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耿舒宁翻个身,将人紧紧拥入怀里,胤禛轻吻她眉心。
“朕知道错了,朕改。”
“明儿个额娘估计就会召见你,岁宁既然已经有成算,就先将宫务管起来可好?”
他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自己想并肩白首的这个小狐狸,她跟世间女子都不一样。
她不是攀在盘龙柱上的菟丝花,是与盘龙柱并肩的凤凰台。
她在后宫为自己夯实根基,那他也该尽快为她扫清障碍,将前朝该推行的新政推行下去,给她搭好唱作念打的戏台。
两个人聊完,矛盾尽消,不需再说什么甜蜜话儿,感情就比先前还要近上许多。
这叫俩人都有些舍不得分开。
三更前推着胤禛赶紧回去换衣裳上朝时,耿舒宁应诺,拿下太后,立刻就去御前造作去。
岂料意外来得总是比计划更快。
还不等太后召见她,大佛堂就迎来一个耿舒宁完全没想到的人。
耿舒宁难得结巴:“谁,谁来了?”
巧荷也摸不着头脑:“回主子,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乌云娜嬷嬷,越过太后,直接过来求见您。”
因着夜探香闺比较费事,胤禛在大佛堂也就浅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起身去上朝了。
但苏培盛在金銮殿上仔细瞧着,他们家主子爷比前头一宿一宿睡不好觉的时候状态还好。
今□□堂上还是没断了争吵。
镶黄旗官位最高的,是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嵩祝。
他出身赫舍里氏,自镶白旗迁任正黄旗都统,自太上皇禅位后便成了镶黄旗都统。
自盛京来的那拉氏族老,就住在嵩祝府上,按关系算嵩祝的堂玛法。
哪怕是论康熙这边的关系,也算得上长辈。
乌国公府一案,嵩祝即便不想掺和明摆着会叫万岁爷不虞的这档子事儿,也不得不说话。
“陛下,一等承恩公博珊察曾助太宗打天下,战功赫赫,配享太庙,其子费扬古也在平三藩时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还请陛下念在他们父子功劳的份上,从轻处罚乌国公!”
“臣附议!”工部侍郎王泽宏是个爱掉书呆子的,念了一堆礼法教条后,颤巍巍跪在嵩祝身后。
“乌国公之母乃穆尔祜之女,太.祖堂孙,乃正儿八经的黄带子觉罗氏,哪怕看在太.祖的面子上,也不宜废除乌国公爵位,贬为庶人啊陛下!”
另有索绰罗氏的官员站出来:“臣也觉得不妥……”
苏培盛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没用的话。
满汉不通婚,早年间连满洲旗和汉军旗通婚都少,统共就那么些人,时候长了论起来全是亲戚。
真要按照太.祖一辈儿算,诛个九族大清估摸着就没人了。
争权夺势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谁是谁堂孙子,谁是谁堂玛法呢?
这时候倒是记起来了。
他一边腹诽,一边去看主子爷的神色,毫不意外发现自家主子懒洋洋靠在龙椅上,没把底下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听在耳朵里。
这会子朝堂上的争吵,明着是请陛下宽恕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实则在争夺两府所代表的旗下利益。
等这架骂得差不多,叫其他六旗或镶黄旗和正白旗其他家族夺下该夺的肥肉,这人证物证齐全的闹剧也就该出结果了。
本来胤禛偶尔也会在金銮殿上刻薄几句,叫朝堂上吵得更热闹些,但今儿个他一直在回味昨夜里的事儿。
他心情不错,抿着唇角没露出笑来就算好的,一句刻薄话都没说。
身为皇子,出宫立府时还是光头阿哥,胤禛能走到贝勒的位置,甚至成为皇帝,全是凭自己挣来的。
佟佳氏和乌雅氏没给过他任何助力。
妻族乌拉那拉氏那几个兄长要么死得早要么不争气,也没给过他帮助,甚至有时候还得让他擦屁股。
个中艰难,自不必多说,但凡了解胤禛的,比如康熙和允禟他们,从来都不会小瞧胤禛。
端和帝还在时,一边用胤禛,一边也暗中忌惮他。
