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听完这一顿吹捧,知道了他刚刚听到的“谢壑”二字正是自己的父亲,他不明白这个名单是干什么的,但父亲被划掉一定是不好的事,他扭头对楚怀秀道:“还认得路吗?去找颜老过来。”
话音刚落,谢宣抬脚就踹门,脚底板被门扉震的麻麻的,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双手掐腰怒斥道:“你们血口喷人!凭什么诬赖他信息造假?!”
楚怀秀惊了,她万万没想到谢宣上去就是一顿硬莽,旁人都是大人了,他八成会吃亏的吧,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了,她撒腿就往外跑,跑着去找颜老,颜老不好使她就回熙州城找她爹,她爹不好使就回汴京找她爷爷,她爷爷是大官,见官家不跪的,没人不怕,一定打得过他们。
一群人被谢宣的一番质问惊了一下,也没在意跑出去的楚怀秀。
谢京当初在永宁县城偏僻巷口警告谢壑的时候,是见过谢宣的,知道谢宣是谢壑的儿子,这会儿见谢宣直直的闯了进来,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刚刚他还在犹疑,现在十分确定了,这个谢壑就是他那好弟弟,没想到啊没想到,他那好弟弟居然跑去跟军户并了宗,真是自甘下贱,可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被他捉到了,随意拿捏。
他就是要划去谢壑的名字,甚至都不需要什么证据,自有人给他鞍前马后的遮掩。
“你是何处来的顽童?竟敢在公堂嬉闹,成何体统?!”谢壑的亲随厉声怒斥道。
县官们其实都面熟谢宣,可如今护谢宣八成要得罪谢京,不护谢宣就要得罪颜斐了,他们心中甚是纠结,面上却都沉默了。
谢宣岂会被三言两句怒吼镇住,他睁着一双冷肃的金丝丹凤眼大声问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说谢壑他爹不叫谢徽?”
谢京冷笑道:“因为他爹叫谢靡。”
“放屁!你查县籍户册了吗?!”谢宣知道红口白牙的争辩没人会相信,只有官府的户籍记载才最靠谱,他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着颜老到来主持公道。
县官们彻底缩了脖子,嘶!谢靡是谁他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临安侯啊,那谢壑的身份……对于侯府阴私他们并不想知道哇,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谢京不管旁人怎么看,他今日要镇不住这个稚童便是大大的丢脸!他给左右使了个眼神,左右立刻会意,忙跳出来喝道:“咆哮公堂,阻碍公务,按律将打十个大板!你是谁家小孩?是自己挨揍还是家里来人替你挨揍?!”
堂内鸦雀无声,静的可怕,甚至有人请出了官衙里的红板子,已经预备打人了,寻常孩童见到此场景不吓的丢魂也得哇哇大哭。
谢宣只是白了白脸色,他紧紧抿着唇,细嫩的手指死死攥住袖子,并不退缩,眼睛直直的看着谢京。
又是相似的凤眼,这是谢京最讨厌的眼睛,仿佛映照出他之前在临安侯府讨生活的卑微,映照出他此刻跟一个四尺稚童斤斤计较的可笑。
“谢学政好大的官威!”堂外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谢宣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紧绷的脊背瞬间一松,双肩微微下塌,顷刻间他又站的笔直,扭过脸去对那人笑道:“老师,你说他可不可笑,要给我改祖宗呢!”
谢京在颜斐出现的那一刻瞬间大惊失色,一惊颜斐竟然在此时出现,二惊谢宣的那句老师,这是真传弟子才配有的称呼!难道颜斐认了谢宣做弟子,怎么没人告诉他?
当初谢壑被陆恪收了做开山大弟子,就引起谢氏族中同辈的嫉妒,而如今颜斐竟然收了谢壑之子做弟子,凭什么?这个稚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凭什么有这样的机缘,若是谢瑞当颜斐的弟子他也不至于眼红成这样?!
那可是颜斐啊!是父亲都要尊敬几分的存在,是个就算在朝堂中争斗失利也能荣养的存在,是三朝元老,是给先帝讲过经的存在,虽无帝师之名,但有帝师之实的一代鸿儒啊。
这小儿他凭什么啊?!
