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盏实在说不出什么了,她便在天界四下晃悠了起来。
小说里的云杪可是自幼被天界仙神宠着长大的,在这天界之中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在系统废物了那么久,终于是有用了一次,贴心且靠谱地为她显示了路上遇见的每一位主动向她打了招呼的仙神的名字与称呼。
这要是放到以往,走在路上被人叫住,她肯定除了想逃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她心里有不少疑惑,要是不能弄明白,她是没办法安心回到人间的。
正因如此,她逼自己成为了一个社牛。
但凡是路上遇见的,看上去年纪大一点的“熟人”,她都要抓着问上几句有关天魔复生的事。
之所以只问天魔,那都是因为这些上了年纪的神仙一个个敏感得很,只要她一提“谢无舟”这三个字,他们便表现得又诧异又警惕。
所以到最后,她就只敢问天魔了。
说到底,云杪和天魔还是有点渊源在里头,她好奇了随便问一问,听上去也不算太奇怪。那些仙神就算不想答,也最多只是叹叹气、摇摇头,不会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问到最后,还是个坐在树下的胡子比头发还长的老神仙,摇头晃脑对她说道:“小云杪,有些事啊,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就算知道,那也不能说啊……你要实在好奇,就去那地方的高层看看吧,或许还能找到答案……”
老神仙说着,指了指远方一座纯白的楼阁:“但是小心点,别被发现咯。”
那又是个什么地方?
【琅嬛阁乃天界藏书之地,楼体共有九层,七层往上是为禁地,未经阁主允准,任何人不得踏足。】
“那是我配去的地方吗?”
“这三界之中,还有我们小云杪溜不进去的地方?”老神仙说着,笑了笑,抬眼望向了远方的云雾。
也是哦,旁人察觉不到她的灵息,或许她可以想办法避过楼中守卫。
鹿临溪这般想着,于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朝着那琅嬛阁赶了过去。
十分悲伤,她并不是一个成熟的贼。
当年在鹅圈偷蛋,她大多充当一个放哨的角色。
后来偷谢无舟的玉佩,也是靠着人家放海,她才能成功得手。
此时此刻,面对着琅嬛阁外巡视的天兵,她紧张得还没入阁,就已经生出了浓浓的退意。
可为了弄明白心中的疑惑,她还是将自己化作了一片轻飘的花瓣,看似随风飘摇,实则目的明确——悄无声息地飘上了最高的那一层。
缓缓飘进窗户的那一瞬,鹿临溪忽觉两眼一黑。
这地方有太多太多书卷了,上面的字她马虎能够认得,但因为不是简体,看起来速度可慢了。
这是要累死人的节奏啊。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这所谓的禁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团灵光四处巡视,鹿临溪生怕自己在不留神间暴露了,每分每秒都紧张得不行,一看到灵光靠近,就赶忙化作花瓣,把自己藏入书卷之中。
这些书卷年岁已久,哪怕有仙术维护,仍有不少古旧得破损不堪。
她忘了自己在这楼阁禁地中待了多长时日。
这是她活了两辈子,最爱看书的一次,外头的日升月落都好像与她毫无关联。
她一卷一卷地快速翻看着其中内容,困了就藏进书卷里浅浅睡上一会儿,醒来了接着翻找。
接连数日,水没喝一次,饭没吃一口,却意外地一点感觉都没有。
等她反应过来这一点时,止不住低眉苦笑了一声。