所以胤禛是真不明白,为何那小狐狸总觉得他……很脆弱,仿佛纸糊的一般。
想到这儿,胤禛又想笑。
底下还吵得唾沫横飞,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遮住薄唇轻微的弧度。
自知道乌拉那拉氏对子嗣动手后,也为在办差的时候清楚京城局势,胤禛成立了粘杆处。
他对后宅和后宫从没放松了掌控,好确保不会闹出大乱子。
他对乌拉那拉氏早就不抱希望了,唯一意外的是她比胤禛想象中手段还要狠毒,心计也足够缜密,才会叫他马前失蹄。
但胤禛也不算太意外。
为了往上爬,他也曾做过手段更冷厉的事。
那日在永寿宫,他确实有些怅然,毕竟是十几载的夫妻。
在男女之情上他从没放过太多精力,对乌拉那拉氏和弘晖,他自认不够周全,才会留下诸多遗憾。
但对身为皇帝的胤禛来说,只是非常清浅的惆怅,更多是警惕,警惕自己对那混账太重视,也怕自己陷得太深。
他在永寿宫说那句叫耿舒宁生气的话,是试探,更是对自己的压制,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因女人而损害江山社稷的帝王。
近两个月,他都没去看耿舒宁,是等着看这小狐狸会如何反应,好思虑该如何将她掌控在手心,不叫她成为下一个意外。
却没承想……胤禛眼神恍了一瞬。
他以为的嫉妒没出现在那小东西身上,预料中安慰人的甜蜜话儿也没从那狐狸嘴里听到,反倒叫她拿刻薄话狠狠地呲哒了一顿。
就像……训诫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似的。
她对他这个皇帝的脆弱接受良好,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没个好脸,却句句都像是在哄他。
如小时候他曾期待过的那般,毫不客气的训诫,毫无理由的偏爱,这叫他怎能不沉沦?
他虽是帝王,却也还是血肉之身,感情一道,太不讲道理。
以胤禛的冷静细细想来,往后要护着这小狐狸,还要保证前朝后宫的安稳……只怕不比治理江山容易。
底下争吵的臣子们,看似吵得面红耳赤,实则都偷偷关注着上头万岁爷的表情。
很快就有人发现,皇上眉宇间掀起一抹明显的烦躁,立刻有人不动声色打着眼神官司,从争吵中悄悄后退一步。
胤禛听到底下动静小了,将茶盏重重放下。
“吵完了?”
嵩祝硬着头皮上前:“陛下,乌国公虽行差踏错,毕竟没酿成大祸……”
“非要等人撺掇着弘皙弑父篡位,才叫酿成大祸?”胤禛冷笑,刻薄劲儿又上来了。
“你们是要朕到了地底下再治那些混账的罪,还是觉得换个皇帝更好说话些?”
文武百官都赶紧跪地,齐呼:“臣/微臣不敢!”
胤禛捏了捏鼻梁,站起身来,面色格外冷厉。
“与准噶尔勾结的探子,是乌国公世子亲自从山西接回来的,宗人府和刑部的供词就在那儿摆着,你们让朕如何处置?”
“如今大清内忧外患,尔等不思量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却一个个都为了丁点蝇头小利吵个不休,对得起朕和皇阿玛的信任吗?”
文武百官又一次齐呼——
“陛下息怒,臣/微臣惶恐!”
胤禛思忖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小狐狸那边虽然有些……失控,可很快就能如他所愿,将宫务管起来。
前朝之事也该尽快尘埃落定。
如此翻过年即便跟准噶尔打起来,他御驾亲征,还有老爷子坐镇,朝堂才能不生乱子。
他站起身,“行了,此事朕心中有数,张廷玉留下拟旨,退朝!”
张廷玉心下一紧,要拟的旨意不会是他已经拟好的那份吧?
在朝堂上吵了这么久,还叫人以为皇上要严办……如果皇上要施恩,留下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以安抚镶黄旗和正白旗,废后倒是火候了。
就在张廷玉心里紧着思忖废后的利弊,漫不经心往外走时,一踏出大殿,就见赵松在殿外候着。
不只是张廷玉被留下。
文武百官鳞次栉比从大殿内出来的工夫,赵松笑眯眯凑上前,稍稍提了声儿——
“万岁爷口谕,宣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六位大人御书房觐见!”