颜斐目光如炬,谢京的视线仿佛被烫到了,他连忙垂下头去,恭敬的说道:“下官不敢。”
谢宣见有人撑腰了,他嘚嘚嘚的跑到颜斐身边,撒娇的拉起他的手晃了晃道:“我爷爷就叫谢徽,他非说不是,我能不知道我爷爷叫什么吗?老师你说,为什么这个大官是傻的?!”
颜斐宽厚的手掌安抚似的摸了摸谢宣的额头,这小家伙面上看着镇静,可拉着他的小手此刻还是抖的,他抬眸冷声问那些官员道:“怎么回事?”
有人将那本名录递给颜斐看,谢壑的名字上被勾了一个大大的叉,怎么回事一目了然。
颜斐皱眉问谢京道:“谢学政,为何将此人的名字勾去?”
谢京身形晃了晃,他低声答道:“下官怀疑有人誊错了信息,想让底下的人再核验一遍。”
“哦,是吗?”颜斐明显不信,他扫视了一番堂内众人道,“诸位到的齐全,不妨现案现办,当场查验一番,也省的误会。”
谢京皱眉道:“颜老,这不好吧。”
“怎么,你心里有鬼?”颜斐仔细盯着谢京说道,他连谢京的老子都敢怼,谢京算什么?
谢京吃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颜斐看向众人道:“官家视学子如子侄,万分爱惜,又屡做劝学篇鼓励天下学子向学,熙州虽然地处偏远,圣心甚眷,本官出京前得官家一再嘱托,定要培养熙州学子们的好学之风,详传孔孟之道,圣人之言,本官鞠袖掩泣,不敢辜负圣望,既然谢学政有所疑虑,那便查,不放过一丝不妥之处,亦不能冤待任何一个饱学之士,否则如何向官家交代?”
颜斐一开口就搬出了官家,众人精神一振,谁敢马虎敷衍?
不到一个时辰,证据都查验清楚了,谢壑之父谢徽完全没有问题,谢壑的资料完全没有问题,谢壑的信息并没有错误,此前勾去谢壑姓名的做法是无所依凭的。
错的是谢京,不是谢壑。
县官们又将名册重新誊了一份,递到谢京手里,谢京战战兢兢瞅了颜斐一眼,老老实实的盖上了官印。
颜斐看了谢宣一眼,谢宣仰头道:“道歉!”
谢京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谢宣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道歉!”谢宣重复了一遍,然后松开颜斐的手,他一步一步走到谢京的跟前道,“你给我道歉,给我爹道歉,给我爷爷道歉。”
谢京拧着眉头看着他,目光阴沉。
“身为大官恐吓幼童,所以你应该给我道歉,身为大官冤枉好人差点害了我爹,所以你应该给我爹道歉,我爷爷都故去这么多年了,差点被你一句话说的绝了祀,你不该给我爷爷道歉吗?”谢宣每句话都掷地有声。
谢京的面子彻底搁不住了。
颜斐亦在旁边帮腔道:“难道你不该道歉吗?”
欺软怕硬的谢京敢不道歉吗?他是可以对着颜斐硬气,只是后果他承担不起,到时候颜斐一道折子参到御前去,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不起。”谢京的声音似蚊子哼哼似的憋了半晌才憋出来,末了,他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走人了!县试算什么?!他让谢壑止步于童生并非难事,这次是被颜斐抓住把柄了,他不得不妥协。
到时候院试过后,还是由他来点秀才,他不信谢壑的文章里就找不出破绽来?!文字狱最是说不清了,到时候连颜斐也无法相帮什么,看他嚣张到几时?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世上,笑到最后的一定是他!
事情办妥了,谢宣松了一口气。
颜斐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科场一途弯弯绕绕很多,谢壑只是刚刚过了起步的第一关,往后的事依旧任重而道远。
“当大官就可以欺负人吗?”谢宣的情绪明显低落着。
“好的大官不欺负人的。”颜斐安慰他道,他指了指童生的报名册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谢宣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他故意把爹爹的名字勾掉,一定是在做坏事!”
