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落款,楚怀秀却知是谢宣的字迹。
她迅速将补好的公函盖了将印,提笔在那张纸的背后写道:君安我亦安。她将公函放置在螺钿盒子里,递给薛云疏道:“谢宣是我的未婚夫君,恕我不能让他为我担这么大的风险,夫妻之间应苦乐同当的。”
薛云疏闻言倒地便跪道:“将军大义,也不枉知州大人午夜将在下从家中唤起,连夜准备商船运送粮草了,望将军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他是真真拜服了,他见过太多的郎情妾意,却头一次见这种争着担风险的,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不尽然嘛!
他曾想像知州大人那样的天纵英才,什么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他如今算是分明了,也只有楚将军这样的奇女子才能够配得上吧!
楚怀秀的人将军粮接应完毕后,薛云疏心满意足的回纪州去了,天已经渐渐冷了,再不回去河面上一结冰他的船就走不了了。
楚怀秀却一直纳闷谢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缺粮的?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她骑在马上,一直在想这件事儿。
“咳咳……”她的识海里传来一阵轻咳。
楚怀秀立马来了精神,连忙问道:“你醒了?”
系统点了点头道:“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专心准备接下来的战斗吧。消息他是从我这里得去的。”
楚怀秀心里有些闷闷的,半晌后才轻声道:“他也不容易。”
“抱歉,是我晕在了系统后台,被他的系统看到了,然后他给我兑了昂贵的营养液,我这才迅速恢复过来。他向我打探你的消息,我也就只好说了。”系统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很重,缺了他这十万石粮食搞不来的,而且依谢宣之才,这些都是小事,他摆得平的。”
楚怀秀想起自己系统晕厥的原因,叹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一人一统在冷寂的空气中沉默着。
却说薛云疏一路东行然后南下,办完差事一身轻,只是他低眉瞧了瞧手中的螺钿盒子,有些头痛,罢了,回去交给知州大人自己处理吧。
薛云疏紧赶慢赶,赶在河面结冰之前赶回了纪州城。
此时正是农闲之时,就连官衙里的事情都少了许多,谢宣每日按时轻松下衙,然后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和自己的系统研究获得高产粮种的法子。
系统道:“前辈说只要做到地尽其用就行。”
谢宣摸着下巴,将信将疑道:“他不是名将系统吗?也管种田的事儿?”
系统不服气了,叉腰回道:“耕战不分家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况且我们系统新手手册都是前辈编的,他有什么不懂的?”
谢宣笑眯眯的摸了摸它的大脑袋道:“话虽如此,但这种行为用一句后世的话来形容特别贴切。”
“什么话?”系统好奇的问道。
“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谢宣努力绷紧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然而系统这小炮仗一点就着,眼见它要暴走了,谢宣赶紧安抚道,“逗你的,我觉得你那前辈说的有道理。”
“哼!”系统小嘴一撇,冷哼道。
谢宣守着纪州的舆图思索道:“按照你那前辈的说法,我们只有将纪州所有的土地都开垦完毕,才会解锁高产粮种。”
如此一来,他需要好好规划一下,纪州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开垦,他正手握炭笔,垂眸思索着,伏远山来报:“主子,薛云疏求见。”
“快快有情!”谢宣扔了手中的炭笔,连忙站起身来说道。
门外的薛云疏闻言,抱着那只檀木黑漆凤穿牡丹螺钿盒子阔步走进房间里行礼道:“见过知州大人,云疏幸不辱使命已将十万石粮草亲自交给了楚将军。”
谢宣闻言诧异道:“十万石?路上的损耗你自己担了?”
“这不算什么。”薛云疏摇摇头说道,话音未落他伸手将螺钿盒子交给了谢宣。
谢宣一打开,里面的西洋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纸公文。
谢宣道:“怎的还是留了公函?”
