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笑话!谢大人是蠹虫,这天下就没有清官了,我不管什么清官贪官,能让老百姓有地种,有衣穿,有粮吃的官就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上头抓人为何不将你这等鱼肉乡里的狂悖之徒抓去?天理何在?!”
“对啊,天理何在?!”
“天理何在!”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呼唤响彻云霄,半晌功夫过去了,囚车寸步难行。
最后是纪州推官曹问赶到,将百姓都纷纷劝了回去:“上头拿人已成定局,咱们在这儿多耽搁一刻,谢大人就要多受一刻的罪,囚衣单薄,诸位哪怕是心疼心疼谢大人,也要让他尽早上路啊。”
有人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曹大人,您是有大学问的人,谢大人的罪过大吗?”
“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回去好好商讨商讨,好不好?”曹问安抚众人道,“咱们堵在这里毫无意义,回去大家一起想法子,没准儿还能早日迎回谢大人呢。”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曹问说的在理,这才慢慢让开了一些,但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拖着长长的队伍跟在囚车后面慢慢走着,走的鞋子都破了,一直将谢宣送出纪州界去。
迟意一直隐在一旁策马跟着,他的内心十分震撼,到底是什么样的官才会让百姓如此爱戴?!
伏远山抱着黄豆不停的淌眼泪,他不知道是谁错了,但自己的主子准没错的!
数日后,谢宣被解送回京。
惠娘在府里急得直抹眼泪,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夫君,宣儿犯的这事儿大吗?”她不停的问道。
“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谢壑安抚道。
惠娘叹息,双手合十向满天神佛祷告,祈求菩萨保佑。
她的贴身侍女雪柳亦宽慰道:“大郎是个有福气的,有那么多的师长护着,定会平安无事的。”
惠娘心神稍稍安定了些,她抬眸问谢壑道:“我何时能去看望他?”
“暂时还不行,得御史台审过之后。”谢壑轻叹道。
惠娘失落的坐在月牙杌子上,悄然垂泪。
阿娘哭了,小卯娘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谢壑细心安抚了几句,叫卯娘的乳母带她出去玩。
颜斐得知谢宣被解送回京,急得直杵拐杖,一迭声的要朝服要进宫面圣。
谢壑被谢宣连累,直接停职在家。
官家亦不见颜斐,他没有迁怒颜斐自觉已经十分宽厚仁慈了。
颜斐乃三朝元老,大齐文宗,桃李满天下,他如今上了年纪,哪里还承受得住官家的雷霆之怒,迁怒颜斐的话便是景元帝给自己找不自在,还要顶住那群文官在他耳边不停的嗡嗡叫,想想都烦。
他不发落颜斐,就颜斐自己在他耳边啰嗦,倒也容易忍耐。
御史台的人摸清了景元帝的脉络,将谢宣的案子一个劲儿的往平西王闻人驰身上扯,景元帝拿闻人驰没办法,拿谢宣还没办法吗?!
奈何谢宣对私运官粮的事儿供认不讳,但拒不承认是运给闻人驰的,他没做过的事儿死也不承认。
然后案子就陷入了僵局,谢宣被投到御史台狱里听候发落。
景元帝的怒火越烧越旺,仅凭私运六十万石官粮就要定谢宣死罪!
此时候在宫中拟旨的中书舍人正是一向与谢壑交好的裴逸安,裴逸安下跪求情道:“陛下,如今宁国公还在北疆抗击兀目人,谢宣是他唯一的孙儿,此时处死谢宣恐怕会影响北疆士气。”
景元帝口不择言道:“不过是个嗣孙,有何稀罕的?谢徽喜欢孙子的话,朕可以送给他一百个。”
裴逸安:“……”
这时蔺祈在一旁劝说道:“话虽如此,可总归让宁国公知道这件事儿吧!否则处死谢宣容易,寒了北疆将士的心事大,正巧冬日也是难得休战的时候,趁此机会可以先将宁国公召回来处理此事,也算有个交代。”
景元帝一想言之有理,随后命人秘密急召谢徽回京。
西北战局就够令谢徽震惊的了,没想到震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其实有迟家暗中有给他通风报信,大齐没有杀士的先例,他原以为官家只是敲打敲打谢宣,关上一阵子,放出来贬到边疆去而已,没想到官家已然对谢宣起了杀心,他不得不做些别的准备了,在他动身之前提前往汴京方向放了一只信鸽。
随后他也不敢多加耽搁,交代好军营之中的事儿后,急急忙忙往汴京赶。
官家要杀他孙儿了,他能不急吗?