到底是仙人本就辟谷,还是心底那份歉疚让她茶不思饭不想,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鹿临溪也不知自己在这琅嬛阁中寻了多久。
就在她找得快要放弃之时,她隐隐察觉到了一丝熟悉却又十分微弱的灵力。
她循着那一丝灵力,找到了面前这一壁书卷中被压于最下方的那一卷。
鹿临溪几乎是轻颤着双手将其翻开的。
她看见了一缕红色的灵光,就在书卷被打开的那一瞬,如烟遇风般,轻飘飘地消散在了她的眼前。
它确实太微弱了,若不是靠近到这个程度,若不是她对那种灵力十分熟悉,或许根本无法感应得到。
谢无舟来过这里,看过这古旧的书卷,并在此处留下了记号。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长气,缓缓静下心来,抱起书卷,于心中默读起来。
七千年前,天魔因怨降世,掌数万魔兵祸乱三界。
承渊、瑶华、元沧三大古神为护苍生,率天兵天将围困天魔及其麾下魔兵于不愚山中。
此战过后,神魔皆陨,不愚山曝骨无数,一时沦为怨气聚集之地。
天魔残魂飘荡于怨气之间,天火灼烧三百年而不散,甚至有了借怨气重生的迹象。
三大古神已殒,天界众仙神一时惊慌无措。
就在此时,有人提出了一个办法。
若有能够囚困天魔残魂的容器,或可令三界安生千百年之久。
若是能让这容器惧怕某一种力量,那么待到天魔彻底将其占据,并与之完全相融之时,以此容器畏惧之力将其摧毁,或可彻底灭除天魔——纵使不能,也可令天魔再次沉寂。
天魔残魂太过强大,寻常容器根本无法将其束缚。
天地之间,唯有一种极其罕见的血脉,能够囚困这如此强大的残魂。
这种血脉名为神魔一体,三界之中仅剩两个懵懂无知的幼子拥有。
一为天帝之子,祈泽。
二为承渊之子,景澄。
或许这不是一个轻易的抉择,但应该也不会太过艰难。
这世间就是如此,世间万物生来便有高低贵贱。
哪怕古神之子,也不会有任何例外。
天界在做下抉择之后,便将那孩子捉了起来。
为了确保能在天魔复生之时顺利将其扼杀,忙于百日之内以那尸气与怨气汇集而成的血海之水,炼制出了一种名为极灵血的血毒,并将其种入了那个孩子的灵根之中。
如此一来,无论那孩子日后有着多高的修为,只要碰到血海之水便会瞬间溶解。
肉身失了灵力的保护,必然会被本就能够侵蚀所有的血海之水轻易损毁。
待到天魔借此肉身重生之时,自有一场足以吞没一切的海啸,于顷刻之间淹没整座孤岛。
这就是天界当年的计划。
鹿临溪不禁轻抚过那个陌生的名字。
原来,这就是谢无舟早已失去了的那个名字……
或许他的父母,也曾愿这独一的爱子,能做那景星凤凰,一生澄如明镜。
奈何事与愿违,他这一生被人早早践入泥泞,等到爬出深渊之时,早已承不起任何美好的寄愿。
难怪谢无舟非要盯着沈遗墨一人不放。
除了沈遗墨,他又还能盯着谁呢?
他本也是神族,本也该身份尊贵,本也可以受人敬仰的活。
可他的命运偏偏在进入尸山的那一刻就被定下了。
他会被天魔夺走身体,会死在血海之中,或沦为灭世魔头。
他说他没想灭世。
他说他谁也不恨。
他只是想把旁人强加于他身上的命运,还给本也可以承受这种命运的另一个人。
鹿临溪缓缓合上书卷,若有所思地呆坐了许久。
那一刻,她的思绪很乱,乱到脑子里的问题有一大堆,却是一个都想不明白。
她在想,那个曾经答应谢无舟会接他回家的娘亲去了哪里。
她还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谢无舟。
她甚至在想,这么多天没吃饭,放到从前大概是要死掉了,做神仙还真是了不起……
天色渐晚,她站起身来,就像来时那般,化作花瓣,随风悄然远去。
回到瑶华殿的那一刻,玉盏双手捧着灵灯,神色焦急地迎上前来,问她是不是私自下凡了,怎么一连五日毫无消息。
鹿临溪摇了摇头,拉着她回到屋中坐下,小声地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古神承渊?”