薛云疏回道:“大人恕罪,楚将军说了,‘谢宣是我的未婚夫君,恕我不能让他为我担这么大的风险,夫妻之间应苦乐同当的。’楚将军这样说,我便不好再坚持。”
谢宣深叹一声:“辛苦你了。”
薛云疏摇了摇头道:“比起知州大人和楚将军所做的事情,我领的这差事怕是最轻松的了。”
谢宣又问道:“楚将军的营中,到底什么情况?”
薛云疏道:“我与楚将军的部下接触了几日,他们得知我是大人派来的人后,对我倒也没有格外避讳,我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些事情,只听说是与大部队失散了,西路军主力从出征开始便不见了踪迹,消失的无影无踪,任谁都找不到。楚将军曾多次致函西征军的总统领蓝云英,所去公文十次得有九次石沉大海,了无回信,偶尔有那么一次回信也是命楚将军去攻城略地,军粮自筹的。”
“什么?!”谢宣怒极反笑道,“还真是一窝鼠辈可着一个老实人欺负!”
“楚家军靠抢敌军军饷勉强度日,终于在攻下河州之后彻底断了粮。”薛云疏沉声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平西王先我一步将粮草送到了楚家军军营。”
谢宣扶额,揉了揉气得胀痛的额头,他心中冷笑道:各个龟缩起来做操刀手,也配?!
系统也无语问苍天,半晌后叹道:“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谢宣心中忍不住悲凉,这么多人的心血与身家性命都倾注于此,却要被这群尸位素餐者当儿戏一样耍弄吗?
既然如此,那官家当年轰轰烈烈的搞新政是为了什么?为了排演一场笑话给世人看吗?
只是疆场无小事,这一番闹剧是需要无数人的生命去填补的,君王知否?
谢宣摩挲着螺钿盒子,将盒底的纸条拿出,映入眼帘的是:君安我亦安。笔锋ῳ*Ɩ 凌厉而俊秀,是她亲自写的,五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他心疼的闭了闭眼睛,而后郑重的螺钿盒子安放起来,午间留薛云疏在官邸吃饭,二人边吃边说。
送走薛云疏后,谢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末了,他展开信纸预备给祖父去信,祖父在袄子口截断了兀目与西秦人的往来必经之路,暗中与兀目人相抗衡,想必能在西北战局说得上话,即便鞭长莫及,敲打敲打那些小人也是好的,再不济西路军主力莫名其妙的消失的事情应该捅到官家那里,若官家不知此事,尚且可救。若官家知道此事,那西北战局糜烂至此,他也好再继续做其他打算。
就算往最坏处想,官家其实是默许此事的,应国公楚鶂也绝不会默许此事!只要楚鶂知道了楚怀秀的处境,便是挤也能挤到周围各道的转运使司给楚怀秀提供粮草。
他不管西路军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胆敢伤害他看中的人就不行!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第91章
谢宣沉坐在书房中深思, 纪州已经入冬了,砚台里结了冰碴,墨迹斑斑驳驳的, 伏远山哈了哈手开始替他一点一点的研墨。
末了,谢宣搁笔长叹。
“主子,不写了?”伏远山不解的问道。
“写,怎的不写,快过年了, 不得关心一下空巢老人。”谢宣低声说道。
“啊?主子, 什么叫空什么老人?”伏远山不懂就问。
“磨你的墨!”谢宣敲了敲书案说道。
这一晚,谢宣一共写了三封家书, 一封发往银州袄子口, 给他祖父谢徽的。一封发往汴京应国府的, 给楚怀秀的祖父楚鶂的, 还有一封是发往汴京宁国府的,给他阿爹阿娘伯祖父伯祖母的。
楚家军的军粮暂时得到了解决, 此时再问蓝云英的话, 显然不会得到什么满意的答案,八成都是些搪塞之言。
谢宣只大估摸着楚家军现有的军粮能吃多久,而后让祖父尽量留意楚家军那边的情况,稍有不对便可采取行动了。
给楚家的书信除了例来问候,亦是提醒应国公留意朝中西北战报的动向, 稍有不对便可直接向陛下陈情,最起码不能让楚家军饿死在西北吧。
给阿爹阿娘的书信就轻松多了, 头一句话便是, 阿娘,宣儿好想你!你想没想我?!然后上至伯祖父伯祖母阿爹, 下至小卯娘都问候了个遍,甚至给家里捎了好几大箱子纪州特产。
听说谢宣要在纪州过年了,惠娘这心里没抓没落的,一会儿又担心纪州的饭菜是否可口,一会儿又担心儿子是否想家,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日子悄然溜进了腊月。
银州袄子口,收到谢宣家书的谢徽失笑道:“宣哥儿这小子,还是放不下他的小青梅,做着人家的未婚夫操的都是当爹的心。”
待他仔仔细细看过家书之后,气的拍案而起,直声骂道:“这不是草菅人命吗?!蓝云英到底怎么管的人?!”
