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靠同行衬托,索党并未显得一蹶不振,索额图仍是前朝第一人,手握权柄。
江南一场寻常的水灾,皇上居然指派了雍郡王和索额图前去赈灾,怎么看都是杀鸡用了牛刀。
“什么杀鸡用牛刀,皇上这样安排,分明是想将太子的旧班底平稳过渡给雍郡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佛伦下了早朝便急匆匆地去找明珠,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见明珠笑而不语,佛伦急得水都顾不上喝:“都什么时候了,明相怎么还笑得出来?若是被索相抢了先,往后可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皇上虽然不老,可也不年轻了,总要未雨绸缪的好。
明珠闻言掀起眼皮看佛伦,意味深长道:“早未必是好。”
毓庆宫沉寂下来,太子却还是太子,连詹事府都没撤,这时候发生的任何事都很难说。
他们这些朝臣,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敢说能读懂圣心。
情况未明,一动不如一静。
皇上让炙手可热的雍郡王和索额图一起去江南赈灾,有可能是为了太子旧班底的平稳过渡,也有可能只是一种试探。
要知道,现在的索党可不是太子刚上朝站班那会儿的索党了。不然皇上也不会亲自为太子结党之后,又扶植他,加以制衡。
皇上如此疼爱太子,都开始忌惮羽翼丰满的索党,又怎会将这样一个索党轻易推给雍郡王。
而雍郡王也是个聪明人,之前索额图用尽手段,都没与他搭上线,这一回能否成功,还是未知。
眼下皇上和雍郡王的态度都不明朗,天知道结果会怎样。明珠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不像索额图那样疏风顺水,所以他的态度更谨慎。
往后的日子还长,他宁可不占这个先机,也不想掉进陷阱。
此时索额图的心态要比明珠乐观得多。
雍郡王不是狼子野心的大阿哥,也不是阴恻恻算计人的三阿哥,他一向与太子交好。太子还未被废,却也名存实亡,这时候平稳过渡旧班底,得到索党的支持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显然这个时机已经被皇上看到,并且做出了安排。
“此前雍郡王对我视而不见,就是在等皇上开口。”
索额图自以为洞悉一切,与心腹说话时颇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思:“现在皇上这样安排,若雍郡王是个聪明人,不用我说什么,他自然会主动贴上来。”
与太子相比,雍郡王非嫡非长,又因少与朝臣应酬,也无贤名,只是办差妥帖,有些亮眼的政绩罢了。
索额图当然不会像辅佐太子那样辅佐雍郡王,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雍郡王变成一个傀儡和敛财的工具人。
毕竟高产粮食让他垂涎已久。
“你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姜舒月靠墙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抱着硕大的肚子问。
她长开之后身量也不算高挑,身上的肉更是没有多长出几两,此时腰身纤细,四肢修长,从背后根本看不出快要生了。
在四爷看来,很像蜻蜓身上装了个蝈蝈的肚子,每动一下都让人揪心,生怕肚子没装好忽然就掉下来了。
见她问完似乎要换个姿势,四爷赶紧上炕,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住她纤细的腰肢,帮忙换了一个姿势坐好。
又将背后的软枕调整了一下,这才回答:“放心,在你预产期之前,我肯定回来。”
其实皇上把他叫到跟前,说起这事的时候,四爷压根儿不想去。
他没提姜舒月,只拿公务说事,却被皇上一眼看穿:“朕问过太医院,你媳妇还有两个多月才生。去江南赈灾不过调停一下,在南边露个脸,哪里用得着两个月。”
皇上站起身看向窗外迷蒙的雨雾:“当年元后生太子的时候,三藩正乱,朕在南苑大阅。等朕知道元后发动,赶回宫……罢了,说这个做什么,不吉利。”
嘴上这样说,心中对太子的怜惜又多了几分:“朕可能是一个好皇帝,却不是好丈夫,更不是好父亲。”
回忆往事,皇上眼角微红,徐徐看过来:“可朕知道,你是,朕也希望你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四爷知道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应下。
