“我去给你借个拐杖,你要是想下楼,也能自己行动。”
叶藻狐疑地看向她,“你确定能借到?”
“我找店老板,”陈老师快步下楼,“他认识的人多,肯定能借到。”
没多久,她就拿了个看起来很新的拐杖过来,叶藻见状,莫名有种自己身残志坚的感觉。
她面露迟疑道:“只是点小伤,又不是真的不能走路。”
陈老师幽幽道:“伤口再深一点,你都要缝针了。”
“现在可不是在乎面子的时候,”她把拐杖塞到叶藻手里,“这还是江先生的司机拿给我的,不就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嘛。”
叶藻:“……”
陈老师离开后,叶藻把拐杖放到一边,继续躺在床上补觉。
临近中午,民宿老板打电话过来,询问她午餐要吃什么,可以给她送到房间里。
叶藻以为是陈老师跟他们说了自己受伤的事,点了份清淡的汤粉。
挂断电话没多久,屋门就被敲响了。
叶藻跳着过去开门,以为会看到老板娘,结果看到了江羡鱼。
他手里端着个托盘,不仅有冒着热气的汤粉,还配了小碗菜。
叶藻眨了下眼睛,“怎么是你给我送餐?”
“中午吃饭的人比较多,他们忙不过来。”江羡鱼帮她把食物放在办公桌上,回过头道:“先吃饭吧,我一会儿过来收碗。”
叶藻沉默几秒,“你今天不忙吗?”
江羡鱼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叶藻会主动问他的行程。
“下午不忙,”他缓缓道:“如果你想下楼,我可以背你过去。”
叶藻指了下放在门口的物件,“你不是给我准备拐杖了吗?”
江羡鱼再次陷入沉默,“我以为上午我不在时,你会出门。”
“我今天不想出去。”叶藻看了眼离自己有点远的桌子,想跳过去,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羡鱼察觉到她的窘迫,抬手把桌子挪过来,“先吃饭吧,你最近不能吃太重口的东西。”
“我知道,”叶藻坐在椅子上,对他道:“你别管我,先回去吃午饭吧。”
“好。”江羡鱼收回视线,从屋里退了出去。
叶藻尝了口汤粉,发现非常符合自己的口味,不由对店老板竖起大拇指。
大概半个小时后,江羡鱼过来收碗,问她想吃什么水果,有樱桃草莓西瓜等。
叶藻摸了摸自己微鼓的胃部,“暂时吃不了了。”
江羡鱼颔首,“我在楼下处理工作,想要什么,可以叫我或者给我发消息……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想到他们已经快三年没联系过,叶藻心情有点复杂,“好。”
吃过饭,叶藻什么也不想干,躺在床上追了会儿动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结果外面响起阵阵蝉鸣,刺耳的声音让她下意识捂住耳朵。
心道这些蝉可太热闹了。
又想起蝉在地下蛰伏多年,只能度过一个像此刻的夏天,又觉得热闹理所当然。
她顿时没了睡意,拿着拐杖来到走廊,看见江羡鱼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对着电脑处理工作。
神情严肃认真,跟节目里又有不同。很难把他和曾经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人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叶藻搞不明白,她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心道如果是她,在院子里肯定静不下心。
这些吱喳虫太吵嚷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她的瞬间,他有些怔忡,似乎没想到她的目光会停在自己身上。
“是需要什么吗?”他站起身,仰头望向她,眼睛狭长漂亮,仿若藏匿着让人迷失的危险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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