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梦枝听了,只是低眉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爱上一个不自由的人,注定是要为他放下一些自由的。
她说着,浅浅一笑,却又笑得好似一声轻叹。
“还是说说你吧,你不是随遗墨来的吗?”虞梦枝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药碗,轻声把话说了下去,“遗墨这孩子,是祝余从恶妖手中救下的遗孤。他的那些师叔师伯见他天资极佳,生怕他贪玩误了修行,打小便不许他与门中的同辈弟子接触太多——这十几年来,把他教得老气横秋的,没点儿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你是看上他什么了?”虞梦枝说着,望向浮云的眼底多了一丝打趣,“就因为他生得好看?”
“我……我也不知道……”
“这不重要,我看得出来,你确实喜欢那小子。”虞梦枝笑道,“我本以为这小子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想不到他会将你带来玉山,想来心中是有你的。”
“真的吗?”浮云双手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大鹅。
“哎哟,真的真的,你别勒我!”鹿临溪仰头就是一声哔哔。
浮云愣了一下,抱鹅的手松了些许,嘴上却忍不住继续追问:“他心里,真的有我?”
虞梦枝笑着点了点头:“他自幼长在仙门,听的都是人善妖恶的话语,修的都是降妖除魔的术法,若非心中有你,又怎会冒着风险,将你带回此处?”
浮云眼底不由浮现几分欣喜。
可未等她高兴几秒,那虞梦枝便忽然放低了声音,幽幽说道:“可他到底是玄云门数百年来天资最高的弟子,玄云门的未来系在他的身上,无论他愿或不愿,早晚都是要继承掌门之位的——你愿意陪他一直留在这玉山之中吗?”
大鹅警觉!
大鹅一下抬起脑袋,朝虞梦枝望了过去。
什么意思,这蝶妖什么意思!
就算她感情不顺、心中有恨,也没必要一见面就说这种话影响男女主的感情吧!
浮云修为不高,蝶妖应该不至于对她心生忌惮。
可如果不忌惮,此刻又为何要说这种话,让浮云心生犹豫呢?
难道她是真与浮云一见如故了,所以好心想劝浮云离开,免受大阵所害?
不管出于什么心态,都不该这样拆CP呀!
鹿临溪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浮云。
只见她低垂着眼睫,似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这样的沉默似是持续了很久,却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
浮云忽然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夫人,你的问题,我暂时回答不了……”
虞梦枝:“没事,这个问题吧,就是二十多年前的我也未必答得出来。”
她说着,柔声问道:“房间里还是太闷,陪我四处走走?”
浮云点了点头,起身随着虞梦枝走出了书房。
散步之时,她们又聊了许多。
直到午时饭点,似才稍微尽兴了一些。
那一日,两只小鹅妖离开之前,不忘在玄云门掌门夫人处蹭了一顿清淡的午饭。
浮云走时,那位温柔而又美丽的夫人还让她有空常来。
在回竹舍的路上,浮云一直在夸那位夫人的好。
可她并不知晓,那位夫人为了一命之仇,到底在背地里计划了些什么。
鹿临溪没有证据,一时不知如何提醒,只好沉默着听了一路。
重回竹林之时,她忍不住说了一句:“浮云,有些事不用想得太远,谁都说不准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其实我们只要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
浮云:“你怎么忽然提这个啊?”
鹿临溪:“那不是掌门夫人和你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吗?”
浮云想了想,道:“不奇怪啊,我能理解!”
鹿临溪摇了摇头:“你别太理解啦,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我看沈遗墨也没那么死板,他不一定会永远留在玉山的!”
先不说沈遗墨是小说男主,身上剧情使命重得要命,绝不可能为了师门的期望留在玄云门安稳度日。
就单看这眼下这情况,要是她如何都拦不住谢无舟与那蝶妖串通作恶,那么再过几日这玉山都要没了,浮云完全不必担忧虞梦枝提的那个问题嘛。
浮云听了鹿临溪的话,忍不住点了点头。
“小溪你说得对,每个人是不一样的,他不一定会永远留在玉山。”浮云说着,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竹枝,“不过小溪……我其实没有很在乎自己以后会在哪里,我刚才想了想,觉得好像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要我去到哪里都是可以的!”
浮云话到此处,眼里有了一丝疑惑:“只是,如果我为他留在此处,我就要和你分开了,对不对?”
鹿临溪一时愣住。
她完全没有想过,浮云竟在顾虑这种事情……
“小溪,我好像不太能够想象,你不在身旁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浮云轻声说道,“可我也不能替你决定留在哪里啊。”
“浮云,这不一样……”鹿临溪仰头说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与你和沈遗墨之间的关系,是不好相提并论的。”
“我知道。”浮云点了点头。
她短暂沉默了几秒,而后忽然开口问道:“小溪,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心中也有一个想要跟着去到天涯海角的人?”
鹿临溪:“啊?”
跟着一个人去到天涯海角?
那也太累了吧?她才没有那精力呢!