从清明下雨开始,四爷主动减少外出,每天到点下衙,跑得比手底下的人还快,所有休沐的日子几乎都用来陪伴姜舒月。
偶尔姜舒月不舒服,他还会告假。
这在从前,放在四爷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姜舒月很知足了,并不想他因为自己耽误正事:“我好着呢,你放心吧。能赶回来最好,若不能我也会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的。”
几日后,四爷启程,姜舒月安心在宫里养胎。
端午节的时候,不见人回来,也没有书信传回。
六月六洗晒节,仍旧杳无音信,人好像消失了一样。
明明才到南边那会儿,四爷还给她写过两封家书报平安,她也给他回了信,约定每半个月通信一次。
四爷答应过她的事,从来不会忘记,就算再忙,也不会。
姜舒月一边吩咐人开箱,把裘皮的大衣裳拿出去晒,一边叫人服侍她更衣梳妆,她要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她喊了左小丫的名字,进来伺候的却是佟嬷嬷。
“嬷嬷年纪大了,歇着吧,让小丫伺候我便好。”
姜舒月托着肚子要起来,却被佟嬷嬷轻轻按了回去,听她含笑说:“永和宫在东边,天太热了,王妃还是不要去了。”
佟嬷嬷被四爷请进宫是来给她调理身体的,等她遇喜之后又负责安胎。佟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还曾经贴身伺候过孝懿皇后,是个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的人。
从来不会管她屋子里的事,更不会替她拿主意。
今日佟嬷嬷一反常态,虽然她脸上仍是笑吟吟的,却让姜舒月心底无端涌起不安。
“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我算来已有一个多月没去给额娘请安了。”她坚持。
佟嬷嬷一脸为难:“德妃娘娘是王爷的亲额娘,疼王妃还来不及,又怎会计较这些。王妃月份大了,生产就在这一两日,还是留在五所,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姜舒月看了佟嬷嬷一眼,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嬷嬷回去歇着吧,让左小丫过来伺候。”
佟嬷嬷呵呵地笑:“老奴是王爷接进宫来给王妃安胎的,左宫女年纪轻,没经验,还是让老奴留下伺候王妃吧。”
姜舒月心中存疑,倒也没跟佟嬷嬷翻脸。若她生产的时候四爷赶不回来,五所上下还得佟嬷嬷来调派。
“那行,我这几日总在屋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佟嬷嬷侄儿一家的性命都在四爷手上捏着,忠心不用怀疑,但姜舒月总感觉她有事瞒着自己。
王妃怀的是头胎,肚子比平常孕妇大一些,快生的时候总窝在屋里也不好。佟嬷嬷沉吟片刻,答应了。
“王妃快生了,就在乾西所转转便好,走远了不安全。”她说。
姜舒月飞快瞥过放在墙角的自鸣钟,说好,便由佟嬷嬷服侍更衣,扶着她的手走出五所。
经过四所,院门紧闭,想来五阿哥还没下衙。
“王妃,别走远了。”佟嬷嬷小心翼翼提醒。
姜舒月假装兴致很高:“我想去二所看看菜园,这个时节番茄应该熟了,很好吃。”
水果番茄成熟之后又软又甜,佟嬷嬷也爱吃。况且二所住着宋氏,她只顾种菜,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谁知走到三所的时候,隐隐听见里头有人在哭,姜舒月心往下沉。
好像是十阿哥。
她想过去瞧瞧,却被佟嬷嬷扶住了:“王妃,十阿哥大了,王爷不在您最好避嫌。”
姜舒月无法,只得继续朝前走。走到二所门前时,忽然从头所跑出来一个宫女。
那宫女没看见她,径直朝东走去,嘴里嘟嘟囔囔:“王爷都死了,谁愿意在这儿等谁等吧,我可走了。”
王爷……死了?哪个王爷死了?
姜舒月转头去看佟嬷嬷,却看见了一张比纸还白的脸:“嬷嬷,哪个王爷死了?”
佟嬷嬷似乎想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姜舒月后退一步,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前头那个宫女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没人动,所有人都垂下了头,三所那边又有哭声随风飘来。
抬头看天,四四方方,才晴了一会儿又被乌云遮住太阳。
风雨又要来了。
第108章 生子
姜舒月兀自站了一会儿,抚过高高隆起的肚腹,拔高声音问佟嬷嬷:“哪个王爷死了?”