谢徽的心腹副将拿过信纸来一看,不由一愣道:“蓝云英虽是宦官,可暗地里代表的却是官家,且他百分之百听从官家的命令,楚家军这种境地官家到底知不知道?”
谢徽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怕只怕官家也将楚家军当作一把刀。”
官家还是太年轻了,楚家乃累世簪缨之家,虽然楚鶂老了,处于半荣退的状态,楚涵死了,楚怀恩年幼,楚怀秀又是女娃,看着是没落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鶂到底还活着,楚家又是那么好拿捏的?
心腹想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他沉吟片刻说道:“听闻平西王曾与应国公世子楚涵交好?”
谢徽:“……”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为何整个西征军都在给楚家军穿小鞋,没有哪个君王能容得下这样的军队!
他几乎是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直冒凉气,他欲提笔给自己的宝贝孙子回信,却发现并无从下笔。
楚家军遇到的困难皆不是钱粮的问题,是忠心的问题,尤其是闻人驰在楚家军弹尽粮绝之后连夜援助了她们三十万石粮草,这其实就更说不清了,恐怕官家的疑心只增不减,甚至觉得闻人氏此举其实有火上浇油之嫌。
这种情况下,除了京师的应国公楚鶂能制衡一二,旁人能够做的倒也有限。
谢徽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给他家孙儿回信道:在忠不在粮。
谢宣收到祖父的回信后,看着这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发呆,聪明如他,又怎么会想不到祖父在提醒什么,他只觉得内心一阵悲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浅显道理难道官家也不知道吗?
真是可笑,齐氏自己就是反贼出身,这会儿倒怕起别人做反贼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闻人氏时齐氏仍旧心虚呢。
谢宣知道朝廷是指望不上了,他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楚家军坠入绝望的深渊。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是年开春,谢宣在纪州之地疯狂的开垦田地,整个纪州新增农田比谢宣上任之前翻了一番。
果然,纪州最后一块土块被平整利落时,系统的高产粮种模块瞬间由灰变橙,意思是可以拿积分兑换了。
谢宣几乎是用了一半的积分将系统里的高产粮种兑下来,由官府发放给农户,趁着春播的大好时机播种下去。
其实光有高产的粮种还远远不够,肥料的适当使用,抗病虫害,抗旱涝也同样重要。
谢宣夙兴夜寐,看田里的这些庄稼跟看个易碎的宝贝似的,上行下效,知州如此重视农桑,下面的官吏和百姓亦拿这件事十分看中,纪州官民勠力同心,等麦熟的时候,纪州所缴纳的赋税达到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
这个喜报和纪州甜杏一同被送入禁庭之中。
谢壑正在东宫给太子齐璟讲解经义,官家知道纪州之事后龙颜大悦,直接称赞谢壑教子有方,当即擢升谢壑为太子少傅,称谢宣在外任三年期满后直接破格提拔为户部员外郎。
官家对谢壑叹道:“令郎劝课农桑之才着实令人叹服,如今西北战事焦灼,每日军需所耗国帑靡巨,花钱如流水,若大齐的官员人人有谢宣之才就好了,朕也不必为了军饷日日愁的难以安眠。”