“那可是和瑶华神女联手杀死天魔的大英雄啊,天界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玉盏说着,眼底不由露出一丝困惑,“仙子,你这是怎么了?最近老问玉盏这些奇怪的问题啊?”
“你知不知道,这位古神的妻子后来怎样了?”
“唔……”玉盏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道,“听说是犯了什么罪,死在雷刑之下了。好久以前的事了,玉盏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好久是多久?”
“特别久了!那时候还没有玉盏呢,仙子估计也还没成年吧?”
“……”
“仙子?”
“你去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鹿临溪小声说着,有些闷闷地躺到了床上。
玉盏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仙子,你可千万不能私自下凡哦,这罪可不小,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不值得的……”
鹿临溪敷衍地点了点,脑子里已经盘算起了几时回去人间。
回去人间的话,她是该去玉山吗?
也不知那地方现在是什么情况,浮云和沈遗墨如今怎样了。
她这个样子回去,浮云会不会认不出她,她又该怎么向浮云解释这一切呢?
还有,还有那个……
鹿临溪想到此处,满脸谨慎地将好感度调了出来,呆滞三秒后又满脸黑线地叉掉了那个界面。
谢无舟,你特喵就一直问号下去吧,我是不会在乎的!
我要是在乎你如今怎么看我,我就……
我就……
浅浅在乎一下,不会更多了!
她这般想着,把脸埋进了枕头,委屈到闷声闷气地哼哼了两下。
恍惚间,她似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分明那么熟悉,偏又恍若隔世。
幻听了,一定是产生幻听了。
她这几日饭也没吃,觉也没怎么好好睡,精神都已经恍惚到这个程度了,再不休息怕是要灵魂出窍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觉得趴着睡胸闷,干脆朝墙面侧了个身,眉头紧锁地闭上了双眼。
短暂静默后,似是有些睡不着,有些焦躁地抓过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三两下揉圆了,紧紧抱进了怀里。
末了,似乎觉得房间太亮,干脆挥手灭了屋内照明的灵光。
数秒过后,似有人轻叹了一声。
鹿临溪猛地睁开了眼——她不能连续幻听两次吧?
就在她诧异之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看来你心事不少。”
那语气淡淡的,一如记忆中那般,无悲无喜。
鹿临溪几乎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夜色已深,天边星月浅照着薄薄的夜雾。
那人不知是何时到来的,也不知何时就坐在了桌边。
雾光透过半敞的窗,似是有意模糊着他的轮廓,就像她眼底不知何时泛起的泪,非要阻着她将这一切看个真切。
而他倒是悠闲,那修长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桌上摆放的花叶。
打从醒来的那一刻起,鹿临溪便在心底想过无数次,等再见到谢无舟时,第一句话应该说点什么。
是该问他有没有因为那场梦受伤?
还是该问他如今认不认梦里那些承诺?
或者,她该直接道歉,为那无意间的欺骗向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谅。
又或者,她该质问他,为什么会把她忘了,什么时候忘记的,是否后悔将她再次想起?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提前想那么多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不管她怎么努力平复心虚,好像都没有勇气说出那些心里压着的话。
所以她思来想去,也就只说出了一句:“你别把花玩儿死了!”
“我看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死了再种就是。”谢无舟说着,“这对云杪仙子而言,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吗?”
他语气淡得让人不知该要如何理解。
鹿临溪忽觉一颗心向下一沉,低低垂下了眼。
“你非要这么叫我吗?”她小声说着,委屈到有些鼻酸,“就算我会骗人,你的法术也会骗你吗?我到底叫什么,你需要像先前那样,再问上一次吗?”
谢无舟到底还是把她当成一个骗子了。
虽然她确实是个骗子,从一开始靠近他就是别有所图,可有些事她真的没有骗他……
屋内无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清晰感受到那一刻的沉默,沉沉压着她本就不安的那颗心。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舟不由轻叹了一声,再次开口时,话语中已多了几分无奈。
“鹿临溪,你还真是让我看不透。”
“看不透就别看了,反正你也看不上!”