颜斐言简意赅的解释道:“这名册是通往大官途径的第一道门槛。”
“那我将来会出现在这道册子上吗?”谢宣好奇的问道。
“会的,跟着为师好好读书吧。”颜斐见缝插针的劝学。
谢宣点点头,当官一定是一件极好的事,自己成了大官就没人敢欺负爹爹了!
谢宣一天都闷闷的,直到惠娘来接他回家,坐在颠簸的牛车上像一尊小佛,也不说也不笑了,参禅一样。
惠娘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伸手拿掉了。
“怎么今日这么蔫巴巴的?”惠娘自言自语道,“难道调皮被颜老训了?”
“没有,老师很好。”谢宣替颜斐辩驳道。
“那你怎么了?和秀秀吵架啦?”惠娘继续猜测道。
“没有,秀秀挺好玩的,还邀我去她家玩。”谢宣替楚怀秀辩驳道。
惠娘疑惑的看着他,谢宣摇了摇头说道:“阿娘,我没事。”
惠娘将自己买的布料和吃食摆在谢宣面前,一道一道的给他看,平时爱看的小将此刻兴致缺缺的,她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等回到家吃饭的时候,这小家伙一个劲儿的偷瞄他爹,等他爹看过来时,他又紧紧埋头扒饭,如此四五次,将谢壑也弄懵了。
吃过饭后,惠娘私下对谢壑说道:“我怎能觉得宣儿今日有些不对劲?上午跟我去县城的时候还好好的,从颜老处回来就蔫蔫的了,问吧,还什么都不说,一回家就偷瞄你,别是有什么心事吧?”
谢壑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他。”
等谢壑出来时,谢宣早就追着黄豆跑没影儿了。
直到睡觉前,谢宣磨磨蹭蹭的不肯去前院,非得要和他爹腻在一张榻上,甚至蛄蛹蛄蛹要钻一个被窝,谢壑也由着他。
谢宣闷头撞到他爹一堵墙似的硬硬胸膛,倒吸一口凉气:“爹爹这么结实,一定打得过他吧?”
“谁?”谢壑问道。
“就是那个大官。”谢宣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被子也随之抖落。
谢壑一边怕他着凉给他掖好被角,一边问道:“他啊,打得过。”儿子口中的大官特指谢京。
“今日爹爹若在就好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气人。”谢宣嘟囔道。
谢壑腾的一下子支起身来,紧张的问道:“他欺负你了?”
谢宣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愤愤道:“将来我也要做大官的,比他的官还要大。”那样他就不能欺负爹爹了吧。
“他为什么说自己是你哥哥啊?”谢宣好奇的问道。
“胡说八道的。”谢壑回道。
“我们先前为什么来长留村生活啊?”谢宣又问,“我想知道真相。”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爹爹再告诉你。”谢壑回道,一双凤眼闭得紧紧的,似乎是要睡了。
谢宣怎么可能让他爹睡觉,他凑到他爹面前,伸手将他爹的眼皮撩开,撩得大大的,总之不许闭着。
谢壑被迫睁开眼睛道:“那你先说说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谢宣说道,“我今天可勇敢了。”
“哦?是吗?”谢壑问道,“怎么勇敢了?”
谢宣又闭口不答了,有时候这小东西的嘴还挺严,死活撬不开。
“你不说,那我睡觉了。”说着,谢壑又要闭上眼。
谢宣老气横秋的拍了拍谢壑的胸膛道:“放心吧,我以后也会做大官的,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谢壑蓦然睁开眼睛,问道:“原来是和我相关的?谢京干什么了?”
“谢京是谁?”谢宣问。
“那个大官。”谢壑答。
谢宣沉默了,今天的事已经解决了,说出去只会让阿爹生气,他咬了咬唇,还是决定不说了。
“一人一句的,你想听什么问我?我知无不答,同样你也是。”谢壑道。
“我先问,我先问。”谢宣抢着说道。
“好,你问。”
“谢靡曾经是我爷爷吗?”谢宣问道。
“是。”谢壑言简意赅。
“谢京今天对你做了什么?”谢壑问。
“没对我做什么。”谢宣答。
谢壑挑了挑眉,看着他。
“我们为什么来长留村落户?”谢宣问。
“我曾经的爹不要我了。”谢壑紧接着问道,“谢京对我做了什么?”