谢徽风尘仆仆的到汴京后,连家都没来得及回,直接进宫面圣。
景元帝说了一堆体恤的话,然后赠了谢徽十个美婢,一下子把谢徽整不会了。
景元帝道:“朕知道爱卿公忠体国,半生戎马南征北战绝无二心,鲜少放心思在子嗣之事上,这也是朕的疏忽,朕今日赐十个美婢给你,你正当年富力强之时,再有儿孙亦不是什么难事。”
“陛下,臣在沙场受了伤,这十人虽好,恐怕臣无福消受,亦耽搁了人家正青春年少的女孩。”谢徽婉拒道。
“托词就不必对朕说了,爱卿是何情况朕焉能不知。”景元帝坚持要送。
谢徽跪地请罪道:“臣有罪。”
景元帝沉默半晌后说道:“玉砚,识时务者为俊杰,朕不妨直说了,谢宣之事无可转圜。”
“未曾教导好孙儿,是臣之过,请陛下责罚。”谢徽伏地道。
“谢宣虽然有几分聪明,乃聪明反被聪明误之辈,怎堪为公府世孙,你这个嗣孙朕瞧着不好,朕给你寻摸了几个聪慧可爱的谢氏子孙,全可以记到你的名下。”景元帝说道。
谢徽:“……”
景元帝拍了拍手,一伙粉雕玉琢的团子跑出来,好奇的围着谢徽叫爷爷。
谢徽:“……”他年过半百了,就没遇见过这么离谱的事儿。
谢徽跪地道:“回禀陛下,谢宣再不好,身上也淌着臣的血,臣岂能弃他于不顾。”
谢宣什么来历,早在汴京世家圈子里传遍了,景元帝岂能不知他的底细,如今谢徽不愿与其切割,甚至连这种谎话都编出来了,岂不可恶?!
“谢徽,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过?”景元帝望着油盐不进的谢徽,目光冰冷而阴鸷。
“臣可以滴血认亲。”谢徽不慌不忙的答道,这是他一准就想好的法子,景元帝要处死谢宣,必会让他与谢壑父子切割开来,只要他坚持不跟谢壑父子切割,景元帝也不好置谢宣于死地,西征军征讨西秦大败而归,兀目见状蠢蠢欲动,西北诸将在西征西秦的时候多有凋零,整个北疆还指着他谢徽挑大梁呢,景元帝再昏聩也不会自毁长城的。
他预判了景元帝,景元帝果然要他与谢壑父子切割,幸好,他提前跟杨院使打了招呼,到时候在滴血验亲的药剂里做点手脚就好了。
自己不值得杨院使冒险,可杨院使跟金长庆交情深厚啊,谢宣是金长庆唯一的外孙,杨院使会帮这个忙的。
所以谢徽说要滴血认亲的时候,内心丝毫不慌。
景元帝也被他的自信态度搞懵了,见谢徽如此不识时务,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滴血认亲就滴血认亲!