鹿临溪说着,一头倒回床上,在枕头上偷偷抹了一把泪。
她见谢无舟缓缓起身,向这边靠了过来,一时连忙吼了一声:“站住!”
谢无舟脚步似是顿了一下,下一秒真就停在了原处。
“这是我的房间,我没允许你进来,更没允许你靠近!”鹿临溪嘴上半点不饶人地说道,“魔尊大人,请自重。”
“这是要赶我走?”
有那么一瞬,鹿临溪仿佛在那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补充道:“我……只是让你,站那别动……”
谢无舟闻言,笑了笑:“好。”
而后,屋内便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鹿临溪背过身去,悄悄擦干了那不争气的眼泪,坐起身来,深吸一口长气,点亮了屋内的灵光。
借着灵光看清那人眉目的那一刻,她的双眼不自觉又一次酸涩起来。
谢无舟就站在她的眼前,离她不足两米远。
分明只是几日未见,却不知为何,好似阔别已久——久得好像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或许不是好像,是确实如此。
他用术法藏起了那双幽蓝的眸子,换回了淡淡的琥珀色,穿着打扮得如往日那般一丝不苟,精致得无可挑剔,也不知漂亮成这样是想对谁开屏。
她不禁想,眼前的这个谢无舟腹黑得很,到底和梦中那个好骗的傻子是不一样的。
她确实很想他了,可她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依赖,生怕换来一个被嘲笑、被讥讽、被推开的结果。
她望着他痴痴看了许久,空空的脑子里才想出一句话来。
鹿临溪:“天界的守卫就这么松散吗?”
谢无舟:“谁说不是呢。”
鹿临溪:“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无舟:“刚才。”
鹿临溪:“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无舟:“很难找吗?”
他低声问着,望向鹿临溪的目光似是想要将她看穿一般:“这世上除了拥有仙灵药体的云杪仙子,还有谁能做到那一切?”
鹿临溪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说梦里那一切……你,你都记得……”
“你不也记得?”
“……我倒想忘了。”鹿临溪心虚地垂下脑袋。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梦里说过多少丢人的话,做过多少丢人的事了。
她以为自己拿到了不少谢无舟的把柄,可如今出来了再转念一想,才发现那些把柄好像都是双刃剑,能用去笑话谢无舟,也能用来笑话她自己。
考虑到在脸皮厚度上,她与谢无舟有着望尘莫及的差距,这一波似乎真是她输了。
鹿临溪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头便压得越低。
“为什么想要忘了?”谢无舟不禁皱眉,“先前说过的那些话,你都想反悔了?”
“……”
“不是你要我来找你的?”
“……”
“不是你让我,让我出来以后……也要继续喜欢你的?”
“……”
鹿临溪诧异地抬头凝视着谢无舟的双眸。
她好像在琅嬛阁里翻书翻傻了,一时有点听不明白他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从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期盼的答案,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先一步模糊不清了。
他始终站在那个她喝令他停下的地方,没有上前半步,好似梦中那个听话的小孔雀,可嘴上的质问却是一句接着一句,咄咄逼人得她不敢吭声。
谢无舟:“你在怪我。”
这又从何说起?他的语气怎么那么笃定啊?
她一肚子道歉的话不知怎么开口,怎么可能怪他……
她几乎瞬间问出一句:“我怪你什么?”
谢无舟:“承诺你的话,我不小心忘了。”
鹿临溪:“……”
谢无舟:“我不该欺负你,不该猜忌你,不该推开你,不该骗你,更不该算计你。”
鹿临溪:“……”
她忽然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谢无舟说这些话时分明十分冷静,这是他说话时惯有的语气没错,可这一连串的“不该”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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