佟嬷嬷老泪纵横,缓缓跪下:“王妃节哀。”
脑中嗡地一声,紧接着有无数声音涌入,眼前全是四爷的影子,可影像与声音仿佛被什么割裂开了。
身体摇晃了两下,姜舒月才稳住:“回去说。”
回到内室,不必姜舒月问,佟嬷嬷便将皇上的口谕说了。大意是雍郡王在江南赈灾,亲自到江边视察,监督修筑堤坝,不幸被洪水卷走,生死不明。为保住雍郡王的骨血,五所上下务必保密,不许王妃知道,违者杖毙,移三族。
“王妃,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奴不敢欺瞒。”佟嬷嬷跪下,以头抢地,“可皇上早有口谕,老奴不敢说呀!”
姜舒月听明白了,再开口声音干涩:“尸体、尸体找到了吗?”
佟嬷嬷摇头:“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姜舒月虚弱地追问。
王妃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坚强,佟嬷嬷也就不卖关子了:“可是王爷失踪已经快满一个月了,也没找到人。皇上已然……已然追封王爷为亲王,限期一月再找不到,将以衣冠冢下葬。”
姜舒月明白了,在古代搜救手段极其有限的条件下,人被洪水卷走,很难找到尸体。
“皇上非常重视王妃这一胎,还请王妃保重!”
佟嬷嬷说完,姜舒月让她起来,又问:“尸体还没找到,王爷尚有一线生机,对不对?”
佟嬷嬷低下头,没说话。
姜舒月抚着肚子,她以为自己骤闻噩耗,多半会生产。
然而并没有,这一胎做得非常稳,稳到过了预产期都没有发动的迹象。
“贵子迟来,老奴听说皇上落生的时候就晚,把先帝急得差点砍了太医的脑袋。”佟嬷嬷安慰姜舒月。
姜舒月是穿越者,当然知道皇上落生时,先帝心里眼里只有董鄂皇贵妃一个,对其他妃嫔,包括皇上亲妈,都是淡淡的。
但佟嬷嬷是好心,姜舒月并没拆穿。
肚子太大,她此时都没办法躺下休息了,只坐着对佟嬷嬷道:“也许孩子在等阿玛,王爷说在我生产之前一定能赶回来。”
佟嬷嬷眼圈一红,却不敢流泪,生怕惹王妃伤心。
几场大雨过后,御花园里的花草疯长,内务府几乎每天都派人去修剪。
与之相应地,京城及周边所有田庄,粮食作物的长势和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一样,哪怕被泡在水里,都没耽误拔节抽穗,野蛮生长。
左小丫出去一趟,抱回来两朵脸盆大小的荷花,和一封家信。
说是家信,其实是左宝树写给姜舒月的工作汇报。
这也是目前,姜舒月唯一的精神慰藉。
“四嫂,今天还没动静吗?”十四早不是她身后的小尾巴了,他长开了一些,而且越长越像四爷。
他利索地爬上炕,想要伸手摸一摸姜舒月的肚子,却被十三喝住了:“十四弟,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注意点。”
自从四爷出事,十三仿佛一夜长大,很有兄长的模样了。
一个长得像四爷,一个性格像,姜舒月每回见到他们,都想哭。
可又忍不住想要看见他们,在他们身上寻找四爷的影子,仿佛四爷没走,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十四被十三吼了,也不生气,仍旧伸出手,摸了摸。
他偏过头,抹了一把眼角沁出的泪,坐直身体,表情严肃地对姜舒月说:“四嫂,等我长大了,我娶你,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做阿玛。”
对上与四爷相似的凤眼,姜舒月泪目。
十三一听就急了:“十四,你胡说什么!四哥若是知道了,指定收拾你!”
十四泪如雨下,坐在姜舒月身边,吼回去:“四嫂都要生了,四哥在哪儿呢?有本事,你让他回来呀!”
话音未落,院中一静,门帘被人大力撩开,四爷风尘仆仆走进来,一把拎起十四,扔下炕去:“我回来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再敢抢我媳妇,看我打你!”