隔代之间是无法直接滴血认亲的,只能谢徽先跟谢壑验,谢壑再跟谢宣验,但凡有一个不符的,谢宣将难逃一死。
昏暗幽深的牢狱中,谢宣箕坐在发潮的草秆上,周围还有鼠蚁爬行,吱吱的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毛骨悚然,然而这些谢宣全部充耳不闻,他只等一个最后结果。
御史台那帮人审无可审,已经预备对他动刑了,打算屈打成招,务必将他私运官粮之事跟闻人氏扯上关系。
其实,谢宣暗地里也能想透,闻人驰只有三个徒弟,秀秀在名义上已经不在了,另一个是官家的独子太子齐璟,景元帝心中这股邪火总不能朝着病殃殃的独子乱喷吧,所以就剩了他这个出气筒了。
谢宣心中哂笑,景元帝是在乎千里之广的西北之地吗?不,他们齐氏大大方方的送了多少土地给异族?史书上是明明白白记载着的。景元帝是在乎西北百姓吗?不,他若在乎西北百姓就不会定制那么多的苛捐杂税,就不会将西北的土地说让便让了。
景元帝在意的是他无能为力的事情,被闻人氏搞定了,他讨厌在闻人氏面前的这种失控感,一连勾起了他祖祖辈辈累积起来的心虚与自卑。
系统瑟瑟发抖道:“宿主,你这次不会真的要寄了吧?你寄了我怎么办?我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呀。我还是一只新手系统呢,我想尝尝成功的滋味儿。”
“我以为你会先尝尝大刑的滋味儿。”谢宣还有空跟系统插科打诨,可见精神状态还算稳定。
一人一统正逗着嘴呢,忽然牢门一阵响动,殿前司的人出示腰牌道:“殿前司提人,谢宣何在?”
狱头验过腰牌,连忙打开谢宣那间监狱的牢门,殿前司的人进去直接将谢宣提了出来。
谢宣心中纳闷,一直都是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在审自己,怎么忽然殿前司的人来了?难道景元帝要亲自审自己了?
一路疾驰,众人来到德政殿。
谢宣跪拜之后,悄咪咪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殿内人还挺多的,甚至阿爹和祖父都在,他皱了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谢壑垂眸看看儿子,抬眸看看爹,又看了看眼前的药碗,沉默不语。
景元帝见状对谢壑说道:“宁国公要滴血认亲,你觉得如何?”
谢壑不同意,就没办法证明谢宣是谢徽的亲孙子,谢宣小命危矣。谢壑同意,他自己是何出身他不知道吗?他将置他的生母于何地?同不同意,无非在逼着谢壑在不慈与不孝之间做抉择。
保独子的命还是保生母的名声就在谢壑的一念之间。
谢壑垂眸道:“臣不同意。”
很显然,谢宣也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他以为皇帝提他来此是要亲自审问他,谁曾想是要拉他做滴血认亲,荒不荒谬?!
“罪臣亦不同意。”谢宣低声道,只要结果有利于他,那脏水就是他的亲祖母的,他的祖母是临安侯谢靡的正妻,又怎么会有其他男人的孩子呢?!对他来说,这不但欺君而且不孝!
景元帝要杀要剐就随他去好了,何苦拉旁人下水。
“谢壑谢宣父子都不同意,宁国公,你怎么看?”景元帝意味不明的问道。
“臣坚持要做。”谢徽说道。
“爷爷!”
“爹!”
“宁国府如今还是我当家呢,作为一家之主,我的决定你们还要反驳吗?”谢徽睨了他俩一眼说道。
景元帝命杨院使准备了一碗药汁来,先让别人拭了拭,没什么问题了,才端到谢徽面前,谢徽无所畏惧,用锋利的小刀划破手指,朝药碗里滴了一滴血,然后宫监将碗递到谢壑面前。
谢壑看着碗里的血珠沉默不语,宫监提醒道:“谢大人,该你了。”
这时谢靡在殿外求见,德政殿竟然比御书房还热闹,景元帝挥了挥手道:“叫他进来。”
谢靡急匆匆的进来,见谢壑没有滴血,瞬时松了一口气,他禀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谢徽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临安侯也来德政殿滴血认亲来了?”
“谢徽,你狂悖也要有个限度。”谢靡警告道。
谢徽的血孤零零的躺在药碗里,谢壑闭了闭眼睛,伸手欲要拿刀,被谢宣爬跪过去,一把抱住大腿。
“爹爹,不要,儿子死不足惜。”谢宣阻止道。
谢壑对景元帝说道:“陛下,此事臣做不得主,需要问先妣一声。”
景元帝:“……”林氏死了三十多年了,怎么问?!
御前总管出主意道:“德政殿里有太后娘娘供着的观世音菩萨,且灵验着呢,不妨谢大人在观世音菩萨面前用黄表纸将其母的生辰八字及姓名籍贯写了,然后再投掷圣杯,官家以为如何?”