她只想回到原本的世界,每天一下班就窝回家里,有空调、有wifi,看看小说听听歌,追追新番看看剧。
要是这任务做完,系统能给她一笔大钱,她就把钱存起来吃利息。
这样班也不用上了,彻底可以当一只快乐的咸鱼了!
大鹅这般想着,眼底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这样的笑意,在她心里是一场可能会实现的美梦。
在浮云眼里,则是一个答案。
“那个人是谢无舟吧?”浮云说着,蹲下身来,平视着地上的大鹅,认真问道,“如果我选择留在这里,你会跟着他离开,对吗?”
“啊?”鹿临溪不在状态地歪了歪脑袋。
不对不对。
这是天大的误会!
她才不要一直跟着谢无舟呢!
她和谢无舟之间只能有一串名为“好感度”的数字连接起来的虚情假意。
谢无舟有啥值得她死心塌地的吗?
臭屁又心机,嘴欠又自恋,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没有半分优点!
她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会开空调,喜欢他能打蜘蛛?
她这辈子最多就是和那家伙互为损友了——前提还得是他自愿弃恶从善。
要她喜欢上谢无舟那只孔雀,只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够,少说得等这天上再也没有太阳的那一日吧!
当然,这话她可不敢乱说,万一被谢无舟听见了,没准扣她好感呢!
鹿临溪心不在焉地于心底嫌弃着某人,回过神时浮云似已在她边上说了许多的话。
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心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翅膀,将注意力往浮云身上集中了一点。
“其实,关于掌门夫人那个问题,我心里是有答案的。”
“什么答案?”大鹅好奇问道。
“继任掌门之位,肩负玄云门的未来,这些话听上去就好不自由……”浮云说着,抱着双膝于地面坐下,望着大鹅轻声说道,“我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也可以为他留下来,但这样的未来是他想要的吗?”
她说,如果喜欢一个人,需要牺牲自己的自由,去成全对方的不自由——那这份喜欢,为他们彼此带来了什么呢?
她想,她在鹅圈都待得住,在玉山怎会待不住呢?
可她不希望自己的让步换来两个人的不自由。
如果有一天,真要让她做出选择,她会先问问沈遗墨,看看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要是这一切是他自己想要的,她愿意留在他的身旁一直陪着他。
要是这一切是旁人强加给他的,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与此同时也在心底期望,他能勇敢一点,随她一同离开。
如此一来,不管前者还是后者,两个人中总归是有一人能够自由的。
浮云话到此处,抬头望向了天空。
“小溪,你有感觉到吗?掌门夫人似乎过得不怎么开心。”她有些不太确定地轻声说道,“虽然她总是笑着,笑得十分温柔,可我就是感觉她的眼里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很浅很浅的伤感。”
“确实!”鹿临溪点了点头。
不愧是女主,平日里呆归呆,遇上这种事情,心思倒也还算敏感。
说到底,虞梦枝对温祝余的感情能有几分坚定呢?
谈什么爱与自由,无非是复仇的幌子,也就只能骗骗旁人,骗不了自己。
得到了大鹅的肯定,浮云更加确信地把话说了下去。
“我觉得,她仿佛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坚定,就像是一个想要回头,却不知为何回不了头的人。”她说着,不由得皱了眉头,“她一定是选错了,两个不自由的人在一起,应该没有谁是过得开心的,或许他们都只是在强撑着不分开罢了。”
浮云话到此处,不由轻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这样不开心,我也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鹿临溪:“这才见了一面,你就这样关心上人家了?”
浮云:“夫人说与我一见如故,哪怕只有一面,也是可以关心的呀!”
鹿临溪:“所以呢?”
浮云:“她好像很孤独的样子,我是不是该多陪陪她?”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让浮云日后少去见那蝶妖。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原文之中,浮云与那蝶妖几乎没有交集,沈遗墨也与这位师娘相见甚少。
或许也正因如此,才会一直无人发现蝶妖与反派之间的交易。
要是白日里,浮云一直陪着那蝶妖,等到了晚上,她又负责把谢无舟给盯牢。
这俩人不就没啥共谋大计的机会了吗?
“你说得对啊,掌门夫人好可怜啊,因为身份特殊,她都找不到一个能陪她聊天解闷的人!”鹿临溪上前两步,认真道,“既然你们一见如故,那你白天多去陪陪她吧!”
“嗯!”浮云点了点头,“小溪你也要一起吗?”
“我,我就算了吧,她听不懂我说话,你们聊天我也不好打岔……”鹿临溪摇了摇头,道,“我还是留在竹舍里吧……”
浮云:“我明白了!”
鹿临溪:“嗯?”
浮云:“你是不忍心每天都把谢无舟一个人留在那里,对不对?”
鹿临溪:“……”
别胡乱“明白”这种事情啊喂!
大鹅原地跺了跺脚,一脸认真地纠正道:“我这不叫不忍心,我这叫做不放心,明白吗?”
浮云眨巴了一下无辜的眼睛,耸肩笑道:“差不多嘛!”
大鹅叹了一声,不再解释什么。
浮云:“回去以后,你是不是要与他讲和啦?”