户部尚书富察马奇和蒋廷锡,刑部尚书陈廷敬和伊尔根觉罗耿额,兵部尚书观音保和年遐龄都站了出来。
李光地和嵩祝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些发沉,感觉得出皇上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尤其是李光地,身为吏部尚书,他很清楚,吏部接了叫年遐龄接任湖广总督的旨意,定了这位年大人明年的官职。
这会子叫年遐龄过去……两个老狐狸心里隐约有数,说不准是石文晟那边要有变动。
石文晟没有犯错,不可能降职。
朝中现在空出来的官职没有合适的位子,外头堪比湖广总督的位子……万岁爷这是要动噶礼吗?
有心思灵敏的官员,随着六个尚书往御书房方向去,心里都有了盘算。
除了当值的官员外,其他人都加快脚步出宫,赶紧回去商量。
在这种要变天的时候,万一站错了队,那就是整个家族的覆灭,如今的乌拉那拉氏和索绰罗氏就是例子。
到了御书房外,陈廷敬和张廷玉也对上了眼神儿。
两人都不动声色看向年遐龄,心里对皇上的意思有所猜测。
废后一事暂时不提,如果皇上让年遐龄尽快赴任湖广,山西定会有大变动。
两人都有点激动。
先前征讨国库欠银一事,外省许多地方都还了银子上来,只有山西没什么动静。
两人跟皇上一起定下的火耗归公和养廉银政策,山西财政亏空严重,离西北和江南都不算远,最适合推行新政了。
万岁爷这是要惩治贪官污吏!
俩人激动地等着里头皇上召见,在心里把如何对付噶礼,将影响压制到最小的腹稿都打好了。
可等了好一会儿,迟迟也不见人出来宣召。
这会子天儿也冷,年纪大些的户部尚书蒋廷锡冻得脸色发青,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赵松匆匆自慈宁宫方向跑回来,见状立刻小声骂小成子。
“蠢材!太皇太后身子不适,皇上急着前去探望,一时没顾得上几位大人,你就眼睁睁看着大人们在外头候着?”
“还不赶紧将大人们请到偏殿里暖暖身子,若是冻坏了大人们,回头我扒了你的皮!”
在场的几位尚书能做到如今的官位上,哪个不是人精,立刻就从赵松的话里听出了机锋。
皇上出宫去看太皇太后了?
这是皇上有孝心,哪怕是扔下朝政,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皇上没叫他们回去,这就是代表万岁爷还是惦记着政事呢。
难不成太皇太后真不好了?
等几个尚书进了偏殿,凑在玲珑炉前面暖身子的功夫,赵松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了。
他苦着脸冲几位尚书打千儿。
“都是奴才的不是,皇上急着出宫,怕太后娘娘担心,叫奴才去安抚太后娘娘,忘了几位大人还等着。”
他擦擦眼角:“奴才也是忧心,自端和皇后去了,太后娘娘精神头就一直不大好,皇后娘娘也……奴才怕惊着太后娘娘,还请大人们恕罪!”
几位尚书都摆手说无碍,表情和善得很。
别说赵松是苏培盛的接班人,他就是个普通太监,那也是御前太监。
就算在雪地里冻晕了,谁还敢跟御前的人计较不成?
等赵松出去后,观音保表情愧疚地靠后几步,一声不吭。
年遐龄捋着胡子叹了口气,看着永寿宫方向摇摇头,也没说话。
剩下四个尚书就更不会说什么。
但他们都听明白了。
赵松自不是平白过来给他们请罪,这是叫他们知道,太皇太后是被端和皇后跟皇后给气着了。
为什么气着了?
说是太后精神头不好,那夜的动静到底没法瞒住,几个尚书也隐约知道,太后是中了毒。
太上皇好像身子骨也有些虚弱,才陪着太皇太后去了温泉行宫。
即便不知道内情,几个人心下也隐隐猜测出来,这俩皇后……怕是干了点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张廷玉一直垂着头,在场就属他官位最低,但他却是皇上的铁杆心腹,了解得最多。
废后一事,过了今儿个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皇上这一招……高明。
张廷玉在心里感叹,也不知万岁爷是怎么说服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配合的,他还是小瞧了主子爷的心计啊!
实则这会子,被张廷玉在心里夸赞的主子爷,正黑着脸瞪对面的女人。
耿舒宁缩着脖子,格外无辜坐在角落里。
她小小声嘀咕,“太皇太后召见,谁敢拒绝?”