“可。”景元帝一门心思要看看谢徽和谢壑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谢壑提笔写其母的生辰八字,谢徽与谢靡在一旁看着,当写到日柱时谢徽提醒道:“是癸丑不是甲寅。”
谢壑疑惑的看了谢徽一眼,又扫了谢靡一眼,谢靡低咳一声道:“是甲寅,你母亲过定时你外祖家给过来的八字就是这样写的。”
谢徽讥讽的勾了勾唇角道:“那还不是为了与你相配,被强行改了的。”
谢壑:“……”
谢靡:“……”
“你便是写甲寅,请来的也不是你母亲。”谢徽又道。
“您似乎知道阿娘的很多事。”谢壑意有所指的问道。
“一点点而已。”谢徽道。
谢壑提笔写下癸丑二字,又将时柱填上,姓名籍贯一应写完,他将黄表纸一张用烛火燃烬,一张摆在观世音菩萨跟前,稍待片刻,他跪在观音神像面前一边默念祷词一边抛掷圣杯,一连三次都是圣杯。
“儿子谢过阿娘。”谢壑俯身一拜,将那张黄表纸烧掉后,他站起身来,用小刀利索的划破手指。
两滴血珠碰撞之后竟然真的在慢慢交融,谢徽毫不意外,只觉得杨院使不愧是太医院的头儿,做的手脚都这么逼真。
谢壑不知道啊,他看着两团渐渐融在一起的血珠惊诧极了,然而有一个人比他们还要惊诧,那就是谢靡。
谢靡此次前来德政殿不是给谢宣说情的,而是惦记林氏留下的巨额的下落不明的财产的,但他接受不了林氏给别的男人生过儿子。
简而言之就是他可以不要谢壑,但谢壑必须是他的亲子。
“臣不赞同这个结果。”谢靡说道。
谢徽从容不迫的说道:“谢壑是我儿子,你同不同意有什么打紧?”
谢靡:“……”
谢宣也惊在了当场,他对滴血认亲这一套毫无科学根据的认亲方式压根就不信服。
他砸吧了一下嘴巴,暗中对系统说道:“你能暗中揪一下我爹和我爷爷的头发吗?用科学的方法测一测,他俩究竟是什么关系?”
系统道:“宿主,不瞒你说,我也挺好奇的。”
于是ῳ*Ɩ 它用谢宣的积分兑换了一个虚空之手特效,薅了谢徽和谢壑一人一根带毛囊的头发,准备来一套后世的亲子鉴定服务。
谢靡对这个结果不认可,他要求重测,谁知道谢徽有没有提前买通御医?!
景元帝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道:“不妨临安侯也跟着测上一测。”
众人:“……”
这次为了谨防有人作弊,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御医都来了,一人出具一碗药水,足足有八碗药水。
谢宣:“……”
谢徽朝杨院使看去,见杨院使摇了摇头,他心里也打起鼓来。
谢壑倒是爽快的在八碗药水中各滴了一滴血,这时就看谢徽和谢靡谁跟。
景元帝这会儿突然反应了过来,无论谢壑是谁的儿子,只要谢徽和谢靡有一个人往这八碗药水中滴血,那谢宣的死罪可就免了。
北疆需要谢徽,所以他才有意将谢徽和谢壑剥离父子关系,达到独自惩罚甚至杀死谢宣的目的。
可若谢靡真的也在碗里滴了血,那就代表他愿意承认谢壑父子跟他有血缘关系,临安谢氏他同样不想招惹。
无论怎样,谢宣死不了了!显然谢壑也看清了这一点儿,这才利索的撒了八滴血。
第94章
谢靡神色淡淡的看了那八碗水一眼, 瞬间领悟到了谢壑的意思,不过他并不打算上当,只对着众人说道:“我为何要测这个, 简直荒谬至极!”
那八碗药水都不是杨院使提供的,依官家死活要置谢宣于死地的疯狂架势,里面不知会有多少猫腻?真的要继续测下去吗?谢徽看了谢靡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父子滴血认亲之事, 你为何也要掺和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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