谢壑客套道:“臣代子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其他的话他并未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纪州丰收最开心的当属纪州百姓,一年前他们饿的卖儿鬻女,甚至上街乞讨为生,一年之后他们已经可以混上温饱了,这难道不都是谢知州的功劳。
谢宣来到纪州的第二年秋天,八月节,秋收已经接近尾声,空气中都散发着浓重的丰收的气息。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干了一辈子的农活也没收过这么多的粮食,顿时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除了交给官府的赋税,自己留下的粮食满打满算都够吃的。
趁着中秋节这个机会,许多不敢直接跟谢宣说话的老农,请了曹问妻母为代表,给谢宣送了不少鸡鸭鱼肉和农家自己烤的月饼。
按道理讲,谢宣吃过无数月饼,无论是禁庭的,还是丰乐楼的、雀金楼的,阿娘烤的,伯祖母烤的,或者是外祖父烤的,他吃过很多,但纪州的月饼格外的不同,格外的香甜,带着老农们特有的丰收的喜悦。
月饼是红豆沙与枣泥馅的,这是家境好的,大多还是用萝卜缨子晒干之后直接和小麦粉、猪油和粗糙的糖砂混合而成的馅料,这样的月饼是上不了大家族的台面的,却是百姓们一年只舍得吃一次的珍贵点心,有的加不起糖霜的就捏把盐放上,馅料便是咸的。
谢宣特意举办了一场八月流水宴,在他的官邸门前摆上十几桌的宴席,俱是谢宣拿自己的俸禄置办的,做了加了肉的大祸烩菜,一人一碗大锅烩菜,两个净面馒头,一块红豆沙枣泥馅的月饼,不限量喝的鲫鱼汤和排骨汤,凭州衙特发的票据吃席。
纪州百姓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他们何曾被当官的这样善待过,当官的但凡按《大齐律例》行事,那便是青天大老爷了,他们就阿弥陀佛了。
人们拿着票据将信将疑的来到谢宣的官邸门前,见果真有吃的领,有胆子大的犹犹豫豫的向前领了,而后众人一看是真的,皆呼朋唤友而来,有的人还是头一次吃上带肉的烩菜哩!
他们知州大人年纪不大,却生了一副菩萨心肠,真真是他们纪州百姓的福分啊!
有的人吃完饭食后朝谢宣的官邸倒头便拜,有的人在家里悄悄给谢宣立了长生牌位,这样的有大本事又爱民的好官就应该长命百岁的。
纪州百姓过了一个欢欢喜喜又热热闹闹的中秋节,然而这个中秋节注定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最难忘怀。
薛云疏不禁感慨道:“我原以为横渠四句只是大贤的理想,没成想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真的践行了一半,知州大人,你真了不起,跟着你干准没错的!”
“呦呦,咱们薛大公子也学会溜须拍马了?”谢宣调侃道,“你今年的乡试考的如何?”
“只能说尽力而为,每年参试的有万儿八千人呢,录取不到二百个,我也不敢准保证一定能考上。”薛云疏实话实说道。
“难得,还有薛公子不自信的时候。”谢宣笑道。
薛云疏反问道:“知州大人当年参加乡试的时候忐忑了吗?”反正二人年岁相仿,越相处越像朋友,偶尔也能玩笑几句。
听薛云疏这么问,谢宣点点头道:“忐忑了,替他人忐忑的,他们是有多倒霉和我同年,解元指定没他们的份了,可惜呀。”
薛云疏捏着鼻子听完,他就多余这一问了!!!人比人,气死人!!瞧瞧,人言否!薛云疏化悲愤为力量,狠狠咬了一口甜馅月饼。
夜幕降临,谢宣拎着一壶九酝春躺在躺椅上赏月,不禁感叹天下最好的中秋诗文莫过于一句:千里共婵娟。
“系统。”谢宣突然轻声呼唤道。
“嘛呀?”系统今天得了许多块谢宣给的各色月饼,吃了一天仍没有吃完,深更半夜了还在奋战。
“没事。”谢宣又闭口不言了,他痛饮一口九酝春,在光亮如照的月色下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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