鹿临溪:“……”
浮云:“谢无舟脾气是有点古怪,但人还是挺好的,小溪你性子比他好,以后多让着他一点嘛。”
鹿临溪:“凭什么啊!”
浮云:“也对哦,凭什么是你让他呢?性子好,不代表要承受委屈啊!”
鹿临溪:“对嘛!”
浮云:“没事的小溪,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咱们慢慢来,说不让就不让,一定教他慢慢学会怎么让着你!”
鹿临溪:“嗯!”
浮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吧!我们回去!”
她说着,走在了前方。
鹿临溪拍拍翅膀跟了上去。
一人一鹅回到竹舍之时,太阳还未下山。
为了阻止谢无舟与虞梦枝接头,鹿临溪决定先一步放下昨日那份小小的仇怨。
走进院门的那一刻,她扑扇着翅膀飞向了谢无舟那间客房。
为了节省时间,她甚至没有走门,而是走得窗户。
只是当她飞进屋时,屋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谢无舟!人呢?”
大鹅喊魂似的跑遍了竹舍内外,没得到半点回应,一时有些气馁地坐在了地上。
“我俩出去了,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也是会闷的嘛。”浮云说着,走至鹿临溪的身旁,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急不急,他就是出去透透气,晚点儿也就回来了!”
谢无舟出去透气?
就他这种随便找个地方都能闲坐一整天的家伙,还需要去外头透气?
得了吧,他肯定是去找那蝶妖了!
那些用以掩盖妖气的符咒和术法能骗得了别人,却是无论如何都骗不过他的。
他肯定昨儿就察觉到玉山有妖了,就等没人盯着他的时候跑去一探究竟呢!
可恶啊,疏忽了,就该一直盯着他的!
大鹅这般想着,气呼呼地坐在院门口守了许久。
她是如何都没想到啊,这谢无舟回来的时间竟比那太阳落山才“下班”的沈遗墨还要晚上足足两个时辰!
这天都黑透了,他是干啥去了?
总不能已经把虞梦枝的阵法给研究透了吧?
大鹅带着一脸质疑,仰着脖子望着他,从院门口一路跟进了客房。
她很确定,谢无舟看到她了。
不止看到了,在她跟着他走进这间屋子时,他的嘴角还明显上扬了些许!
他在得意,他在以这种无视的姿态,宣布此次冷战的胜利者是他!
鹿临溪多想转身跑去浮云的屋里,但她今晚有事要盘问这个家伙,所以她必须留在这间屋子里。
屋内的烛台是在谢无舟进屋的瞬间一同亮起的。
他在大鹅质疑的目光中走至桌边坐下,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杯水,端至嘴边喝了一口,这才回头朝大鹅看了一眼。
“不生气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
鹿临溪冷笑一声,两步蹦上凳子,又拍着翅膀跳上了桌。
她平视着他的双眼,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生气了?”
谢无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淡笑着说道:“原来还气着啊?那怎么进我屋里了?”
真是令人恼怒又无比熟悉的欠抽语气啊。
哪有人天天这么说话的?
也就是这家伙修为高,不然早该被人揍成猪头了。
鹿临溪:“我有话要问你!”
谢无舟:“说吧。”
鹿临溪:“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谢无舟:“与你何干?”
鹿临溪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确实,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谢无舟都是不必向她汇报行踪的。
但有那么一刻,她就是很想看看,那快九百的好感到底值得上几毛钱。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长气,昂首挺胸地说了一句:“你说得对,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就是想知道,不可以吗?”
“可以。”谢无舟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能说说,你今天都去哪里了吗?”大鹅继续问道。
“见了个人。”谢无舟淡淡说道。
“虞梦枝?”鹿临溪追问。
谢无舟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不多不多,就是上午刚好见过。”鹿临溪说着,向前伸了伸脖子,“没猜错的话,你一直都在暗处,直到我们走了,才去见了她?”
谢无舟笑了笑,没有回答。
“谢无舟,我知道你没安好心,可她就是一个藏匿在仙门里的妖族,一心想和爱人相守,你见她做什么?”鹿临溪信念感爆棚地胡扯着,目光严肃得像真的一样,“你要一颗催生怨气的种子,非得从这样一个无辜的妖族女子身上下手吗?”
此话说完,她都觉得自己演技进步了许多。
这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谢无舟者终成演员啊!
“鹿临溪,你总觉得我是灭世的魔头,可你所坚信的东西,又能有几分良善?”谢无舟淡淡说着,语气之中多了些许不屑,“一心想和爱人相守?你不会真信了吧?”
果不其然,他已经知道蝶妖的真正目的了。
看来这阵法应该也已“参观”过了吧。
接下来要怎么说,才能套出更多的信息呢?
谢无舟:“省省力气吧,别思考了。”
鹿临溪:“……”
谢无舟:“你还没有聪明到,能从我嘴里套出我不想说的话。”
鹿临溪:“……”
谢无舟:“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怕告诉你,因为你阻止不了我。”
鹿临溪:“……”
这话说的,又难听,又真实。
鹿临溪一下泄了气,一屁股坐于桌上,重重叹了一声。
她想了想,抬眼问道:“行,那你告诉我,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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