“把你从一道名册上除名了,不过没关系,我一闹,他又添上了,有老师在旁边看着呢,最后还盖了戳。”谢宣道。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提问,谢壑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然后及时呼停,“好了,到此为止。”
谢宣气乎乎的坐起身来,他嚷嚷道:“我还没问完呢!你爹为什么不要你?你多好啊,比那个大官好ῳ*Ɩ 多了。”
“我不知道。”谢壑认真道,“或许他喜欢别的儿子吧,无所谓了。”反正,谢靡早就不再是他爹了。
“那是他眼神不好!我就觉得爹爹是天下第一好,我眼神好吧。”谢宣道,“哎,可怜还是他可怜,年纪一大把了,还瞎了。”
“嗯嗯,你眼神天下第一好!”谢壑道。
“爹爹以后有了别的儿子,会喜欢别的儿子,不要我吗?”谢宣睁大眼睛问道。
“就你一个,哪来的别的儿子?”谢壑问道。
“万一呢。”谢宣不放心的问道。
“没有万一,我说的。”谢壑保证道。
“那爹爹的眼光也是天下第一好。”谢宣放心了,继续拍马屁道,“咱们俩都是天下第一。”
“嗯,都是天下第一,好了,睡吧。”谢壑打了个哈欠说道。
谢宣了无睡意,小嘴嘚吧嘚,嘚吧嘚的,哪有一点儿心情不好的样子,他非得要听睡前故事,强行让他爹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换成谢宣三打大官的故事。
最后,熬鹰似的,终于把这小祖宗哄睡了。
后来,谢壑终于从裴逸安口中知晓整件事的全貌,他看着不远处追鸡逗狗的小人儿,心间无限满足,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晨昏流转, 转眼到了秋收的时候。
惠娘将存钱坛搬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安放在长柜上,将坛子里的钱一并取了出来, 三百文一堆的数好。
秋收之后便要交军粮了,军户人家一个成丁每年需要纳十五石的军粮,夏七秋八,惠娘很清楚,家里那二十亩的屯田一季打不出那么多的粮食来, 充其量只够一个人的, 所以还得拿银钱抵粮,这是太平年份卡的不那么死。
若赶上朝廷用兵, 屯官来收税时只要粮食不要银钱的。
合计来合计去, 还是有八石粮的缺口, 熙州不产米, 纳粮都要折合成小麦,一石小麦在中原大约需要540文, 熙州土地贫瘠, 粮食产量低,粮价要高不少,约有600文,八石粮就需要约摸五缗钱的样子。
惠娘看着被移出去的那一小堆缗子钱,心在滴血!
姜黄色的坛子里瞬间空下去了, 好在钱数够用。
谢宣在一旁吃着绿豆糕看阿娘数钱,最后看阿娘辛辛苦苦攒的银钱转眼都要交了税, 他暗自问系统道:“我可不可以预支点积分啊。”
“啊?你要干什么?”系统好奇的问道。
谢宣的手指拨了拨页面的兑换列表道:“兑些良种出来, 等明年地里多打些粮,阿娘就能存住钱了。”
系统支颐发愁道:“我觉得作用不大, 一块地要想多产粮,除了风调雨顺,还需要地力肥沃,其次才是良种,依照熙州地界的地力,现在兑了良种也白搭,而肥料比良种贵多了,就算我们现在预支积分也兑不起。”
谢宣顿觉手里的点心不香甜了。
“不过这些要一步步的来,你也不用急,等你爹有了功名他就不用纳税了,你娘的钱也能存住。”系统安慰道。
“可是我娘真的很想开一间点心铺子。”谢宣道。
“是你娘想开还是你想吃更多的点心?”系统怀疑道。
谢宣目光闪烁了一下,有几分心虚的说道:“那不都一样嘛。”
秋收过后,谢老汉套了牛车将粮食拉到县城屯所,不足的地方用银钱补上,收粮的都是一同从汴梁迁来的旧相识,并未为难他,是以交税还算顺利,从屯所出来后,他去捏糖人的摊子上给谢宣买了一只巴掌大的糖公鸡,卖糖人的十分能说会道,说什么金鸡鸣唱金榜题名什么的,听着就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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