“也没人叫您陪着,您给我使脸子看作甚……”
胤禛额角的青筋蹦得格外欢快,他压着火儿。
“你过来!”
耿舒宁不肯,没道理去见太皇太后还得肿着腚去的。
且看这男人今天的烦躁模样,甚至冷面阎王的架势,她隐隐品出点味儿来。
昨夜还脆弱得不行,今儿个就霸总起来了,她不是叫狗东西给演了吧?
见她不肯动,胤禛探身上前,轻而易举将裹得跟个小熊崽子似的狐狸捞到了怀里。
见耿舒宁眼神警惕,他压住了拍她的冲动,话像是从嗓子眼儿逼出来的——
“若是朕没追上来,你就准备一个人去见皇玛嬷?”
他刚到御书房坐下,林福就派人匆匆过来传话,说耿舒宁叫太皇太后的贴身嬷嬷请出宫了。
惊得胤禛摔了茶盏。
他深知皇玛嬷不是个爱管事的,更没什么好奇心,这明摆着是老爷子的意思。
思及此处,胤禛胳膊搂得更紧了些,恨不能将人摁在膝盖上。
瞧着是个聪慧的,怎么净干蠢事!
耿舒宁察觉蓝盆友浑身不善的气息,软软靠在他怀里,声音乖巧。
“当着乌云娜嬷嬷的面儿,若叫人去御前禀报,万一叫太皇太后误会我恃宠生骄,不将长辈放在眼里怎么办?”
乌云娜说,太皇太后听闻皇上有了新宠,还是个嫁过人的,有些好奇,请耿舒宁过去说话。
人家客气,她不接这个脸面,那不管是谁的意思,对上这老佛爷一样的人物,纯属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胤禛到底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朕给你的玉牌叫狗吃了?”
“你就不想,万一是皇阿玛的意思,将你幽禁起来,再也见不着朕该如何?”
耿舒宁抬头看他,笑了,“事实证明,就算我不说,爷该知道的不都知道吗?”
胤禛噎了一下,蹙眉解释,“如今前朝后宫正是最乱的时候,朕担心有人会对你动手。”
“你早些到朕身边来,掌管了宫务,才能更安全些。”
耿舒宁垂下眸子,是担心还是监视,结果都一样。
她心疼昨夜那个脆弱的蓝盆友,却不是傻子。
谈恋爱不计后果,成亲却需要平衡,尤其是她要嫁的还是个心思深沉又多疑的帝王。
喜欢是真喜欢这个男人,但如他所愿,她更多是为自己的抱负。
发现四大爷不是她想象中那么敏感脆弱,是好事,往后造作起来更有底气呢。
她很清楚这男人不是小说电视剧里的四爷,巧了,她也不喜欢无能软弱的。
左不过就是东风拌西风,慢慢磨呗。
她伸手搂住胤禛的脖子,在他颈边轻轻蹭着撒娇。
“我敢自己一个人去,是爷您给我的底气,想做皇后,这些事早晚要我来面对的不是吗?”
她亲了亲胤禛的脸颊,昨夜欠的甜蜜话儿,这会子似是不要钱。
“我承诺要陪着您,自然得有陪着您的本事,这会子离宫陪着太皇太后也算替爷尽孝啦!”
“本来我还有点忐忑,可看到您追过来,我好安心,有您陪着,刀山火海我也敢闯一闯!”
“爷,人家一腔心肠都剖给了您,您还不信我吗?”
胤禛:“……”他信她,每一句都是胡说八道。
如她所说,这混账胡说八道哄人的时候他能看得出来。
但……昨夜才刚交了心,这会子他竟也张不开嘴训她。
他垂眸看着在他身前蛄蛹的娇娇儿,愈发无奈。
两人一路争吵斗法到如今,他马上就如愿将她掌控在手心,可这混账也一步步侵占了他的心神。
他们俩,到底谁输谁赢?
从西城门出来外城,再有百十里地就是温泉行宫,马车疾行两个多时辰就能到。
午膳前,耿舒宁和胤禛就到了行宫日常走动的南门。
耿舒宁本以为会看到格外壮观的温泉行宫。
后世对被毁掉的汤泉行宫只有复原图,分为前宫和以中所为中心的东西北四所,绵延三座山头,非常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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