十四愣住,姜舒月也愣住了,随即感觉小腹一阵抽痛,紧接着腿中间有热流涌出。
“爷,我……我要生了!”
四爷回宫,直奔五所,等梁九功派去的人赶到时,四爷已经在产房了。
康熙听说,摆摆手:“罢了,他们夫妻情深,险些阴阳两隔。王妃生产,就让老四陪着吧。”
坐到御案后,又补充:“雍郡王死里逃生,带伤奔波,这几日不用上朝,让他好生歇着。”
梁九功觑着皇上的脸色问:“那之前的追封……”
以为雍郡王没了,皇上追封他为亲王,现在人回来了,亲王还是亲王吗?
梁九功作为御前首席大太监,自然唯皇上马首是瞻,可太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日难免维护。
哪怕皇上以为他收了太子或者索额图的好处,梁九功的心也总是偏的。
但太子委实不成器,让皇上寒心,梁九功也就不看好他了。
雍郡王的政绩摆在那里,皇上很是满意,梁九功自然高看一眼,关键时刻能说上话。
想起那个追封,康熙沉吟,摆手让梁九功退下,叫来暗卫问话。
“雍郡王那日遇险,顺水漂流了好几里,被下游渔民所救。”暗卫头子一边禀报,一边暗中感叹雍郡王实在命大。
换个人遇上这种事,多半就没了。
有类似感觉的不止暗卫,还有康熙本人。
似乎冥冥之中,都是天意。
“雍郡王出事,奴才自知有罪,带人昼夜寻找,寻了一个多月才将人找回。”暗卫说着跪下请罪。
皇上让暗卫跟着雍郡王,不仅是监视,还有保护的意思。可洪水来袭时,堤坝忽然决口,等暗卫反应过来,雍郡王早没了踪影。
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找人,官府都放弃了,暗卫也没放弃。
因为放弃就是个死。
康熙心里有气,没让暗卫起来,转而问:“赈灾期间,雍郡王与索额图关系如何?”
这是暗卫前期关注的重点,暗卫头子跪着禀报:“赈灾配合默契,雍郡王唱红脸,索相唱白脸,但私下几乎没有交集。”
康熙挑眉:“索额图没去找雍郡王?”
暗卫头子正色:“找了,但雍郡王寻了借口没见。”
康熙靠向椅背,摆手让暗卫头子退下。
大约是蓄势待发太久,也可能是有了阿玛的陪伴,姜舒月腹中一直很沉得住气的孩子,并不闹人,只半天便平安降生。
而且还是买一赠一的双生子。
之所以说是买一赠一,主要因为两个孩子长得并不像,个头也有大有小。
哥哥生下来五斤多,是个正常且强壮的孩子,哭声洪亮。
弟弟堪堪三斤,放在哥哥身边好像一个赠品,除了不爱哭,倒也健康。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弄璋之喜!”佟嬷嬷抱着哥哥,另一个稳婆抱着弟弟,都用大红襁褓包裹好,由佟嬷嬷牵头给四爷道喜。
四爷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吩咐重赏,转头望着躺在架子床上虚弱的妻子,对佟嬷嬷说:“把孩子抱给乳母,别吵王妃睡觉。”
“……”
虽然只生了半天,过程十分顺利,但姜舒月的精神头明显不如冯巧儿生产时好。
她卸货之后,看过两个孩子,得到佟嬷嬷都很健康的评价便拉着四爷的手睡了过去。
人回来了,她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却意外地没有做梦,醒来时身边是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肌肉摸上去紧实,却明显消瘦得厉害。
喉结突出很多,腰身也比从前瘦了,能摸到清晰的肋骨。
四爷从前就是颀长身材,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一挂,如今瘦成这样,衣袍恐怕都要撑不起来了。
感受到脖颈处的湿意,四爷知道怀里的人醒了,还哭了。
没有打扰,让她抱着自己静静地流了一回眼泪,才轻声问:“饿不饿?”
姜舒月点头,却不愿放开他,生怕是个梦,一旦放开梦就醒了。
“我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快饿死了。”四爷拥着她,又愧疚又心疼,却也舍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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